他背光而立,形体偏瘦却站的笔直,尤其是脸上曜石般的眸子透着清润的笑意,让在座人有一瞬忘记正面临大敌。
“赵……公子!”郑斌情急之下便要将口中那个名字叫了出来,好在及时改了口。“赵公子有何事?”
郑斌心中窃喜。
眼前这个人若真是赵清竹,或许对现今的困境能有些应对办法,只因此人曾是智绝中原的谋智之人!
年方二八时,便助开封县令平定了几个大案子,还曾三下江南与当时的五皇子轩辕境共治了几个贪官。外加那时尚未登上殿座之位的萧潇和九皇子轩辕修四人也曾铲除过几个武林上的败类门派,前阵子还缓解了一场蝗灾……
那个传说样貌平凡无奇却每次出现均顶着不同面容的赵小公子,就是他吗?
赵清竹丝毫未理会旁人视线,只对着郑斌点头道:“却有一事,只是要与盟主私下谈起。”
清竹话方出口便惹得许多人不快,有些性子直的直接嘟囔出来,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私下谈……
郑斌见赵清竹一成不变的笑容,又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信,便决定与他谈上一谈,再探探对方对于轮回宫的态度。
两人进了偏厅,赵清竹问郑斌道:“橙月山庄可否有通往外界的通道?”
郑斌明白,清竹问的通道多半是山庄初建时便打通的地道,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武林上不少门派均会留有这种退路。
郑斌坦言道:“有是有,然地道年久废弃不用已经堵上一半,而两日后轮回宫便会攻打上来,即便是明目张胆的打通地道也要两日,何况还要避人耳目而行?!”
清竹不动声色右手掐指算了算,稍后抬睫道:“我有障眼法可保二十个时辰内山庄里的动静不被外人窥知,多找些人手可否在二十个时辰内打通暗道?”
郑斌大喜,道:“或可一试!不知……赵公子的障眼法是?”
“反五行花树阵(注)。”
“我看山庄的梅兰竹菊松五院正是依五行之位而布,只需几人将山庄内花树依反五行布阵,对方要找出破阵之人,至少需要二十个时辰……”
“反五行花树阵……”郑斌无意识的重复着,忽然灵光闪过,再去看赵清竹发现人早走了。
“这阵法,忒阴毒了……不过对付邪魔歪道,却恰恰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郑斌前后思虑,发现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对方此来准备充足,还带了许多西域毒物,硬碰己方一定损失惨重,不如从暗道离开,届时出了橙月这个易攻难守的地方再作打算!
赵清竹没回房间,而是直接到了松院书房。
进去时正看到轩辕境在写东西。
“怎么?又到了清竹一展拳脚的时候?”他一早去找清竹却发现人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清竹去找郑斌。
这个时候去找郑斌,当然不会只是闲聊。
赵清竹见轩辕境起身将桌上一张张的字都收了起来,然后将桌面腾了出来。
“你用吧,”轩辕说,“我看书。”
清竹心想,这里原本便一直是轩辕再用,如今人已将书案让给他,再将人撵出去,会不会就是得寸进尺?因此他便没再说话,坐了下来。
反五行花树阵……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中有西域邪教的人,如果不是对方用了血蛇,他也未必会用,甚至根本想不到。
转念又想,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大善人,便是用了这毒辣的阵法也无妨。
赵清竹摆好纸砚,想着逆五行的布阵方法,笔尖轻轻点在纸上做好标记。
忽觉脖颈处一阵温热,转头便看到轩辕放大的面孔呈现在眼前。
心一动,手便也抖了抖,标记便多了一处……
“反五行……这是什么阵法?”轩辕毫无自觉的靠在清竹旁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被自己破坏的作品,笑容溢满。
“我们好像没熟悉到这种程度。”清竹不满道。
“怎么会?我为了你跟人打架受伤,你为了照顾我一夜未睡,难道还要生疏么?”
清竹想说,请你自重。不过看到桌上的阵法图又改了主意,提笔便朝轩辕脸上划去。
轩辕境未防清竹能出这种下作招数,躲避不及时脸上便留下长长一道墨痕,脸瞬时又黑了下去,甩开袖子便出了门。
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赵清竹开怀的笑声。
轩辕境听着对方清澈不含阴霾的笑声,眼角也不自觉弯了上去。又想到自己此时的尊容,便加快了步子。
赵清竹望着那个多出来的墨点出神,凝神许久才将刚刚那副暧昧的画面自脑海中剔除。
“也好……既然如此,就当是轩辕积下的福报吧……”嘴中喃喃。手上接着画阵法图。
那个多出来的墨点也没有被抹去,反而因四周繁多的磨印而不再突兀明显。
郑斌派了二十几个伸手麻利的弟子按照赵清竹给的阵法图布阵,将橙月山庄整体布成了一个阵体。
其他门派依旧雷声大雨点小的吵吵嚷嚷要出去拼个你死我活,郑斌也早知这些人的脾性,便放之任之。
反五行花树阵很快布成。
郑斌将此时的形势告诉了所有人,并以盟主令下令各门派均要出力壮弟子挖暗道。
其余人没有命令均不准出门,否则入了阵出不来无人能救。
夜晚,与前日不同,十分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没有昆鸣虫叫,没有树叶摩挲的声音,甚至没有风声。
一切均是不同寻常。
三十五、不重要
是夜,迟鑫杰派出去的人均是有去无回。
他只好亲自去看了看,到底对方用了什么方法。
“反五行花树阵……这个赵清竹果然还有两下子。”迟鑫杰转身吩咐道:“传令,告诉邪教魔教那些人想要命就消停下来。”然后对另一面的人道:“尽快找一个未动过色欲之念尚是童子身的高手来!”
那位属下脸色有异瞬间又恢复寻常道:“是!”
不久,杂乱的叫嚷声便越传越近,他蹙眉表情不悦道:“他们又来做什么?打发回去!”
他只是自己要来捉赵清竹和往生殿的殿座,顺便暗杀那个青帝。
下边却不知谁走露了风声,搞得魔教和邪教都来掺了一脚。他本是本着不管不问的态度,没想到那些人却认为他这是默认了联盟,硬是把事情搞大。
若说是如虎添翼实在是高估了那些自以为是的邪魔。
那些人的无脑乱撞实在是将他全盘的暗中计划都打乱了,然而又不好发作,毕竟对方也是根基雄厚实力尚存的教派……
不论赵清竹的血能否救得了赵璇,都要一试;若是萧潇束手无策,正好一路灭了往生殿,然后再将那个始作俑者的儿子人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
迟鑫杰叹了一口气,“只要你醒来,我便什么都不做;若是不醒,休怪我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那人最不愿自己做的便是这种事吧。
外面的呼声依旧不息,理了理黑色的外襟,迟鑫杰踏步出去。
“怎么了?”
一个发白须白面白颈上缠了一直通体血红小蛇的矮个老头瞪着圆滚滚的眼珠扯开嗓门喊道:“老大出去一个时辰了还没回来!那个什么月亮山庄里边一点动静没有!怎么回事?!”
迟鑫杰心知对方口中的‘老大’就是那人的爱徒,风流成性,一日不快活便要杀人见血。
他倒觉得这种人死了好,只是话又不能这么说,便道:“前辈,我早下令不能再踏入橙月山庄半步,另徒不听劝告入了对方的法阵,这也怪不得旁人了。”
那人一听,白面立刻憋得通红,连声问道那是什么法阵竟然能困住他徒弟。
迟鑫杰解释道:“如今橙月山庄整体是一个阵法,名曰反五行花树阵,此阵是将花树依反五行原理布置,人入阵中,便如坠云雾,眼失明耳失聪,有欲念之人便连方寸之地也走不出。而人生而有欲念,贪念,色念,人在阵中这些欲念便会百倍增长,以致沉沦,将各种花树认作欲念对象,无法自拔。”
迟鑫杰反问道:“前辈还认为没有能困住另徒的阵法吗?”恐怕这阵最最适合的就是他那花徒弟了!
白老头一阵愤恨后跺脚离开。
此后再无人敢轻入橙月山庄。
迟鑫杰两日后才找到自己要的人,之后吩咐此人入阵破了反五行阵。
这阵对有欲念之人霸道的难以想象,入阵之人由念生淫,由淫生欲,由欲焚身,死状恐怖。
这种阵他也只是在史书上听过,之所以一眼便看出,实在因为他们此时在山顶地理位置让他一眼便清晰看出橙月山庄五个分院精准的五行排布,再注意到院中仿佛时间静止了的异常状况才猜到了这中传说中的法阵。
派出去那个人深孚众望,两个时辰便破了阵,顺带了几个人回来。
其中有一个便是那个白老头口中的爱徒……
迟鑫杰蹙眉,心道这种人入了阵绝不可能生还的……再看向其他误入后还有命的人,未久脸上摆出了诡异的笑容。
那个阴邪无匹的阵法必然有所疏漏。
而这个疏漏恰好使得所有入阵之人陷入幻象梦境无法自拔,却不会要了性命。
战场上,最忌讳这种妇人之仁。
赵清竹,再是谋略无双,也始终是个不谙世事的软心肠,成不了大事。
迟鑫杰一声令下,三路人马便冲入了橙月山庄。
然而此时的橙月山庄哪还有人?
他派了几路追踪,循着那些人失踪的方向紧随而去。
自己则领了一些高手朝去另一个方向。
赵清竹出了暗道后便自行离开郑斌那些人。
并非是怕连累他人,而是郑斌身旁那个处变不惊的大弟子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如果他没猜错,那个人应该知道拿他与萧潇便可避免这场劫难……
与其被人暗算,不如自己离开的好。
清竹左右晃了晃道:“你能松开些吗?”
原本是打算自己走,奈何有人硬要跟着……
“我们在逃命,不要这么娇贵。”轩辕境懒散跳动的声音丝毫听不出逃命的紧张感。
两人此时正坐在一匹发足狂奔的马上。
原本便是与离非离开,只备了两匹马,这人出其不意的出现直接跃上了他的马背。
赵清竹伸手便朝着轩辕的手臂拧了一下。
段离非瞪着轩辕境,为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调情有些不满。
左右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妥,发问道:“你们没发现萧潇一直不在么?”
赵清竹右肩向后支着,以防身后那人离自己身子太近。说道:“他早便不在山庄了。”
然而两人同乘一骑,外加如此速度,身体上没有接触那是不可能的……
清竹心里发毛,总觉得有些不受控制的事情要发生。
“想什么?放松,不然一会就支持不下去了。”轩辕双手跨过坐在前边的清竹拉着缰绳,头半倚在清竹肩旁,故意将两人距离拉近,颠簸时制造一些‘意外’。
三人两马尚未跑出半个时辰便闻周围情况异变,两马受惊而停。
前方树林处走出一个黑衣中年男子。那男子先是对段离非笑了笑,道:“离非,干得不错。”
轩辕境牵缰绳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清竹低头正看到那双修长好看的手。
“赵清竹,你还不跟我走吗?跟我去看看你皇叔吧……”那人眸子是笑的,然而看了让人有些悚然。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只是吸纳了黑暗却丝毫也反不出光泽来。
坚毅的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眼角处有着深刻的纹路,笑起来便有些发皱,然而人是笑着给人感觉却依旧是压抑。
与轩辕境浑然天成的王者气质不同,眼前那人是岁月磨砺的威严。
赵清竹看了看那个男子,心中说不清楚的东西便放下了很多,道:“皇叔我救不了,上次见他也是十五年前,早没什么感情了……你若是顾着皇叔便不要出来造杀孽了,为皇叔积些阴德吧。”
迟鑫杰先是愣住,随后仰天大笑,笑声将林中鸟儿都惊了起来,扑腾着翅膀飞走。
止住笑后,他看着赵清竹,眼中不似最初那般幽深,仿佛有淡淡的水渍,似是笑得太过导致。他说:“积德的话,你皇叔也说过,你知道我当初如何回答他?”他说完便紧接着摇了摇食指道:“不,那不重要,我还是来回答你的疑问吧。”
“积阴德吗?我就是要让他背上一笔笔的杀孽,一份份的命债,然后坠入地狱,这样我去的时候便可以找到他!”
“我的回答,你满意吗?将军……”
轩辕境感觉清竹原本坐直的身体忽然震了震,心下不解,对方口中那个‘将军’是谁?
迟鑫杰仿佛才看到轩辕境般睁大眼睛,道:“这不是轩辕敬晨的儿子吗?真是巧啊,你们轩辕家与赵家真是有着不解之缘呐!”
“对了!”迟鑫杰猛一拍手,一手点着太阳穴道:“对了,你是疑惑我刚刚说的将军是谁,对吧?”他转头看着脸色有发白的赵清竹,眉毛上挑,道:“我这小侄子竟然没与你说起?他可不就是苗疆赫赫有名被你们中原人叫做粗布将军的那个人!”
“没想到吧,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跟你们作对,伤了你们兵卒无数的人就在你怀里搂着吧!”
“你打算怎么办?从前会因为潜在的一点小危险就喂我小侄子服毒推下悬崖,这回知道他果然是你的死对头,是不是把你那只手松开,把人送给我呢?”
迟鑫杰自顾自的说,并非没留意到那匹马上的动静,反而是越说越起劲。
轩辕境用别人听不见的传音入密对赵清竹道:“真的是你?”
赵清竹原本放在轩辕臂上的手挪开,放在前方突起一块的马鞍上,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那个人据说是五短三粗,怎么会是你?!”
清竹依旧是点了点头。那个人不过是个傀儡,所有计谋战略都是他通过特殊方式传递给那个人的。
他低头仔细看着轩辕那双手,似乎是企图从那里看出什么。然而这次没有,没有抓紧亦没松开。
这是他想要的答案吗?
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经过这么久他反而不知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皇叔的平安?
是这恣意的一年生活?
还是仅仅来见这个人?
如今见到了,然后呢?希望听到他对自己忏悔,还是希望没有自己这个人他依旧是那个轩辕?
他没有那么伟大,无法做到对方开心他便快乐。他也希望轩辕境为曾经的事后悔,也希望对方能为此痛不欲生,更希望这次出现能让轩辕爱上他然后再毫不留情狠狠的甩掉轩辕,他也是这么恶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