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里也有我。”冯裕庭又凑近紫时,“你逃得掉吗?”
“是我逃吗?是你不要我了。”紫时淡淡地说,语调平静无波澜。
冯裕庭一愣。
“别再来打扰我。”
紫时说完转身疾走而去,只剩冯裕庭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冯老板,我们回去吧。”肖豫上前,轻轻地说。
冯裕庭沉默后点点头。
“他会想明白的,冯老板对他算是够情意了。”肖豫安慰道。
“那时候还真是我不要他的。”冯裕庭仰头,看着星空,“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没想到是仅有的一个。”
肖豫听不清冯裕庭的喃喃自语,也只能是保持沉默。
冯裕庭回到别墅,刚开门,便看到一个男孩正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书。
听到开门声,男孩猛地转头,两眼惊喜地看着冯裕庭。
“小灵,你来多久了?”肖豫立刻上前,拍拍男孩的肩膀。
男孩不语,两只大眼睛只是看着冯裕庭,透着一些委屈。
冯裕庭脱下西服,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凉水喝。
男孩伸手夺过茶,怔怔的样子:“我给你去泡热的。”
冯裕庭抬抬眼皮,没言语。
男孩咬着唇,捧着杯子去泡茶。
“冯老板,小灵这孩子很任性,我也拿他没办法。”肖豫面露歉意,“但他对你倒是真心的,天天念着。”
“我知道了。”冯裕庭垂眸,淡淡地说。
肖豫背过身,轻轻叹了口气,他是非常清楚自己这个亲生弟弟肖灵的,明白他对冯裕庭的爱慕和依恋,虽然自己已经劝诫他好多次不要倾心于冯裕庭,但他仍是不可自拔地沉溺下去。
肖灵泡好了大枣茶,端给冯裕庭喝。
“小心烫。”肖灵轻轻地说。
“看什么书呢?”冯裕庭笑着问。
“红与黑。”肖灵笑着回答,“我在你书房拿的。”
“喜欢吗?”
“嗯。”肖灵点点头,乖巧的样子。
“今晚留下来?”冯裕庭随意一问。
肖灵有些羞涩地低头,随即鼓足勇气抬头:“好啊。”
“小灵,你……”肖豫脱口而出。
“哥,你先回去吧。”肖灵笑笑,“我在冯大哥这里玩几天,有好多书我都想看呢。”
肖豫说不出话来。
夜晚,肖灵为冯裕庭放好热水,等冯裕庭浸身下去后又为他细细按摩。
“舒服吗?”肖灵问。
“力道小了点。”冯裕庭闭眼回答。
肖灵使上了劲,累得额头冒汗。
临睡前,肖灵又端了碗大枣茶到冯裕庭的卧室。
“搁着吧。”冯裕庭说。
肖灵搁下茶,却还是留在原地。
“快去睡吧。”冯裕庭温和地说,“不早了。”
肖灵抿着唇,不说话。
“怎么?难道你要陪我睡?”冯裕庭慢慢地说。
“他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肖灵低头自言自语道。
他们,当然指的是冯裕庭不多不少的漂亮的男性伴侣。
“你和他们不一样。”冯裕庭柔声道,“小灵,你还小,又单纯,我可不忍心害你。”
肖灵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心里失意如漩涡越来越大,拼命抑制住情感,礼貌地说:
“那……晚安”
冯裕庭点点头。
chapter21
周末,莫俊生和初苒用餐完后开车载她回去,一路是初苒在他耳畔说个不停,莫俊生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莫大哥。”初苒摇着他的手臂,“你在听吗?”
莫俊生回过神来,微微点头,他知道初苒说的不外乎是法国香榭丽大街出的新香水或是英伦最流行的风衣。
初苒有些失望,今天特地将头发费心盘成一个别致的髻,却没得到莫俊生的一句回应。
“莫大哥。”初苒笑得甜美,“你没觉得我今天……有些改变吗?”
莫俊生这才细细看她,发现了她头上的发髻,漂亮是漂亮,但心里只是索然无味。
车子停在十里路口,初苒低垂着头,满是失意,她不是没发现莫俊生对自己的改变,但绝不敢想到令人心灰意冷的那方面去。
沉默了片刻。
“莫大哥。”
莫俊生转头,看见初苒正闭着眼,微微抬起下颏,又长又卷的睫毛盈盈熠熠。
没有男人不明白这个暗示。
莫俊生俯身,对着那娇美的唇只觉得迷离,想了想,还是在初苒脸颊上轻轻一点。
初苒惊讶地睁开眼睛,说不出话来,眼泪慢慢溢出来。
“怎么了?”莫俊生看着初苒脸上的盈盈泪珠。
初苒只是落泪。
车子到了庄家。
“莫大哥。”初苒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初苒那么漂亮,那么可爱。”莫俊生笑着抚摸初苒的柔发。
“只有喜欢吗?”初苒低垂着头,声音也是低垂的,“你爱我吗?”
莫俊生一顿,说不出话来。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初苒声音苦涩,“再怎么样都会骗骗我。”
“初苒,我会努力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莫俊生叹气。
初苒只是哭。
开车回去的时候,莫俊生路过一家琴行,店铺不大,蒙着一层柔和的光,里面有大大小小的三角琴,白色的,褐色的,黑色的,店铺外贴着贝多芬的画像。
不经意间看到那个人正坐在一架黑色三角琴面前弹奏,顿时欣然。
紫时两手很随意地摆弄在琴键上,各伸一食指,跳跃式地轻点,有些孩童的模样,弹奏的也是很简单的曲子《雪绒花》。
“好巧。”
紫时转过头,看见莫俊生,楞了一下后微微笑笑。
莫俊生边笑边将修长的手掌按在琴键上,轻轻摩挲。
“我小时候也学过,但没耐心。”
紫时笑笑。
莫俊生挨着紫时坐下。
“你教我。”
“弹什么?”紫时问。
“简单的就成。”
“那这个也许适合你的水平。”紫时信手弹了曲《雪绒花》
四只手一起跳跃在长长的琴键上,莫俊生显得有些笨拙。
“要按以前的水平,这曲子绝不是问题。”莫俊生自辩道,“长年不玩了,生疏了。”
紫时微笑:垂眸看看莫俊生的手:“你的手,倒比我适合弹琴。”
“是吗?”
“手指长,手掌宽,指关节有力。”紫时随意地说。
下一秒,莫俊生将整个手掌按在紫时的手上,顿时形成一种难言的气氛。
紫时立刻欲抽离自己的手,却被莫俊生牢牢按压住。
“比比看。”莫俊生笑笑,“大多少。”
紫时不语。
莫俊生细细摩挲着紫时的手。
“别弄了,痒。”紫时淡淡地说。
莫俊生更是得意地笑。
两人一起弹《雪绒花》,轻灵简单的乐符,简单的奥地利民谣,勾起了紫时小时候的记忆。
“小而白,纯又美。”
那时候母亲总是站在紫时的身边,轻轻吟唱,紫时小巧精致的手弹着曲子,钢琴边放着一碗花生米,弹一遍就拣出一颗花生米,直至那只碗见底后紫时才能放下琴去玩耍。
母亲,多么远的一个词,像是一个美丽温暖的幻影,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紫时露出黯然的表情。
“怎么了?”莫俊生问。
紫时摇头。
“老师,你看我弹得还成吧,现在可以跟上你的节奏了。”莫俊生笑笑。
“还成。”紫时故作赞许。
出了琴行,莫俊生提出送紫时回家,被紫时婉拒后也不再坚持。
今夜月色依旧稀薄,紫时回到家,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在院子外,那只小猫亲热地绕在紫时脚跟边。
紫时用冰箱里的番茄,笋干,蛋皮煮了碗面,盛起面时香气充溢着整个房间,小猫窜了过来。
这些事是紫时早就做惯的,他很小就学会洗衣,煮饭,自己安排,拾掇自己。
他记得十岁那年参加全国钢琴大赛,每组的小孩都打扮得神采奕奕,由父母牵着手进场,唯独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慢慢地整理者小西服上的领结。
孤独就是那时候体会到的,原来不是每个家庭都和他们那样相处寡淡的。
那一刻,看着其他孩子边上高大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正印证了那句老话,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
紫时吃着面条,时不时地捞起一两根给那只可怜的小猫。
一年中总是有这样的日子,脑子里全是以往的事,幸与不幸,齐齐上涌,以至于一夜未眠。
隔天的工作,紫时的动作比平常慢很多。
“紫时,你又拿错了。”罗嘉宁指指蓝莓面包,“这些应放在那里。”
紫时抬抬眼皮,自己果然是又放错位置了。
“你今天好像心不在焉。”罗嘉宁笑笑,“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时候发工资,生活太拮据了。”紫时信口说着。
“我也是啊,好想买只表。”罗嘉宁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他看上商场里那只机械表已经很久了。
快到傍晚,罗嘉宁又探头道门外张望。
“洛勇还没来吗?”紫时看看时间。
“嗯。”罗嘉宁撅起嘴。
正等着,一辆加长型的黑色轿车停在面包房外。
肖豫下车,为冯裕庭开门。
推开门,冯裕庭稳步进来。
紫时楞了一下,随即低垂头不去看他。
“先生,要买点什么?”罗嘉宁问。
冯裕庭微微俯身,目光慢慢扫过柜子,货架上的点心。
“要巧克力布朗宁吗?”罗嘉宁问。
“我不大喜欢吃甜的。”冯裕庭笑笑,眼睛直直地看着紫时。
“那您喜欢什么口味的?”罗嘉宁又问。
“就要这个。”冯裕庭指指几个大金砖似的牛奶面包。
罗嘉宁赶紧低头去拿。
冯裕庭看着紫时,笑容隐隐:“你什么时候下班?”
“我自己会回去的。”紫时说。
冯裕庭笑笑,没说什么,只是举臂看表。
罗嘉宁的目光粘在冯裕庭那只黑色真皮机械表,心里满是歆羡。
冯裕庭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罗嘉宁赶紧低下头去。
“这表旧了点,但走得很准,也没有声音。”冯裕庭淡淡地笑。
“好漂亮。”罗嘉宁不仅赞叹。
“谢谢。”冯裕庭笑笑,接过面包,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罗嘉宁一眼。
罗嘉宁有些不适,耳朵微微发红。
冯裕庭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
“小男孩挺漂亮的。”
罗嘉宁心里顿时喜悦,木讷讷地笑。
紫时淡淡地看了冯裕庭一眼,正巧对上了他的眼睛,冯裕庭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冯裕庭开始隔三差五地来面包房,紫时对他视如隐形,他也不恼不怒,每次还是笑意隐隐地问他有没有时间。
倒是罗嘉宁,开始每天期待冯裕庭的出现,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冯裕庭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的车,他的气势,他的手表,一切都熠熠生辉,怎么也遮盖不住。
所以当冯裕庭邀请罗嘉宁共进晚餐时,罗嘉宁稍稍犹豫后就答应了。
紫时这次没说什么。
“我今天穿得很不正式。”罗嘉宁指指自己身上的休闲外套。
“没事,这样就很好。”冯裕庭笑笑。
两人来到高级的宾馆,还未下车,就有男迎宾上前迎接,待客泊车。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一路有女侍员笑盈盈地引路,将他们带到冯裕庭的专座。
罗嘉宁感到一切都不可思议,于是紧紧地跟在冯裕庭步子后面,无奈冯裕庭步子大,走路快,他跟得有些吃力。
落座后,女侍员立刻端上两杯茶。
“我点菜,可以吗?”冯裕庭问。
罗嘉宁点点头。
“这里的松子鱼特别入味,其他东西倒做得一般,不过噱头十足。”冯裕庭边笑边说。
罗嘉宁有些拘谨。
“给你点个甜点。”冯裕庭缓缓地看菜单,“你们这年纪的总爱吃甜的。”
菜上齐了,冯裕庭只是喝着茶,筷子几乎没有碰菜。
罗嘉宁小口小口地吃,抬头看看冯裕庭:“冯先生,你怎么不吃呢?”
“我看你吃。”冯裕庭笑得温和,“你吃得挺斯文的。”
罗嘉宁用纸巾擦擦嘴角,尴尬地笑笑。
“你和小君一起工作多久了?”冯裕庭开门见山地问。
“谁?”罗嘉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裕庭淡淡地笑,缓缓地说:“和你一起工作的是我的小君。”
罗嘉宁顿时明白冯裕庭所说的就是紫时,心下疑惑,但还是回答:“没多久,差不多一年半吧。”
“你和他熟吗?”冯裕庭背靠着座椅,翘起腿,很闲适的样子。
罗嘉宁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很熟。”
“也对,他不是自来熟的人,朋友也少。”冯裕庭说,“其实这点和我一样。”
罗嘉宁又是一惊,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冯裕庭打开银质烟盒,掏出细长的烟,放在嘴里,眼睛示意餐桌上的火。
“帮个忙。”
罗嘉宁赶紧为冯裕庭点火。
很优质的烟,烟又轻又薄,无一丝意味,袅袅地散在冯裕庭周边,冯裕庭微微咳嗽了一声。
罗嘉宁看看他。
“其实我喉咙不好,但忍不住。”冯裕庭笑笑,夹着烟的手指静静敲着餐桌,“你,随便和我讲点他的事,随便什么都行。”
罗嘉宁心一怔,呆呆地开口:“哦,好。”
于是讲了些紫时工作上的琐碎事,不外乎是他每天很早就到面包房,很勤快地清扫卫生,总背着一只很大的麻质背包,无论下不下雨,总是随身携带一把长伞。
就这样的琐碎事,冯裕庭却听得很认真,指缝里夹的烟一点点燃尽,那丝轻烟也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