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墨 上+番外————梁墨卿

　　“酒……酒太烈了……”话一出口，周围几声鼻子里发出的冷哼似乎完全看不起他一般，眼神还不住向他瞟来轻蔑的意味。

　　“言大人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万岁自然是比千岁靠得起。”冠冕堂皇的话语却处处带刺，讥讽的味道谁都闻得出，这一语双关的本事实在是妙。

　　暗自佩服这发话的大臣，推开椅子缓缓站起身，言墨卿端起酒壶斟满自己的酒杯举起来向着梁王：“王爷大人有大量，自然明白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再者，多谢王爷今日之款待。”说完托着酒杯凑近唇边，用下唇摩挲着杯沿，下一刻，却将酒水全数灌进口中，喝完后将空酒杯倒过来示意。

　　一滴透亮的酒液沿着杯沿旋转着，却迟迟没有滴落……

　　梁王看着面前的人的豪爽，举起酒杯轻笑着也一口全部干完，拍手声从耳边响起，接着是起哄声。

　　“好！”

　　“梁王好酒量！”

　　言墨卿附和着拍手缓缓坐下身，鄙夷地笑看着那帮大臣的造假术，尽是一帮屁精。抬眼看到叔父投来责备的眼神，急忙撇开头躲闪开目光。

　　座中酣畅淋漓，热闹非凡，时不时传来梁王爽朗的笑声。面前有梁王和大臣们款款而谈，从天文说到地理，又从地理谈回到天文。

　　座下又有舞娘，哦不，舞男，呃……舞者漫步起舞水袖飞翩，细细想来，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皇上治国有方，皇后母仪天下，将我朝治理地一片繁荣之景，堪称人中龙凤。”早已不知道高谈阔论了几个回合，座上又将话题转到了当今圣上。

　　“是啊，一对璧人，用才子佳人形容他们再好不过了。”

　　“皇上皇后的才绝和貌美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不过……”顿时，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都集中在梁王身上，等待着他开口。言墨卿抬眼对上梁王的双眸，恰好看到梁王的眼神也向自己掠过来，清澈的眸子中平静地近乎一片虚无，却又感觉空旷地深不见底。“本王觉得……当年的毓妃，才堪称是真正的才貌双全。”

　　众人一惊，周遭气温似是一下子降下来，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如何将话茬接下去。言墨卿缓缓垂眸用手中的筷子继续翻搅着味碟里的醋。余彦修左看右看，不知众人为何反应如此怪异。

　　“王爷说的毓妃，莫不是……当年慕家长女慕紫英？”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见他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着梁王，估计是怕说错了什么祸从口出。

　　“正是……”

　　众臣听后又是一阵沉默，梁王观看着在座大臣脸上的表情，将视线集中在座上一处无动于衷的人影上，继续缓缓道，“可惜二十二年前被一道圣旨满门抄斩，红颜亦薄命。”说罢轻轻叹了口气以表惋惜。

　　“逝去之人是用来缅怀的，而不是用来怀古伤今的。”言墨卿将蘸着醋的筷子放入茶盅里绕圈搅动，抬眼轻笑着看着众人。

　　梁王笑了笑，抬手命人将一道汤端至言墨卿面前：“听说言大人味喜清淡，尝一下这道鸽子汤如何？”

　　香气止不住地溢进鼻间，直叫人流连，侍女舀了勺汤慢慢倾入碗中端至言墨卿面前。

　　言墨卿伸手接过侍女盛好的鸡汤，探勺舀一小口凑近唇边，浅尝着汤味兀自夸口道：“油而不腻，江南味十足，好手艺！”

　　“言大人可知，这道汤取名为何？”梁王高深莫测地笑着看向言墨卿开口询问着。

　　“下官……不知……”随手放下手中的汤碗，言墨卿微微摇头对视着梁王轻笑。

　　“精卫填海……”

　　言墨卿手上玩弄的酒杯略一颤抖，几滴酒液溢杯而出顺着指缝滴在桌面上，手臂上酒液滑过的痕迹更是衬托着脸色不自然的白皙。

　　扯动着嘴角缓缓低下头，手指紧了紧杯壁……

　　好可怕的人……是鸿门宴吗？

　　干笑着张口呼尔道：“好名字！”

　　抬起眼时无意间对上了那双眼眸……

　　神秘……

　　深沉……

　　无妨抗拒……

　　引导着人沉沦沉沦……

　　猛地移开眼神，再一次印证了心底的愁绪……

　　来者不善……

　　第三章

　　秋月夜，夜风吹在身上让人分外清醒，静谧的后院里偶尔几声夜莺的鸣叫声伴随着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却也把此时的境界映衬地格外冷清。一抹深色的人影孤寂地靠在一棵桂花树下自斟自饮，人在此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眼神中的落寞感捉摸不定。

　　言墨卿换下往日的青衫，浴后换上暗黑的宽袍独自坐在后院中。嘴里含着一小口酒液，任凭酒香弥漫着口腔麻痹大脑。

　　缓缓闭上眼，犹自徜徉在自己的世界。正是此时，一道犀利的眼神冲破脑膜灌进自己神经，似深潭平静且深邃，看进自己灵魂深处。言墨卿猛地睁开双眼沉重呼吸着，不简单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伸手攥住酒瓶将瓶口凑近双唇倾倒着酒液。

　　“嗳？空了？”摇晃了几下手中的酒瓶，无奈发现居然空了，甩掉一把手上的器皿，任它掉在地上“嘭”地摔得四分五裂。

　　言墨卿盯着碎酒瓶微微发怔，半晌后懒懒地伸手挠着自己的发丝，“睡觉睡觉……”缓慢地挪着步子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出……出来！谁？快出来！不然……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对……不……不然就不客气了……”只见管家和两个下人穿着里衣颤抖地拿着扫把、锅盖还有筷子冲进后院，三个人贴在一起缩着身体到处寻找着刚刚突然发出声响的“肇事者”。

　　“奇怪，刚刚明明听到有声音的啊。”管家摸着后脑左右询问着两下人。

　　“我也听到了，东西摔碎的声音。”

　　“你们过来看！”其中一个矮小的下人蹲在一摊碎玻璃旁伸手招呼着另两人过去。三个人围蹲在碎玻璃周围你看我我看你的。

　　管家皱眉歪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砸吧着嘴扭曲着表情：“应该……不会是老鼠吧？”

　　“啊嚏～”被窝里的言墨卿迷糊地眯着双眼揉揉鼻尖，眨了几下眼睛伸手紧了紧被子翻个身继续会周公去也。

　　昏黄的烛光在空气中摇曳着，混合着鼎中的麝香味道不断地侵入鼻间，好似毒药般困惑却摄人。

　　红纱帷幔下，两条人影交缠着，摇晃着玉床“嘎吱”“嘎吱”作响，伴随着媚人的短促呻吟，无处不暧昧。

　　半晌后，激烈的动作消停下来。华丽的寝宫中，此刻安静地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为什么说这样不妥？”开口说话的女声疲惫之中却带着柔媚，语气中流露着无奈，“你不是一直想要那皇位吗？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

　　男人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青丝，托着她的后颈按在自己怀里：“楚梦，我不能让你涉这个险，太子反正是我们的儿子，第一把交椅已经在我手上了。你安心做好你的皇后就好。”

　　“可是……”楚梦还想说什么，接下来的话却被男人温柔的吻覆盖在唇间。春心荡漾，又是一派旖旎。

　　“你说什么？！”夸张的大吼声竟是将酒楼也震得摇晃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突兀的举止，余彦修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缓缓凑近言墨卿耳边鬼鬼祟祟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也没带银子……”言墨卿脸红心不跳的再次重复了刚刚说的那句话。

　　“完了完了完了，我在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心目中的形象……毁于一旦了……”余彦修伸手用手掌拍打着脑门大叫着，“完了完了……没脸活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有过形象？”言墨卿再次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仔仔细细打量着余彦修，事实证明，他真的没有过形象。

　　“我回去拿银子，余大公子你呢就只管坐着。”言墨卿起身顺了顺起皱的衣襟，趁余彦修还没魔音穿耳前速速逃离为妙。

　　“言墨卿！！我没形象？！”

　　耳边似乎还传来酒楼中怒吼的余震，言墨卿轻呼了口气，无语地望了望天，迈步朝前走去。

　　一路上到处点逛着店铺小摊，浪费着时间故意想让余彦修在酒楼里多待待，轻笑间抬眼看到右边一家高悬的牌匾上书写着刚劲有力的“金玉良缘”篆体字。言墨卿轻轻眯起眼，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牵引着自己进去，于是干脆就抬腿登上台阶跨进门槛。

　　古色古香的店铺，陈列着各种玉器规则地放在绒布上。掌柜的手里拿着块玉石，正凑近着灯盏左看右看，边看边又“啧啧”摇头，换了另一边的灯盏继续看。

　　挪回头，言墨卿打量着眼前的玉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不通不通，一窍不通。言墨卿起身正欲离开时，眼神莫名地瞟到陈列柜上的一块椭圆形的黑玉，停下脚步竟直直盯着那块玉看。

　　掌柜的似乎察觉到了来客，一眼过去看到客人眼神放在柜上的墨玉上，谄媚笑着佝偻着背上前从柜上拿下那块玉石递给言墨卿：“公子，您真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墨玉，你看你看……”掌柜的伸手将墨玉凑近言墨卿面前，言墨卿刚想伸手接过，谁知他一下缩回手指着墨玉。

　　“看，它的光泽度，这可不是一般的玉可以比较的。还有还有……”摊开手将玉放在言墨卿眼前，掌柜用手心包裹住玉搓动着，一脸陶醉。

　　“多油润……来来来……”佝着背扯着言墨卿的手臂往店门外扯着，捏着墨玉放在阳光下，只见边缘通透着一层绿光。言墨卿仔细看着那块玉，似是被什么蛊惑着伸出手。

　　“总之呢，这可真是块好玉啊！”掌柜的第三次收回手托着墨玉凑近唇边大亲了一口。

　　干笑着托着自己的额头，言墨卿无力地撑着门框：“掌柜的，你以为他是你闺女啊？”

　　掌柜的突然回过神来转身看了看言墨卿，嘿嘿笑着上前把玉放在他手里。手上传来温润的触感，言墨卿摊开手心看着手里的墨玉怔怔发呆。

　　掌柜打量着言墨卿专注的神情，掳了掳灰白的山羊胡：“公子喜欢的话……”右手手肘撑在桌边，抬高手臂握着拳头伸出拇指和食指。

　　闻言抬头看着掌柜的手指，言墨卿试探地问：“八两？”

　　摇头……

　　呃……“八……十两？”

　　点头……

　　“……”

　　“黄金……”

　　一个踉跄腿一软身体猛一下沉，言墨卿险些跌倒在地。抓着桌沿缓缓探出头慢慢站直身体，再看了一眼手上的墨玉，伸出去将玉放回掌柜手中：“玉器，我不在行。”轻笑着摇头步出店铺，身后不时地传来掌柜“回来”“回来”的喊声，充耳不闻地朝回去的路上走去，却没发现一道人影在他走后缓缓走进玉器店。

　　掌柜的还在皱眉思考是不是自己要价太贵了，无奈地抬起手里的墨玉仔细端详着。余光忽然瞟到眼前的身影，掌柜眯着豆大的眼睛看到面前的人正轻笑着看着自己，掌柜讨好地凑上前：“公子随便看，这里的玉器可都是货真价……”

　　“把你手上那块包起来，我要了。”来人打断掌柜的话，开门见山地说道。

　　一手交钱一手换货后，掌柜眉开眼笑地抱着金子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张口用牙齿咬了咬黄金：“嘿嘿……发财了，我发财了……”

　　第四章

　　言墨卿回到自己家中，椅子还没坐热就听到管家大呼小叫地冲进来：“老爷……老爷……嘿嘿嘿嘿……”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缓缓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言墨卿面前，“梁王府刚来人，说这是梁王送给您的礼物。我请他进来，他把东西放我手上让我交给你就走了。”

　　边听边看着面前的盒子，言墨卿微微点头示意。盯了半晌缓缓伸出手将盒子打开，眼神瞥到里面的物事时，心猛地一抽见到鬼似的颤抖着缩回手，神经突地纠结在一起，旁边的管家看到不对劲，上前询问着：“老爷？”

　　蹙眉沉默了半晌，言墨卿收好盒子站起身将腰上的荷包解下来递给管家：“去城西御轩阁给余彦修付账，告诉他两倍奉还。还有……马上替我备车去梁王府。”

　　清澈的茶香飘散开来，热气沿着不规则的轨道扭动着缓缓消失在空气中。轻轻向茶盏中吹了口气，浮动的茶叶受惊似的远远躲开，言墨卿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又垂眸盯着茶盏出神。

　　“喜欢本王送的礼物吗？”打破沉默，梁王缓缓开口道。

　　言墨卿指尖不经意抖动了一下，从衣袖中掏出那个精致的盒子放到茶几上：“喜欢……”手指顶着盒盖缓缓推到梁王面前，“太贵重，下官受不起。”

　　“墨玉……墨～玉……和你很相配。”梁王轻笑着将盒子推回。

　　“王爷好意，下官心领了。”推过去。

　　“知道是本王好意，那就收下吧。”推回来。

　　“……”推过去。

　　“……”推回来。

　　“王爷……”推过去。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推回来。

　　“恭敬不如从命……”一把抓住盒子塞回衣袖里。

　　继续沉默……

　　“为什么跟踪我？”反正是来问清缘由的，那就干脆直接一点。

　　听后梁王轻笑出声：“本王看来，怕是误会了，今早本王恰巧路过玉器店刚要进去就看到你正好出来，问了掌柜才知道你看中一块墨玉不过没有买，本王也很中意，就买下来了。”

　　言墨卿认真听着梁王的话，缓缓伸手拎住茶几中间茶壶的把手托起来凑近自己茶盏倾倒着茶水，盯着热茶从壶口流到茶盏内，翕动着嘴唇开口道：“斟茶时，可以闻到茶香，听到水声，看到茶水倒了多少，有没有溢出杯口……”看到茶盏中的热茶已经斟满，缓缓站起身凑近梁王伸手替他斟茶，“而到王爷这杯时……”顿了一顿，言墨卿用空余的手倾斜着盖上梁王茶盏的盖儿，托起茶壶对着杯盖倾倒着，“可以闻到茶香，却听不到水流声，更不知道倒了多满……”说完慢慢停下动作将茶壶放到原位，撂了撂衣摆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