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上）————漓江晨雨

　　“铁掌柜既已清楚，老朽话也已带到，就不叨扰了。告辞！”话毕，只见紫袍轻拂，身形已飘出二丈之外，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翌日、扬州城郊、掬雪阁别庄内

　　湖光粼粼，翠柳成荫。此别庄旁河而建，将庄园旁的河水引入庄中，在庄园内人工开掘出一潭碧湖。此刻正值睡莲盛放，荷香吐瑞，湖畔烟柳轻曳，朗风徐徐。

　　临湖建有一栋画楼，楼外脆莺轻啼，楼内绸幔轻舞，好一处恍若仙境之美景！画楼中此时飘逸出悠悦的琴韵，似山溪涔流般清澈，如碧竹林风般韵雅。闻此琴乐恍若脱尘！此景此乐，不知羡煞多少凡间世人！

　　如皑雪般的白纱幔帐下，可见一道人影正在琴桌前悠然地抚琴。细看之下才发觉，抚琴之人竟不是婀娜多姿的窈窕姝女，而是位身形高挺的男子！此人身着一袭不染丝毫色纹的雪白缎袍，一肩乌黑及腰的长发，在雪袍的衬映下闪着鲜泽的润色。头束雪云发冠，轻风拂舞起颈间的丝缕黑发及雪柔的发巾。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娴熟地拨弄着，空气中弥漫着异常洁净的气息。令人有错以为置身脱世神境！

　　“尊主！”画楼下走上一人，立至门口过廊处，毕恭毕敬地躬身呼道。

　　“如何？”男子声音透着慵懒地轻语，浑厚低沉的磁嗓如琴乐般彻耳膜。

　　“一切均如尊主所料，铁星河已将他儿子送至庄上，此时正在前庭等候。”说话的正是‘掬雪阁’别庄掌柜，诸葛通。此诸葛通，江湖人称‘一须道人’，与兄长‘一鹤道人’诸葛易并称‘通天双绝’。‘双绝’乃是医术及易术。

　　“铁星河此次前来，定是将家底搬了个大半吧。”琴音不乱，磁声依旧浑厚有力。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轻淡，似如悟禅高僧般波澜不惊。

　　“尊主所言丝毫不差，‘东海水明珠’、‘孔雀蝴’、‘昆仑玄玉观音’、‘仕女图’，还要几箱珠钗，这铁星河家底还算不薄。”诸葛通故作咂舌道，话语间却有几分调侃。

　　“你挑两件吧，让铁星河签下约定，十日后来领人。”一曲抚完，男子起身站立。高硕的身躯竟有五尺过七！挺拔的躯体厚实匀称，合体的雪缎下不见丝毫赘余。光瞧此背影便知此人面容定是不凡，而能令诸葛通此等江湖奇人恭畏敬重，此人身份更是非比一般！

　　“谢尊主！”诸葛通作揖行礼，脸上却不露丝毫喜悦。世间再珍贵之物似乎已引不起其兴趣，看上属兴致极高，诸葛通脸色中透着一抹试探地道：“尊主，这铁星河之子所中尸毒，定是‘齐云堡’北堂锋那厮喂养的‘燕云九骑’所伤。此‘燕云九骑’具具均是‘湘西僵尸’中之尸王，此毒见血蚀脑！且这铁家小子中毒已有近半月，若医此毒，需放净体内毒血，再补活血方可治愈。当中还需尊主耗‘寒玉神功’为其疗伤，尊主为何不惜耗费真气为铁家小子医治？”

　　雪袍男子正优雅地在仆奴送上的水盆中净手，听诸葛通最后一问，背影竟有刹那的僵硬。随后，只见雪袍男子将手巾扔至水盆中，冷冷地扔出一句道：“坦若我是你，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目送上属离去时依旧翩然俊洒的身影，诸葛通径自在原地楞神。上属明显的恼怒令诸葛通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上属恼怒为何？

　　第十三章

　　（上）

　　池州、龙王帮总舵

　　熊熊燃烧的烈焰将‘龙王帮’总舵的大殿照得如白昼般通亮。此刻议事大殿内外均是列队肃装，空气中漂浮着窒息的冷冽。

　　正殿内两侧，本是两列席位的座椅被撤至一旁，站立着的是‘龙王帮’各处堂口的堂主及香主。众人个个面色土灰，神情绷得如寺庙里的罗汉。堂殿正中则垂首站着两人，细看之下，正是‘青尾龙’屠镇江及‘紫鳞龙’乔漠延。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聚集道正殿之上，白虎大椅上的身影。此人身袭赤朱宽袍，身形魁梧厚实。发别赤金冠，面容上却罩了副铜面罩。除去双目及嘴唇下颚，看不清其貌相。瞧那方正有棱的颚际，应是张坚毅阳刚的脸。自那头乌黑亮泽的密发可见，此人年龄应正值壮年。

　　“青龙堂主！”铜面罩下的嘴际绽出阴冷的低喝。这一冷喝令堂中的屠镇江猛地一个冷颤，膝盖竟有如失去自控般，‘扑’的一声单膝跪地。嗓音因过于紧张而有些颤抖地应道：“属下屠镇江在！”

　　“你未经本座应允，便擅作主张，意欲挟持南宫世家小公子、南宫怜。如今南宫世家已在暗中囤积势力，不日即将对本帮动手。你这招打草惊蛇，致使本帮扩张大业功亏一篑。你说，本座该如何处置你啊。”冷冷的低语却是铿锵有力。一席话语令殿内众人听得头皮发麻，之前众人还认为此事不会有多严重。此番看来，真是大出所料。众人无不在心下暗自为青龙堂主拧了把冷汗。

　　“属下一时糊涂才酿此大祸，着实罪该万死。恳请帮主念属下跟随多年，网开一面，饶属下这一次！属下定谨记教训，痛改前非。誓死不再犯有损本帮利益之事！”屠镇江惊慌失措地急促道。其实屠镇江心中清楚，帮规森严，此次犯错，依帮规，严惩定是在所难逃。只是不知这深奥难测的帮主会怎样惩处他。无法预知的惩罚最是令人惧怕！

　　“唆”一道赤影闪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壮硕的身影已立至殿下。缓缓地绕着地上跪着的屠镇江走了一圈，忽地又闪至一旁的乔漠延身侧，冰冷的铜面罩几乎贴在乔漠延的耳际，慢斯慢条地轻言道：“乔堂主，你来告诉屠堂主，凡未经谕令，擅自行事者，该如何处置？”

　　“是……”乔漠延额间已泌出了汗珠，微喘着粗气道：“帮规五例，凡未经上峰谕令，擅自行事，且致使帮中及堂属蒙蔽重损者……者……”

　　“怎样？”阴鸷的声音倏地提高了几倍地喝道，乔漠延正紧张地吞吐，突被这一喝，顿时心神大乱。几乎用嘶喊地大声道：“杀无赦！”

　　乔漠延话音刚落，便觉耳际一记劲风掠过，一股麻酸的刺痛顿时钻入脑中。乔漠延本能地以手掌捂住痛处，粘稠的血液湿了整个手掌。

　　“这是对你误信人言，只听不语的微惩。”面罩内射出的眸光冷森阴霾，紧抿的唇角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蕴藏的怒意！

　　盯着帮主手中的那只肉耳，乔漠延竟有如获大赦的轻松。忙不迭地躬身道，“谢帮主教诲！属下铭记于心。”话毕，匆匆退至殿旁。

　　屠镇江被帮主适才以掌力削下乔漠延耳朵情形惊骇住了。死！他屠镇江不怕。令他恐慌地是，帮主会让他以何种方式死呢？

　　“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壮硕的身形将手上的肉耳扔至一名待从的托盘中，身形背着屠镇江，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属下自知酿成大错，望帮主念属下忠心报效之情分，赐属下一个痛快！”屠镇江神情中溢满绝望后的凛然。想他‘青尾龙’在江淮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刀口舔血过来，阎罗殿都不知闯过几回。此刻他只求有个痛快！

　　“如你所愿！”赤袍凌空疾闪，落至殿上主座的同时，一柄利刃破空射来。“铛！”，一声脆鸣，二尺利剑已插入屠镇江身前的石砖中。耀烁的寒光异常刺眼，屠镇江迟疑了片刻，探出手臂握住了剑柄。

　　“刀下留人！”殿外突听一声娇喝，尖亢有力！殿内正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气氛被这一喝，顿时在刹那间凝固了。众人愕然之际，自殿外踏空穿梭来一道人影，带着轻衫破空，一袭翠罗绫纱已立至殿前。

　　殿内众人无不将目光齐刷刷地扎向不速之客。来人竟是位身姿婀娜的女子！轻盈的身段柔若弱柳。近五尺的身形高挑挺直，一袭紧身的碧翠罗纱将那具胴体裹得玲珑有致，撩人心髓！只是容颜却被一顶纱笠遮盖，透着轻纱，隐约可见那国色天香般的轮廓。衣袖间四溢的郁香更令人心猿意马！

　　正当众人为这绝美的艳色恍惚失神之际，殿外突又凌空闪进数道人影。瞧此些人轻功个个造诣不俗，晃眼间已尽数立至跟前。

　　“万帮主，别来无恙！”来人中走出一名老妇人，身着一袭暗红的绸袍上，绣的尽是粉白相镶的芙蓉花瓣，连包头的头巾上亦是同样的花案。一头银发却步履轻盈，左手持一褐金铁杖，右臂袖袍却是空的。

　　“秋老宫主大驾，万某有失远迎。多年不见，不想秋老宫主竟风采依旧。”面罩内的眸光冷冷地落到殿中来人，话语间淡然无惊地道。似乎对来人的突临早有所料。

　　“万帮主过奖，老身已是风烛残喘，那及得万帮主风华正茂！”老妇人一脸红光地堆笑道。虽是满头白发，面容却是保养甚好，浅浅的纹线令人难以推敲出其真实年纪。此老妇人居然是名噪江湖的‘芙蓉宫’宫主，‘毒母’秋海棠！

　　“白玉蓉见过万帮主！”适才跃空娇喝的艳女上前福身行礼道。嗓音娇柔欲滴，清脆悦耳。令人闻之无不心神荡漾，沉溺欲醉。好一身勾人心魄的妩媚！

　　“原来是‘玉芙蓉’白女侠！失敬！”赤袍一闪而至，面罩下的眸光依旧冰冷无澜，话语平静到恍若一潭死水。白玉蓉闻言有刹那的僵硬，应该是意外更多。自她‘玉芙蓉’出道至今，还少有男人能在她跟前此等漠然。隔着轻纱，看不清面罩下是何面容。

　　‘那会是张怎样的脸？’白玉蓉发觉自己有中急欲一窥究竟的冲动，她的好奇被撩起！

　　“白女侠，江湖险恶，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好奇的好。”低沉的话语，似乎只说与她一人听一般。白玉蓉的思绪中却恍如猛地被砸了块巨石，激起骤风骇浪！‘这是何等眼力？竟能隔着轻纱看穿她的心思！莫非此人能读心术？

　　“万帮主，适才扰帮主处理帮务，实乃老身之意。望万帮主莫怪。”秋海棠上前插话道。见对方没有出言，秋海棠径自又道：“时下正当用人之际，万帮主何以能自断臂膀？屠堂主虽一时鲁莽，却也是事出有因。念他忠心效主的情分，老身斗胆，为屠堂主求一人情，留得性命。不知万帮主可否赏老身这一薄面？”

　　秋海棠一番言词凿凿是理。若论江湖辈分，这‘毒母’还在‘龙王帮’帮主，‘无相龙王’万雁归之上。看此等情面似乎不可不给！

　　“素闻秋老宫主铁面无私，今日竟动了菩萨心肠！此厮坏我帮规，本应严惩。既秋老宫主大发慈悲，那就从轻惩罚吧。”万雁归此言一出，众人皆暗自嘘了口气。尤其是‘龙王帮’中众人均对秋海棠投以一抹感激，素闻这‘毒母’以狠毒叱诧江湖，今日却突施援手，令众人颇为意外。

　　正当众人顿感松了口气之际，突见万雁归倏地赤掌一挥，一道劲风骤地划过地上的屠镇江，便见屠镇江痛呼一声，瘫跪倒在地，左臂竟被齐齐地斩了下来！鲜血染红了衣袍！

　　“无形剑气！？”秋海棠、白玉蓉及殿内众人被适才万雁归的那道掌风惊骇出声！

　　第十四章

　　“送屠堂主下去疗伤。”铜面罩下的脸依旧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言语中的漠然。两名分舵的香主立即上前替屠镇江封穴止血，粗略地用布巾捂住伤口，搀扶着出了正殿。余下各堂堂主及香主头目见万雁归挥手示意后，便纷纷躬身掬礼退出了大殿。

　　待大殿内已无‘龙王帮’中之人时，秋海棠上前一脸阴笑道：“恭喜万帮主！不想数年不见，万帮主竟真练就神功！可喜可贺！”

　　正座前的万雁归却依旧冷冽如冰，面罩内的刃眸冷冷地朝殿下一干人扫视，沉声道：“说吧，诸位不辞辛劳前来我‘龙王帮’，不会只是来看热闹的吧！”

　　“万帮主明鉴！”自众人中走出一名男子，金丝刺绣的缎袍上，镶绣有一簇硕大的牡丹！修长的身形，俊逸棱长的脸廓尽是如瓷玉般的白皙肤质。一双桃眼闪烁着勾人心魄的惑魅，精致的五官令人难以猜测出其真实年纪。这张脸足可迷尽天下女子的芳心！

　　“宋庄主有何见教？”万雁归径自往主座上座下，漫不经心地冷道。‘此人便是洛阳‘溢香山庄’的庄主，人称‘溢笑香儒’的宋辞寒。此人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掠尽无数女人芳心。却能笑里藏刀，杀人于谈笑间。江湖盛传，溢香客，醉断肠。儒生笑，百花残！

　　“岂敢！”宋辞寒手持一柄玉折扇，仪态翩翩地抱拳道：“宋某与诸位世友此次前来冒昧打扰，实属事出有因。未请拜帖便擅闯贵帮，还望万帮主海涵！

　　“宋庄主客气了！”万雁归冷淡地道，语气中却有些不屑。似乎不甚希望见到此干人，缓缓地起身，万雁归朝众人微一揖手，道，“诸位不远前来，一路辛劳，请内堂用茶。”

　　话毕，便将众人引至正殿后堂。落座后，已有女婢送上热茶果品，片刻忙碌后，奴婢们纷纷退出堂屋，堂门也已合上。

　　宋辞寒首先起身离座，朝主位的万雁归微躬道：“万帮主应已悉知近日来江湖中之变故，在一个月内，歹人竟连伤‘赤燕堂’欧阳堂主及长公子，‘齐云堡’北堂堡主。手段极其凶残！宋某等此次登门造访，是想请万帮主主持公道，共诛歹人！”

　　“请万帮主为家叔主持公道！”

　　“请万帮主为家父及家兄主持公道！”

　　宋辞寒话音刚落，自座席中窜出二人，神情悲戚地抱拳躬身道。原来此二位俊郎的后生是‘赤燕堂’二公子欧阳维与‘齐云堡’少堡主北堂勤。只见二人锦袍腰际还系有白绫，这是新丧在身。

　　“嘿嘿！”万雁归干笑两声道：“想必诸位是走错地方了吧！江湖命案，武林纠纷，诸位应去找武林盟主主持公道才是。万某何德何能受此重任？诸位还是请回吧！”

　　‘无相龙王’此言一出，顿时令众人大出意料。一时间，众人竟不知如何言语地楞住了。

　　“万帮主！”出声的是‘毒母’秋海棠，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秋海棠‘嘿嘿’冷笑两声，左手上的铁杖在地上青石砖微一跺，便见地上裂出数道裂痕。秋海棠踱步走至堂中，老眸横冷地道：“万帮主时至今日才想到与我等撇清关系，是不是太晚了点？”

　　“秋老宫主！您可不要忘了，十八年前你我早有约定，事成之后，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您不会老糊涂到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吧？”正座上的声音同样阴冷莫测，面罩下的两道眸光绽出的冷厉，恍如两道寒森的刃光。

　　“你！”秋海棠面色骤然涨得通红地气结道。这‘毒母’不仅为人狠毒，脾气更是暴躁如焰。而万雁归却悠然的把弄着掌下的椅手，似乎很满意地看到秋海棠发飙。

　　秋海棠一脸横肉抽动着，正待众人以为有一场激励的争执时，却见秋海棠竟强压下愠怒，强作笑意地道：“此次本宫等前来，并未是要得到万帮主何施舍。只是只会万帮主一声，杀欧阳凌父子及北堂锋之徒定是十八年前，未斩草除根的余孽。此人既已开始有所行动，必会再度出手，已报当年灭门之恨。十八年前，万帮主与我等同为一舟之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万帮主认为自己能躲得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