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下）————漓江晨雨

　　第三十五章

　　“莫师叔！”无痕强压住愈加汹涌的晕眩与无力，努力令自己的嗓音镇静道：“无痕深知莫师叔今日之所为并非出于本意，莫师叔定是另有苦衷。无痕只望莫师叔能给予明示，无痕绝不会记恨于莫师叔。”无痕此语一出，令在场众人莫不惊诧万分！眼前此人暗害众人于此，少主竟不怪罪？这令众人神色顿下均是又惊又恼！

　　莫正洋听闻无痕此言，不禁神色一楞。旋即五味俱掺地仰头苦笑道：“果真是名门之秀！好！”莫正洋隐去脸色中的悲凉，道：“我与二师兄去‘龙王帮’刺探消息不假，我与二师兄原本也一心要为光复大业誓死效力。可不想在‘龙王帮’被万雁归等察觉，二师兄被害，而我却被其生擒。他们施尽各中酷刑逼迫与我，要我说出余党之下落！”莫正洋嗓音中此刻盛满冷颤，似乎那加诸在其身上的酷刑，至今历历在目！众人听此神情全然不由一懵！

　　莫正洋接言道：“他们见威逼与我不见凑效，便将我家人尽数捉去，以其性命要挟与我。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其，以自己作饵，引出‘烟雨山庄’之旧部。以便将其一网打尽。”

　　“你！”蓝铁河气结地历声怒喝！想不到他们精心策谋，苦苦等待十八年的心血，竟然在此人手中功亏一篑！此等灭顶之祸几乎将这位忠心耿耿的忠仆击溃！

　　无痕奋力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惊涛骇浪，紧咬着牙关，冷声道：“莫师叔怎知我会在扬州出手救你？”

　　莫正洋闻言冷笑道：“呵呵！那纯属巧合，他们本欲将我追至扬州‘鞠雪阁’中，由‘掬雪阁’开始打探‘烟雨山庄’旧部之下落，不想竟半路杀出少主您，让我轻而易举就找到你们。如此算来，少主在此之中，可是功不可没啊！”莫正洋说到此处，禁不住得意地大笑出声。瞧那一脸毫无痛悔神情，可知此人心存歹念已久！

　　懊恼！悔恨！自责！将无痕最后一点镇静彻底击溃！无情的痛苦铺天盖地般笼罩而来，胸口那股燥热再已抑制不住地直冲而出，一口腥红的浓液将无痕身前的桌席铺得到处皆是！这令在场之人莫不为之震惊！

　　“无耻！”众人中突地厉声嘶喝一声！只见肖竹峰猛地憋足一口气，手中长剑脱鞘而出，身形凌空腾跃的刹那，一道凌厉寒芒挥霍疾射，直逼堂中的莫正洋！

　　此时的莫正洋哪曾料想到，肖竹峰在身中奇毒之下，竟还能运出功力，且攻势如此强悍！慌乱中已来不及拔剑御挡，惊得莫正洋忙连连退身避闪。

　　“嘭！”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突听一声破击震响！堂屋两扇厚门在眼前被击成碎片，一道身形旋空直射进屋！还未看清此人身法，便见此人凌空化去肖竹峰扫出的剑道，一招长臂破风，将已扑上前的肖竹峰拍出二丈余外！

　　“噗！”肖竹峰重重地摔砸在地上，侧首喷出一口淤血。这电光石火般的变化令在场众人皆是大为惊诧。离肖竹峰较近的蓝铁河忙蹒跚地凑过去，将自己残剩的内力输给肖竹峰。

　　肃冷的身影在屋中旋即定住，一袭金丝玄袍将那魁梧的躯体衬得愈加强悍，在灯火下折射出令人窒息的压抑！当此人将面容转向众人时，无痕清晰地看见众人眼中的震骇！那是张罩有铜面具的脸，阴鸷的面具几乎遮挡住所有的面容。只可见那刮得光亮的下颚与面具后一双锐利阴冷的寒眸！

　　“‘无相龙王’万雁归？”低呼出声的是司马寅菊。众人听司马寅菊这一低呼，顿时冷嘘一片。无痕摇晃着身体，在听闻来人竟就是此前一直忌惮的‘无相龙王’，不禁一股冰凉直袭脊背！无痕曾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遍，自己与这‘无相龙王’一决生死的情景。可无痕万万没有料想过，会是此刻的情形！

　　“哈哈！”得以脱身的莫正洋突地大笑道：“不错！这位正是如今‘龙王帮’帮主，‘无相龙王’万雁归。可诸位一定想破了头也猜想不到，这位万帮主在十八年前不姓万！他的名号是：沈云羽！沈大侠！哈哈……”

　　“沈云羽！”在场众人几乎同声惊呼道。蓝铁河震骇得脸颊抽抖地奋力站起身，右臂发颤地抬起，指着堂中那道身影，沙哑地抖颤道：“你……是你偷了‘玄天剑谱’！老庄主定是遭你之毒手！是不是！”蓝铁河此言一出，好似晴天霹雳，将屋中众人击得目瞪口呆！旋即，质疑！愤恨！杀气！犹若一簇簇熊熊烈焰，齐齐地掷向堂中的身影。

　　“你们以为他是如何得到‘玄天剑谱’？”莫正洋嗤之以鼻地冷哼道。

　　“该死！”无痕霍地怒喝一声！手中蓄足所有能逼出的内力，猛地连拍两掌！两道蕴满愤恨的浑厚劲风厉如雪刃般，直劈向对面的万雁归。

　　万雁归也是心下暗惊，此子竟在身中毒气之下，能挥出此等力道！身形却不加迟疑，往前一个窜步，闪至堂中大桌前，徒地将足有百余斤中的铁木大桌一掌击起，正迎上无痕攻出的掌风！

　　“砰！”铁木大桌应声爆成碎木！无痕身形在此刹那疾掠而出，飞身刺出数道寒光，直扑万雁归面门！

　　‘好快的身手！’万雁归再度在心下暗吃一惊，如若不是此子中毒在先，唯恐与自己真是一番恶战！须臾间，万雁归便迅快地迎招而上，两道身影刹时就在堂中纠缠在一团！此刻无痕已是孤注一掷，胸口仿若有一锅热油在沸腾！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灭门仇敌，这怎不令无痕杀气毕绽？

　　在场众人见少主如此英勇，神情不禁有如饮琼浆般振奋！纷纷鼓足力劲地挺直脊背。莫正洋瞪大了眼珠望着面前一道道挺起的身影，神色顿露慌乱。他忙不迭连连撤身退向门口，正待他转身跃向屋外的眨瞬间，数道寒刃疾掠，愤怒的劲道将莫正洋连同躯体一同掷出屋外！

　　莫正洋扑倒在屋外的庭院中，久久没了声响。借着屋檐下的悬灯细看，才发觉，莫正洋的后背上赫然插着不下十道短刃！

　　“铛！铛！铛！”还未待众人喘息，院外刺耳的兵刃撞击声骤然大起！霎时间，厮杀声与惨嚎声不绝入耳，整个小院仿佛是炸了锅一般热闹！

　　“不好！”正在恶战中的无痕被这一阵杂乱的嘈杂惊得方才大乱！心下猜想定是中了敌手的突袭，加之此刻众人身中奇毒，现下处境可谓深陷绝境！

　　无痕这一分神，顿时将自身空门大露敌手眼下。万雁归久战不下，早已是急不可耐！此时逮住无痕破绽，一道掌风立时直功无痕上盘。趁无痕措手不及之际，手中蓄足一股剑气，狠狠地将无痕震出丈外。

　　第三十六章

　　“少主！”一旁的蓝铁河大喝一声地闪奔上前，手中长剑同时划出数道剑花，将万雁归欲扑上前的身形逼退数步。一个箭步窜至无痕身旁，神情中绽满焦虑地呼道：“少主可有伤到？属下护主不力，罪该万死！”

　　“铁河伯父！我没事，您快同司马伯父等冲杀出去！”无痕压住胸口的热浪，勉强地支起身。急促地朝蓝铁河道。

　　环视屋堂内，司马寅菊已与梅若骨跃身联手攻向万雁归。其余众人则奔出屋内，院中骤然激烈的厮杀声，不难猜想出此刻院中是何其惨烈的搏杀！

　　“属下誓死也要护少主周全！少主快走！”蓝铁河沧桑的面容上闪烁着至死不渝的忠贞！蓝铁河一把抓住无痕的手臂，硬是将无痕拉出了堂屋。

　　一出堂门，院中情形顿时直撞眼帘。只见此时的庭院中四处皆是刀光剑影，人影交错。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庭院的空气中！

　　“蓝家孽种！本宫寻你多时了！”二人刚在屋外站稳身形，两道身影呼声而至。一声尖亢的嗓音厉声喝道！

　　无痕觅声望去，喝声间，一袭番紫镂绣罗袍的老妇已立至身前。灯火下可见此老妇银鬓高耸，面容饱满红亮。神色却是肃冷横眉，一对铜铃圆目不怒而威，神情中阴冷肃煞之气甚是慑人！身旁立一身姿袅娜女子，头顶一顶纱笠，轻纱面罩下，看不清其容貌。

　　“秋海棠！”蓝铁河一见此老妇，顿时横眉怒喝道：“你这心狠手辣的老毒妇！今日我蓝铁河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老庄主雪恨！”话毕，蓝铁河身形已凌风掠奔而出，手中长剑更是狂舞骤刺！

　　“来得好！”秋海棠冷喝一声，手上铁杖连挥数股劲风。震耳的破风声不难听出，此老妇内力之厚！二道身形在过道上瞬间厮杀起来，十余个回合，蓝铁河便已是急喘吁吁。这毒性竟然会随功力的挥发而愈加迅猛，蓝铁河此刻所能挥出的功力不过自身的四成！秋海棠深知蓝铁河中毒在身，待蓝铁河招法稍慢下来，便得势不饶人得猛攻而出。一个不慎，蓝铁河便被秋海棠一招横扫，击中前胸！

　　“铁河伯父！”无痕趋身上前搀扶住蓝铁河摇晃的身躯，却被蓝铁河突地猛力推开，唇角已溢出浓血的蓝铁河乍然大吼道：“少主还不快走？您想让我’烟雨山庄’永无重建之日么？”

　　“铁河伯父！”无痕悲戚地泣声嘶喊。无痕被眼前那双胀满期待和决然的血目震骇住了！无痕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怎样选择，无论是那一种选择，都足以是致命的！

　　“呵呵！今日谁也休想从此处走出去！”一声娇喝，秋海棠身后的碧衫女子徒地闪身欺来。身形轻若雨燕般掠空而驰，手中一道寒器疾射面门而来。无痕身前的蓝铁河不加多想地挥剑削去，‘铛’的一声，此器在经蓝铁河一削，霎时化成两道寒光！蓝铁河万没想到对手此器竟有如此玄机，单剑只击得其一，另一道寒光‘扑’地扎进了蓝铁河的下腹。

　　“铁河伯父！”无痕将眼前一幕看得仔细，正待他欲趋步上前之际，蓝铁河挥臂止住无痕的脚步。强忍着噬心蚀骨的剧痛，紧咬着牙关地奋力抖声道：“少主！能以死追随老庄主是属下之幸，可少主大业未成。今日若不能活着出去，少主以何颜面见老庄主及诸位先烈？”

　　蓝铁河一语刺痛了无痕本已破碎的心，无痕呆滞地望着眼前那已被鲜红染湿了的身影。此刻的无痕竟茫然地不知自己该如何以对！走与留，就如同两把利刃在不停地割着无痕的心肉！

　　逮住此刻空隙，只见那青衫女子突地跃身疾扑而来，袖中一柄利器凌风扫出锋芒，来势煞是凶猛！令二人竟有些措手不及。眼见剑锋已逼至跟前，青衫女子身后徒地闪出另一道身影！此人出手更是快若电掣般攻出数道厉风，直直地射向青衫女子的后背。

　　青衫女子突听身后利刃破空，惊得忙收住手中攻势，同时侧身闪避。饶是青衫女子闪得及时，寒气削脸的剑气险险地劈过青衫女子身形，待青衫女子落地稳住身形，头顶那斗沙笠‘啪’的一声散成碎片！

　　灯火下刹那间映现出一张雪容！那是张白如瓷玉的脸，精致绝美的五官可用倾城来喻拟！在一细看，那雪玉凝脂般的粉黛美颊上，赫然刻着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有如在脸上粘附着一条狰狞恶腥的巨虫！令人顿感胸口有股莫名的翻滚！

　　“贤弟！”那道突来的身影闪至无痕跟前，东方慕那张俊美的脸庞顿时映入无痕眼帘。东方慕则是一脸即惊又喜地望着，眼前一身血迹斑斑的无痕。

　　“慕兄？”无痕万万没料想到，东方慕会在此时出现！

　　“白玉蓉！”蓝铁河在督见对面那张被毁容的脸时，一脸惊愕的同时，神情中顿浮大快的笑意道：“少庄主毁去你这蛇蝎毒妇之脸，不想你竟还有颜面在世上为非作歹，真是恬不知耻之极！”

　　“死到临头，还如此牙尖嘴利！去见你的老主子罢！”秋海棠横眉冷哼道。手中铁杖徒地一挥，自铁杖底端竟喷射出一股浓烟！这一空隙，一旁的白玉蓉两袖猛地齐舞，无数点寒光骤然铺天盖地般罩面疾袭过来。

　　这一突袭大出三人所料，正当三人不知如何脱身之际，突听身后化过细碎的破空声！不知自何处射出一股劲风，细看方知，这股劲风中居然夹带着繁若细雨的银光，将已逼至三人眼前的寒器险险击落！还当众人被这一情形吃惊之际，屋檐上轻身拂过一抹柔影，在凌空飘来的刹那，已卷起两股扞力，将秋海棠发出的毒雾径直送了回去！袖中在同是再度射出两把银光，将秋海棠与白玉蓉逼得慌忙避闪应招。

　　“公子快走！”是柔儿！无痕来不及感受这意外的喜悦，便见小院外翻身窜进来一波又一波的黑衣蒙面汉。柔儿焦急地上前推着无痕。

　　“不！我不能走！”无痕突地激愤地嘶吼。此刻让他如何能抛下还在浴血奋战的亲属？那可是‘烟雨山庄’最后的力量！还不待无痕再有举措，只见眼前的柔儿刹时一晃而过，一阵突来的晕眩将无痕乍地推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三十七章

　　无痕已不知自己昏沉沉地究竟睡了多久，只觉脑中茫然地空白一片。没有记忆，没有思绪，甚至连刹那的意念都不曾闪过！仿若在这天地间就是这般空无一物！

　　耳际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悉碎的低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仿佛是哭泣之人努力在压抑，却又情不自禁地泣哭出声。那悲戚的啼哭声犹如一根钢针，猛地扎进了无痕的胸口间！锥心的刺痛有如洪提坝上的一处决口，被涛天的骇浪狂烈地冲击着，决口愈冲愈宽！最后，汹涌澎湃的记忆终于冲溃了封锁的闸门，泛滥了整个脑海！积攒的所以画面也在顷刻间狂泻翻滚而出！

　　“铁河伯父！”无痕倏地惊悸地嘶吼出声！身体在刹那找回了所有的知觉，霍地弹跳起身。

　　“少爷！您醒了！”无痕睁开沉重的眼敛，跃入视线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铁庆！只见眼前的铁庆正努力瞪着一双大眼紧瞅着自己，满面的即惊又喜的雀跃。脸颊上却挂着未干的斑斑泪迹，想必适才耳际的泣哭声定是他所发。

　　“铁庆！这是何处？”晕沉沉的头部依旧隐隐作痛，令无痕禁不住俊眉紧锁。留意到自己此刻正坐在一张柔暖的床榻上，眸光环视这间素雅别致的厢房，陌生的气息，无痕确定自己从未到过此地。

　　“少爷，此处是‘致雅轩’，南宫公子在洛阳城中的别庄。”

　　“‘致雅轩’？”无痕失神地径自低喃地念道，思绪在脑海中努力地搜寻着这个地名。沉默片刻，无痕徒然意识到些什么，向跟前的铁庆道：“我睡了有多久？我是如何到此？”

　　“少爷您已沉睡了三日，是东方公子自‘四通客栈’中将您背到此处的。”铁庆说话间，眸光闪烁，神情罩着难抑的悲哀伤感。似乎是想努力隐饰起来，却又不够定力地倾露出来。

　　“‘四通客栈’？”这四个字如同一计闷棒，将无痕混乱的意识震醒了！那一幕幕被血染红的画面似潮水般汹涌而至！无痕猛地抓住铁庆的肩膀，双目涨满血红地嘶声低吼道：“铁河伯父呢？司马伯父他们现在何处？”

　　铁庆被眼前几欲失控的无痕给惊赫住了，神情煞时间陷入呆滞。铁庆已没有能力去疑惑少爷为何会称老爷为‘铁河伯父’，凶猛的悲戚令铁庆几乎承载不住的失声嚎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