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施主身穿‘寒蝉甲’之时,贫僧便已得知,施主与贫僧之子情非寻常。此甲乃‘幽雪城’传世之宝,既施主与小儿乃是至交,贫僧此举也算是略补生平亏欠。贫僧深知施主身负血海深仇,须知嫉妒、仇恨乃万恶之本,杀戮只能徒增罪孽。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宽恕他人,亦是宽恕于己。”
“大师……”无痕茫然以对。了空大师这是在劝说自己放下仇恨么?如此深仇渊恨!让他如何放下?
“善哉!善哉!缘生缘灭,万物皆空!望施主好生珍重。阿弥陀佛!”了空大师的声音突地犹如轻风般飘散开来。当无痕惊觉之时,面前的了空大师已盘膝合掌,圆寂归天了!
“大师!”无痕凄厉地嘶吼出声。奋力睁开朦胧的眼睑,却发觉自己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自己竟然又梦到了了空大师!自绝谷中出来,无痕就经常会梦到了空大师。细细回味着了空大师是字字珠玑,无痕胸口五味杂生。
“缘生缘灭,万物皆空!”世间能有几人真的能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了空大师一番苦心,无痕焉能不知?
不觉间,窗外已晨鸡高鸣。无痕披裳起身,习惯地去摘墙壁上的长剑,恍然发觉,手中长剑并非叔父的‘墨吟剑’,这柄剑是大伯的‘沐雪剑’。这柄剑一直放在‘素心斋’中,而叔父的‘墨吟剑’捺在了‘幽雪城’中。
轻抚手中长剑,无痕心中又是一股酸楚。心中油然生出一抹欲念,待他不再需要持剑复仇之时,他定要将叔父与大伯的剑带回‘绝尘谷’,埋在叔父与大伯的墓前。叔父与大伯情深至生死不离不弃,他们的剑应该也如此。
第六十章
纱帐微拂,气雾腾腾。无痕慵懒地趴在浴池边际,任铁庆在背上揉搓着。舒适的温水,馨香的花薰,令无痕的思绪错觉地以为自己此刻又回到了‘幽雪城’中的那潭玉池。那池、那水,还有在温泉中有过无数缠绵绚丽的片段……
无痕已能明显觉察道自己发烫的脸颊与膨胀的下身。为何自己还在想念他?为何对那缠绵的画面还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应该怨他的!当自己正在受尽苦难煎熬之时,或许他正搂着他的待妾们翻云覆雨!他应该恨他的!不是么?而每每脑海中浮现出他俊朗邪魅的柔笑时。那一股股怨恨却化成缕缕追忆飘散!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情么?难怪了空大师此等得道高僧毕生都难以释怀一个情字。这应该也是为何了空大师的爱妻虽嫉恨了空大师的背叛,却依旧不忍见了空大师失足坠崖。万般追悔与思念下,才将那‘梅亭崖’改成了‘悔崖’,还封成禁地。不知了空大师与爱妻天界相遇,会彼此释怀么?
也许自己不该奢望此生能得上天垂怜,拥有真情。他在‘幽雪城’中不就已经将自己的这份希翼扔进了万丈绝崖么?无痕在心中凄然苦笑。他的出生本就是一个不幸,害死父母。害‘烟雨山庄’惨遭灭顶之灾!他此生注定是孤独终老,就如了空大师所言,一切皆是天定!
“雨哥哥!”满面春风的铁心兰端着精致的早膳,巧笑嫣然地走进屋。却见屋内的无痕正让铁庆在收拾行李,一章娇容顿时蒙上惊愕与慌乱,小心翼翼地道:“雨哥哥!您要走么?”
无痕接过铁心兰手中的端盘,将一脸黯然的铁心兰拉至座椅上,神情正色道:“为兄要出门办些事情,这些事情甚为重要,为兄也不知需多少时日方能办好。为兄深知兰儿心惠冰清,如今要将兰儿独自留于家中,为兄实不忍心。只盼兰儿能早日寻得如意郎君,以慰爹在天之灵!”
“雨哥哥!我……”铁心兰既急又悲地潸然泪下。
“兰儿!”无痕制止住铁心兰口中欲吐的话语,眼眸中油然流出不忍的哀尚,道:“为兄知悉兰儿一片心意,只是为兄此生无福得享。为兄相信定会有比为兄更好之人来照顾兰儿,为兄会在心中为兰儿祈福,兰儿永远是为兄的好妹妹。”
无痕凝视着眼前已是梨泪满容的花颜,趁泪珠还未滑出眼眶之际忙转过脸。神情中刻满万般不忍,心底无数遍重复着自责。倘若此生定要辜负一人,他只能辜负眼前的铁心兰。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他已没了心,更没了情!
“兰儿保重!为兄告辞!”无痕不愿再见那刺痛心坑的泪容,抓过桌几上的长剑,疾步跨出了屋门。堂中呆滞楞坐的铁心兰,独自承受着失而复得的绝望与伤痛!
“少爷!我们此行要去何处?”出了扬州城,铁庆见少主人也不置备坐骑,只往渡口赶,禁不住出言问道。
“铜陵!我们要去看一个朋友。”斗笠下的俊容幽幽地道。自在‘幽雪城’中听南宫傲说起东方慕要成亲一事,无痕心中就一直惦念不忘。他心痛着南宫怜的受伤,也心痛着东方慕的挣扎与无奈。这两人是他最为要好的朋友,他不愿见他们任何一人受伤害。无痕不敢想象,当年大伯成亲之时,叔父是何等的悲痛欲绝!那种痛定是可令人穷其一生都无法磨灭的!
可当无痕这一路走来之时,猛然发觉,真心相爱之人总难以花好月圆。父亲与母亲是如此!大伯与叔父如此!南宫怜与东方慕亦是如此!难道两情相悦一定要符合世俗么?彼此相爱就需循规蹈矩么?
下了渡船,眼前便是铜陵渡口的埠码。即便此刻严冬酷寒,江风如刃。但往来客商依旧穿梭如流。渡口前,酒肆茶楼更是高朋满座,热闹熙攘。年关将至,已有商家挂起显目的红绫灯笼,为这繁攘的渡口增添了浓浓的喜庆之气。
‘扬州酒肆’内,无痕与铁庆挑了张楼上临窗的桌子。细细地品着伙计送上的香茶,无痕的眸光飘到了酒肆前的那块空地。忆起当初自己与南宫怜在此相遇的情形,可谓历历在目。只是不知好友现下如何。
正在无痕凝神之际,自铜陵城方向的官道上,疾驰而来一匹骏骑。矫健有力的蹄踏声由远而近,那骏骑通体素白的毛发在此间尤是显目。顷刻间,骏马已奔至近处,凑巧也正是来‘扬州酒肆’落脚。马上那抹俊秀的身影令无痕眼中顿时一亮!一种久违的熟悉使得无痕的神情既惊又喜。这不正是心中惦记不已的南宫怜么?怎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呢?
“南宫公子?”一旁的铁庆也识出楼下,酒肆门口的那道身影。正惊喜地欲相身旁的少主人讲述时,这才发觉,身旁哪还有人影?
“怜弟!”无痕呼住正往酒肆外堂中走的南宫怜。这声呼喊将南宫怜呼楞了一下神,惊疑地转过身,眸光触到身后的身影时,大惊失色地惊呼出声:“无痕兄?”难以置信的神情中涨满了惊喜。南宫怜疾步上前,急切地上下不住的打量着。
“是我!我是蓝无痕。”无痕同样惊喜不已地上前,伸臂将南宫怜一把抱住。经历数般磨难,让无痕恍然发觉,真挚的友情是如此温暖人心!而友情中更没有伤害。
“无痕兄?”南宫怜一时间没有料想到无痕会如此热诚地拥抱自己,楞了好半晌,突地将面前的无痕抱紧,一股悲切涌上眼眸,竟失声泣哭起来。那掺满辛酸、委屈、伤痛的哭泣声,顿如一柄利刃,割剜着无痕的心口。无痕无声地轻拍着南宫怜的后背,竟不知如何安抚身前之人。
好半晌,南宫怜才克制住哭泣。回神之际,二人这才惊觉四下投来无数异样的目光。
“无痕兄,小弟失礼了,望无痕兄见谅!”南宫怜慌忙退出无痕夫人肩膀,努力抑制住失控的情绪,一边擦拭脸上的泪迹,边迭声至歉道。
“怜弟怎这般见外?兄弟间何出此言!我们入内详叙。”无痕拉着南宫怜走入酒肆。酒肆掌柜将二人,忙上前恭迎。将二人亲自领上二楼。一直在楼上等侯的铁庆忙小跑着凑上前,一脸惊喜地朝南宫怜鞠身行礼道:“铁庆拜见南宫公子!”
“铁庆?”南宫怜满容诧讶地望着面前的铁庆,忙道:“快快免礼。”自洛阳一别后,众人间情谊可谓是患难与共。久别重逢,自然是格外亲切。
“怜弟!愚兄听闻慕兄……”在雅致的包间中坐定,望着面前面容憔悴,神色略显疲惫的南宫怜,无痕无法将眼前之人与昔日玉面含润的脱凡俊子相重叠。明知此问必会揭人伤痛,无痕却还是忍禁不在住地问出口。
“是!慕表哥成亲了,就在三日前。”南宫怜神情似是有些麻木地低喃着,美眸中闪过一丝近似绝望的悲痛,端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真是情到深处最伤人!无痕在心中凄叹。不忍见好友如此悲切,忙开导道:“怜弟莫要伤怀,我想慕兄此举定也是事出无奈。慕兄心中何尝不悲苦?愚兄深知慕兄对怜弟之情可谓情真意切。只是……”
“小弟明白!”南宫怜含泪饮尽第二杯酒,仿若要将所有痛楚化作杯中之酒,一同饮下。蓦然侧首,想给无痕一抹释怀的笑容,眼眶中晶莹水珠却克制不住地滑落,凄楚忧怜之容,犹如骤雨之中绽放的柔蕊,怜碎心肠!
第六十一章
“怜弟这是准备去何处?”无痕懊悔自己起的话题太过沉重,忙岔开话题。
“小弟也不知道。天下之大,对小弟而言,却已无一处欢乐之地。”南宫怜迷茫地轻叹着,眸色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悲戚绝望。旋即,似是想起什么,侧身向无痕问道:“无痕兄为何会到铜陵?兄长准备去往何处?”
“愚兄路过此地,本欲前往慕兄府上寻怜弟叙旧。不想竟在此巧遇怜弟,愚兄此行欲前往大理,办些事情。”
“大理?”南宫怜神色中闪过惊愕地道:“莫非无痕兄也要上‘玉龙雪山’去围剿‘幽雪城’?”
“围剿‘幽雪城’?”无痕被南宫怜此言震骇得惊呼出声,疾声道:“怜弟!为何说要围剿‘幽雪城’?何人要围剿‘幽雪城’?”无痕胸口翻滚着莫名的焦躁,在洛阳之时,楚洛南与柔儿并未将身份透露。因此,南宫怜与东方慕并不知晓自己与‘幽雪城’有瓜葛。‘幽雪城’虽留给自己太多的伤害与苦难。但每回想到曾经有过的甜美时刻,无痕依旧无法与这个地方割断联系。
“慕表哥成亲之时,江湖中各派均有人前来贺喜,小弟也是听众人所言,五大派与武林中正道各路,要云集‘玉龙雪山’,围剿‘幽雪城’。”南宫怜将自己所听闻到的道出。眼瞳中积聚的哀伤却不肯散去。试想,亲眼见自己心仪之人,披红挂彩迎别人入洞房,并将别人拥在怀中。这是何等残酷的折磨与伤害!
“五大派为何要围剿‘幽雪城’?无痕俊眉紧锁地疑思道,心底窜动着不安与担忧。在心底的深处,无痕不希望‘幽雪城’有任何意外发生,无痕同时在心中隐约感觉自己与此事似乎有着干系。
“慕表哥成亲之时,小弟自江湖中各派前来贺喜之人的口中听闻,传闻近日来,江湖上‘溢香山庄’、‘芙蓉宫’、‘赤燕堂’、及‘齐云堡’遭连连灭门一案,是‘幽雪城’所为。‘溢香山庄’庄主宋辞寒前往少林,向少林方丈‘弘慈’大师指证,说这一连血案均是‘幽雪城’所为。由少林广发英雄帖,召集五大派及武林各道,于腊月十九会聚‘玉龙雪山’,一同围剿‘幽雪城’。”
“无耻!”听罢南宫怜一席言语,无痕怒不可揭地历喝一声,手掌更是将手中的酒盏握了个粉碎。无痕的担忧果然成真,原来此事还真因他而起。无痕恍然想起了柔儿那嫉恨的话语,柔儿说过,楚洛南是因为他而与‘溢香山庄’等派为敌。
“无痕兄?”南宫怜被无痕突然的愤怒赫了一惊,心底已明白了无痕愤怒的由来。在洛阳之时,南宫怜是亲眼见识过这伙自诩武林正派之人,是如何阴险歹毒。南宫怜玉容顿时浮现出愤然地道:“江湖是非,就是被如宋辞寒一般的小人颠倒了黑白。如宋辞寒这等无耻之徒,竟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怜弟!愚兄正欲要找此贼了结恩怨,既然此事与为兄难脱干系,为兄岂能袖手旁观?怜弟保重!”说话间,无痕抓起一旁的斗笠与剑,向南宫怜拱手一礼道别。
“无痕兄是欲上‘玉龙雪山’么?”南宫怜挽住无痕询问道。
“正是!”
“小弟与兄长一同前去!”无痕愕然地凝视着面前一脸坚决的南宫怜。沉思片刻,在南宫怜期盼的眸光中,额首应予了。
吩咐酒肆掌柜备了足够干粮及坐骑,一行三人即刻便上路疾行。昼夜行程,因无痕生怕赶不及在五大派及武林各道之前,一路都不敢过多松懈。一行三人可谓跋山涉水,越岭渡河,奔途数千里,在费时半月有余,才终于抵达了大理境内。
龙蟠镇,是前往‘玉龙雪山’的必经之地。当无痕三人踏进蟠龙镇的刹那,便觉察出了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息。本是一处平常小镇,街道上却穿梭着衣束各异的江湖人士。街道两侧的酒肆客栈中,更是挤满了举举吆喝的武林大汉。看来,除了五大派及所邀请的武林门派之外,还来了不少看热闹。
三人一路询问落脚的客栈,却均已挂出客满的牌告。一连询问了数间客栈,得到的答复都是一般。正当三人苦恼之际,眸光中停留在街道的近尾处,赫然立有一间客栈。细看之下,令三人为之诧讶的是,这间客栈竟门庭冷清,空无宾客!三人惊疑地上前,发觉此间客栈虽位置略偏,门楼店脸上装潢却是极其奢华考究!店内家什器具,可谓琉光溢彩,精雅逸致!如若不是门脸牌匾上写有‘客栈’二字,乍一看,令人还错以为是哪家富庶贵绅的府邸。
无痕与南宫怜迈步跨进客栈,客栈前厅中除了没有宾客之外,竟连半个伙计掌柜都不曾看见。二人环视一周,南宫怜高声呼道:“掌柜的!”
话刚落音,一道身影自内堂中大步走出,此人约四十出头,面容方正,粗眉浓目。身形不宽不瘦,一袭天蓝锦袍,肃色凝神地上前打揖道:“二位公子有何吩咐?”嗓音苍劲有力,神色凝重地无半点生意人的献媚,更似是位大户人家的管事。
“在下兄弟二人想在此投宿住店,不知掌柜这可有上房?”南宫怜也不在意此人的傲慢,上前作揖道。
“本店只接待贵宾,不受平常宿客。”蓝袍掌柜正色依旧地道。一身肃冷之气好生逼人!真可谓不怒而威,似是真的大有来头。
“噢?如何才能在贵店称得上是贵宾?”南宫怜饶有兴趣地挑着俊眉问道。想他走过的地方还是不少,在此等小镇中,竟还有间只接待贵宾之店,如此新奇还是头次听闻。
“贵宾无论贫富,只论身份。何为贵宾,本店自有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