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奇了!开店不就是为赚钱么?别家客栈客满为患,财源广进。此处竟还需对宾客评头论足,严加限制。莫不是这家客栈的主人有何来历?或是有怪癖?无很隔着斗笠与南宫怜互视了一眸,南宫怜出言道:“在下南宫怜,不知可否有幸在此住店?”
“原来是‘小潘安’南宫公子!失敬!失敬!”这蓝袍掌柜难得语气松软地打躬道:“南宫公子仪表非凡,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位公子是……”
“这位是……”南宫怜正欲开口,无痕却抢先出言道:“在下蓝无痕。”无痕其实是不想让南宫怜因自己而欠这掌柜一份人情。不过几是区区一夜住宿么?如若不行,他不过就是露宿一夜而已。却不想这蓝袍的掌柜听闻无痕自报姓氏后,神气闪过刹那的惊诧,片刻才出声道:“原来是蓝……公子。在下眼拙,公子恕罪,二位公子请随在下来。”
无痕与南宫怜同是惊愕地对视一眸。忍下话语便跟上蓝袍掌柜的步伐,步入内堂。眼前映入的亭台飞檐、碧池青苑令无痕与南宫怜在心下暗自咋舌。这哪是一间客栈?分明是一处华美的阔庄!令二人惊诧的并非这奢华雅致的庭院,而是在此小镇之中,竟能有此等精致阔气的庄院,且还是用以作客栈!
“二位公子就暂且屈尊居于此苑,不知二位公子是否满意?”蓝袍掌柜将二人引至一处雅致的花苑,并为二人推开花厅两扇楠木雕屏,一间清幽的堂室跃入眼帘。
“有劳掌柜!不知这房钱如何结算?”南宫怜含笑地朝蓝袍掌柜道。
“二位公子敬请放心住下,本店既然只接待贵宾,房钱自然分文不收!”蓝袍掌柜面容上破天荒地微浮和善地道。这一言语顿时令无痕与南宫怜又是一愣!
第六十二章
正当二人惊愣之际,突听前院隐约传来细碎的嘈喳,似是有人在前堂之中争吵。蓝袍掌柜脸色倏地一沉,朝无痕与南宫怜作揖道:“二位公子暂请在此歇息,晚膳会由膳房送至此处。二位公子如若有何差遣,在下会速派人前来侍奉。在下先行告退。”话毕,疾步退出花厅,身形微闪之间,竟已驰出了庭院!好快的身手!
无痕与南宫怜默然相视一眼,耳际的嘈杂声再度传来。二人隐约听出一道熟悉的嗓音,无痕神色一喜,南宫怜神色一惊!
不待南宫怜开口,无痕拉过南宫怜的手便疾步闪出厅屋。脚劲一点,二人提身掠飘向前堂。踏入前堂的道口,只见前堂中立着四道身影。二名伙计衣着的男子正并排着拦住一位素袍俊郎,素袍俊郎正欲要往堂内冲,口中嚷道:“我分明打听到,他们已来此处,为何不让我入内?”
“此处乃贵宾之所,岂能容你随意闯入?”堂中一脸肃冷的蓝袍掌柜立在身后,严声低喝。
“且慢!”无痕轻呼一声,趋步上前,向蓝袍掌柜道:“掌柜的莫要误会,这位是在下义兄。‘秋叶山庄’的东方慕少庄主。义兄来此定是为寻我等,失礼之处,还望掌柜的见谅!”
“原来是东方少侠,是在下失敬。多有得罪!”蓝袍掌柜喝退伙计,上前与东方慕作揖道。
东方慕也不与他计较,只是拱手回了一礼。忙疾步凑过来,跨至无痕跟前道:“贤弟!为兄寻你与怜儿多日,你与怜儿可好?”激动、喜悦,还有满满的疼惜怜爱。涨满了东方慕整双眼眸与俊容上的神情。无痕自然明白他的疼怜为谁,朝一旁的蓝袍掌柜揖了一礼,拉过东方道:“我知慕兄定有许多话语要说,先入内吧!”话毕,也不待东方慕发语,将一直在内堂道口伫立的南宫怜一同拉住,闪进内堂。
“怜儿!”踏进花厅中,东方慕便激奋地跨步上前,伸出双臂急欲要去拥搂南宫怜。而神情有些迟滞的南宫怜惊傈地闪身避开,震得东方慕僵滞地将手收回,俊容上刻满悲痛欲绝!
“怜儿!我……”东方慕此刻纵然有千言万语急欲宣泄,当眸光触及到眼前那张楚楚尤怜的玉容之时,顿失了言语。
“慕表哥已然身为人夫,就应恪守训规。表嫂与慕表哥一片真情,望慕表哥切莫辜负……”南宫怜慌乱地别过脸庞,本欲假装平淡的话语,到最后竟然成了哽咽!
“不!”东方慕骤然悲切地嘶喝一声,刚毅的眼眶中泪珠怒泄而出!嗓音嘶哑地道:“我从未爱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从平生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发誓,今生我只对你一人好!娶妻是为父母所迫,怜儿!你可知我是如何熬过这些时日么?每日见你就在眼前,可我不敢与你言语,更不敢看你的双眼!怜儿!你可知我内心有多痛苦么!”
“不要再说了!”南宫怜近似崩溃地捂住双耳,悲凄地叫喊着。
“我要说!”东方慕扑上前,将南宫怜猛力地死死搂住。仿佛生怕眼前之人,会在刹那间从指间溜过,悄然消失!东方慕贪婪地将脸埋进南宫怜的发丝间,深吸着熟悉的气息,嗓音哽咽地道:“我完成了父母的期望,但我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怜儿!别离开我好么?我要带着你远走高飞!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人,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分开!好么?”
“你?”南宫怜被东方慕的这番言语震呆了。一时间竟忘了悲伤,忘了哭泣。抬起泪雾朦胧的水眸,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眼前的俊容。
这是真的么?他可以相信么?幸福真的会如此之近么?南宫怜那怯惧而小心翼翼的神情,近乎痛碎了东方慕的心。东方慕那无比笃定的神情,令南宫怜再度泪如雨下。
“怜儿!相信我好么?从此刻开始,我会穷其此生,一步不离地守在你的身旁。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望着花厅中紧紧相拥的身影,一直站在花厅外的无痕此刻同样泪淌不止。为他们的痴,为他们的伤,更为他们历经坎坷风雨后,苦尽甘来的幸福!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夜色正浓,而无痕却辗转难眠,眼见东方慕与南宫怜冰嫌尽释,在为他们欣喜的同时,无痕的心底涌动着别样的酸楚。脑海里翻滚着一幕幕过往,恍然发觉,自己也曾经离幸福那般之近!可上天似乎总喜欢有意与自己开玩笑,在自己每每浅尝幸福之后,又无情地抽开!疼己如出的叔父走了,忠心耿耿的众叔伯走了,就连曾经好不容易在楚洛南身上找到的那一丝真情,也如昙花一现!
“缘生缘灭,万物皆空!”了空大师的禅语忽地在耳际回荡。难道真是世间万般事物由缘生?缘生万事有,缘灭万事无?自己真就如了空大师所言,此生无缘与幸福相守么?无痕泪眸无言地呆望着头顶的帐绫。
寂夜幽深,丝缕悠悦的琴声犹如清泉轻涌,细细流淌而出。滑过寂寥的暮夜,悄然回荡。无痕呆滞的眼瞳在琴声拨动的刹那,扇起了神采。无痕翻身下床,坐于榻沿静静地聆听着悠扬的琴韵。音韵中由欢愉的悠悦,突忽跳跃至幽远的哀伤。有如哽咽般的弦音中,似是在倾诉着揪心的痛楚!声声韵音如水,冲刷着心口的最深处……
无痕睫眉轻轻地抖动着,刚刚才压抑住的水光在这刹那又浮出眼眶。不可否认,抚琴之人琴技之精湛。可刺痛无痕心扉的却是琴韵中,隐约的那一股熟悉!
无痕随手套了件中衫,步伐竟有些凌乱地跨出庭院。寻着琴声走至一出花庭之中,霜风冷冽,残月朦胧!月色下,偌大的庭院中,崎石幽径,异花暗香!庭中一初轻亭巧阁中,绫纱舞动,琴声阵阵。无痕在刹那间顿住脚步,眸光闪烁着难以决策的犹豫。轻亭中红烛飘曳,一抹挺拔的身影随绫帐摇舞,约隐约现。
“是他么?该见他么?”无痕双眸水雾婆娑暗自挣扎。身躯在寒风中僵硬的伫立。
琴声突地嘎然而止,轻亭中有如疾光般闪出一道身影。眨眸间,眼前一片雪白。无痕神情在刹那惊悸地一僵,他还没有决定要见他!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他还有太多的思绪没有理清!就在无痕心如惊涛翻涌之际,一件厚软的裘将他紧紧地裹住。熟悉的气息煞时充斥着整个鼻息之间,久违的温暖直烫心田!
“痕儿!”柔若暖风的磁声吹进耳膜,如一阵阵激烈的鼓声,震慑心神!那魅惑的磁嗓揉痛心肠地温声道:“跟我回家,好么?”
无痕的泪花在这瞬间决提了!回家?何处是家?何处有他的家?
楚洛南再已不能克制自己地将跟前的泪人拥进怀中。心痛!懊悔!自责!猛力地鞭打着楚洛南的心坎!就因自己一时的疏忽,竟让自己所爱之人,经受如此巨大的伤痛与磨难!甚至差点永远失去他!而眼前这份失而复得的惊喜,令楚洛南禁不住地将胸前的躯体搂得更紧。
他发誓!他今生再也不会放手!他要用一生的时间,将眼前的人儿紧紧地锁在怀里!
第六十三章
当泪已快流干之际,无痕在楚洛南的惊愕中,奋力地挣开他的怀抱。檫去脸上残余的泪迹,无痕申请紧绷地冷声道:“从前的蓝无痕早在跌下万丈绝崖的那一刻,就已死了!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要为‘烟雨山庄’洗仇雪恨的蓝无痕。楚城主认错人了。”话毕,无很强迫自己冷漠决然地转过身去。
“痕儿!”楚洛南惊惧地疾手抓住欲离去的无痕,墨眸中的恐慌,昭示着他是如何恐惧失去眼前之人!楚洛南神情中刻满悔恨的痛苦道:“是我不好!全因我才使得痕儿蒙受如此伤痛!痕儿!请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愿用此一生还弥补对你的亏欠!痕儿!不要离开我!好么?”
无痕的心在刹那间被捂热了!堂堂一代武林枭雄,江湖霸主!竟用如此真挚诚恳之语恳求与人!他应该知足了!可在内心的深处,突地窜出令一个声音。他可以令自己受一次伤害,难道就不可能令自己再受第二次伤害么?甚至更多的伤害!自己可以再承受这样的伤害么?
“痕儿!”楚洛拿看到了无痕的迟疑与挣扎。伸出双臂,万般疼怜地再度将无痕拥进怀中。倘若无痕决意要走,他不会强留于他。他亏欠他太多!他不能再强加于他任何事物,他要用自己的一颗赤诚的真心,去愈合那颗伤重的心。
“楚城主,五大派与江湖各道中人已到此地,欲对‘幽雪城’不利。望楚城主早做防范。”无痕漠然地抛下话语,退出那具曾经令自己依恋不已的胸怀,疾步奔出楚洛南的视线。楚洛南唇角溢出一抹苦笑,看来,他得准备好足够的金创药,来治疗自己会因被拒绝而受创的心。
无痕此夜彻夜未眠,将胸前雪袍紧紧地搂在怀中,深深地吸着裘袍上淡雅的气息。无痕心痛如绞!在内心深处,他早已原谅了他。只是他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勇气再去尝试,他害怕自己会又回到受伤的起点。那种从幸福的云端,坠入到绝望的深渊,并非人人都能承载得住。
有过一次还不够么?
既然命中注定此生要孤独终老,自己有何必强求本不该得到的呢?无痕忍痛闭上眼敛,泪,打湿了枕巾。
日上三竿,无很慵懒地不愿起身,固执地将自己埋在胸前的裘袍中,努力让自己忘却伤痛,只沉溺在昔日有过的美好。
“无很兄!”是南宫怜。在轻扣了数下房门后,见屋内旧旧没有声响,南宫怜忙推开房门。疾步走至床榻前,只见床榻上蒙被而睡的无痕,担忧地轻声呼道:“无痕兄!无痕兄!”
正沉陷在回忆之中的无痕被耳际的呼声唤醒,撑开被衾一看,眼前的南宫怜一脸关却。无痕顿时扬了抹惺忪的笑意,道:“怜弟?怎这般早?”他们不是应该在床上多呆些时辰么?无痕心底有些偷笑地暗付。
“无痕兄,你可吓坏小弟了。小弟险些错认为兄长身体不适。”见无痕气色无恙,南宫怜这才松了口气。眉宇间不自由流淌而出的娇媚,仿若沐浴春风。
“怎不见慕兄?”无痕坐起身,眸光环视一圈,却只见南宫怜一人,禁不住问道。
“慕表哥说是上街去转转,应是此刻便回。”南宫怜说话间,粉玉的脸颊上竟飞起一抹红晕!看得无痕眼中顿露戏谑神色,道:“怜弟刚看过慕兄更衣,难不成也要看为兄更衣么?”
南宫怜听闻无痕此言,脸色竟乍然一红!忙借称要为无痕准备早膳,脚底抹油溜出屋去。漱洗妥当,南宫怜当真端着早膳过来,身旁还有一脸神清气爽的东方慕。
“贤弟!”东方慕与无痕相互作揖行礼。三人坐定,无痕见一桌早膳只有自己一人动筷,忙向二人道:“慕兄与怜弟怎不吃?”
“我们已用过了。”出声的是东方慕。无痕见二人身挨着身的亲昵举止,不禁恍然一笑。吃至一半,见三人均默不作声,无痕似想起什么,向东方慕道:“听怜弟说,慕兄适才上街,可有何收获?”
经无痕这一问,东方慕神色有些凝重地道:“为兄正欲要与贤弟说起此事,适才为兄上街,却发现镇上所有五大派与江湖各道之人均已不见踪影。难不成五大派与江湖各道中人已上玉龙雪山?”
听闻东方慕此言,无痕正夹在筷中的糕点乍然掉于地上。无痕神情中的惊慌令东方慕与南宫怜大为错愕。无痕忙隐去心中的焦躁,对二人道:“慕兄,怜弟,你们在此等候我。待我上玉龙雪山了结恩怨,定来与兄弟会合。我要带你们去一个与世隔绝之地,慕兄与怜弟若隐居于此,相信你们定会喜欢。”
无痕昨夜忽然想到,将绝尘谷送与东方慕与南宫怜作隐居之地,不正是物尽其用么?相信大伯与叔父在天之灵,定会喜爱见有一对真心相爱之人在他们眼前生活。也算圆了大伯与叔父生前未能实行的夙愿。
“无痕兄!小弟与你同去!”南宫怜霍然起身,眼眸中闪着豪放的情义。南宫怜身旁的东方慕也起身附声道:“贤弟!我兄弟三人同进退!”
无痕感动地凝视着眼前二人,嗓音微颤地道:“多谢二位兄弟!我深知二位兄弟之情义,只是此次乃事关我蓝氏一门血债!我不原二位兄弟因此而沾上仇恨的血迹。二位兄弟历尽磨难,方能结成眷属。如若二位兄弟与此事牵扯而上,更会将二位兄弟之家族牵涉进来。如此代价太过重大。二位兄弟请放心在此静候,我定能全身而退,与二位兄弟笑聚山林!”
“无痕兄!
“贤弟!”三人眸光含泪地将手掌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情义之灼,可焚铁石!
送走南宫怜与东方慕,无痕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挥笔写下一封信笺,唤来铁庆,嘱咐铁庆,如若在明日黄昏还不见自己回来,便将此信笺交给南宫怜与东方慕。
“少爷!您怎不带铁庆一起走?铁庆不愿与少爷分开!”铁庆泪眼朦胧地捧着信笺,哽咽道。
“这件事必须由我一人去办,铁庆在此地等候,我会尽快回来。”无痕强迫自己冷漠以对。其实无痕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能真的全身而退。要在五大派与江湖各道高手的眼皮底下,将宋辞寒杀死,谈何容易?可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
无痕提剑奔至庄园后院的马厮中,正欲牵自己此前骑来的马匹之时,身后突地传来一道呼声:“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