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无痕诧异地凝望着眼前的粉黛,惊觉自己此刻的狼狈,忙将失控的情绪收敛起来,稳了稳嗓音道:“柔儿是找我么?”
“寒夜漫漫,烦忧绕扰。柔儿想请公子一同煮酒洗愁,不知公子可愿屈尊?”鹂音脆语,月色下的柔儿依旧还是那般娇媚绝美。无痕听闻此言,心中纵有万般痛楚,也只得暂且压抑下,应予道:“柔儿盛情,无痕不敢辜负。柔儿于无痕之恩,应是无痕请柔儿喝酒才是。”
“公子莫要如此见外,柔儿已备有好酒,公子请随柔儿来。”话毕,柔儿莲步轻移地飘然先行。无痕只得紧步跟上,二人前后行出不到一里,便进了一处花苑。进得门庭,突见庭院之中遍植香桂。现下虽已近初冬,此处香桂却正值盛放。浓郁的丹桂之香扑面罩袭,灌满了鼻息,熏香了衣裳。
“公子!此酿是柔儿亲手酿制的香桂陈酿,公子请品尝。”柔儿将无痕引进花厅,桌案上早已摆上了两坛未开泥封的陈酿。说话间,柔儿纤手娴熟地拍开坛封,一股泌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弥漫整间厅堂,令人嗅之禁不住欲垂涎三尺!
“好酒!”极少沾酒的无痕也被这酒香引诱,轻啄一口,顿觉入口细腻绵长,口齿余香!入喉更是甘甜爽滑,温润脾胃!禁不住迭口称赞道:“想不到柔儿竟如此手巧,此酒可媲琼浆玉液!”
“公子既然喜欢,柔儿便陪公子多饮几杯。公子请!”柔儿为二人斟满酒杯,举杯嫣然地俏笑道。
“柔儿请!”无痕只觉胸口那一股急欲宣泄的憋闷,在柔儿这一劝说下,似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无痕举杯便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二人言语间,不知中就连饮数杯。微微的晕眩悄然袭上脑门,周身却有中难以言喻的畅快!好似轻羽般的轻飘之感!此酒后劲不小!
“柔儿,无痕冒昧,方才听你所言,有烦恼之事?不知所为何事?”努力将朦胧的视线聚到跟前的花容之上,无痕关切地询问。尽管此刻头脑有些昏沉的晕眩,无痕的神智却是异常清醒。
“柔儿给公子讲个故事罢。”柔儿将手中香酒吸入口中,美眸中的神色悠远地道:“十六年前,在扬州城的万花楼中,有位人称扬州第一花的头牌,卿媚儿。花容月貌,琴画双绝。每日去万花楼中的男人,无不是想博佳人一督。更有无数男人愿挥霍千金万银为其赎身,收至身侧。而她偏偏看上了一个江湖落魄的浪人。此人无功无名,甚至一贫如洗。为了能与这个男人长相厮守,卿媚儿替自己赎了身,跟随着这个男人浪迹江湖。好景不长,在卿媚儿产下一女后,这个男人卷着卿媚儿卖身赚的所有积蓄,一走了之。卿媚儿积郁成疾,不到一年便不治而终。她的女儿流落街头,幸得一名乞讨的阿婆抱养。终年残羹剩饭,乞丐阿婆在女孩四岁之时染疾而亡。最后,小女孩得一好心人收养,好心人不仅给了小女孩锦衣美食,更教会了小女孩生存的本领与技巧。没有这位好心人,也许这个小女孩早以饿死街头。在小女孩心中,这位好心人就是她的天与地。小女孩发过誓,她要用此生来报答与他!”
无痕怔征地听着柔儿口中的故事,辛酸,悲苦同样充斥着无痕的心坎。无痕不知道柔儿为何要讲这样一个故事,无痕却被故事之中那名女孩所牵绑,他的身世有何尝不是这般凄苦?
“这个女孩此生有两个愿望。”柔儿再度将手中酒液尽数倒入口中,水眸突地疾射至跟前的无痕脸上,柔眸闪着异常锐利的光芒,幽幽道:“女孩的第一个愿望,穷其一生也要替卿媚儿找到那负心的男人,要他在卿媚儿坟前忏悔自尽。第二个愿望,嫁给她此生的恩人!”
无痕被眼前那双翦水美眸中乍然绽射出的凌厉,赫得惊了一身冷汗。无痕不知这柔儿为何会用如此凌利的眸光看自己,对柔儿口中的故事似乎有了些感悟,无痕恍然地脱口而出道:“那女孩是……
“不错!这女孩就是我!”
第五十一章
尽管无痕心中已猜测出一丝端倪,可亲耳从柔儿口中说出,无痕还是大吃了一惊。不想柔儿竟有如此凄苦的身世!这远远出乎无痕之前的意料,而此刻柔儿为何要将自身的身世说与自己听?无痕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安。
“这名受尽欺辱的女孩正是我,相信公子也一定猜想到,那位救柔儿于水火之中的好心人正是幽雪城的城主。”无痕听闻此言再度被震惊了。原来这才楚洛南与柔儿的真正关系!他们不仅是主仆,应该还是未成的夫妻!
柔儿仪态依旧雍容优雅地起身,水眸含尽万般幽怨地凝视着窗柩外,朱唇轻启地沉声道:“坦若没有你的出现,我会一直这样静静地守着尊主,直至尊主疲倦外面的情欲恩仇,回到这幽雪城之中,我就能与尊主相守终身。”
无痕茫然地望着眼前浮满哀怨的花容,心也在莫名的揪痛着。问世间情为何物?无痕唯一能读到的就是痛苦!
凝神中的柔儿突地转过花容,粉黛上的哀怨被几欲爆发的愤恨取代,水眸中更是喷射着燎人的怒焰!历声道:“你为何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你扰乱了他的一切!他为你割破自己的腕脉,输血为你疗伤!他为你卷入与溢香山庄等五家的仇恨,为你血染江湖!他更破例将你带回幽雪城,让你住进他的寝院!你可知,苍龙院唯有城主及其正室才有资格入住!你可知,我梦寐了十余年都未能住进的地方,你却轻而易举就办到了!水迎霜说得对,你不该来!你更不该活在这世间!”
无痕被柔儿这一番珠连炮轰,震骇得不知言语。无痕没有嗅到柔儿愈加浓郁的愤怒,无痕的耳际只回荡着柔儿那番话语。无痕没有想到,楚洛南冷漠的背后,竟暗自为他做了如此之多的付出!他该去责怪他么?他该怨恨他么?
无痕脑海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此刻该去跟随哪股情愫。而脑门突来的一阵晕眩令无痕乍然打了个冷颤!
不对!这不是酒劲该有的感觉!无痕突觉眼前的视线在刹时模糊起来,头与身体的四肢如同被灌了锡铁般沉重。更糟的是,有一股热浪在腹部猛地炸开,肆意地往周身各处经脉中游窜!顷刻间,无痕便觉自己如置身火炭之上,全身燥热难耐!
“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狂猛的热浪席卷着无痕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周身顿觉有中充血的膨胀!无痕奋力将愈加沉重的眼皮支起,涨血的眼眸紧楸着眼前模糊的脸庞,紧咬着牙关低喝道。在无痕心中,他此刻没有恨意,即便是柔儿要在此时取他的性命,无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的性命有柔儿不止一次的救过,他的性命本就欠有她的债。可无痕想知道,她到底想让他怎样死!
“呵呵!”柔儿绝美的粉颊上勾起冷冽的干笑。道:“这是我的独门迷香,乱春!中香之人,需在一个时辰内找人足足交合三个时辰,方能解此香之药性。如若不然,定会全身经脉爆裂而亡,死状可谓惨不可言。为能更好地帮公子解毒,柔儿已将幽雪城中最精于房事的男子找来,相信必定不会令公子失望。”
在柔儿嫣然巧笑的击掌之下,自内室中闪出三道身影。无痕将近似溃散的视线凝聚眼前,惊见那三道人影竟是三名膀魁腰壮的彪汉!只见此三名彪汉,个个袒露着上身,一具具壮硕雄健的身板中似乎蓄蕴着无穷的力量!
“你!”无痕既怒又惊的低吼出声。胸口刚刚褪去的剧痛在霎时又重卷而来!无痕没有料想到,柔儿竟然要用此等羞辱的方式来对待自己!他做错了什么?为何要用如此污秽的酷刑来结束他的人生!
“要怪就怪你自己罢!”柔儿绝美的玉容在烛火下闪耀着狰狞地冷笑道:“尊主嗜洁如癖,坦若让尊主得知,他最为宠爱之人的身体,被如此之多的人碰过,你想尊主会怎样想?”
在柔儿肆意的狂笑中,无痕终于没能压抑住胸口澎湃的热浪,一口滚烫的腥红喷射而出!扑天盖地的晕眩逐渐吞噬着无痕仅剩的神智,无痕绝望地望着已逼上前的彪汉,瘫软的四肢令无痕什么也不能做。无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同一具木偶般,被三名彪汉抬至厅侧的卧榻之上。
“嗤!”无痕残余的听觉中能清晰地听到,身上衣物被撕裂的声响。六只有力的手臂,无情地将自己身上的衣袍一件件撕下,无痕的面容上浮出死灰般的苍白。人生最大的绝望莫过于心死!无痕不得不承认,柔儿不论是在肉躯或是心智上,都完全地做到了致命的打击。
泪,滑出了无痕的眼眶,有如川流的小溪!
“且慢!”厅中冷眸以对的柔儿突地低喝一声,身形疾闪而至。水眸死死地顶着无痕被撕裂开的衣袍下,当她看清无痕身上那件丝甲只时,神色涨满难以置信的惊骇,朱唇脱口惊呼道:“寒蝉甲!”
无痕在柔儿那声惊呼中乍然惊醒,质疑地凝望着眼前的惊讶。无痕不知道柔儿口中的“寒蝉甲”是何物,他也弄不清柔儿为何会如此激动。只是在一刹那间,原本冰冷的心骤然有了欲望!他要逃!他要逃离这个地狱之地,即便是死,他也不能这般沾满污秽的死!他有自己选择如何结束性命的权利!
无痕奋力地将丹田中溃散的真气拢聚起来,有如利刃剔骨的奇痛紧接而至。奇酷的剧痛令无痕顿下冷汗淋漓!无痕死死地咬紧牙关,将胸口之气紧紧憋住。
“啊!”无痕霍然嘶吼一声!原本瘫软的躯体乍地翻跳而起!紧攥的双拳倏地推出两道劲风,强悍的力道将跟前四人纷纷逼退。趁此空隙,无痕猛力地撞向窗外。’咚!”的一声响,无痕撞破窗格,步伐凌乱地奔向院外。
柔儿及在场三名彪汉均为料想到,无痕竟能在经脉尽封的情形下逼出功力!惊愕了好半晌,才慌忙提身朝屋外追去。
第五十二章
无痕茫然无措地在错综交横的青石砖道上跑着,他从未离开过楚洛南的寝院,他找不到方向,更不知该往哪跑。唇角不断渗出的热液令无痕的步伐愈加沉重,适才奋力逼出内力,再加上那一击已耗尽无痕好不容易恢复的所有真气。无痕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的经脉均被震损,而此刻体内所中之毒,更是伺机肆意地流窜至周身各处经脉中,凶猛地摧残着无痕微弱的神智。脚步越发缓慢,但无痕不敢停歇,他知道,坦若自己此刻稍加停歇,必定前功尽弃。被身后之人追上就是万劫不复!
正当无痕已近精疲力竭之际,视线中突地疾奔而来一道身影。高硕的身形,肃冷的漠面,无痕绝望的眼瞳中霎时浮现出惊喜。他艰难地张着干涩的喉咙喊出声:“霆风!”
在无痕的清醒在被黑暗吞噬的刹那,高硕的身躯及时地接住了无痕瘫倒而下了身体。借着昏暗的月光,霆风惊见一身衣袍褴褛不堪,唇角还渗着鲜血的无痕,冷漠的脸庞上闪过慌乱,疾快地将无痕打横抱起,身形腾跃狂奔开来。
霆风疾驰奔开的刹那,几道人影从夜色中鱼贯窜出,尾随霆风的身形而去。
霆风丝毫不敢耽搁地直奔跃进寝院,润月见霆风胸前一身是血的无痕,顿时慌了神。二人仓皇地将无痕抱进寝屋中,霆风一言未发地急忙为无痕推功止血,润月则在一旁焦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开口询问,却又不敢打扰正在灌神运功的霆风。
“扑!”无痕突地侧脸喷射出一口淤血,霆风忙将内力收回。润月慌忙用棉巾为无痕擦拭唇际的血迹,轻颤着嗓声道:“公子怎会伤成这样?究竟是怎样回事?”
“公子经脉俱损,且还似身中剧毒。我的内力无法压制此毒,润月,你速去请来诸葛长老。”霆风神色凝重地望着一脸赤红烫热的无痕,神色中同样浮现出焦虑的慌乱。
“好!”润月闻言身形已疾掠而出。霆风则接过润月留下的棉巾,替一直不省人事的无痕拭净唇角的血迹,同时帮无痕换下破烂的衣袍。刚收拾妥当,突听窗外一阵蹊跷的声响,似是有人在庭院内用力踩踏花木!
“谁!”霆风将腰际的长剑握在手中,轻步凑至窗格之前。正待霆风欲伸手推开窗柩之际,突觉脖颈处一凉,高硕的躯体倏然瘫倒而下。霆风倒下的刹那,寝屋内赫然出现两道身影,烛火跳跃下,映出的面容居然是水迎霜与柔儿!
“柔堂主的”探花手“果真是出神入化!”水迎霜唇角轻扬地阴声道。
“你我此举,如若让尊主得知,你我定会沦为万劫不复!性命都快没了,还有兴致在此说笑!现下如何处置?”柔儿冷眸横眉地反讥道。
“箭已开弓,唯有灭口毁迹!诸葛易片刻即到,绝不可在此动手,更不可在你我寝院之中动手。”水迎霜敛起笑意,正色道。
“我知道有一去处无人知晓,快走!”柔儿话还未落音,身形已闪至床榻前,以被衾将床榻上的无痕裹住。召来屋外的两名壮汉将无痕扛起,四人前后疾驰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公子!”润月一进屋,便惊见寝屋内的床榻上空无一人,惶恐地疾声惊呼。四下寻视之下,只发现窗前瘫倒在地的霆风。润月惊恐地奔上前,紧随其后的诸葛易也忙凑上前,伸手探了探霆风的鼻息,同时疾快地扣住霆风的腕脉。神色闪过一抹骇惊,忙让润月将霆风扶起,双臂快若电驰般封住霆风周身各处大穴。随后自腰际摘下一道铁牌,放至霆风脖颈处。
“唆!唆!”一阵细碎的脆吟,数道寒光自霆风的脖颈处疾射而出,带着丝丝血迹,牢牢地粘在诸葛易手中的铁牌上。
润月见霆风惨白似了无生息的脸,神色渗满惊恐的慌乱,忙向诸葛易询问道:“诸葛长老,奴婢家兄可还有救?”
“如若迟来半刻,恐是回天无力。现下性命暂无大碍。”诸葛易将手中铁牌收入袖内,锐目深敛地抚着鄂下的长须,在屋室内迅视一番,对润月道:“润月姑娘,你可确认蓝公子身中剧毒?”
“回禀诸葛长老,公子由家兄抱回时,确是身中剧毒。且经脉受损,伤势似是不轻,家兄方才令奴婢速去请诸葛长老。不想奴婢才离开片刻,公子竟……”润月几乎被焦急与恐慌惊得欲哭出声,尊主出行之前,千般嘱咐要她兄妹二人护公子周全。不想她不仅未能好生看护公子,令公子遭人毒伤。此刻更是将重伤的公子给凭空弄丢了!这令她如何向尊主复命?
诸葛易缓步走至床榻前,拾起床榻前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的棉巾,一股淡淡的余香掺杂于腥鲜的血气之中,诸葛嗅之神色乍变,急忙对屋门口伫立的部属严声到道:“传令下去,全城封闭。在尊主未回城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城!速将各堂人手召集于前厅,搜城!”
“是!”门外的部属齐声领命而去。
一股刺骨的冰冷将无痕自无边的黑暗中拽出,幽幽地睁开眼敛,视线中礞胧的人影晃动了好半晌,才逐渐清晰。
“你们?”无痕惊骇地瞪着面前的人影,眼瞳中刻满难以置信。此刻正立在面前的竟是水迎霜与柔儿!二人身后还伫立着三名虎背熊腰的彪汉!他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噩耗的魔爪!无痕怔楞中再次感受到绝望的冰冷,心口的冰冷更胜过身上冰水的寒冷!
“令你很惊讶么?”水迎霜悠步地蹲至无痕身前,凝视着地上被冰水泼得狼狈不堪的无痕,狭长的凤眸中刻尽残冷的狠恶道:“你以为如此轻易就能逃出我们的手心么?幽雪城中还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