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下）————漓江晨雨

　　无痕奋力地支撑起湿漉的躯体，但四肢噬骨的剧痛令无痕无力地再度瘫倒在地。无痕此刻狼狈颓废的情形，顿时惹得一旁的水迎霜与柔儿冷声大笑。无痕几乎要放弃了这如同炼狱般的挣扎，凝望着眼前肆意讥笑的面孔，无痕胸口被万般愤怒与不甘涨满！他们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他！们不该让他以这样污浊的羞辱离开人世！他不甘心！

　　“这是何处？你们将霆风怎样了！”无痕冷冷地出言道。现下他心中还是对霆风的处境放心不下，是他连累了霆风，他应该听霆风的劝告。

　　“自身都已是难保，竟还有心思挂念他人，难得！”柔儿碎步上前冷笑道：“此处是幽雪城之禁地，悔崖！此处三面均是绝崖，纵然你身插双翅，也休想从此处飞出去！至于霆风那奴才，会在黄泉路上等你！”

　　望着眼前那张自己曾惊为天貌的美脸，无痕的眼瞳中此刻只能看到丑陋的狰狞。那是种令人肠胃翻腾，恶臭熏鼻的厌恶！无痕厌嫌地别开眼眸，这才留意到，此刻自己正处一顶花亭之中。花亭外四下均植满还未含苞的梅林，梅林的边际，就是柔儿所说的绝崖！

　　悔崖！好一处此生悔为人的绝地！无痕在心中凄然苦笑。

　　“呵呵！”水迎霜凤眸中突地浮现出异常猥琐淫欲的诡笑，怪腔道：“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不过，在你下黄泉之前，我等还要好好观赏，你是如何取悦于这三位仁兄的。哈哈……”

　　在水迎霜的示意之下，那三名彪汉迅快地将各自衣物尽数褪去，袒露出一具具坚如铁石的身板！

　　“哈哈哈！”无痕咬紧牙关，鼓足所有气力，在众人错愕下，将瘫软的身躯缓缓支撑起。摇晃间，无痕仰头凄声长笑。将面前神情各异的面孔尽收眼底，冷冽地道：“今日既是天要亡我蓝无痕，无痕无恨可言！无痕此生有负先祖复兴大业，至死遗憾！无痕虽非名流侠士，却深知廉耻二字！不劳诸位动手，无痕自行了此残生！”

　　在众人惊愕之际，无痕拼尽最后一股力气，自花亭中奔狂而出，纵身跃下梅林外的绝崖！

　　第五十三章

　　幽雪城、刑堂

　　静！太安静了！偌旷的堂殿内几乎可以听闻到，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跳与呼吸声！跳舞的烛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同时也映衬着每张脸上的凝重与肃冷。

　　“吱呀……”紧闭的殿门缓缓被推开，殿外皎洁的月色将两道人影投进殿内。两道身形匆匆奔进殿门，在殿堂中单膝跪地，口中朗声道：

　　“属下柔姬叩见尊主！”

　　“贱奴水迎霜叩见尊主！”

　　声音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却未闻有任何回应。殿上主位中，一袭挺拔的雪袍背手而立，高硕的身躯犹如一道石柱般冷硬傲立，看不见任何表情。而殿堂两侧的人影，更是一个个面如冰霜罩面般伫立。

　　水迎霜与柔姬茫然对视一眼，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惊疑与慌乱。旋即又忙各自垂首跪着，身后突地闷声合上的殿门，令二人背脊不禁一颤！

　　“说吧，我不在城中的这几日，你二人都做过些什么？”幽幽的磁音沉声而至，轻漫的话语却似万丈壑谷中刮出的冽风，刺痛满面肌肤。

　　“回禀尊主，属下这几日一心酿制酒曲，足未出户。”开口出声的是柔姬，鹂声脆吟中，有着牵强的镇定。”

　　“贱奴这几日也是足不出户，悉心谱写新律。不知尊主召贱奴至此，有何谕令？”水迎霜忙附声道。

　　“是么？”话音未落，雪袍已疾闪晃至二人跟前，寒森的墨眸微微佯眯地锁住地上二人。优美的唇角勾勒出坚硬的冷笑道：“这么说来，私闯我‘苍龙院’，击伤霆风，掳走我爱宠并非你二人所为？”

　　水迎霜与柔姬被此言惊愣了。当二人听至楚洛南口中那句：‘掳我爱宠’之际，神情更是煞白地僵硬。二人未料想到，贵为一城之主的楚洛南竟会在刑堂中，当着‘幽雪城’众堂主、护法及长老之面，将一个男人呼作自己的‘爱宠’！

　　这不禁令水迎霜与柔姬震惊，也令在场众人有刹那的惊骇！

　　“尊主所言之事，迎霜并不知晓。请尊主明鉴！”水迎霜忙为自己辩护，他已能明显地感觉到，头顶上那股有如遭利刃割剜的寒颤！空气中弥漫的肃煞令水迎霜心下顿生虚寒。

　　“柔堂主呢？”冰冷的磁音让柔姬花容闪过一丝苍白，努力地压抑住胸口的浮慌，故作冷漠地垂首道：“属下也不知情。”

　　“很好！”冷冽的轻笑惊人心魄，雪袍缓缓地往殿上的主位踱去，磁音再启道：“有劳诸葛长老给诸位说说罢！”

　　“遵命！”一旁伫立的诸葛易自队列中走出，自袖中拿出一块铁牌，在众人眼前晃了数下，才道：“这是老夫自霆风体内取出之物，此针名为‘梅焰’。需以‘探花手’之手法打入人体，此针可见血封穴，在片刻间夺人神智。待此针流窜至心脉之中，中针之人便会经脉尽爆而亡！老夫与润月姑娘赶至‘苍龙院’中之时，来人不仅将霆风打伤，并将蓝公子掳走。在屋室内，老夫无意间嗅到一种奇异的香味，此香便是本城禁封已久的迷香，乱春！”

　　殿中众人听闻诸葛易所述，无不神色浮现惊诧，对诸葛易最后所说的‘乱春’，更是闻之色变！正当众人禁不住窃窃私语之际，突见殿上雪袖一举，众人顿时闭口禁声。殿堂内刹那间恢复了空旷的沉寂。无声僵持片刻，只听殿上磁声幽幽地出言道：“‘幽雪城’自先祖创城至今，历经百年！因我‘幽雪城’集天下武学之成，世人唯恐我‘幽雪城’危及武林各派之存亡，故一直将我‘幽雪城’视为邪派，欲除之而后快！然我城为何能至今依屹立不败？全赖我城上下齐心，纲纪严明。各部融合，赤诚以待！”

　　此番言语铿锵有力，铮铮有声。令在场众人听闻无不神情振奋，慷慨激昂！雪袍再度晃闪至殿中，墨眸倏然骤冷，深锁地上的身影，缓缓地沉声道：“我‘幽雪城’对违令乱纲之人也绝不手软！”

　　森冷的话语似乎独说于自己，响彻耳际的话语，惊得地上的水迎霜与柔姬顿觉如同坠入冰壑。

　　二人惊疑之际，突见雪袖轻摆，殿侧众人会意齐齐地退身而出。殿门碰声的瞬间，将压抑得几欲窒息的死寂充斥满整个空旷的殿堂。

　　“说！你们将他到底置于何处？”楚洛南厉声低喝道！乍然绽出的愤怒几乎欲将眼前二人撕城碎片！

　　水迎霜与柔姬震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柔姬霍然站起身，跪得有些麻木的膝盖令她几欲站不住，晃了个踉跄，才稳住身形。在水迎霜错愕的惊诧中，那绝美的玉容上，盛满坚决的倔强。凄笑道：“难道在你心中，他真的就如此重要么？即便是我苦苦守了十二年，付出了十二年，还不如一个只相识短短数月之人？他何以值得你如此待他？他只能带给你负担，困惑及痛苦！最重要，他还是个男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柔姬的嘶喊，更打破了她坚决的唇角。血，染红了凝脂的粉颊！被掌力掴倒在地上的柔姬，倔强地扬起发鬓凌乱的脸，水眸中刻满嫉恨与不甘！

　　“凭你也配质问于我？”冰冷阴鸷的俊容上喷射出灼人的烈焰，寒眸之中已浮现出残酷的暴戾。磁声如刃地道：“我本欲给你做人的机会，不想你竟与你生母一般下贱！妄想奢求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说出他现下何处，或许我会让你少吃些苦头！”

　　“哈哈哈！”柔姬突地仰脸大笑，笑声中渗满凄然与绝望。此刻柔姬恍然中忆起‘悔崖’前，蓝无痕仰天凄笑的情景。那时那刻，她在一旁是那般得意忘形。不曾想，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柔姬双眸中隐去那满腔悲哀，盛满垂死前挣扎的决然。默吟道：“今生我得不到，他人也休想得到！”徒地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利刃，手中蓄尽所有力道，身形快如钢梭疾扑向身前的雪袍！

　　“哧！”衣袍破裂的声响划碎空旷的死寂！在场的水迎霜震骇住了！他不敢置信这柔姬竟敢刺杀楚洛南！而柔姬更是惊惧地望着手掌中，那把已深深插入雪袍中的利刃。她不仅未看到丝毫血迹涌出，更明显感知到刃尖所触之处，有如铁石般的坚硬！

　　柔姬终于在涨满难以置信的惶恐中惊呼出声道：“寒玉金身！”

　　第五十四章

　　“贱人！”冷历的怒吼声中，雪袖狂舞！柔姬纤细的脖颈上霍然被一只长臂紧紧箍制住，一张花容顿下惊恐失色！还未来得及挣扎，整个身躯被硬生生地提了起来！脚尖缓缓离地，那张白皙凝脂的粉颊，刹那时被充血涨得红赤！并且愈加发紫，近乎变形的面容上，刻满求生的恐惧！

　　楚洛南暴怒的冰眸中绽射出残虐的杀气！口中厉声低喝道：“我既能一手造就于你，亦能亲手毁了你！”在水迎霜惶恐的注视下，柔姬娇柔的躯体如同一件易碎的骨董，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娇柔的身躯在重重地落地之时，与地上的青石砖撞出震耳的闷响。鲜血几乎在同时涌出唇际，腥红的液体刺痛眼眸。水眸中却依旧不改不屈的嫉恨与忌妒，眸光含刃地死死瞪着殿中的雪影！

　　楚洛南拔出胸口的利刃，迎着那怨恨的眸光。欺身一闪，手中利刃骤然挥射而出！

　　“啊！”殿中响彻着凄厉的惨叫！水迎霜怯惧地将眸光投向凄嚎的声音处，一幕血淋淋的场景充斥着眼眶！只见殿堂一侧地上的柔姬，此刻满身是血！鲜红的血液还在从她的四肢腕处喷涌，柔姬被废了！这是挑断手脚筋骨的酷刑！废而不死！

　　“来人！”一声历喝下，殿门大开。自殿外鱼贯跃进来四道人影，齐齐单膝跪地呼道：“属下恭请喻令！”

　　“将此违令乱纲的贱人拖下去，割去舌头！送至扬州‘藏香楼’中，终生为妓！此生不得离开‘藏香楼’！”森历绝然的冷喝，震得在场众人心如冰灌！地上四人惊疑片刻，方才慌忙领命，将地上已奄奄一息的柔姬抬了出去。

　　耳闻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水迎霜瘫软地跌坐在地。凤眸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当那道雪袍缓缓逼近跟前之际，水迎霜克制不住地打起冷颤！一张玉容顿时失了血色。

　　“我相信你定会告诉，我所要知道的！”俊魅的冰冷扬起诡邪的笑意，高挺的躯体缓缓蹲下身，忽地凑至水迎霜眼前，将还残余有温度的血刃在水迎霜眼中轻晃数下，水迎霜的眸光在触到那腥红的血色时，身体不住地轻抖起来。

　　当楚洛南倏地将手中血刃贴上水迎霜的脸颊上时，水迎霜眼眸中的恐惧涨到了极至！脸颊不停地抽搐起来，凤眸中的光芒霎时崩溃散开，口中仿若是在喃喃自语地急呼道：“悔崖！不关我的事！悔崖！不关我的事！

　　当楚洛南听清水迎霜口中低喃的话语时，神情刹那间凝住了。回神的瞬间，身形旋既腾空疾跃而起，掠空扑出殿外。

　　“啊！”震耳欲聋的狂啸，惊飞了落雁，撼动了峰石！狂啸之音沿着无边际的幽谷远荡，久久不肯散开！

　　悔崖前，楚洛南瘫软地跪在绝崖边际，墨眸溃散地凝望着面前深不可测的崖谷。绝望！愤怒！还有痛不欲生的悔恨！涨满了整个眼眶，直至眼前模糊了视线。泪，悄然无声地滚落出眶。

　　“痕儿！”楚洛南失声嚎哭地嘶喊着！这是他为无痕取的昵名，可他还未来得及亲口在他的耳际轻声呼出，他还未来得及给他更多的疼怜，他还为来得及对他说，他在他心中是如何的重要！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脑海中此刻不断闪现出，那张俊美淡恬，英气纯朴的玉容。那每一颦一笑，此刻都如同是撒在楚洛南血口上的粗盐！令楚洛南痛彻骨髓！

　　但楚洛南却甘之若茹地搜寻着与无痕有关的每一个画面，惟恐自己在不慎间遗忘丝毫。越是努力回忆，胸口的痛楚却也越加剧烈！

　　割面的寒风似凑热闹一般地呼啸而至，吹乱了衣袍，刺痛了脸颊！更将梅树林中的枯草残叶猛力卷起，在凶狠地拍碎！

　　“我原本以为你没有心！”一个低沉漠然的声音幽幽飘来，梅林中的花亭内，不知何时多了道挺拔的身影。绸衫舞动，孤傲轩昂！那张俊逸绝凡的容颜竟与绝崖前，楚洛南的面容几乎是一个模样！同样近乎完美的五官，同样棱轮有致的脸廓。就连那锐利深邃的墨眸，均是一般浓淡！

　　“有过心，却已碎了！”绝崖前的楚洛南面如死灰地低喃道。了无意念的双眸中茫然地呆望着眼前的绝崖。

　　“从小你就比我优秀。所以，母亲选择了你。你可以无优无虑地在这世外桃源，享受着一切，甚至独享母亲全部的宠爱！而我却需困在牢笼一般高墙深院之内，受尽冷落，孤苦无依！从那时起，我便暗自发誓，终有一天，我会从你手中得到你所拥有过的一切！”花亭内高挺的身躯，郎声激昂地沉声低喝。凌锐的墨眸中涨满了旺盛的烈火，一张俊容上刻满揪心的创伤。

　　绝崖前的雪袍在寒风中支起身，眸光幽远地凝视着眼前的深渊壑谷，磁声漠然地道：“我改变不了我的出身，但你已经做到了你的誓言。”

　　“哈哈哈！”花亭中响起一串刺耳的大笑。笑声过后，依旧是冷声贯耳地道：“我也以为我做到了。你亲手毁了自己悉心栽培的冷面狐柔姬，吓疯了最会服侍你的水迎霜。但你拥有过的蓝公子，我却无法在世间再寻一个来。”

　　“不准你亵渎痕儿！”一声怒喝下，雪袍狂舞疾扑而来！长臂作爪直袭向花亭中的身影。

　　眼见攻势呼啸而至，花厅中的身形竟不避不闪，一双手掌快如疾风般削向逼来的长臂，口中低喝道：“来得好！我已候你多时了！”

　　话语间，二人在花亭中大打开来！煞时间，掌风狂拂，尘沙骤舞！二名身怀罕世绝艺之人，顿将胸中憋闷的怒火，化为惊魂撼魄的绝世奇功，倾泄而出！

　　“嘣！”二人大战近一百个回合之际，二人突地全力一掌挥出，两道巨力相撞之间，一声震彻山谷的巨响，在半空中炸开！二人闪身之际，那顶以花岗岩石砌建的花亭，应声碎得四分五裂！

　　“泣血惊浪！”楚洛南定下身形，面浮惊诧地低呼道：“你何时习得泣血神功？”

　　“与你那寒玉神功中的寒玉金身还略逊几分，看来，我还得练上些时日。”俊魅的玉容上跳跃着不羁的轻漫，唇际的浅笑中更多的是玩味。

　　“你既已习得泣血神功，泣血萧必定也在你手中。你可以随时将幽雪城拿去。”楚洛南一脸木然地道。眸眸中冰冷的漠然，仿若是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

　　“若是换作之前，即便是你不给，我也会自你手中夺来。不过，我忽然发现，这幽雪城并不如我想象之中的好玩。你还是自己留着罢！”轻狂的言语带着几分戏谑的诡笑，绸衫轻拂间，人影已疾掠远去。

　　寒风肆舞中，只留得一袭雪袍孤寂僵立。

　　第五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