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界（第一部）雾里人————饮风沈醉

笑容消逝在姬天姿的嘴角。她握着他冷冰冰的手，满眼哀色。她只希望他能过得快乐一些，但这也成了奢求。他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心态却像老人一样无欲无求，抛弃未来，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活着。她能做的也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一点温暖，哪怕一点点。其余，她已无能为力。

心口隐隐作痛，视线被水气模糊了。
她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祝愿：
“风，做个好梦。”
五 燃灯遗落

昌兰湖别墅区，商家大宅。
商季安被模糊的言谈笑语唤醒，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化作光斑洒在他身上，随风轻轻晃动。他从躺椅上坐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上多了条毯子。环顾四周，亲友三三两两地聚在不远处，兴致高昂地交谈着。

每两个月，父亲总会办一个小范围的宴会，只邀请少部分关系特别密切的宾客参加。就像现在。
“睡得好吗？”二哥温和的笑脸出现在他跟前。
他点点头，执起毯子。
“不是我，”商子云明白他的疑问，“是去风。”
商季安没说什么，默默地把毯子折好。
商子云有些好笑的试探地问：“我一直奇怪你对你三哥怎么总是一副‘别惹我’的样子，你是不是在和他闹别扭，或者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商季安闷闷地说：“没有。”
“是吗？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成天粘在去风屁股后面，他不理你你还会发脾气。”
“二哥，十岁以前的事有必要现在还当话题吗？”商季安不满地看着笑容满面的兄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喏，你女朋友来了，让她抚慰你受创的心。”商子云冲着向这边走来的乔灵挥挥手，在小弟瞪他之前自动让位。
“季安，在欺负你哥哥吗？”乔灵坐到他身前，望着商子云的背影笑嘻嘻地问。
商季安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视线漫不在意地游离出去。
树荫的一角，商去风和兄嫂站在那儿低声细语。
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光线在他身上画上一圈朦胧。
耳边传来乔灵的声音：“季安，谈谈你的三哥吧。”

他和大哥还有莫菲容在谈什么呢？
嘴唇在动，脸上挂着笑容，但是自己和对方的语言从他的一只耳朵进入，流进大脑再从另一只耳朵溜走，一点痕迹也没有。
这是交际用语，他有些迷惑，不太明白自己和亲人交谈为何还要用交际语。
大哥和莫菲容站在一起，真正的郎才女貌。他们这幅未来神仙眷侣的形象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彻头彻尾的俗人，硬是闯进了不属于他的世界。
“不却。”两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商去风认得他们是与商氏有密切关系的合作人。他们的到来让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入生意上的内容。商去风微微后退一步，保持礼貌性的微笑。
“去风，我刚才看见乔冰在找你，你先过去吧。”商不却说。
商去风点点头，客套了几句就告辞。心里明白这是大哥不动声色的体贴，让他免去被冷落的尴尬。
正思量着是否找个房间补眠，另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叫住了他。
商去风停住脚步，有点讶异地看着乔灵走近。她是季安的女友，他们见面不超过四次，交谈不超过三句。他奇怪她找他的意图。
“商去风，你什么时候和我姐姐结婚？”
她的第一句话让他一个趔趄。
乔灵顽皮地笑了笑说：“开个玩笑，别介意。”
“乔小姐找我有什么事？”他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很客气地问。
“我对你很好奇，因为季安很在意你。”
“在意？他怕我把商家的名声败得太快吗？”商去风的语气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但却透着不折不扣的嘲讽。
“不，不是你所想的。”乔灵盯着他，试图把他看透。“季安表达感情的方式很拙劣，他虽然能干，却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你很了解他。”商去风笑笑。“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用意？”
乔灵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希望你和季安不要这么僵持下去，因为……你要听我的直觉吗？”
商去风挑眉。
“我觉得你像一个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乔灵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而困惑，“这个家族似乎隐藏着某种危险的因素，一旦现形后果不堪设想——看到你我就有这种感觉。我不想季安受伤害。”

他的眼神让人难以捉摸。“我早已不住在商家。或者你要我离开东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乔灵猛摇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着她懊恼的表情，他微笑。“我明白你的好意。看得出来，你很爱季安。”
乔灵不知如何是好地低下头。“对不起，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乔灵还想问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商去风挥了挥手便离开。能够感受到她投射而来的复杂的目光，心里明白她想问他和乔冰的事。
一瞬间他脸上闪过十二万分的自嘲。
越过草坪走进日光室，他看到莫泓坐在沙发上注视着他。
莫泓一直在注意他。
日光室拥有最好的视角，把整个宅邸的后院一览无遗。从商去风来了以后，莫泓就一直躲在这里，默默地寻视着他的身影。莫泓很明白该与他保持怎么样的距离，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地克制自己。自从上次重逢后，被锁起的记忆又开始活跃。每次他走神时，少年Wind洁白无瑕的身体和能让人产生强烈破坏欲的表情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以女儿的名义异乎寻常地亲近商家，只是在找能看到商去风的机会。只是看着他也好，莫泓这么想，知道这简直是饮鸩止渴。
现在商去风就在眼前，但不是他伸手可以抓到的。
商去风漠视莫泓盯着他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渴望，从容地致意：“打扰您了，伯父。”
“啊，不……没什么……”莫泓勉强回应，非常失态地看着他。
商去风没兴趣理他，穿过日光室走向大厅。
莫泓动动唇，呼吸急促地试图平复内心的激动。
伴随着一声轻笑，Laura Knox出现在门口。刚才她躲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Laura的目光扫向莫泓胯间的异状，轻蔑地哼了一声：“真难看。”
莫泓的脸色乍青乍白，狼狈地瞪向她。“你有资格说我吗？”
Laura冷冷一笑道：“我和你不同，我是女人。”说着不再理他，追着商去风离开的方向而去。
宅子里空荡荡的，客人们大多集中在后院的草坪。Laura在楼梯口叫住了商去风。
“夫人，您怎么来了？”虽然是问句，语意中并没有惊讶。
“我是作为商子云的朋友被邀请的。”Laura万分愉悦地伸出手。
商去风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那我只能说欢迎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商去风迅速把视线移开。
“这么讨厌我吗，Wind？”Laura笑着，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可是我要向你道谢，上一次，你让我很愉快。”
商去风看着她，不语。
“无论你怎么讨厌我，”Laura柔声说，“商子云却很喜欢我。对他而言，我是一位知心的朋友，我们超越年龄、性别的界限，保持着一份深厚而纯洁的友谊。”
商去风以讥讽的语气淡淡地道：“您又想要了吗，夫人？”
“噢，是的。”她的声音放轻，双臂搁在他肩上，“你看，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不必维持虚伪。”
商去风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那就在这儿如何？”
Laura一怔，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诧异地看向他。
“您不愿意吗？”
“不，我是无所谓，只是你——”
“您喜欢刺激，我为您服务自然如您所愿。”
Laura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他的眼睛，这让她感到兴奋。
商去风吻着她的耳珠，手熟练地伸入她的衣襟。在他的抚摸下，Laura的呼吸很快粗重起来。
当乔冰进来时，恰好看见Laura衣衫不整死搂着商去风，正进入高潮。

商去风又想起吕怜意在阳光下那单薄的带着轻愁的身影，那似乎会随风而逝的微笑在他脑海里绽放开来。
他和她相识在无罪城，他二十二岁，她二十岁。她为了逃离被卖掉器官的命运来到无罪城，在最绝望的时候被他捡到，就像他以往捡到流浪的小动物一样。
吕怜意从小就失去了亲人，长大一点后被孤儿院私下卖给了贩卖人体器官的地下组织。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疯掉足以显示她的坚强。她逃出来时已失去了子宫和左肾，身体上狰狞的疤痕就是证明。

她独有的温柔，她在阳光下的微笑和她总带着忧伤的眼神有谁能够理解呢？
商去风看着乔冰愤怒的表情和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而变白的脸色，有些悲哀地想。
Laura已经离开，留下他面对乔冰的质问。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情绪，只是看到她的脸不自觉地想起吕怜意。
乔冰是不可能明白吕怜意的痛苦，不仅是她，他的父亲、兄弟以及这宅子里的其他人也不可能明白。对他的哥哥和季安来讲，也许人生最大的苦难莫过于失去母亲，在极为拮据的情况下努力地出人头地。他们都不懂，所以他们幸福。

商去风不理乔冰怒火中烧尖锐的言辞，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在她怔忡不知所措的时候轻轻吻她的脸，脑子里却浮上吕怜意的影像。
躲在黑暗中独自忍受病痛的怜意，和一群小猫小狗在草地上玩耍的怜意，在他痛苦时默默安慰他的怜意……这些画面飞快交替着，唯一不变的是吕怜意静静的带着忧伤的微笑。
商去风的吻落在乔冰的颈上，因为回忆起那一段幸福的时光，透着一片柔情。在他怀中，乔冰早已忘了生气，他的吻让她迅速迷失。
后来呢？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呢？
吕怜意死了。
因为他设计武器的才能引起了无罪城敌对势力的侧目，吕怜意为了保护他死在杀手的枪口下。
至今他还能感觉到她的鲜血在他手上留下的余温，她停止呼吸时眼睛里那深深的眷恋已成了他心头的烙印。
他因为回忆而开始狂躁，毫不怜惜的动作带着仇恨式的发泄。
乔冰为他的粗鲁惊慌起来，她试着抗拒，却引来更粗暴的对待。她颤声叫着：“不，不要！停下来，求求你——”
“为什么不要，这不就是你一直渴望的吗？”他微笑，眼神万分冷酷，“你的骄傲不是一直渴望征服我吗？现在我被你征服，给你你要的，你怎么又拒绝呢？”
“不，我要的不是这个！你——放开我！”
乔冰挣扎着，却被钳制得更紧。
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哭泣着哀求，他无动于衷。于是她因为恐惧本能地尖叫——此时的商去风像个急不可耐的强奸犯。
“你在做什么！畜生！”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响起，紧接着一道闪光袭来。
异样的感觉让商去风停止了动作，随后脸上传来火热的疼痛感，湿漉漉的液体攀延而下。伸手一摸，手上一片鲜红。
乔冰哭着跑了出去。
商去风抬头，首先看到的是父亲几近扭曲的脸。然后他看到了兄长和幺弟以及其他几个客人。
他们看他的眼光是什么？
不置信的、愤怒的、冰冷的、蔑视的甚至还有嘲弄的。
他走神。
恍惚中忆起，少年时看见父亲和他的兄弟们言谈甚欢而自己无法插入时，曾有相似的隔离感。
他克制着想要大笑的冲动，笑意仍就流出了嘴角。
“畜生！畜生！商家怎么会有你这个孽子！”父亲的手杖再次扬起，毫不留情地击落在他身上。
“爸——”商子云上前拦住父亲，转头看向表情诡异的三弟，犹疑地问：“去风，是误会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极为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一语不发地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父亲的怒吼和二哥的呼唤，他把它们远远抛却。天空有点蓝，风很干爽。他享受着呼吸的快感，享受着身体被杖击的地方传递的疼痛。
脸颊上的血滴落在唇上，血腥的味道流进他的意识。
他笑了。在风中瑟瑟发抖。
六 不可抑制的欲望

水哗哗地流，沾在脸上一片冰凉，但依旧化解不了喉头的干渴。
他抬头，瞪着镜中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
想起梦里洁白的身影，喉结上下滑动伴随着嘴角的抽搐。强烈的渴望折磨着他的意志，就连在梦里那个身影也遥不可及。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不能怪他，谁叫那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从记忆储物堆里爬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得到那个身体的危险性、困难度和可预知的快感已经从容不迫地瓦解了他的理智。
Wind……
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充满迷幻的名字，把脸埋在了柔软的毛巾里。

商去风步下自动人行道，看到莫氏集团的标志牌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眼前这栋直立的大楼好像一个隐藏的怪兽，让他有一种会被吞噬的感觉。他只瞥了一眼，抬步踏进大门。
通传后被引入电梯，商去风把玩着手中的小型光盘，有些嘲弄地想着被召唤至此的理由。因为商氏与莫氏合作的项目中有一小部分起用他的设计，莫氏的总裁在审查时有点个人意见，需要和设计师当面沟通一下——非常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也就因为冠冕堂皇，他才迫于兄长的压力就范。

转念一想，不如看看莫泓准备了哪些戏码等他。
电梯停在了顶层，一开门入目的便是一张带着威严的亲切的笑脸——莫氏集团总裁的标志形象。
整个楼层合成了一个办公区，莫泓坐在落地窗前的环形沙发上迎接商去风的到来，他收缩的瞳孔出卖了他的冷静。
“让您久等了，莫总。”商去风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致意。
“哪里，让你专程跑一趟该是我过意不去。”
“您是个忙人，这是应该的。”
“你太客气了。去风啊，说起来我们快成为亲戚了，叫我伯父就可以了。”莫泓像一个长辈一般拍拍他的肩膀。
商去风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那么，伯父，您的时间宝贵，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把原设计图带来了。”
“关于这个，其实只是我个人偏好哥特风格。而且现在流行复古风潮，你可以在设计中加入些这样的元素吗？”莫泓保持着笑容，紧紧地盯着他说。
“我可否拒绝呢？”商去风淡淡地问，“那恰恰违反我的风格。”
“我想我们可以讨论讨论，不必这么急着定论。”莫泓起身走向酒柜，“要喝点什么？”
“随您。”商去风不置可否，看着莫泓倒酒的背影说，“不过我倒觉得哥特风格很适合您。”
“哦？”莫泓递给他一杯红酒。
“中世纪哥特式教堂里的神父就像您这样，看起来仁爱慈祥，堪称道德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