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和尚向右修女————湛

“疼得厉害吗？”雨涵又问，“那天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他们跟我说了。要不是你我可能还要吃苦头呢，真谢谢你。”赵曙光低下头。我直觉认为他在回避雨涵的视线，我低头一看，他两条腿受伤的地方涂着药膏，大腿向上的半截都裸露在外。他还穿着那天那条内裤，有点污迹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揉揉鼻子，“雨涵，正好我也累了，就在这里歇歇，帮我们买点饮料行吗？”

雨涵出去以后，我轻轻拍拍赵曙光的肩：“这次你可真受苦了。医生怎么说？”
“休养一阵就好了。”
“这么简单？”
“又没烫到多少。”
这还算少？我一脸愕然，这小子看起来不是很结实，倒真是倔强。“你好好休息，要什么跟我说。”我从雨涵的包里拿出纸笔，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宿舍号码都留下来，“都是朋友，没什么客气的。”
赵曙光接过纸条，折起来放到床头柜，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你的钱，我想办法尽快还给你。”
“你要真这么生分就不好了，”我觉得有点不自然，只得在凳子上扭扭屁股，“我倒不是钱多了没处花，这钱是同学赚了分给我的，用就用了，我不要你还。”
赵曙光没有看我，只幽幽地说，“我肯定还。”
“当我是朋友就不要提这个，养好伤再说。”我感到自己的眉毛不受控制地在弹动，
“我肯定还。”他象是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则已，一问我就后悔了。赵曙光猛地抬头瞪着我，声音不大，但是清清楚楚，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几个钱，我在乎行不行？你以为我愿意遇到这档子事，你他妈挨浇试试？你做什么都凭兴趣，你是大学生，你和我不一样，你有钱，你爱玩，你能干，我怎么和你比？我惟独就是不能欠你这个钱，你当我朋友，难不成我就要在你面前磕满三个头，千恩万谢做你一条狗？你当我是个屁，我当你是天！”他真有疯了的架势，嘴唇都白了，可还是不依不饶。
“我不要你可怜我，也不需要你女朋友来这装菩萨！你过得舒服啊，成天都不知道是的什么事，瞎玩瞎过，我自己都找不着北了还把你当块宝！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家里供着你能过什么日子？你做什么事只凭一时兴趣，即兴表演，你那是什么热血豪气，你只是伤人！哪回真正替别人着想过……人会说话，就会伤心……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
他捏紧拳头，眼泪突然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愣愣，转身就走。雨涵正好回来，我把她向外拥。“怎么回事啊你们？”她手里拿着两罐可乐，懵懂得很。
“没事。”出了医院，我长出一口气，“下午还有课呢，现在十点，我们回去吧。”
“行，我们宿舍小妹过生日，中午你自己吃饭啊。”
“走吧。”我把手放在雨涵腰上，天衣无缝。

 

（9）
我竟然不想吃饭。
对于这个事实，我自己远比宿舍那几个傻瓜更加惊讶。好在生活在上铺（注意，我用的词是“生活”，我的床对于我来说远远不只是睡觉的地方），屁大点事情总也轮不到我这个老大亲自去做。看看课程表，下午是文学理论，这是必修兼选逃课。我瞄了一眼周诚栋，那小子正忙得颠颠地收拾桌子，捎带手把我的包也塞了本书。
我说：“徒弟，师傅生病了，不能去上课。”
“史老头查得很严啊。”
我心里暗叹一声，也对，我们刚升的大二，小周在这种原则问题上周转得还不是很灵光。“给他个条子算了，你也练练字。”
他抬头看看我手里的烟，没再说什么话。
我心一紧，这小子什么时候偷师的，我还没有教他，那眼神已经跟怨妇一样了。怀疑地伸头下去看，小周哥冲上来搂着我的脖子照头一阵猛敲，“你他妈看看我的蚊帐！”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本事，每次弹烟灰，十之八九要弹个火头下去。

212三壮士雄赳赳气昂昂开走了，剩我一个倚在床上用笔记本看古龙小说听风扇吼得不亦乐乎。
龙啸云厉声道：“你们想怎样？告诉你们，龙啸云的儿子就是李寻欢的儿子，李寻欢莫说只不过教训了他一次，就算将这畜生杀了，也是应该的！”
我突然想到赵曙光在病床上跟我说过的那一句。
“人会说话就要伤心。”
他低头跟我说那一句话，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么真。他的眼泪直直滴到胸前的T恤上，我装着没有看见，转身走了。他冲我嚎了那么久，我热脸贴冷屁股还好脾气听他数落我一大段都不发飙，换了别人我早就一拳揍过去了，他是病人，我实实在在地被他骂晕了，难怪最重要的午饭都能自动忽略。
可是我真想不通，倒不是觉得给他这两千块不值，他这个伤，没有万儿八千的肯定好不了，我这点钱也算是尽到心了。可我好心帮他，怎么也论不到他来教训我啊。如果真看不起他不当他朋友，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更别说送钱送人到门了。
伤心，真是人会说话就要伤心。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嘴毒啊，还装自己委屈。什么叫即兴，即兴我也犯不着拿自己辛苦赚的钱开玩笑啊，跟他妈扔水里一样，雨涵不怪我我都要怪自己。
想着想着，我突然笑了。我就说嘛，遇到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肚子突然就饿了。
手机也响了。

是吴澈。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接了。那头的女人歇斯底里吼上了，“八蛋，这么久才接我电话！是不是想见我了，准备让我杀过去活剥了你？！”
刚才失误把电话贴在耳朵旁让我暗自叫苦不迭，我把头侧向一边躲避可怕的声波的攻击，但耳膜还一直震个不停。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离话筒一公尺的地方。“你别喊，别喊，我不行了。”
那边一声怪叫，“你不行我还不死定了！”
“别别，怎么了？”我分明听见自己耳道深处喀嚓一声沉沉的断裂声。
“有个男的骚扰我。”
这点小事，我笑了。“你少来这套啊姐姐，你整男人的手段多了，轮不到我去给你压阵吧。”
“我踢的那一脚好象有点重了，他不能怎么样，可是她老婆带人要找我。”
我我分明听见自己脑筋深处喀嚓一声沉沉的断裂声。“你……想要我怎么样。”
“装死，还不就是比人多。”
我实在不知道这女人是笨还是聪明，但是再聪明的人也想不到什么更有创意的笨法子了。“好，我马上到。”
她笑得那叫一个甜蜜，“哥哥快点来，我这的人都等你吃饭呢。要留几桌？”
“你顺便报销一下我的话费如……”这女人电话挂得还是比较及时的，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何。”

如果不是因为那真有点辘辘的肚肠，我肯定舍不得带着十几个人打的。幸亏走的路比较偏，每辆多塞几个人也没有交警之虞。
到了吴澈那里正好赶上，两帮人大眼瞪着小眼。事情发展到最后，吴澈敬酒，对方敬酒，我敬酒，他敬酒，醉了好说话，醉了特别亲。不过我受不了白酒的味道，宁可一杯一杯啤酒灌个饱。
再转头，吴澈不见了。
好不容易找到男厕所把蹲在地上不停摇头的吴澈抱出来，她又哭又笑，一口酒气喷得我七晕八素。
“我容易吗哥哥……他们欺负我……我还要亲亲爱爱地喝酒，天下大同，路不拾遗……孔子说非礼……哈哈，我连喊都不能喊，我不能丢了面子，我就踢他一脚……我好厉害……跟你说……”她突然抱紧我，直直看着我，眼睛里是迷离的水光。“我一直想把那些欺负我的男人……全部废了，所有男人都废了……哈哈……除了小宇……”
我冷汗哗拉拉，想提醒她考虑一下是否也保留我的功能，又怕惹急了她当场给我一脚。只听她又在说梦话了：“我们那个时候一起学跆拳道，哈哈，你黄带还没考到就溜了……我和小宇……小宇……小宇，小宇……我们去看小宇好不好，我好想他啊……哥，我想他……”
“好。”
“哈哈，你真好。”她吧嗒亲了我一下，立刻睡着。我愣愣，喝醉的女人是不是都有这特异功能？我怎么想都没想就答应她了？
不管了。我抱紧怀里的小妹，想到三个孩子在家乡，肆无忌惮的十八年。

 

（9）
忘了交代的是，由于我的这个班级号称N大中文系的镇山之宝，配备的教师都是远祖级的，一个个只差带着私人护士来上课了。实在没有人能狠得下心去欺负这些单纯认真的老人，所以逃课的事基本没有，爷爷们也乐得不去点名。
但是因为可爱（这个……有待考证）的吴澈小妹妹，张晓明创造了N大文科基地班有史以来的逃课笑话，这当然是比较多的无聊人士偏执的理解，对此……当事人不予置评。
和吴澈的四川之行演变成了我的失踪事件。大概谁都有发神经的时候，我现在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关了手机，谁都不想通知，不但宿舍里的人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就连雨涵都不知道。
大伯说，是个男人，就要敢于真实的活。可是我没能洒脱到那个份上，我担心别人背后捅刀子。我最多也只能给自己一点小自由，想上什么课就上，想写什么字就写。没受过伤就不装深沉，没什么文化就不玩艺术，这就是我的原则。
但是，又能如何呢？就是那天吴澈的哭泣，我感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快乐。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一场考试几份卷子，轻而易举就把我们整得劳燕分飞各西东。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陌生的环境，屁颠屁颠开始奔走，苦心经营废寝忘食把几个名字折腾熟了，和过去一点一点诀别……那个，我牙还没有刷呢，没有一点准备，却又是确凿的改变。
我决定去找过去的影子。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那是谁都比不上的交情，即使我明白已经和现在无关，我还是要去找。
我要去找那个以打架为乐的王宇澄。
我要去找那个成天阴谋诡计玩不够的吴澈。
还有那个对谁都掏心掏肺的张晓明。

成都……
送走我们上飞机的时候，小宇当着我的面对吴澈说：“妹妹，我们都变了，可是我还在等。”
他比我还高，有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吴澈却能劈头盖脸骂他傻，然后狠狠拥抱他。“话可是你说的，十年以后你要是跟别人了，我废了你。”她说，顺便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我把小野猫往登机口一丢，和王宇澄互捶了一拳，就再也没有回头。我们都已经得到了答案，关于这份友谊。所有人都会被时间改变，大家都长大了。相亲相爱的一样的，只是方式、内容不一样了而已。我们，没有谁能抛弃谁。
“你何苦呢？”我问吴澈。2D83BB6F3AD秋之屋 转
“还差一点点，我就真爱上他了。你要是把我逼急了、对他又没感觉了，他找你决斗你可别怪我。”
我把眼罩向下一拉，睡眠。

到了南京我开机，短信呼啦一下子涌进来，前仆后继。周诚栋倒是够热心的，第一条信是：“师傅，鉴于你神猪见肚不见尾的特性，我只能把最新情况简单向你汇报一下，见信速回，师母濒临暴走。”
看看，是四天前的。这下子吓得我都不敢看雨涵的短信了。
至于所谓的最新情况，无谓是××抽点名我幸运逃脱○○查人数他帮我写了假条□□找我回答问题他坐着代我喊了声不会……奇怪，我一走大家就卯足了劲点名？真不合逻辑。估计是这小子想邀功领赏吧。
终于回到学校，打雨涵的手机，可她就是不肯接。这下肯定不能轻易过关了，我暗暗伤神，心里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后悔倒不至于，怎么劝好她才是当务之急。
正苦思冥想着，迎面走来教我们班古代文献资料的蒋教授，他顺便也带一门全院的公共课，文学院口耳相传的催眠圣课——庄子导读。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在我就要逃走的一瞬间开口了：“小张啊，你的……‘急性病’好了没有啊？别忘了补假条交来。”
我脑袋一炸，大概已经象到是什么事了。一定是老人家心血来潮要检查一下两百人大课的出勤率，一个一个名字点下来，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周诚栋同学一定是照例坐在第一排他的眼皮底下，既不能假装帮我喊“到”又来不及写请假条……
“请假条呢？”
“老师，他得的是急性病。”那小子一定是一脸诚恳。
正在走神，老师和蔼地用讲义拍拍我肩膀，“我还以为你是‘即兴’生了这个病呢……保重身体啊。”
“是是是……”我沉痛地点头，好象自己已确诊不治。

果然……回来之后看见熟人，大多要打个招呼：“你那即兴病好了没有？”
“听说你的即兴病不轻啊，都已经传到体科院去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兄弟务必保重！”
“多谢关心，痊愈了已经。”我皮笑肉不笑一路走到宿舍，放下背包就开始崩溃。“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郁闷，入五脏渗六腑。
可是我竟然不能杀人以泄愤，只因为……晚上，周诚栋好说歹说终于帮我把雨涵约出来了。

站在音乐楼前的池塘边，雨涵冷冷地说：“晓明，你有没有想过我多担心。”
“对不起，只要你能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雨涵长久地凝视着我，一张纯净无瑕的脸突然带了点戏谑。“你跳下池，我就原谅你。”
我伸手抱住她，向水里一跃。她惊叫一声，随即狠狠吻住我，一向温顺的她竟然象在掠夺什么一样，无比主动，良久才放开我。我们站在齐腰的水里，脚下是软软的淤泥，我舔舔嘴唇，好象破了。
她的头发被水溅湿了，上衣也是。深蓝的夜空下，她的眼睛尤其的黑。她是一头美丽的兽，我是她的。
“张晓明，我是林雨涵。”
“林雨涵，我是张晓明，而且我很爱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柔声说。
我深吸一口气：“我要你原谅我。”
“我不能。”
“因为你没有生气，只是担心。”
她泫然欲泣，“我爱你爱得都不知道自己在爱什么了。”

(接9)

我伸手抱住她，向水里一跃。她惊叫一声，随即狠狠吻住我，一向温顺的她竟然象在掠夺什么一样，无比主动，良久才放开我。我们站在齐腰的水里，脚下是软软的淤泥，我舔舔嘴唇，好象破了。
她的头发被水溅湿了，上衣也是。深蓝的夜空下，她的眼睛尤其的黑。她是一头美丽的兽，我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