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和尚向右修女————湛

那是大一学生的公选课，怎么点名也点不到我们头上，但雨涵还真是一节也没落下。无奈我又温习一遍古龙，正看着《欢乐英雄》，心里想着王动和郭大路这对活宝，突然手机叫唤起来。
讲台上小帅哥镇定自若，满眼桃花地斜了我一下，看我心都跳不动了，一身鸡皮疙瘩排山倒海。

是吴澈，“没死就出来，我在你学校门口呢。”
雨涵说：“我这小姑子可真难伺候。”
“一起走吧？”
“我不去，”她狡颉地笑笑，“肯定不是好事，再说我也没有见过她，这个时候才认识，不伦不类的。”
我亲亲她，如愿以偿地看见她红了脸，还有讲台上的干咳声。
没办法，只得出去。在学校外面的小酒店我们见了面。不知道怎么了她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我也没说话，就如我最近一惯的习惯决不在别人开口之前开口。
“你知道了吗？小宇他有了……”
我一口酒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等等，谁？谁有他也不可能有啊，他没这功能啊！”我忍不住想笑，可是那丫头居然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他有女朋友了！他明明是我们家小宇，可是他居然跟了别人，怎么能这样！”她趴桌上大哭起来。我默然……
付了帐带她走了出去。我说去看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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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
对王家卫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看他的新片。对情节我今天一反常态的心不在焉，倒是吴澈全神贯注，不时自言自语。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看完后天都黑了。她突然开口：“如果他不回答，不是因为他迟钝，也许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别人。原来他早就给我答案。迟钝的是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睡一觉就好。”
“你他妈的装什么酷？”她恨恨骂了一句，转身就走。“合着你们都拼了小命往前跑，撇我一个人？”
天地良心，现在撇了朋友自己撒腿狂奔的是她好不好，蹭了我一顿饭一顿电影还想怎么着？雨涵短信正好来了，“今天被敲了多少啊，呵呵。”
我懒得回。
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吴澈也这样说。她跟我亲妹妹没什么两样啊，我们虽然不在一个学校，好歹还时常见个面着，和小宇我是一点联系都没了的，她怪也不能怪到我头上啊。

回到宿舍已经是八点多了。我突然听到隔壁宿舍里响起了“我们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去那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如水一般的寂静和幽怨。他妈的今天到底怎么了？
第二天我一个人去看了《2046》，重新听清了每句台词，还有那句吴澈反复说到的“如果他没有回答你，不一定是因为他迟钝，也有可能是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期间我一直静默，就那么看着王菲在片子里反复的不停的神经质的念叨着日语，那几句，“你愿意带我走吗？我愿意！”看的让人想哭。

转眼到快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忙着吃散伙饭。我放弃了考研，所以没事也和大家一起成天的混吃等死。
分离实在是伤感的事情。雨涵因为找到了工作早就去上班了。那一天是我们班最后的一次聚餐。想到过几天就要各奔东西，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地点是食堂的三楼，说是因为最后的晚宴一定要照顾自己人。我已然很久没去三楼，都快忘记了那里的砂锅的味道，还有那句：
“尽可能多放一点辣，不要白菜，粉丝要多一点……”
我自己说得顺溜也就罢了，赵曙光都能说得那么流利，可是真够意思。赵曙光……真的是很久了，他还好吗？快两年了什么人也该忘了，我这灵感还真是有效。不过我没有问老板他的事，老板肯定知道。我只是不想：他既然一声不吭的走了，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是他什么人？泛泛之交还被他训得不人不鬼，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挂碍。

酒桌上的大家都很放肆，不管是谁，也许今夜已经没有了男女之别。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也不清楚到底醉了没有，眼前是笑声哭声一片混杂，彼此有太多话想说，却只能互相抱着哭。
宗尧这小子也哭得厉害，不停的说：“哦知道……也许大家觉得哦三八，但是……哦……哦……是真的哎你们的！”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一本正经过，还有周诚栋这个小子，从来没觉得他可爱过。为什么总是在吃散伙饭的时候才会想到大家的好，也许大家这一刻真的不再去计较什么了，有什么好计较的，也许在他们眼里我张晓明活的很自在也许很幸福，其实大家真的都一样。
“我给大家炒两个菜去啊！”
不知道怎么，我一个人向着柜台走去。那个1.2米的柜台真的一点也不高，我突然想跳过去，这样想着，我用手一撑，却不听使唤的一头栽倒。大家七手八脚的涌来看我有没有事。
妈的赵曙光随随便便就能跳过去，我怎么就不能。不甘心啊不甘心。我想笑笑，眼泪却决了堤一样淌了一脸。
想想这些陪了我四年的人啊，也许人的一生会很长，但又有多少人可以陪一个人走四年，纸醉金迷的社会早已冲淡了人世间最后的温情，也许只有大学还有着一点平和的残存。大家互相有千言万语到底还是很说不出来。有时候人真的蛮奇怪的越是有话越说不出来，任谁都不能免俗，不过眼泪和欢笑就是一切，我们抱着哭。
就抱着哭啊哭的，长大了。

第一部完

第二部

20041022

（1）
娘说：“你不考研我没有意见，你不留校我也没法勉强，你不回家乡我不反对，就当我白养你四年上大学。你混得好我退休以后考虑去听你指挥，你活不下去也别来向我要钱。不准辜负雨涵，不准跟人说你是我儿子。还有，老实写点东西投投稿，没指望你成名成家，别光记着柴米油烟身上全是厨房味，我受不了。”
我聚精会神点头，怀里抱着大伯留给我的五万块，到南京开了家饭店，就叫小林川菜馆。市中心几栋大楼的夹缝里有条胡同，我的店就坐落在哪里，二十几坪大，刨去厨房柜台，将就能放个七八张桌子。
雨涵在一家重点中学教中文。她跟着我久了也学了点钻空子的原则，死活不肯接高三，带着高二两个班，男生听话女生乖巧，倒也轻松安定。

店里的大厨武植，本来在成都一个大饭店掌厨，手艺好，人也不笨。后来他老婆跟人跑了，他觉得在家乡呆着没意思，就带了两个学徒（也是家里的乡亲）到南方来闯闯。这人快三十了，又高又胖，满面红光声若洪钟，一巴掌充满诚意拍人肩膀上准是招呼到地上。当初也就是小宇知道我的心意，介绍了我俩认识，才有这合伙开饭店的主意。
站柜台的是个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姚飞健，送菜收碟子的是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成天拌嘴。一个小店这么多人。我看看都觉得热闹，心里塌实。
我说，这个……同志们辛苦了，功劳大大地！
武植憨厚笑笑，小弟，这辛苦值得很。当初你要把店开在这里，我还想着你是脑壳坏掉了，没料到，嘿！

生意红火我是有信心的，只是没想到红成这样。
不知道现在的白领们日子过得是怎么了，放着高楼大厦里超凡脱俗的酒吧不泡，一下班就冲锋似的朝我店里闯，抢个位置跟上甘岭一样，一脸意志坚定不动摇，虎视耽耽看座上的客，眼都是绿的。
我眨眨眼，这儿个个还西装革履呢，小资人皮没脱就扮上狼了。
一个总管模样的姐姐结帐的时候冲我笑笑，颇有点落崖惊风的悲壮意味。“你不懂，我们这些人成天为外国老板忙得后现代，在穷人面前酷得野兽派，恋爱都谈成魔幻主义。也就在这里吃饭，能得点现实主义的点拨，好歹也是个人哪，折腾什么呢。老板你就这样挺布尔乔亚，最不济也有点诗人样，我看着顺心。”
是是是，我一脸景仰地点头，手下一哆嗦小数点向后划了一位，人家面不改色，钱掏得比意识流还意识流。
娘要是知道资本主义钱这么好赚，莫不是要仰天长啸？

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我索性把电脑也端到店里，姚飞健那台专门用来算帐的是我大学里用的旧手提，我假公济私把店里的电脑霸着，玩连连看，或者打点字进去。
不过日子久了，武植也有点撑不住了。这我也清楚，店子名声出去了肯定要扩大规模，，至少也要能包整宴席。他一个人忙绝对不行，可那两个学徒也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菜。我给他介绍了不少二厨，这条大汉倒是倔得很，手艺不好不要，性格不合不要，甚至还有长相不正派的也不要。
“我也算是混了十几年了，好不容易自己的产业一点一点地看涨，总不能半途就砸了招牌不是？总没有反而让自己心里不痛快的道理吧？”他说得也有道理。
我这头疼着呢，突然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没到中午，店里清净得很。姚飞健递根烟给我，我夹在耳朵上，正在键盘上进修我的一阳指，突然听见小丫头扯着嗓子赛着喊，“欢迎光临！！”
我头一下子大了，这两个孩子也算勤快朴实，别的没什么，可就是不知哪儿犯冲，只要进门的客人稍微帅一点，两人就谁也不让谁，热情得不知东南西北。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我只能亲自起身去招呼。
平时楼里的那些白领男或多或少有点萎靡，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纵欲。这次的来客则不同，他个子很高，站得却极其挺拔。
“这位客官里面请……”
他笑了，笑的时候眼睛就眯起来，睫毛像短短的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这神情是坦荡的，以至于看起来全无机心，我则完全楞住了。
他的长相是很普通的那种，但是那双鸽子般的眼睛，则是黑白分明，不很夺目的色彩，不很细致的眉，却流动不息、奕奕有神，甚至光芒四射--很熟悉的脸，但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赵曙光。”

我终于哈哈大笑：“故人有深契，过我蓬蒿庐！三年不见，张某刮目！”
赵曙光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点奇特的韵律。他的头发打理得很清爽，一身衣服穿得也很得体，完全看不出三年前那种几乎是随时随地的怯意。一个人对自己的信心可以左右他的形象，这我懂。只是赵曙光的改变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感觉我的大学好象是太过遥远的一件事，八竿子打不着了。
“听说你这缺人手，我毛遂自荐来了。”他说。
我刚要说话，两个小妮子凑上来，“赵大哥，厨房在这边……”
“去去去，老板是你们还是我啊？”我忍无可忍挥开了两个小花痴，想想说，“你和大厨见个面，你们谈，怎么样？”
我揽着他向里边走，手底不意间感到他身体的僵硬。我自嘲地笑笑，今时不同往日，我这自来熟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湛于2004-10-23 09:28:49留言☆☆☆

（2）
赵曙光也确实能干，一个小饭馆，被他三五下捣鼓得上了天，架子端得比希尔顿还希尔顿--要预约，成，至少提前两个礼拜；零点，没问题，委屈您自己端盘子；外买，小意思，我们有空就送；光临，更欢迎！拿着号外边排队去。
要说这人真有点奇怪，放着情情调调的大饭店不去，偏来这旮旯里的小馆子，人家把你当基督爸爸恨不得捧着你上座，你还非风雨无阻矗立在一扇木板门外口水拉拉地向里面张望。
不过说句公道话，我这里的菜不是盖的，绝对是正宗过瘾。麻辣双修，货真价实，材料也是百里挑一。自从那年和吴澈心血来潮拖着我去了趟四川，我们是把过去二十年的辣全给补上了。川菜的口味重，吃得那是一个煽情。
南京虽然早已有了不少川菜馆，可那都是在风格上玩花样，又改良又创新地巴结客人，结果人家架子抬得比天还高。吃饭不能马虎，说到最后还是口味两个字，骗不了人。

赵曙光来了以后，我这个所谓的老板是彻底被架空了。今天他说要换价码，店里的人都点头；昨天我说要撤几个菜，因为材料难买，结果几乎被他们鄙视的目光杀死。他说厨房要装修，武植的头点得象小鸡啄米；说餐桌要换，姚飞健下午找他的要求就订了一批桌椅；说给工作人员换制服，两个丫头乐得跟过年买新衣服一样。
“我呢，有没有我什么事？”我终于忍不住开口，“给我配个女秘书成不？”
他斜我一眼，“不成，你是这破店里最拿得出手的摆设，旁边搭个女人，那些老处女来吃饭还看个什么劲？”
我乖乖吞下自己的舌头，等着雨涵的电话，她下班了我就去接她，今天是我们认识四周年的日子，我们可不要在这个店里委屈自己，我们要去瞻仰一下鸳鸯蝴蝶派的遗风，找个不穿礼服不准进的地方折腾折腾自己。
正想着呢，电话响了。“晓明啊，今天班里出了点事，我回去得迟点了，你自己吃啊。”
雨涵班里一个平时闷不做声的女孩突然爆发了，寻死觅活的要退学，可能是压抑得太久加上这次考试成绩太差刺激的。我当时还不知道雨涵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那女孩正站在五楼的窗台上，她的声音轻描淡写。

要不怎么说越沉默的人越危险呢。我当时是不知道啊，心里那点小委屈及时发作了，打烊以后闷在店里不肯回去。赵曙光把外套披上，“那我就不锁门了？”
我撇撇嘴不理他。
他笑笑，走出门外。我看见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样子了，只是走路的时候腿不经意地分得有点开，好象是避免摩擦到一样。我突然想到他曾经受过的伤。
“哎，你……”
他迅速转身，随即好象意识到了这一点，有点不安，声音于是带了点漠然。
“干什么？”
我心里觉得老大没趣。我们当年也算是朋友，现在也在一起工作，我招着他什么了，他又来这一套，好象心里有什么鬼一样。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气概也没有，真是不上路子。“你的伤，都好了？”
“好了。”他嗡声嗡气地说。
“那你先走吧，我再呆会就回去。”
他似乎是觉察到了我声音里的冷淡，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又终于没有。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好象被夜幕吞噬了一样。他确实变了，我也变了，我不再是骄傲明媚的大学生，他也不是怯懦无闻的食堂伙计，我们站在平等的视线中，彼此打量对方，彼此试探，却不知要去哪里。这样的朋友，实在已经是没滋没味。

抽完最后一根烟，我起身打算锁门回家。那个家是我和雨涵的，她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她是一个笃定的女人。有她的逻辑，虽然从来不吝和我交流，我却只觉得她的那个世界坚不可摧。她可以被感动，却不会被动摇。我爱她，也知道她爱我，可是失望的时候，又总是分外失望。
我叹了口气，把外套披上，再抬头，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赵曙光。我有点惊讶，但是没说什么。86D2秋之屋 转
“你饿了吧？从下午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吃。”他说，“我做碗粥给你？”
“鱼片粥，要蛋黄。”我坐下来。
他扑哧一笑，“你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委屈自己。”说着，已经走进厨房。厨房经他的改造，变成半开放式的，也不用象当年那样为了少绕一圈路而从柜台上翻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