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乐六也通无中生有的把戏,那如果将它们化了去……袁青诀再想便不是《无绝注》上内容,而都是“无续”了。万物归一,更何况是乐六狡猾遮蔽自己的幻境。他忆起心中《无续注》,虽然从未练过,但眼下回想,竟比无绝更加容易抓住,呼之欲出。
也不管自己的“无续”并不纯熟,袁青诀看着众人苦战,看那几个被控侠士的动作,或有巧合,心上猜想。乐六就算能远远操纵这些人,要驱动他们逐一应战,除非他有千里视目。
乐六驱尸,不过是以势慑人;既以势慑人,那定要观其变化……或许乐六就离此处不远——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心中没有多想,袁青诀忽地盯住空中一处,不觉间挥动左臂,连袁青诀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便让几个拼命与裘立他们缠斗的侠士停下动作,呆立在那里。
众人正觉奇怪,就见半空中渐渐显现出乐六头部,接着是上身,然后是才是腰下——乐六还是原先样子,只是他手上王师毅如今牢牢挂在腰间——袁青诀出来就为追他,可跃出墙来他便寻不得见;原来他从未走远过,一直靠那些避人眼目的丝线停在空中看着操纵着。
是“无续”。袁青诀知道,他无意中发动了“无续”将乐六从那障眼的“茧”中剥了出来。袁青诀瞪着他,乐六察觉了,也知道自己被挖了出来,可就是一点都不慌张。
“他把这个都给你了?真不知道他和那庸医在盘算什么东西!”乐六知道“无续”,之前他面对“无绝”的疯狂叫嚣眼下看似都烟消云散了,乐六不再狞笑,冷眼悬在空中——不知哪里还有丝线吊着,难道连“无续”都不能将它化掉?
“不过……袁小弟你还不成气候!”乐六拖着音调,等他说完后半句之时,早准备好的招式晃了出来。袁青诀吃惊想躲,但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趁着夜色,扑面而来——怪的是以肉眼竟看不见任何东西。
袁青诀本以为还是先前乐六无中生有的幻术,可这次确有东西阻在他身上,将他包围起来,好像有千万只手掌,上下挤压,令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这什么……”情形诡异,袁青诀不知虚实,刚才那股无续的化力明明还在,却被逼回体内,毫无用武之地。
“寄人篱下,总要留上一手。虽还不能对付他,可料理你总是够的。”乐六脸上似乎开心,也不看袁青诀那边,反揪起王师毅头发,将尚未转醒的王师毅仔细看了一遍,口中说的也不知道是对谁,“不如这样,我也把你做成个‘玩意儿’送他,省下一番事情。”
袁青诀身上难受,可耳中还是听得清乐六话语。那个“他”是什么人物?袁青诀无端想起被传修了“无续”的赤目血魔,可又不像,但不论如何,料想总应该与无绝无续有些关系……
这无绝无续之间,究竟有何冤孽……正想着,袁青诀渐渐发觉自修炼“无绝”之后时常出现的隐痛浮上身体,只不过此次不同往常闷钝,此次疼痛来得更加强烈。
隐痛就是这般,慢慢酝酿着鼓胀着,竟也比上刻骨程度。袁青诀不曾经历此种感受,内里的压迫与体外乐六的邪法挤在一起,像是攀比似的,一同节节攀升。
“……什……么……”袁青诀也不知身旁人们有何反应,挣动身体却反像自己按住自己一样,耐不住,想要嘶吼,就如同荡雁谷夜里听闻的那般。
……可是,还没达到顶点,体内体外的力量竟然同时消失——袁青诀跌坐在地上,挣扎着,却提不出一点力气。
身体里的那些所谓“无绝”所谓“无续”,居然都不在原处,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般。
散功!
袁青诀心中惊现这二字,顿时愣神许久,不知所措。乐六知他有异,但也怀疑自己手中差错,翻手过来,迟疑片刻,重整旗鼓,又掀起什么直逼袁青诀而去……
本以为在劫难逃,却被一片殷红霸占了视线——袁青诀抬头一看,有人顺着月光从天际滑下,铺开一片红色的影子——竟是红月!
红月从天而降,二话不说,挥了挥衣袖,将乐六的虚渺攻势挡在袁青诀身畔,逼得乐六退居街边屋檐之上。
第24章
红月转脸过来,盯着袁青诀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青诀,且交给我。”语气淡然,惜字如金,可袁青诀头一次听他叫自己“青诀”,语带熟稔,倒像是叫了许久似的。
乐六退了些,那些与裘立等人缠斗的人们自然退后,裘立他们手下轻松,见到袁青诀这边情势转变,不禁往这边来。王清凌似要探问,可红月的目光因为他们靠近而扫了过去,仿佛把她吓到了,只得默不作声,静待其变。
韩府外的街上静了片刻,那边乐六似乎也不知红月底细,伫立屋檐观望。这边刚想到要擒住乐六,他就扭身轻盈而去。众人竟看不清乐六动作与方向,只有红月一人张开双臂,也腾空而起,像是随在乐六后面。
袁青诀知道红月想与乐六单打独斗,但又怕乐六招式实在诡谲,红月不熟,会吃苦头,便要跟上去;可还没腾起来,红月察觉他,不发一言,出掌,将他狠狠地挡了回去——袁青诀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个与乐六对峙的瞬间,他体内的无绝无续竟然同时无处可寻,有如散功。
而现在,力量仿若正一点一点地恢复,要不是速度慢些,袁青诀可能都会以为先前那个刹那,身上功力霎时散尽仅仅是幻觉。
众人目睹红月挡下乐六攻击又飘然追着乐六离去的场面,惊叹不已;此人毕竟不是武林间的寻常人物,更不曾听说是哪位名士之后,那一身功夫来历与他一身红衣一样扑朔迷离。
“袁兄,刚才那位是……”王清凌过来,迟疑一会儿才问,生怕问错了问题一般。
袁青诀正想着如何回答,那边郭菊山便凑过来替他说道:“肯定是他师兄呗!那个什么……虚梁殿的……”郭菊山念了很久才念出虚梁殿这个名字,“先不说别的,刚才那人跟袁兄身上的感觉很是相似——你们不这么觉得吗?”
王清凌听了只摇头,看来并没有察觉袁青诀与红月之间的相似之处。既然郭菊山这样说,他正好应承下来,说确是师兄。说完裘立就让他们去察看乐六留下的那几个断了操纵的人的情况——袁青诀心里担心红月,但又不知他与乐六究竟去了哪里对决,不由担心。
“若去你们那里拜师,是不是都可以像你师兄那样浑身透着‘仙气’呢?”末了,郭菊山自言自语般感叹了一句,把袁青诀的心思彻底勾到红月那边去了……
等宫寒飞跟上乐六,乐六已经大摇大摆地回了韩府,在自己的居所安置好了王师毅,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托着下巴等他。一见宫寒飞进来,便说:“怎么今天想着回来了?安德都荒了一个多月了!”
宫寒飞看他一副无辜模样,不愿拖延,直说:“乐老六你过分了。”
乐六不答他,歪脸向着他,那眼神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看这边。宫寒飞知道他向来喜欢晃过要紧的问题,便不跟他纠缠,道:“刚才那女子是你屋里那人的亲妹?”乐六鼻子弱弱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将屋里那人交给我。”宫寒飞话音刚落,乐六便腾地站起,立在石桌上看站在地上的宫寒飞:“你要他做什么?!”
“还给他妹妹。”
“宫寒飞你什么意思!”乐六没有动作,但声音森冷得很,“我的玩意儿与你有何关系?我不过助你,何必听你差遣!”
“只管给我,我自有用处。”成为“红月”的宫寒飞不跟他商量,语音清浅,但字字逼人。
“一个玩意儿于你有何用处?你不如快回去抓住袁家小子,早日大功告成!”乐六有些不耐,直转话题。
“所以才向你要。”宫寒飞却不想多解释,“我要他信我。”
“要他信你?袁家那小子?”乐六回问,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宫寒飞你过去何等聪明,如今是怎么了?你想用姓袁的换‘无绝’就快点去换,你想用他练功我也有办法替你掌控着他,要他信你作甚?!”
宫寒飞不答,略看看他,许久才说:“……我的计划与你无关。”
“那我的玩意儿也跟你的计划无关!你不……”乐六一提到“玩意儿”几个字就提高了音调,但一触及宫寒飞的眼神便收回后话。
“乐老六你是不是逼我动你?我不在安德这一个月你愈发猖狂!当初我们约定的可只有江湖人士,你千方百计地弄来死人我也忍你,怎么我人一走你就开始杀戮起来,来往百姓有多少被牵连进去?!你看着,安德马上就住不下去了,不论是你还是我!
“到时就算留着你的玩意儿又有何用!”宫寒飞冷声,要的不多,仅仅是王师毅一人。乐六看宫寒飞眼色,略有些明白,只问:“到时你要如何?”
“乐老六你乱我阵脚逼我不顾一切地再快些,”宫寒飞不喜纠缠这等问题,语气强硬,“我要如何,为什么要告诉你?”
乐六还要分辩什么,但话未出口顿时想到些东西,好似明白了道理。
“只管把你手里那男子给我!”宫寒飞见他磨蹭,厉声强调。乐六看他,多少有些不大情愿。
“你借走后还还我吗?”
“……”宫寒飞像是为了这句话惊讶,半天才说,“乐老六,你说的,不过是个玩意儿。”
乐六听了也不慌,又蹲回了桌面上,从下面看宫寒飞。
“同样的话,回敬你。”乐六扯开笑脸,径自往屋里去。
第25章
“袁兄你看,那可是你师兄!?”天将晓,袁青诀正与裘立商量如何带那些遭乐六操控的武林人士离开安德,王清凌忽地高声道。袁青诀回头看,晨曦薄雾之间一抹红色身影向这边来。
待近了,众人便都看清,红月走了过来,双手横抱着一人,竟不显得吃力。
“……大哥!”越发靠近,王清凌便明白,红月带来的,正是王师毅——她跑去红月身边,要接过王师毅。
廖德巍看见,也不跟裘立招呼就停了话题,随王清凌一道,将王师毅扶了下来。袁青诀知廖德巍对红月有所疑惑,毕竟凌空降下一人,在夜色中浑身妖异气息,手段冷绝狠辣,独自抗敌还将王师毅带了回来……不说廖德巍,连袁青诀也想知道,那诡异的乐六,红月究竟如何敌过?还能毫发不伤地夺来王师毅?
袁青诀一想,赶快过去,抢着喊了红月一声师兄;红月面上不变,但袁青诀看出他愣了一愣,不过很快明白,应了。
等王清凌确定王师毅并无大碍不知如何感激才好之时,裘立他们也过来了。裘立代她,询问红月:“此次安德遇险,多亏了这位侠士,不知如何称呼?”
“……”红月看他,也不多说,只给他红月两字。裘立听了,见红月脸色生疏,便不细问,只当他姓洪;又不知年纪,只好尊他一个“洪兄”,随后就似怎么也插不上话去。袁青诀出来圆场,笑说:“师兄从前在太山上整日闭关练功,不喜与人来往,还望各位莫要见怪。”
裘立清楚不能多问,但郭菊山自对虚梁殿那类似修仙的举动有所兴趣,每逢得空,就要与袁青诀聊上两句,这下见了明显比袁青诀强些的红月,年少狂妄,不管红月面色冷淡,强凑上去,欲求问个仔细;正在此时陪王清凌一起扶走王师毅的廖德巍折回来,打断郭菊山,向红月问:“那驱尸乐六如何了?”
廖德巍就是疑他,半路杀出,得胜而归,不论时机、曲折、结果,都完美得令人生疑。
见他口气不好,红月那神情似乎本不想答;可红月又微斜了眼神看了看袁青诀,忽然道:“那人抛下这位侠士脱身而去。”
“那你可看清他去向?”廖德巍不放,仍旧咄咄逼人。
“救人要紧,我不能两顾。”红月于情于理都没问题,廖德巍也堵了一会儿,才说:“师毅兄先前在乐六手中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清楚,可现在怎么竟被乐六这样抛下——既然你追了上去,我倒不知乐六有何时间替他规规矩矩地穿上套衣物……”
“廖兄!”王清凌在墙边出声制止,“洪兄救下大哥,实属大恩;只是,能否暂且别提起此事——算清凌求你……”
如今天也亮了,大家头脑都冷静下来,王清凌想起昨夜所见不堪之事,心上难过;都知道廖德巍是警惕,但不该随口提起。
不只是王师毅,那些被乐六操控过的武林中人也是一样;裘立他们若救这些人出去,是尽到责任,可这些人真正回到武林又该以何种身份作态现身人前?这些人好好的人生,大约就要被乐六这一折腾,弄得七零八落。
廖德巍想明白了,发现自己是冲动了,只能又陪去王师毅身边;裘立觉得气氛尴尬,向袁青诀郭菊山说:“虽然尚未确认赤目血魔的下落,但乐六跑了,安德城并不安全,不能待下去——我们带着这么多人行路不便,不知附近可有什么地方能雇上马车,尽快归京。”
赤目血魔没有露面,安德在他手中究竟是何地位尚无从谈起,只有一点——此地不宜久留。袁青诀也有担心,担心逃了的乐六,担心隐藏着的赤目血魔,担心远离安德的韩赫,还担心眼前的红月。
红月是个无门无派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的人,虽然常常插手一些武林中事,但总不会愿意与裘立这些江湖人物同行。说句实话,袁青诀也不太希望与他们同路,但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这次既然搅进事端里来,那自然得有始有终,可若真跟裘立回京城,或者掺和到王清凌王师毅那边的事情里,红月必定离他而去,只落得分道扬镳的下场。
上次与红月一别之后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当时真的担心以后还能不能再见;这次若要道别,随着袁青诀越来越靠近江湖百态,红月自然要厌恶,下次遇上的机会便也渺茫起来……想着想着袁青诀就突然想跟红月问问清楚,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连到底要问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裘立问题,袁青诀也不能不管,想起一法,便说:“不如我们转去邑阳,现在向东南走,快些的话午后就能到达;我大哥在那边,可烦他去找马车。”
“邑阳……”裘立听了思索,“若是在那边找了马车,还是要绕回安德,才能……”“裘兄,不如这样,”廖德巍道,“就按袁少侠说的,取道邑阳,只不过我们不绕回来,从邑阳向东,由东云道去我金岭派暂歇——这两日的事情,我还得向师叔一一呈报。”
去金岭派?廖德巍出身金岭派,乃掌门得意之徒,此番出来,必定被寄予厚望。只是他说的师叔……
“这样也好。”裘立略想,赞同起来,“安德城里的状况须向盟主大人禀明。”
金岭派……师叔……盟主……袁青诀顿时明白,廖德巍口中的师叔,便是出身金岭派的武林盟主张钰晖。
对,金岭派张钰晖。袁青诀回想过年时在荡雁谷,顶着暗夜来拜访的张钰晖,那一身的戾气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真不若正派名门人物,倒像个亡命之徒。
不知在门派小辈面前,此人又是何种面目,更是统领整个正道武林。
袁青诀想着张钰晖之事,又转回来关心起红月的去留,悄问:“红月你这次要再去哪儿么?”
“不必。”红月立即回答,“我与你们同行——安德城里那几个妖邪可不都是容易死心的主儿。”
一听红月也去,袁青诀心中一阵放心。可等放下心了许久之后再想,为何红月这般的人,却要跟着裘立他们去一探金岭派。
第26章
离开安德时没遇上别事,到了邑阳也一切顺利。袁诚皓替东家掌了间店铺,有点人脉,替袁青诀他们弄了两架马车,并不耽搁,直往东上东云道。袁青诀没有多少机会与袁诚皓叙话,想起过年时遭遇,关心了大嫂两句,据说平安无事;倒是袁诚皓看他与一群江湖人士同行,不禁起疑,刚要问他虚梁殿那边的事情,裘立便来叫人,说即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