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红月 第一部————宫焱

　　袁青诀也跟着沉默，心中想起韩赫那时种种模样，自觉肯定不会是别人操纵……袁青诀听他们说着，凭空觉得熟悉，但总想不起熟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裘兄……”王清凌忽然出声，“你说，我大哥会不会也在白天那街市上……会不会也被那邪魔恣意掌控，连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王清凌想着，猛地抬起脸来。

　　“裘兄！有何办法找到这驱尸源头？！待我先杀了那邪魔报仇雪恨，再来城里寻找大哥！”

　　“清凌，先别这么说……师毅兄没准儿还活着，你先冷静……”廖德巍挺身拦住就要冲出去的王清凌，稳她下来。

　　这时一直在旁边铁青着脸的郭菊山突然过来，问：“廖兄，你可确定是刚才说的驱尸乐六？”

　　“菊山，怎么……”“我听父亲说过，驱尸乐六的把戏，每个尸体都有不知何物所制的丝线牵着，只要找到那些尸线，自然能找到驱尸之人。”郭菊山的父亲郭千林行走江湖多年，听得的奇闻异事都跟儿子一一道来，不想如今派上了用场。

　　“可那丝线如何去找？”

　　“这好办。”郭菊山在怀中翻找一通，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我有却却香，专探机关暗道里的极细丝线，点上不就好了？”

　　众人立即七手八脚地点上却却香，在四周薰了一圈，须臾间路面空中就乍现出万道丝线——那些丝线竟能让人穿行而过去毫无触觉！这是什么妖法？！

　　有了丝线示意，五人一刻不能耽误，赶紧循着找那源头。路上郭菊山尽力回忆其父所听闻的有关驱尸乐六的消息，可惜都没有什么将他置于死地的办法。

　　驱尸乐六……安德乐六……等一下！听着他们乐六乐六地说，袁青诀突然想起一个人物——那是在韩府，韩赫带他去见韩得元，当时韩得元身边立着的一个青年，韩赫说了，姓乐！

　　“裘兄！”袁青诀突然停下脚步，因他发现大家跟着丝线走的方向，并不是韩府，“我们走错了！那个乐六，应该在韩得元府上！”

　　第21章

　　“你如何知道？”廖德巍也停下，问他。

　　“一个多月前我去过韩府拜访，当时见到韩得元，他身边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说姓乐。看他面目……”袁青诀想起那张神情极不自然的面孔，浑身不舒服，“阴森得很。”

　　“此话当真……那我们过去！”裘立看他一看，立即信了，调转方向。

　　韩府倒并不远，到了那里用却却香一看，门前全然看不出丝线的踪迹。但郭菊山机灵，说让大家去后门看看。还没绕到后门，就在西侧的小门边看见可怕的场景——不可计数的丝线从门里通过，就好像要将那门撑破一样，触目惊心。

　　王清凌略定一定，头一个拔剑破门，冲进韩府。那巨股的丝线齐齐指向府中东北端，众人一看就要过去；可这回头一个停下的也是王清凌，她立在原地，侧耳细听。

　　“……等等……我好像听见……”仔细分辨，王清凌瞪大了眼睛，“是大哥的声音？！”

　　她那失踪了大抵是死了的大哥王师毅也在韩府？！而且在满城尸首睡去的深夜，还有他声音传来？余下四人面面相觑，顿时不知是该跟着裘立去找乐六，还是应该同王清凌去寻她大哥。

　　而袁青诀脑中所想的，是这韩府，到底是何等存在？竟能藏纳下那么多东西！

　　还有韩赫……袁青诀想起韩赫不在安德，心上再度放心，他看看要向东北去的裘立和要往西南的王清凌，略一思索，就向王清凌走过去：“王姑娘，我陪你过去！”

　　听他这么说，廖德巍也过来了：“若真是师毅兄，救人要紧！”剩下郭菊山和裘立停在那里，愣了一会儿，也跟了上来——五人同往，胜算总高一些。

　　暂不理会乐六之事，只往王清凌听见的声源奔去。袁青诀记得，这地距他上次来时住的小院不远，没想到在这么近的地方竟困着一位侠士……说到底，究竟何人将他困在这座韩得元的府邸？

　　刚才王清凌还确凿地说，声源就在此地，可真的近了，反倒什么都听不见了。正奇怪着，袁青诀却听身后郭菊山一声轻呼——原来他还没熄灭却却香，而那香飘到这边，竟也映出十几条丝线，那些线越过右边的矮墙，钻进里面的屋子去了。

　　莫非……大家立刻明白，顺着这孤零零的十几条丝线，守在了窗下，探探里面动静。

　　里面有人。而且绝对是活人。袁青诀在窗下待了一会儿，自觉听到的响动该比其他几人更加清晰，只是奇怪起来。袁青诀熟悉那种声响，只不过不是寻常时间听见的；依稀记得，那种湿润的喘息和闷钝的节奏……是在那些袁青诀不愿提起的梦里。

　　猛然惊觉此地正是韩府，袁青诀的脸上无故烧起火来。一个多月前在这里夜夜梦见那样场面，与韩赫……也不顾场合，记忆里让他不堪的东西都苏醒过来，配合着屋里响动，刺激着袁青诀心里藏得最隐秘的那些自以为污秽的东西。

　　不仅是袁青诀，其他几人也觉得异样，但都不敢多想。廖德巍知道这样藏着不是办法，悄悄起身，趴在窗角看进去……

　　袁青诀看着他表情：起先只是吃惊，可待仔细辨认以后，脸色变得难堪起来，好像胸中闷了什么乱蹦乱跳的东西，连小腿都在微颤。

　　除了袁青诀，在他身边的王清凌也发现了异样。扯了扯廖德巍衣服，但没有反应，王清凌一火，狠狠地将他拉到旁边，自己凑过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王清凌刚定睛，就什么都不顾，拔剑起身要闯进屋去，旁边几个人都拦不住她。

　　袁青诀聪明，不用看就明白了——那里面的人物，不论在做什么，定有一个是她大哥王师毅。

　　“放开我大哥！！”袁青诀随着王清凌的凌厉喊声冲进去，看见屋里情景。

　　屋里布置简单，看上去像是无人居住，四处尘灰，只有那床上有所动静——袁青诀看得清楚，那是两个男子，赤身露体，也不知遮掩；一个压在另一个背上，那相接的部位虽看不分明，但看动作便知是何事；上面那人看见王清凌他们闯进来，也不停歇，只顾自己快活，连身下人早已瘫软昏厥都不去理会。

　　直面这样场面，袁青诀有偏过头去的冲动，但又移不开眼睛。想来梦里情节与眼前所见并不相同，从不曾这般激烈过；屋里弥漫的气味醇厚浓烈，绝不是一时所为，袁青诀看着那边眼前竟有错觉，好像那床上的男子不是别人，而是那几日梦里的他和韩赫一样。

　　可他在梦里绝没有这样对待韩赫。看上面那男子的动作，全然不见温情，仿佛泄愤一般，一刻不停地攻击着，像是带着强烈的恨意要将身下那人穿通似的，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凶器。袁青诀知道身边几人都被这样的行为吓住，除了王清凌没人能保持清醒。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本应是动情之处，那名男子身上肌肤却愈见煞白，与另一人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深色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再待看那男子的面孔……病态地耷拉着的眼睑，扭曲地上挑着的嘴角……

　　驱尸乐六！

　　袁青诀没忍住，高喊出来，这句话立即将愣在原地的几人震醒，明白眼前这个在床榻上凌虐他人的男子到底是谁。

　　“……你！”王清凌一听眼前此人便是乐六，怒上心来，竟拿着剑半天说不出话来；袁青诀猜她是思及乐六身份，以为乐六手下玩弄的是王师毅的尸身，五内具焚，一时悲愤难当，“……邪魔……放开我大哥……”说完突然摆出手势，一剑劈了过去。

　　袁青诀四人见着情形，也纷纷拔剑，上前护着王清凌。

　　但乐六不躲，略一停顿，手上翻转，竟似有一面厚厚墙壁挡在床前。就听叮铛一阵，几把剑都被挡开，近身不得。

　　众人大惊，袁青诀忽地明白如何，倒是郭菊山先叫出来：“是那丝线！！”

　　原先纵使有人通过都无法察觉的丝线到了乐六手里，竟然像铜墙铁壁一般，堵住他们。

　　更可悲的是，他们看不分明那道“铁壁”，而是直接看见床上的两人。

　　乐六一手拽着丝线，一手托起身下昏迷的男子，直起腰来，将原本俯身藏着的床上狼藉袒露在他们面前——从袁青诀角度看去，昏迷着的王师毅就像是偎依在乐六怀里一般，时不时随着乐六顶弄的动作，浑身颤抖。

　　“‘大哥’？”乐六终于发话，念了一遍王清凌方才说的话，嘴唇翘得更高，“……‘小凌’？”

　　王清凌一听乐六唤出只有王师毅才叫她的小名，双目圆瞪，几欲迸出忿恨的泪来。乐六见她表情，脸上大悦，先前托在王师毅腰上的手掌揉捏起他那萎靡柔软的根芽，附耳低声道：“快醒醒，小凌来看你啦！”

　　被乐六这番玩弄，王师毅自嗓子里挤出几声难耐的浅吟，微微摇了摇头，却还是没能转醒过来。

　　“小凌，真是对不起你，你大哥实在太舒服，都没力气看你一眼了。”乐六说着，从嗓子里发出一阵断续的笑声，袁青诀听在耳朵里，就像抽筋一般，令人难以忍受；乐六转过来看王清凌，见她表情狰狞，又说，“小凌你不会以为你大哥已经死了吧？这不可能，这么好的玩意儿，我就差没有放在香案上供着了，你且放心。”

　　屋里众人都看不下去，但又不知怎么破了乐六的屏障，强忍着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僵持在那里。袁青诀见王清凌浑身颤抖，气得急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又看乐六怀中王师毅虽已昏迷但一脸痛苦难当，心上不忍；更别说那边传来迷顿的痛苦喘息，折磨在袁青诀的耳内，混乱着袁青诀的记忆……

　　正当此时，袁青诀想起无绝之力，顿觉有了办法。握紧剑柄，袁青诀挡在王清凌身前，挥剑一斩……

　　声如裂帛。袁青诀的剑尖直指乐六眉心。但乐六也不是寻常人物，一听声音便闪避开来，卷起床上各种披挂锦被，扰乱了袁青诀视线。正要撇开眼前阻碍，却见乐六披上衣袍，一手抱着王师毅就要转到众人身后，夺门而出。

　　屋里人们猛然惊觉，一个个追了出去。门外却却香效力还在，就看那乐六挟着王师毅，拣了个屋顶站着，周身都扯着那诡异的丝线，像要将他们俩裹起来似的。袁青诀看着情形，就要飞身上去；不料此时乐六高声道：“袁家小子，看来你倒是醒觉了，也不知是谁的功劳……”

　　乐六果然记得袁青诀，听他所说，看来还清楚袁青诀身上功力。

　　“不过，我乐老六可不怕‘无绝’，有什么招式尽管来，能替我挡你的东西多着呐，我倒要看看是你那神功快些还是我的玩具们快些！”乐六狞笑着，手下搂紧王师毅身体，一跃过墙，离了韩府，往安德街上去。

　　第22章

　　袁青诀也不示弱，点着屋边树梢，腾空越墙而去。

　　安德街头看似与袁青诀进韩府之前没什么区别，可敏锐的感觉告诉他不对——原本一片死寂的安德城里八面窜风，四处蠢动。袁青诀站定片刻，不见乐六踪影，也不敢妄动。不一会儿，裘立他们四人就从韩府里奔出，围在袁青诀身边，警惕四周。

　　袁青诀看见王清凌在他身边，多少有些担心，按捺不住，问上一句：“……你没事吧？”

　　“放心，我现在好得很！”边说边提气运功，王清凌身上的煞气周围几个人大约都能感受到，“只想杀之以后快！”

　　等她说完，五人又都静了下来——看来大家都知道，整个安德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最先察觉的竟是廖德巍。似乎他视力比常人强些，远远隔着迷蒙雾气就看见街那一头的人影，刚要说起，离这边最近的街口又闪过几个身影，动作迟缓，像是要走到这边。廖德巍心中多想，正要大呼，在他背面的郭菊山就惊叫起来——原来他那边的巷口也涌来许多人影。

　　“……那，那那，那全是尸首！”郭菊山敏锐，察觉了，不能自已。

　　没错……袁青诀也明白了，乐六逃出韩府，就是为了去“调兵遣将”。只不过这些“兵将”不像寻常人，都是那些受他驱使的尸身。

　　余下几人虽然有些行走江湖的经验，但眼下场面肯定不曾见过——这可不像与什么武林高手对阵，都是死了过了一月的，本应成为腐尸，可现在却完好无损地站立起来，各有情状地走动着，向他们扑来……

　　正想着，那些原本脚步缓慢的尸体突然奔跑起来，虽然各有些差异，但看起来是几十人一组几十人一组，保持着行伍军士一般的一致，毫不犹豫地向袁青诀他们冲过来。那些东西手上也没有武器，只是一味地向着他们冲过来——光凭那数目，就足有压迫之感。

　　“……不都是些尸体嘛……怕什么！”见旁边的人无意向后缩了缩，裘立喝了一声，向展开攻势。其他人见他这般，也都豁出去，挥动兵器，狠下手来。

　　确实，它们不过是尸体……袁青诀甩去这些东西在一个月前还都是活生生的无辜百姓的想法，也紧跟上去。

　　可是，不用多久他们便发现，正因为它们是尸体，所以才可怕。尸体没有痛感，更不会死去，只要被乐六牵着，不论被砍得如何血肉模糊，都会持续攻击，永不停息。倒不是说它们的力量有多强，那可是杀不尽的敌人，源源不断地扑上来，不一会儿这边五人便吃尽苦头，心上盘算的都是脱身之法。

　　“袁兄！”被包围着，五人之间越来越分散，眼看身边就没有别人的时候，王清凌突然高声喊袁青诀，“刚才你用什么办法断了乐六丝线？！如法炮制！这样硬拼下去总没有尽头！”

　　经她提醒，袁青诀想起先前在韩府，他心上一急，无绝之力就附在剑上，破了乐六铁壁。可袁青诀尚不清楚到底是如何催动，如今虽说情急，但挥出的剑上全不见不同之处——这让他怎么回应王清凌期许。

　　正头痛如何打破僵局，没想到先变的是乐六那边。随着郭菊山一声提醒，袁青诀发现这些围在四下里的尸首都渐渐停下动作，让他们都透过一口气，跃出重围，互相靠近了一些，商量对策。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群尸中就窜出几个身影，袁青诀看那轻功便知不凡，心中暗觉是否来了武林同仁，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可等人影靠近了仔细一看，那些刀剑指向的都是袁青诀他们。

　　这些人物与方才尸首不同，动作自如，不似有人操纵；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生气，绝不像些死人。莫非是乐六手下？袁青诀刚猜测着，就听裘立发出一声惊叹：“师弟？！”

　　转头看裘立面前那人，确比裘立小些；衣饰考究，面堂气派，手上持的是跟裘立类似的铁骨折扇——既然被裘立称为师弟，那定是正道中人，今日怎么在乐六麾下，与裘立敌对？

　　裘立显然不明所以，呆看眼前青年；可那青年毫不动摇，直逼上来，等要击上裘立天灵，才被一旁闪出来的廖德巍挡去。

　　“裘兄你且看他眼神！”廖德巍一边抵挡一边吼道，“那绝不是出于己意！”

　　难道……袁青诀猜想，这驱尸乐六是不是找到操持活人的法子，将来到此地的武林人士一一化作自己的战力？

　　那边王清凌、郭菊山频频认出后来几人均是武林中有些名气的侠士，只不过都是在踏上寻找赤目血魔之路以后失去了联系。

　　看来，这些便是乐六对付他们的方法了。刚才那些是尸体，是毫不熟悉的陌生之人，而如今的这几个，哪个不是他们熟知的人物，更何况那些都是血肉之身，无论对手是谁，都会不忍。

　　第23章

　　但乐六不给他们犹豫感伤的时间，直接开战。裘立众人多有顾虑，不到半刻便露出败势。袁青诀虽不知道这些被控侠士的底细，但也不禁唏嘘。

　　不知乐六如何操纵这些活人，是不是也在他们身上连着诡异的丝线，一一挑动……袁青诀思及此处，忽觉自己明白那丝线道理；回想《无绝注》，无中生有，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