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双堇色的眼睛和近乎于月光的银发,他有一对健壮的手臂和近乎于包容的胸怀,他有一颗宠溺的心灵和近乎于宽恕的情感,他的名字叫鹫,一个明知是悲剧也要去爱的男子。
我的恩人,也是爱我的人,我不爱他,可又不能容忍自己去伤害他,因为那样只会撕碎我,我的名字叫羽,一个不想爱而又非得去爱的人。
羽坐在窗前,风席卷起他额前的刘海,在寒冷的冬风下,光洁的额头泛着近乎珍珠般的光泽。静静地坐在窗前,不远处是在凌晨时分才亮起的街灯,光的侧影反射在羽的脸上,将那张美丽脸孔上的哀愁与疲惫照得一清二楚。
“羽,你在看什么?”
温柔的询问,与其说是在询问,其实更多地只是为了打破这太过沉静的气氛。随着人影的靠近,一件外衣罩上羽仅着单衣的身躯,一如声音的温柔,披衣的举动亦是那样轻柔。
羽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柔的堇色眼睛,原本以为是很冷漠的堇色,现在却萦绕着数不尽的柔情。
“鹫。”
轻声呼唤着,想要抗拒的手被对方轻轻地压住,鹫的手很温暖,厚实的手掌完全握住羽的冰冷,从那一方传来让人不忍拒绝的温暖。
堇色的眸在身体靠近的时候一直凝望着,那眼里有着太多的温柔,温柔到令人觉得拒绝也是一种残酷的罪行。
“羽,你在烦恼些什么?”
轻柔的声音,温暖的注视,在这样的凝望下,羽眼里的潮湿更加汹涌,象是奔腾的潮汐,在夕阳即落的瞬间,泛滥于天海一线。
泪,就这样滴落了下来,只因为这一句温柔的低语,所有的泪都落了下来,所以说温柔其实比暴虐更加可怕。
鹫的手在这时伸了出来,就这样将那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拥入了怀中,健壮的臂环在羽的肩头,轻轻地安抚着那战栗着的纤细。
下颌抵着柔软的黑发,鹫的眼睛望向华灯初染的街道,堇色的眼里带着的是水般的温柔,而隐藏着的却是火色的汹涌。
如果我说爱是自私的,你相信吗?我相信。
如果我说爱是无私的,你相信吗?我不相信。
因为我爱你,是真的爱你,所以我不可能做到无私,因为爱本身就是一种私欲,所以我不能无私。即使你相信我能做到宽容,可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能做多久?能忍耐多久?因为我明知这是没有未来的爱情,所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持续多少时间。
“羽,和我在一起,行吗?”
更加紧地拥入怀里的温柔,在话音未了时感觉到对方的瑟缩,于是更加用力、仿佛象将其嵌入自己身体里那么用力,用力得连对方吃痛的低呼也没有办法减缓。
“鹫…………”
羽叹息着,头深深地埋进了这具散发着诱人热气的胸膛,心里并没有特殊的爱,所以如果说愿意,那恐怕也是另一份伤害吧。可是,这具温暖的胸膛,却是自己想要抗拒、想要推开,却怎么也无法舍弃的,羽眷恋着这份温柔、迷恋着这份温暖,不想失去、可也无法回应。
“羽,你爱他吗?”
还是温柔的声音,平和得象是没有一丝丝的抖动,可是如果深究下去,其实会发现在这嗓音的底层,有着那么一点点无奈的、极力压抑的颤音。
“我…………”
也是欲言难言,隔着这温暖的胸膛,羽能听见胸腔里那熟悉的、稳健的心跳,一下一下,和那个人的心跳是多么相同。
那时他对自己说过一句话:“我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在诉说我爱你。”
那时的自己真的迷失在这句美丽的谎言里,其实正是因为活着,心脏才会跳动,无关于爱与非爱,只是因为呼吸而产生心肺的扩张,从而才有了这一次又一次的跳动。
不是在说“我爱你”,羽不愿再沉沦在这美丽的谎言里。
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在面对我时你会慌乱地避开我的眼睛?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你允许我对你的隐瞒?如果你爱我,那么为什么我做不到象你爱我一样爱你?
有人一把将自己从那具温暖的胸膛里扯开,羽在沉思间感觉到,没有抬头,羽清晰地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对眼睛里锐利的目光。
“羽!”
不同于鹫温柔得让人沉溺的呼唤,鹰的声线里有着害怕失去的恐惧和无法掩饰的惶恐。
紧紧地将孱弱的身体圈入自己的怀中,灰色的眸里闪烁着的是狂乱的、痴恋的神采。
羽的下颚被迫抬起,在对上那对淡灰色的眸时,羽看见了鹰从未有过的脆弱。
这个人不愿失去自己啊!羽突然间明白了。
“羽!羽!!”
急切的呼唤,一定是要得到回应才会罢休的呼唤,急切中带着躁动,低沉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
羽仰头看着那张慌乱的脸,在琉璃般透明的瞳孔里望见了自己上扬着的脸形。大大的黑色的眼,在故作冷静的背后隐藏着自己才明白的狼狈的热情;兀自颤动着的睫毛,在抖动着的根部挂着一滴故意漠视掉的泪珠。
你是真的这么爱我吗?真的这么爱吗?真的爱到如此刻骨铭心的地步吗?我也知道吧,所以才会这么痛苦,所以才无法轻易地选择逃离,所以才如此左右摇摆,所以才在不经意间给了你更多的痛苦。
“很痛苦吧,鹰。”
踮起脚尖,羽用双手捧住那年轻的、却又沧桑的脸,黑色的眼似是黎明未来前的黑暗,在这黑暗的深处,鹰看见了一抹绚目的光亮。
“羽?”
鹰呼唤着,这样的羽感觉如此陌生,明明就真实地在自己怀中,可感觉上却是那样的遥远,仿如在天空的尽头一般,看得见,可伸出手才发觉只是美丽的幻影而已。
“鹰……”
羽的唇贴近坚毅的下巴,柔软的唇瓣缓缓地、慢慢地移动着,然后主动地点上干涩的唇,眷恋地留下了一个天使般的吻。
和初时的突然一样,温暖的唇在吻消失的瞬间撤离,子星似的眸定定地、直直地凝视着鹰,一抹解脱的、怜悯似的微笑袭上嘴角。
“鹰,我要离开你。”
“什么?”
羽挣脱开禁锢着自己的温暖,没有犹豫地推开鹰试图抓住自己的手,转过身,羽对着另一个人展开了一抹艳丽的笑。
“你爱我吗?那么带我走吧。”
天在那一刻一下子亮了,黎明终于挣脱了黑暗的囚禁,在这一刻照亮了大地。光照在鹫银色的发上,照在羽唇畔的那丝微笑上,可怎么也照不进鹰失落的灵魂里。鹰的心就在那一刻永远地留在了黑暗里,满天满际的黑色,永远也找不到黑洞的出口。
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只是因为我是真的爱你而已。
第二十三章 命择
“你爱我吗?那么带我走吧。”
羽站在落地窗前,背后映着的是初升的太阳,瞬间的光芒印在羽黑色的发上,光与影的强烈结合,绚目到刺痛人的眼球。
这句话是对鹫说的,心却是向着鹰那方抽痛。
“好啊。”
鹫这么回答着,堇色的眼一如往日的平和,脸上挂着的是立誓时的谦恭。张开双臂,阳光耀在鹫月光般的发上,焕发出迷离缭乱的光彩,一抹似是悲天悯人的笑含在鹫的唇边,满天的光弥漫在高挺的身躯之后,宛如是救世的天神,用着那双宽容的手臂,接纳着赎罪的灵魂。
羽含笑的望着日光下的天神,黑色的眸里是一片大海般的宁静,轻轻朝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焦虑到烧心的呼唤。
“羽?羽!!”
鹰的心在颤抖,望着一步步离自己而去的人儿,心就这样无望地颤抖着,心悸、心焦、心寒,种种律动象是脱离了束缚的亡灵,在顷刻间流窜出来,狂肆地穿压着自己饱受煎熬的灵魂。
难道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
灰色的瞳孔里有着这样的疑问,不太确定、不太相信,可又矛盾地确定着、相信着,伸出的手落在半空中,流泻在指缝间的是冬日寒冷的空气,冻到连手指都麻痹了。
羽回过头,殷殷的呼唤阻挡住了他决意离去的脚步,停下身,顿在原地,羽的眼里映出那个修长的倒影,脑里所闪现的是一幕幕往昔的回影。
那时手里抱着的是小得让人不自觉去怜爱的婴孩,粉嫩粉嫩的脸颊,仿佛碰触就会破碎一般;大大的、近乎透明的淡灰色眼睛,没有一丝丝尘嚣的杂质;当自己的眼凝望着他、口中呼唤着名字时,小小的婴孩似乎是感应一般的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羽在那透明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一个兴奋的初为人父的身影。
牙牙学语的时候,鹰总是张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跟着自己的声音发出稚嫩的灵音。
“爸爸。”
“比比?”
总是学不会的时候,小小的脸上眉头就会抽紧,然后侧着头,茫然地眨眨眼睛,故作可爱的逗着自己。
“不是啦,小鹰,是爸——爸——”
“比比?”
有时候羽自己也搞不懂,小鹰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故意和自己玩闹,因为每当此时那双淡色的眼里总是满含着笑意,有着一点点嬉闹的成分在作祟。
蹒跚学步的时候,那胖嘟嘟的身子总是在自己一身疲惫时卷着一股风而来,圆圆的手紧抓住自己的裤角,拼命地扬着头,琉璃般清澈的灰眼睛“忽闪、忽闪”地笑看着自己。
鹰是自己心目中最宝贝的天使,是上帝赐予自己最珍贵的宝藏,是自己长久以来极力珍藏、保护着的原石,未经雕琢与污染,就这样保持着最初的清醇与纯洁,这是自己一直坚持着的事。
可现在呢,是自己一手破碎掉了这张无垢的白纸,是自己在上面划出了层层道道的污渍,也是自己摧毁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单纯和天真,都是自己一手毁灭了珍藏着的宝石。
羽不能原谅自己,这种心境和当初不能容许自己叛离道德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就象是一件你长久保护着的易碎品,突然有一天从你的手里跌落了,眼睁睁地看着它跌得粉碎,而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破裂了一样。羽现在就是这种矛盾的心情,所以才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怎样也无法谅解。
也许第一次的靠近就是错误的;也许第一次的拥抱就是错误的;也许第一次的亲吻就是错误的;也许第一次的缠绵就是错误的;也许从开始到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沉沦在自责心绪里的羽断然否定掉了过去所有的一切,包括两个人之间所经历的种种缠绵,还有那相依相偎时的欢愉,所有和鹰相关的一切,羽都彻底否定掉了。
一如狼狈的困兽,羽不知该怎么做,亦不知该去向何方。在他的眼前,没有光明的未来、没有幸福的召唤,所有的只是唯一的逃离,所以羽选择的别离、选择了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另一个人的手上,因为不知该如何做,所以只能选择被动。
鹰的手紧抓住自己的手腕,羽清晰地感觉到手指的冰冷和那微微的、难以察觉的颤抖,心突地跳了一下,好象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羽全部漠视掉了。
“羽,别离开我,求你。”
哀求着,灰色的鹰眸里没有了冷漠、没有了高傲、没有了自尊、没有了所有,剩下了只有绝望的哀求和不愿舍去的不甘。
留下来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真的是好难。
羽反握住鹰的手,感觉到那刺骨的冰冷正顺着交握着的手侵蚀进自己的血管,哀伤地笑了笑,羽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有说不出的涩然。
“鹰,你要我用什么身份留下来?”
什么身份啊?是单纯的父子?还是不伦的恋人?是哪一种身份呢?又怎么才能做到问心无愧啊?!
灰色的眼睛暗了暗,恳求的眼神灭了灭,然后鹰垂下了眼帘,羽轻轻拨开缠绕着彼此的手,有一滴泪顺着他的左眼滑落了下来。
走是必须的,因为虽然有留的理由却没有留的心境,羽明白这一点,即使是勉强地留下,在他和鹰的心里也再也不会有过去的甜蜜,横亘在彼此心灵之间的就只有难解的尴尬而已。
所以,走是必须的,必须要走,不得不走。
羽的手慢慢地落在鹫的掌心,微抬起眼,那双堇色的眸正定定地凝视着自己,而在那唇边,笑仍然悬挂着。
“我们走吧。”
日出的光照在鹫的身上,银色的发亮得刺眼,宛如瞬间闪烁的星星,异样的光芒过后,空荡的露台上就只剩下鹰孑然一人。
天亮了,可也暗了,瞬间就在明暗间交替,鹰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阳光,因为属于他的太阳走了,遗留下的只有一地的黑暗。
失去你,非我所愿;留着你,乃我心之所系;既然偏偏要失去你,那么在以后我也将要死死将你寻回。
两天后,时间终于进入了新的一年。2035年的初始,阳光明媚到灼眼,微弱的风里已没有冬天的凄冷,反而夹杂了一点点初春的暖意。市立大道中心,高耸入云议会大厦里,正热火朝天的召开着新闻发布会。
“首相大人,请问这次议会所宣布的‘人工智能’项目是否真的已取得突破性进展?”
“关于具体的细节问题就请我们的首席开发师——羽教授,来为大家说明一下。”
“羽教授,原本主要负责此次科研的大宫博士于日前遭突袭死亡,关于这点请你发表一下看法。”
“羽教授,对于此次科研组成员集体遇难事件,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地方吗?”
“羽教授,为什么这次的袭击事件仅有你一人逃脱,请问你当时身在何处?”
亮得刺眼的镁光灯,充斥在耳边的是喋喋不休、咄咄逼人的询问,羽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有种身不在此的错觉。
这些人究竟是谁?自己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抱歉,与此次发明无关的其他问题,羽教授不做任何回答。”
身边有人应接下了一切,羽抬起头,一双堇眸温柔地望着自己,银色的发亮得让人不敢去望。
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所有的回忆都回来了,但是当中好象缺少了一段,好象失去了一个人的身影,然而羽怎样也想不起来。记忆的断层就断在那一块,有一个人影飘渺地亘横着。
是谁呢?羽不知道。
清醒的时候,睁开双目看见的就是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儿,银发堇眸,象是天使一样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然后轻抚着自己的背脊温柔地诉说着。
“羽,你醒了?”
声音很温柔,宛如是山谷里潺潺的小溪,静静地流淌着,间或穿过风的怀抱,发出铃铛般的清脆。
“你是?”
羽很迷惘,面前的人看上去很熟悉,熟悉到心里会不自觉的有心痛的感觉,但是即使是搜遍回忆,一点点的影子也没有留下。
“你不记得了吗?”
温柔的手在自己的脊背上滑动,纤细的手指摸索着脊椎的线条,这抚摩很轻很柔,仿佛是有一片羽毛在轻轻的飘拂,感觉很舒服、很安心。
“我是?”
“你是羽,而我是鹫啊。”
“羽?我的名字?”
“对啊,你的名字。”
“那你是?”
“我是鹫,我是你的恋人。”
“恋人?!”
一点点的疑惑,一点点的茫然,一点点的难以相信。
“不相信吗?”
鹫的笑依然是那样温柔,温和的脸没有丝毫动怒,手依然轻柔,动作依然缓缓。
如此温柔的人,如果怀疑也是一种罪过吧。
羽这样想着,选择了相信面前这个温柔的人,选择了他为自己所选的命运。
所以羽现在站在了这里,作为“人工智能”的首位开发者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命运之轮终于转动了,即使出现过违天的人,现在一切也趋于最初,最初的命运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错爱
曾经我爱过一个人,可我失去了他。
在死前他笑着对我说,其实他并不是我最爱的人。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因为除了他以外我一无所有。
我哭泣着求他不要离开,他握着我的手,指尖抚摩着我的眼睛。
“羽,那个人他会来找你的。”
月光照在鹫银色的发上,迷乱的光绚目而耀眼,堇色的眸微微闭合着,在他的胸口盛开着一朵鲜红色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