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红月 第二部————宫焱

　　记得有人说过，高手过招，一招即已，这说的就是眼下情形。二人出手极快，剑与剑几乎没有触及彼此，就分了胜负。

　　“虚梁殿只有一套剑法，名曰‘过目’，或许并无名气。但虚梁殿的创始之人乃是退隐江湖的姜子氓与陆道淼，均是出身金岭派的杰出人物，别的门派不好说，若要以过目剑诀破金岭三十六宗，轻而易举。”袁青诀虽被秦国昭的剑气冲击，身体摇晃，但还是撑得住，不若秦国昭，一招之间，便被击中要害，心脉具损，苟延残喘。

　　本以为一场恶战，竟然如此这般，就结束了。

　　“秦国昭，你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积下的罪孽，都让别人担着。”袁青诀说着，忽地抬起头来，看向宫寒飞这边，又放眼下去，“若论起来，真是足以被武林中人戮尸几世。

　　“但如今你落在我手中，我只给你一种选择——二十多年前你是如何做的，我便如法炮制，若你还有个二十余年，我便等着你从谷底上来的一刻。”

　　袁青诀要做的，就是秦国昭当初对宫寒飞做的事情，在秦国昭身上再实践一遍。慈茵山，通河谷，其下的石穴中有一人名为元纾，还有那可以救修习无续之人性命的半幅无绝图谱；袁青诀就是要他这样，让秦国昭舔尝相同的苦痛——若他真能在没有元纾帮助的情况下，留存生命。

　　第32章（完）

　　待秦国昭消失在慈茵山顶之后，宫寒飞才想起他出现以前之事——袁青诀要销毁无续图谱。

　　而且，他似乎连无绝图谱也不想放过。

　　袁青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宫寒飞寻思良久。不是信不信他的问题，宫寒飞认识的那个十七岁时的袁青诀似乎不在了，但又好像是他错看了那时的袁青诀，无论如何，如今都分辨不清了。现在的袁青诀，能一招击败其父秦国昭，要毁去绝续图谱，而且还说过，也想做夜火伥将他宫寒飞引上写着“情”的歧途——或许不能用歧途来说，但宫寒飞看得见，尚不满二十岁的袁青诀，是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志在必得的男子了。

　　不是少年，已经是位能在武林间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寒飞，我与张钰晖约定，一定要销毁两幅图谱；若你要修练完整的‘无绝’，我会守在你身边，等到你功成之日。”袁青诀与他想在一处，旋身过来，说起毁图谱之事。

　　宫寒飞明白袁青诀意思，无绝图谱是他涉足江湖的目的，其后的风风雨雨均因此物而起，若要现在毁了它，那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但宫寒飞总不能接受，为何要毁去图谱。是担心将来再掀起血雨腥风？还是有人不忍图谱被他们二人独得，设下条件？

　　“张钰晖跟我的想法相同，这样的东西，不能再留世间——除非你还想看到无数个元纾无数个秦国昭让这武林这天下国不国家不家！”

　　说着说着袁青诀语气激动起来，直指绝续神功的错处与隐患。元纾惹动天下，而秦国昭更是震撼了袁青诀对亲情的信任；宫寒飞不得不承认，他不明白其中的牵挂，他不懂这些情感，他甚至可以说自己不过是个“赤目血魔”，是个武林人人皆耻的魔头，他只有恶意，他不知真情。

　　“我倒想知道，张钰晖究竟给你什么好处？”宫寒飞撑出一脸的轻松的笑容，手中抓紧无绝图谱。

　　“你真想听？”袁青诀反问。

　　“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莫非是扶你登上元纾想了多年的皇位？但说无妨。”对，袁青诀还是前朝皇族后人，有此想法，实属常情。

　　袁青诀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盯着宫寒飞的脸，纠缠在他的视线上。

　　“让武林让天下中再没有人记得一个金岭派弟子宫寒飞一个‘赤目血魔’宫寒飞，只有一个修成绝续苦痛不再的宫寒飞。”

　　宫寒飞花了许多时间才读懂这句话。这是袁青诀向张钰晖提出的条件，里面与袁青诀没有半个字的关系，而写满了宫寒飞的名字。

　　袁青诀，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寒飞，是我对不起你。”袁青诀自顾自地说道，“原本还只是一时亏欠，可现在，见过元纾，见过秦国昭，我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欠你多少了。

　　“元纾之所以会教你半幅‘无绝’，还用那句‘一谷一人一画幅’将你引上江湖，是因为他知道你身上的‘无续’，他要你把‘无续’带给他的后人。当你找不到无绝图谱时自然会找到荡雁谷袁家，自然会想起以两功相斗的苦痛来威逼袁家后人——无续图谱在哪儿，元纾必定清楚，就算你压着图谱不再给我，元纾也留下后路。

　　“虚梁殿是他师兄所设，他知道师兄向来对他心软，果然没错，他师兄托宾途交给我的《无绝注》并无大用，但《无续注》几乎将‘无续’奥秘全数解通，若我循此修练，大约早懂了‘无续’。”

　　但你没有修练，散功依旧。

　　“元纾利用你，给你带来二十余年的痛苦，但他并不是始作俑者——秦国昭才是。他为了禁地中的无续图谱，通过张钰晖与你先行探入，他却得黄雀之利。你识得‘无续’，他也是，虽感激你，但他不能给自己留下个敌手；除去‘无续’，他的武功必在你之上，再加上他在金岭派的影响力……慈茵山一事，必是他的意思。他尾随其后，将你打下山崖，仍旧是得了黄雀之利；张钰晖看见了，但出于对秦国昭的敬慕，以及金岭派的名誉，这秘密张钰晖一守就是二十多年，或许在师傅面前他也是秦国昭的替罪之羊，但秦国昭也回报他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便是。

　　“等赤目血魔事起，秦国昭在袁家这些年一无所获，借此机会兴风作浪。我不知道算在血魔头上的事情有多少是秦国昭所为，想来你也并不在乎，但我离开虚梁殿之后他紧随着你的闯入杀害宾途，取走两本注解之事，以及他按下自己为大哥安排的嫂子任金竹娘肆虐之后再行谋划进而逼死大哥之事，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又是黄雀之利，秦国昭夺去的不仅是两人的性命，最可怕的是，他差点夺走我对你的信任。”

　　袁青诀一直以为那些都是宫寒飞所为……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将宫寒飞视为仇人。

　　“我的先祖，我的亲父，还有我，是我们一同将你拉入绝续神功的歧途，寒飞，你会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想做什么？补偿么？”宫寒飞有些不大舒服，三言两语，袁青诀就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全数算在了自己身上，好像宫寒飞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是被他们一家人翻转摆弄的玩物。

　　“不，谈不上补偿。”袁青诀说着，从崖边来到宫寒飞身边，“我终究是个自私之人，不想就算退隐江湖了也有人来骚扰，所以先清理清理那些不实之名。”

　　宫寒飞差点没弄明白袁青诀的意思。让张钰晖隐去宫寒飞的种种为何与他有关？还有什么退隐江湖，袁青诀在江湖上尚未有所成就，说这些干嘛！

　　但是，转念一想，宫寒飞明白了——气得不轻。

　　……袁青诀，你怎么就能理所当然地将你我二人之远景放在一处？！我可曾给你任何许诺？！从头到尾就是你一人的自说自话！！

　　“袁青诀，我想知道，你缘何这般自信？”

　　袁青诀不语，伸手出来，上面是方才即将被他用不知名的办法销毁的无续图谱。

　　完好如初。

　　“究竟要不要毁了它们，你定吧。”

　　这不是宫寒飞要的答案，但他看着袁青诀的动作，忽地明白了其中含义。

　　“《无续注》在哪儿？”袁青诀也说过，此本注解上原原本本地记载了“无续”内容。

　　“料想秦国昭不会相信任何人，注解肯定在他身上。”

　　那就是落下山崖与元纾一处去了……也好，也算了却元纾一桩心愿。

　　“那你若毁了无续图谱，散功之事怎么办？”

　　“这我都想好了。”袁青诀仍旧将手伸向他这边，脸上一片明亮地说，“到时候，你若愿意，一直救我，那就无事；若你连救我都不乐意，那便算了，任它们吞了功力，任它们消磨经脉骨血去。”

　　宫寒飞听着，愣了片刻。

　　“……青诀，你这叫无赖。”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宫寒飞想收回前面的那些觉得袁青诀已经长成男子的话，这分明是个无赖的小娃儿！

　　“如此这般，我可不能允你把这图谱毁了！”宫寒飞说着，伸手过去要夺袁青诀手上的东西。

　　接着，就被袁青诀握住了手。

　　这种事情之于宫寒飞之于袁青诀，不过是动用绝续便能取来的，可还是有人不愿，就要将手送给别人去。

　　袁青诀再无赖再像个娃娃，也要有无赖的本钱。

　　无绝无续，同根而生，若终归一处，便是天下的福分。

　　只是此事到底是谁诱引着谁，又是谁偿还谁呢？议论个生生世世，也不一定有些定论。

　　绝续神功，两幅至珍至贵的图谱究竟去了何处，江湖间自有人在乎，自有人寻觅。

　　不过，谁是谁的夜火伥，已经不再重要了。

　　……“赤目血魔”的乱事日渐平息，武林盟主张钰晖带领金岭派众人向天下人谢罪，言血魔本是金岭派子弟，就是那二十余年以前废武功弃武林的秦国昭。其人为得世间神功“无绝”“无续”而引发血雨腥风。

　　此事一出，武林唏嘘。随后有人关心起神功下落。张钰晖昭告天下，百三十年前妄图复辟的元纾之后元钦，以己心脉功力，毁去无绝无续两幅图谱，身死，偿其父及先祖罪孽，以安天下。

　　从此往后，荡雁谷再不是幽禁元纾后代之处。而荡雁谷袁家仅余的次子消隐在民间，世人不再谈论其间功过。

　　至于赤目血魔的事情，终究不如元纾之乱轰动。过不到百年，除了记载武林史略之人，也都忘却得差不多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