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绝————水颖尘

　　玄泠倒是沉得住气，依旧一脸的波澜不惊。“王儿，出了何事？”

　　“你把凌玉怎样了？？”语气是狠厉的质问，根本不顾什么孝道。

　　“凌玉？”玄泠眸中轻动，自知事情瞒不下去，悠悠念道，“我让他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走，难道是……冰阳不相信，不敢相信！！若是他如此珍视的人儿果真出了事，他，他无法一人独活，定会随了他去！

　　“哀家不知。只知他出宫了，今生与你再无瓜葛。”平淡的说出这等伤人的话，便是玄泠。清如泠风，冷若玄冰，便是玄泠。

　　“你为什么这么做？？？”冰阳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愠怒，不禁挥起了铁拳，风样掠过玄泠脸侧，扬起了一阵轻风，吹乱了玄泠的发丝，却打在她身后的茶几上，茶几应声而裂。

　　“冰阳！！”玄泠恼怒了，为了一个男人，自己的儿子竟对自己挥起了铁拳？？在他眼里，自己竟不敌那个男人？？！！“你竟然为了那个妖人要对母后出手？？！”口不择言，出口便是辱骂。胸腔中积郁的又岂是简单的“恨”字，那是悲伤，是心痛，是无奈，是惊惧，是多少难明的复杂情绪。

　　而冰阳不以为然，不依不饶道：“玄泠！！从今日起，我不再认你为母！！”甩袖而去，留下的是瘫坐地上的玄泠。自己含辛茹苦养了三十年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要与自己断绝母子关系？？忽然，一抹血红喷泄而出，继而一阵狂咳，一口气没喘上来便陷入昏厥。宫女寺人赶忙将她扶上床榻，急急宣了御医。甘华即刻为玄泠诊脉，开了副方子，暂时算是留下了玄泠即将逝去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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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狴犴螭吻！！”

　　“属下在。”狴犴螭吻急急赶来，心知躲不过冰阳的迁怒。却也是该受的，毕竟是没能拗过固执的公子，随着他出了宫去。

　　“孤问你们，公子呢？？孤要你们护佑的公子而今何在？？！”

　　只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确是自己的过错，若是执意跟着公子，想必王上也会好过许多。

　　冰阳忽然转过身，背对着二人，目光涣散，凝不下焦点，只痴痴盯着壁上佳人的画像。深思游走，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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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的沉寂，片刻的冷静。思量许久，终是低声轻吐：“你们离宫吧。”

　　“王上……”狴犴本想安慰冰阳的，却根本不知如何开口。虽是背对着自己，但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仍是可以丝毫不费力便可感觉得出的。哀莫大于心死，面对如此一个心死之人，怎样的安慰才能奏效？

　　“去找他，保护他……”后面的话冰阳没有再说，明明是希望他们可以将他带回的，可是自己却不敢奢望了。宫中不比乡野，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实是不适合凌玉那样脱俗的仙子。若是无法护佑他，不如就此放了他……只要他在某处，平安了度一生，应该就可以满足了吧……

　　狴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回答了一字：“是。”再是疼惜的看了冰阳的背影一眼，便与螭吻离开了。那道背影一直印刻在他心中，碎金下是怎样一个孤独寂寞的背影啊……怎样深刻的情意，才把人折磨至此啊……好在……狴犴回身看了看依旧孩童般的螭吻，心中莞尔。

　　几日下来，灵丹妙药吃下不少，然而玄泠的病情就是不见好转，反而日益严重。甘华也心知怎样的药方也是无济于事。因为，这心病，当真还是需要心药来医治的。若得不得冰阳的原谅，想来玄泠也剩不下多少时日了。不只因为玄泠是国母，也不只因为自己是御医，那是医者仁心，甘华终于冒死进谏，只求冰阳可以再去见玄泠一眼。哪怕得不到原谅，只得片刻的探望，玄泠的病情也可有所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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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太后病情日益恶化，请王上前去万寿祠一探吧！”

　　“哼！我与她早已断了关系，她怎样，与我何干？”冰阳心中还是怨念着玄泠逼走凌玉的事，无法轻易原谅了她。

　　“然而太后已近弥留，恐怕时日不多了！！您若去探望，想必太后即便要走，也会走得了无遗憾了！”

　　“什么？？母后她，已近弥留……”冰阳有些惶然，自己并非真心不愿原谅自己母后的啊！！她知道玄泠会逼走凌玉必是因为二十三年之前绝尘予她的伤害，实际她也是个命苦女子。多年以前她已被自己的丈夫所弃，如今怎能再被亲生骨肉所弃？不容多想，举步奔至万寿祠。

　　“母后！”望着床上苍白虚弱的母亲，冰阳心中一阵刺痛。到底是自己伤害了她……到底是不该放下那些狠话的。

　　玄泠笑笑，她知道，冰阳是不肯这样抛弃她这个母亲的。满足了，含笑咽下最后一口气……了无牵挂。到了黄泉，饮下孟婆汤，就此，便与冰枭与冰阳诀别了吧……

　　“母后！！！”冰阳大吼，然而床上之人再也动弹不得。

　　天下缟素，三月国丧。再怎样辉煌的一生也终是埋于黄土，带着生前对前主的依依眷恋，带着对绝尘的刻骨恨意，带着对冰阳的爱，笑着，离去了……

　　绝代风华绝代人，一世痴狂一世恨。

　　二十三秋宫灯冷，繁华一身掩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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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边关来报，安远将军山魈前日被叛军生擒，我若岚两万将士全军覆没。现叛军正欲东下，攻我边境城池。”

　　“什么？孤祭祖之前边关不是捷报连连么？为何孤一回宫便报全军覆没，山魈被擒？”冰阳心惊了，只是七天，只走了七天，为何接连发生这些变故？先是凌玉出走，再是母后病亡，最后竟然边关破防？？然而却也隐隐一丝心安，还好在王城被破之前，凌玉离开了这牢笼。虽说正是乱世之秋，然而叛军许是不会对一介手无寸铁的白面书生下手的吧。若是注定逃不了这一劫，如此，便在奈何桥头等你也罢。到时，携手共赴黄泉。冰阳心中一丝欣慰，原本阴郁的脸色也渐染明媚。

　　“这……想必是中了敌人狡计。敌人故意输了几场战役使我军掉以轻心，尔后便一举歼灭。”

　　“混账！保家卫国岂可儿戏？孤将边关要塞交予山魈他便是这样守卫的吗？？不知上进不思进取！！平时若是多读些兵书也不致今日之下场！！”冰阳一听中了狡计，一时怒火中烧，不禁破口大骂。他也知这并不怪山魈，只怪自己平日本就不将那行军之术放于眼中。只当那是偶然制胜的小计谋，不足挂齿，谁料今日竟会因此边关失防、全军覆没！早知如此，当初便真应顺了凌玉的意，多读些兵书，又惹得他开心，又当真是物有所用。如今玉儿不在，这满朝文武多是莽夫，又要如何保我若岚江山？平日虽说不愿做这若岚国主，然而真有一日必要失了这江山，却还是不舍。毕竟，这是冰家世世代代打下的基业啊！生为一国之主，便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他必须、也有义务守住这江山！

　　“是、是。那山魈平日便自负自傲，不思进取。枉负了王上对其一片信任！”那人赶忙诋毁山魈以讨好冰阳。

　　“哼！你们都一样！只顾自己安身享乐，根本不顾若岚的安危！！”冰阳见那一副谄媚模样，更是气愤。为何自己会用自家的银两养活这么一群奸佞小人！怒然一锤王座，冰阳呼了一口恶气。闭了眼，道：“下去吧！”随后，脑海中便只剩那一个身影，著了红袍，仿若一名美妇人。笑意犹存，眉眼依旧，丝毫未曾改变。然而，人却早是远离。“玉儿，你在哪儿？孤，想念你啊！”不知狴犴他们有没有找到他，他又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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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目遥望天边红云，不觉一日又过。离了王城，黎民百姓的日子，却仍是烦恼接连，只因这张脸。如此经过一地必是引得轩然大波，妇孺老幼纷纷议论，自己好像一件玩物一样被人说三道四。心中不愿，却无法管得住人言。这般招摇，他应该很容易寻来吧？然而太后驾崩，他又怎会有心情找人来寻？心底不禁一阵落寞。太后驾崩，少了一层阻碍，却仍是不能回去。放不下宫墙中独自挣扎的他，更放不下他的江山，放不下他的安危。执着的西行，待到边关之事了结，若还苟活着，便回去，回到王城，再不顾任何人的反对！自私也好，残忍也好，祸国也好，这一生，绝不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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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玉，近来可还好？想必你在王城也该听说了，边关义军生擒了山魈。前日我也因此被封了平难将军。哈，真是双喜临门啊。此外，大将军还许诺，说日后我若是继续为义军出力，助我义军屡获大捷还会给我升官封爵。其实，升不升将军我倒不往心里去，只想多要些军马，待到他日攻城之用。听说玄泠病死，宫中必是早已乱作一团，人心难安了。看来若岚恐怕气数已尽，将要亡国了。此时攻城定是事半功倍，甚至轻而易举。真恨不能即刻飞进王城，亲手杀了冰阳。只叹大将军考量太多，一直不肯攻城。无妨，凌玉，你再耐心等些时日。亡国是若岚既定的结局，无法左右的只是时间的长短。但你放心，终有一天我慕山定会率师东下，踏平王城，手刃冰阳，救你脱离他的摆布！尔后，带你云游四方，无拘无束，神仙眷侣，只要你愿意！

　　最近总是心神难宁，有种直觉，仿佛你离我愈来愈近。呵呵，又在胡思乱想了，明知那是绝无可能的奢望……但又在无时不刻地希冀着，凌玉，你，真的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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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总角念怀

　　“狴犴，我们何时才能找到公子？”

　　“总有一天。”狴犴尔雅笑答，“怎么，厌烦了？”

　　“并非，如此漂泊也好。只怕有朝一日找到公子，又要回归从前的日子。”

　　柔柔看向那人，忽然想像从前一般宠溺的拨弄他柔软的发，却终是忍下。只淡定回道：“事有定数，不由世人。早些休息吧，抖擞精神迎接未知的明朝。”

　　螭吻没有回话，闭了眼，思绪却着实平静不下。事有定数，是否你，也在我的定数之中？

　　推门声响，狴犴停了半刻。想回头再回望他一眼，却苦于没有回望的理由。原来，这便是咫尺天涯。背对着背的两人，一样的苦涩。时间凝结，不见其他，只余凄凉。曾经从未有人捅破，今后也不会有人捅破。只当是随着年龄渐长的兄弟之情。害怕失去，才不敢拥有。太过重视，才任其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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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与店家小二打探起凌玉的事。无需过多描述，只问近日可见过一位身着红袍倾国之貌的男子足矣。店家小二倒是热情，一听关于那男子便滔滔不绝的讲起前尘往事。

　　“前日子我们这小店确实来过一位长得很美的公子。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位小姐呢！

　　狴犴想起凌玉，那张脸确实容易被人误会。

　　“别看这公子生得美，可他一点也不摆架子，对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也是客气得很！”

　　公子向来平易近人，待人和善，厚人薄己。

　　“只可惜只在我们这住了一宿就走了。”小二叹了口气，看得出明显的失意。

　　“去往何方？？”

　　“西，西边。”小二本想再多说几句，但转眼眼前已经不见人影。清风轻吹，追至门外，两匹快马绝尘而去……

　　“我，我怎么给说出来了？也不知那二位客官与那公子是敌是友……不过公子人好，该不会 轻易与人结怨的吧。”

　　“小二，傻站着干嘛呢？？还不快给爷上酒？？”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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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又暮，没有冰阳的日子仿佛人生也没了生趣，只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行走，赶路，行走，赶路。除却不断地挪动脚步，便再无其他的事情可做。度日如年，了无情趣。不像那些时日，每日总有值得纪念的。每日，都有那人的誓言与那人人前没有的笑靥。身侧身后尽是啧啧惊叹，想逃离却无处可逃。明日是最后一日，若是明日再不见人来寻，便彻底做个普通人。脱了这红袍，抹了这玉颜，如此便再无议论之声了吧。想到此，步入客栈，选了间房，请小二帮忙烧了桶水，洗了这一天的风尘。

　　舒爽的泡进木桶，细细擦拭着每一寸肌肤。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只能忆起冰阳。他还好吗？他早该忘了我吧，又在谁的宫室一度良宵……忽听楼下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急急上了楼，离自己愈来愈近，尔后停在自己的房门外。莫不是，冰阳？？

　　“公子，你在吗？”

　　不是冰阳……心中些许失落。又想怎样，冰阳一国之主怎能任性妄为出宫来寻自己？他派人来寻自己早该满足了的……

　　“公子？”

　　“是。是我。”

　　“公子！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凌玉匆匆裹了层外衣去开门，然而地板湿滑，走到门口，刚一开门就跌了一跤，幸被螭吻扶住。然而，春光委地，旖旎春色，一览无余。狴犴螭吻登时脸红，赶忙退出将门带上，慌张开口：“公子，我们就住隔壁。若有需要只管开口。”

　　凌玉在屋中背对着房门，紧紧抓住刚刚滑落的外衣，脸色绯红。许久才稍稍稳定了情绪，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你们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狴犴望着门内的身影分了一瞬的神，而这一幕恰被螭吻见到。说不清的滋味，道不明的情绪，在螭吻的内心逐步蔓延，却仍是不发一言，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见到，什么也不知道。回到隔壁客房，安静躺下，冲着墙壁，眼圈微红，嘴唇颤抖，似是强忍着什么。

　　开门声再响，“螭吻，店家说，没房了……”

　　螭吻赶忙抹了抹眼睛，明明背着他，却还怕被他看到。“上来吧，别冻着。”

　　上了床，盖好被，总是了了心底一个小小的夙愿。 并非是客栈无房了，只是刚刚的意外他怕吻弟动了情。门外失了一刻的神，毕竟公子那么美，又有几人能不被他媚惑。但他是公子，吻弟若是动了情，铸了错，冰阳怎会轻易饶恕。那时初进王宫冰阳便已放下话，后宫三千他全然不顾，只要不动他——凌玉。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忽然想要知道彼此心中究竟将凌玉置于何处。是要护佑的主人，还是深埋心房的心上人。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都想要自己的心意晚些被知晓。

　　半刻，无人言语。狴犴打破了沉寂道：“近日辛劳了，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身子。”还是无法将话说出口，罢了。便是不提也罢，只需心中默默守护着就可以了。

　　“你也是……”依旧背对着狴犴，才不会被他窥得自己的满目怆然。虽是一张孩提般的脸，又如此童真的性格，然而这心境却也随着这份情感日益深沉。人前仍是需要狴犴照顾的弟弟，人后却愿强撑起狴犴头顶的一片天空。此心，无人知晓……

　　夜渐深，人愈静，月西沉。而同一床榻上是两个同病相怜的未眠人。

　　螭吻以为狴犴早已睡熟，不禁翻过身想看看他，却感觉一道灼灼的目光。紧闭双目，逃避。又是半晌，狴犴闻螭吻气息均匀，也以为他睡熟。起身，静静端详着螭吻的脸。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并非倾国之色，却总也看不够。

　　儿时，他总喜欢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儿时，两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彼此相依，相濡以沫。

　　儿时，每每雷雨夜，他便钻进他的被窝，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儿时，他因体弱总会受人欺辱。他总能及时挡在他身前，替他挨下那狂雨般击落的第一遭拳脚。

　　儿时，每每犯了错受义父责罚。他总会在晚餐时偷偷藏下自己的晚餐，待到入夜看他狼吞虎咽。第二日，被义父发现，再与他一同罚跪。

　　儿时，江山美人的游戏中，他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他是百媚千娇的美人。他身经百战只为赢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