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静不停颤动的睫毛,那一秒,怒意已让他无从思考,身体却先一步地做了反应……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回过神时,静坐在地上仍是不愿看向自己,白皙的脸庞上浮现了鲜红的手印,不难想像那一掌的力道有多大.
他看著自己刺痛的手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打静.
从小到大,自己疼静都来不及,遑论打静,但如今,他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气.
除了权势,世上竟还有能教静甘愿付出一切的东西……
而那,不是自己.
看向静,他只觉得一阵阵的悲哀……
他唯一能做的,是一声深深叹息.
「静,你变软弱了……」
而改变静的,正是静口中「无意义的感情」.
「也许吧……」
静没有否认,细长的丹凤眼被长长的睫毛给掩盖,看不出情绪.
扔了一件衣服给静,他转身背对静离去,不再多看静一眼.
再留下,难保他不会选择掐死静……
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痛恨一个人.
而那人,正是他今生最爱的人……
12
没多久,兵部尚书在游河时,拉马车的马匹突然失控,连带马车冲入了河中.
马车太过坚固导致逃生不易,当时在车上的兵部尚书及其妻儿,全数溺毙,无一幸免.
而兵部尚书盼了许久的兵权,在兵部尚书死後,自然又重新回归到了七王爷赵静辰的手中.
而七王爷在兵部尚书过逝後,劳心劳力,一方面整顿兵部尚书生前遗留的政务,另一方面又全权负责兵部尚书一家的丧事.
虽两人在政事上不和,但七王爷却毫无怨言地处理兵部尚书的身後事,了他遗憾,一时之间,传为美谭.
他也亲自去为兵部尚书上了香,就似六王爷及崔丞相死时一般.
每一次都是静劝他去的,因为静说人心是很容易蒙敝的.
就如同六王爷时,只要他前往为叛变而死的六弟上香,状似悲伤,就有一堆人歌颂他手足情深,胸襟宽广,而忘记了他将其他所有的弟兄给赶出了城.
这一次,也有人说他是个体恤下臣的仁慈皇帝.
只因血统而立他为太子的父王,若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感叹当年看走了眼?
上完了香,他看向了灵堂上那栩栩如生的画像,他不禁摇头叹息.
多愚蠢的人呀~!
这世上最愚昧之人,就是动手拂虎须之人,此人已犯了大忌,偏偏仍不自知.
如果他只开口向静要兵权,也许还不至於惹上杀身之祸……
据探子说,那一天静回府後,似乎对那男孩做了很残忍的事,将那孩子折腾地只剩一口气.
静终於觉悟了吗?
体悟到留下那男孩将成为自己的弱点,而下定决心要毁去自己唯一的弱点吗?
不!!他知道静不会的……
静不可能忍得下心割舍那孩子,究似自己一般,会怨他恨他,但总无法离开静.
若静真能舍得下,他就不会花了那麽大的代价救出那男孩了.
看向了在一旁忙进忙出的静,那一天的不愉快一直延续到了今日,他俩几乎没有交谈过半句话.
那一天,在甩了静一巴掌後就拂袖而去的自己,其实没多久就後悔了,毕竟静一向是自己在掌心中呵护的宝贝.
可静仍是很在意,恐怕静长这麽大,自己还是第一个动手打他的人吧!
这几天,除非公事,静跟自己几乎是避不见面,更别说说上一句话了.
走出了灵堂,看著几乎满朝出席的文武百官必恭必敬地弯身让路,他知道,这几年来,百官们跪的对象早已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静.
大臣们尊敬的,是自己的位子,但恐惧的,却是静手中的权势.
尊敬可以随时被取代,唯有恐惧,那是到死都摆脱不了的阴影,一辈子都无能反抗.
不知为何,他有预感静皇袍加身的日子不远了……
13
後来又过了一个月,静邀请自己到王爷府上做客.
他应许了,纵然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後一次.
到了静的府邸,他看见仅著薄薄里衣的静正坐在後院亭子的栏台上,怔怔地望著天空发呆.
这是小时候的静最常做的举动……
他悄悄地走近静,从静的身後抱起了他.
「你穿这麽薄,很容易著凉的……」
静回过头给了自己一吻,那天的不愉快似乎已不复见.
「你説……咱们认识多久了?」
静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但他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
「二十六年了……」从静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算起.
「二十六年呀……」重复了一遍,静的眼神又漂远了.「这二十六年来,我们做过兄弟,做过敌人,也做过君臣,还有什麽没做过的?」
「情人啊~!」
这,也是自己最大的遗憾.
「咱们现在不算吗?」
「等到哪天,你愿意为我做出等同权势的牺牲,那天就算了吧~!」可惜他知道自己注定等不到那一天了.
「静,若有来生,你最想实现的一件事是什麽?」
「呵呵……今生都自顾不暇了,还谈来生?」静似在笑他的天真,只因实际的静向来不喜谈怪力乱神.
可,他真心想知道静的疑憾是什麽.
静,可也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那你呢?」
他笑了.「若有来生,吾愿……世代勿生帝王家……」
做了十年的皇帝,这是他唯一的感想.
「为什麽?这可是多少世积来的福份呢~!」静的口气尽是不解.
「也许对你而言是,但对我而言却是沉重的负担……」他抱紧了怀中的静.「这一切从不是我想要的,可我深爱的人却因此而恨我,我甚至无法触碰他的心,如果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也许没有权势介入之间的我们会更开心也说不定.」
「你呢?你的愿望是什麽?」他再追问了一次.
「若有来生,吾只愿……真能无心无情度此生……」
「为何?」
其实,若没有那男孩的出现,他认为静的确已是无情之人了.
「无情不似多情苦……倘若真能无情,也许人生就可以活得轻松一些……」
绿杨花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曾是静最爱的一首词.
虽然精通帝王学的静後来不再爱风花雪月,却仍锺情於此词.
他也喜欢这首词,在静离开他的那几年,他也爱上了这首词,不同的是,静心系於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他却心醉最後两句.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他的思,源於静,即使咫尺仍若天涯.
爱上同一首词的他们,却因为天南地北的个性,而有了不同的命运.
他苦笑,不愧是静,全然的利己主义.
将手伸进了静里衣的缝隙,搓揉胸前的突起,感觉怀中的人人的轻颤,他再次吻上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对静做了真心的告白.
「我爱你,静……无论你的选择是什麽,我都依然爱你,深深的爱著你……」
静又抬头看向天空了,眼神朦胧得好虚幻,所以,他不知道静在想什麽.
那一晚,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温柔地对静.
在高潮的那一瞬间,静双手紧抱著自己,不停地喘息,柔柔地叫著他的名讳.
「珏……」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第二天清醒时,静已不知了去向,但在他身上却披了一件轻裘.
收起轻裘,远远地,他看到了有一个人影走来,是那男孩.
只见那男孩端了一壶茶,恭敬地走到了他面前.「这是王爷要我取来给您的……」
他笑一笑,知道时候终於到了.
这壶茶,就算是穿肠毒药,自己也甘心喝下.
总笑别人蠢,原来自己也只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他很清楚,这十年静之所以会接受他,是因为静想要自己身上的东西.
静早在那之後不久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了,所以理应是没有接受自己的必要了才是,静会拖到今日才下手,坦白说,他有些意外.
怀璧其罪呀……
但至少静也算仁慈了,在最後还给了自己美好的许多.
若下一世,两人还会见面的话,但愿他们都是平凡的小人物,永远不知权势为何物的小人物.
带著淡淡的笑容,他接过了男孩手中的杯子,闭上眼,然後喝下了杯中物……
接著,他只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一阵腥甜涌了上来.
大量的鲜血从自己口中溢了出……
在意识逐渐模糊间,他依稀听到了静的惊呼声,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疑惑著静为何会惊讶,可是很快地,他连思考的力量都没有了……
在闭上眼那一刹那,他的世界已回归至了平静,一如静出生的那个日子.
他轻轻地笑了……
(完)
《无情不似多情苦……》(续.只有相思无尽处)BY:水情吟
1
若有来生,你最想实现的一件事是什麽?
吾愿……真能无心无情过此生……
他的记忆是从八岁那一年开始的……
那一年,他的娘亲过逝了,他亲眼见到娘亲吃了皇后送来的补品後吐血而死,但御医却说娘亲是旧疾复发.
他没说给任何人听,因为娘亲在断气前,拉著他的手,要他什麽都别说.
那时的自己不懂娘亲的用意,但已断气的娘亲不会再回答他任何问题了.
「静……你一定要掌握权势,别步上娘的後尘……」
那是娘亲给他最後的遗言,而後,也就是这两句话,注定了他的一生.
一定要掌握权势……
每当他感到疲倦,想要停下脚步休息一下时,娘亲的话总是在耳边盘旋,催促著自己的下一步.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无权再当个天真的八岁孩子……
後来,他想尽了办法,终於打动了父王,下了御令由皇后收自己为养子.
当父王牵著自己,走到了皇后的面前下令时,他看到了皇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皇后恐怕做梦也没想到,她竟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静静地看著脸色一阵青白的皇后,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喝下补品後的吐血的母亲,弯下了身,他恭敬地称呼了声「母后……」.
想到了皇后哑巴吃黄莲的苦处,忍不住有些想笑,他赶紧伸手拭泪,遮去了大半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了……
後来,他以皇后养子的身份,开始与他的两位皇兄,珏和煌一块生活.
与生俱来的性格使他不喜跟外人太亲密,可每每在父王来到皇后的寝殿时,他会扮演好兄友弟恭的角色.
因为已逝母亲的关系,他知道父王最疼宠的皇子是自己,但他知晓,这还不够.
珏和煌是皇子中最出色的,又是皇后嫡出,而这两人,将是他最大的障碍.
为了超越两人,他努力读书,史学,军事学,甚至帝王学,往往到了天将亮他才熄灯.
庶出的自己,很明显地就是不如人,所以,他必须要优秀到足以填补这个缺憾.
为了这个目标,他付出了比一般人多了好几倍的努力.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功,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充实自己的学识,努力地迎合父王和皇兄,藉此夺取最高权势.
日子在永无止尽的算计下,过得十分辛苦.
但不可否认的,那一段岁月可说是满幸福的.
总是孤独一人的自己,身边多了两位呵护自己的皇兄,不讳言,总有人在自己的身边的感觉,真的很棒.
那一段岁月,他总跟在珏和煌的身後,三人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在两人比赛时,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著.
而在其中,他和煌的感情又是最好.
煌的性子是所有皇子中最温柔的,也是皇子中没有因自己的冷漠而离去的人.
当他第一次到了东宫殿时,也是煌温柔地牵著自己的手,带著他到自己的卧房的.
时光过得很快,许是习惯了,他开始接受了煌.
煌不是争权夺势的料,因为煌太过温柔,俊秀的脸庞总是挂著如薰风般温和的微笑,他几乎不曾见过煌发脾气.
比起史学或帝王学,煌更爱风花雪月,尤以词为最.
那一段日子,他最常做的事,就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看著煌专注地填著词牌,不时为煌添加茶水,然後满心期待著煌填完词後吟给自己听.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类风花雪月的玩意,可是他喜欢看著煌全心全意的表情.
只有这时,他不用曲意逢迎,可以暂时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包括娘亲的交代.
煌也很疼自己,即使他们的母亲间明争暗斗,但孩子的世界又哪懂得这些复杂?
至少,当煌拿著古典书籍,温柔地为自己讲解时,自己偶尔搭上一两句话,他以为这样的幸福日子,真的可以永远下去的……
自己,和煌……
他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到时候,他将不用在担忧明日自己是否还存在,他可以活得更快乐更安心.
只要自己的手中握有权势……
他天真的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然而,就在册封的当天,他血管里留著无法改变的庶出血统终究还是让自己失去了一切……
而夺去自己所有的,是珏,除了煌外与他最亲近的二皇兄.
「朕思考了一晚,静儿虽优秀,但毕竟是庶出,非皇后所亲生,恐难以服众,珏儿的才华与静儿不分轩致,也许珏儿会更适合这位子.」
他苦涩地笑了.
瞧他到底做了什麽?
他为了讨好父王,扮演著兄友弟恭的角色,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结果到头来,父王根本没打算让庶出的自己继承.
早知是这种结果,当初的自己又何必费尽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