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起来:“殿下!殿下!我没做过,我没对别人说!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不肯相
信我!”
“停!”一直侧卧在床上的怡锒一声暴喝,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把正在用刑的几个侍卫吓了
一跳。吴王眼中闪烁的,已不再是刚才安静的冷酷,那狂躁的愤怒,仿佛地狱中的一簇火焰
,摇曳着慑人的光芒。
两个侍卫忙停下手,都禁不住退了一步,
怡锒坐起来的一瞬,感觉身下的刺痛汹涌而来,他晃了一晃,强自用双臂支撑住身体。这现
实中的痛和那梦魇中的回忆一起提醒着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本来,本来不该
是这样的……
那个夜晚的恐惧,怨恨,愤怒像潮水一样再度吞没他,他一直在那些寒冷的水中挣扎,唯一
可以救命的稻草是权力。他需要很多很多的权力,没有人能阻碍他。
怡锒慢慢探身下去,死死凝着抽搐哭泣的杜筠,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有——做过——对不
起我——的事……?”他不可思议地耸肩一笑又道:“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没有做
过对不起我的事……”怡锒似乎陷入了迷蒙,就这么慢慢地、机械地重复那句话。
他的声音让杜筠毛骨悚然,心顿时冷到极点,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说那句话呢?他有什么资
格替自己求情?
怡锒看到杜筠失神的表情,哼了一声,又缓缓躺下去,对谢宝道:“你不是说,不论什么犯
人,你都能拿到口供吗?”
谢宝立刻明白,一点头道:“属下明白。”转头对一个侍卫道:“去我房里左手第三个柜子
,取一副夹棍来,挑个短且紧的。”那侍卫连忙出去,他对一挥手,示意将杜筠解下来。
十八、匪降自天
杜筠昏昏沉沉中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还有更惨酷的折磨等着自己,摇着头哭求:“不要,
不要……殿下,求求你……饶了我,我真的没有……”两个侍卫把他从凳子上解下来,摆成
一个跪着的姿势,他想要挣扎,无奈经过刚才的毒打,已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怡锒咬着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也许只是朱明家族冷戾的血液在这时发作,不可
收拾。
那出去的侍卫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一副又短又粗的夹棍,光是穿夹棍的绳子就有拇指粗细,
杜筠惊恐地睁大了眼,扭动着身体:“殿下!殿下别这样对我!别……”
怡锒看见一串泪珠从那雪白的脸滑落,又流进嘴里,嘴唇上被咬破了,再淌出来,就是几滴
带着鲜红的液体,玛瑙珠子一样。他的心被那鲜艳的颜色刺了一下,有些茫然,可是脑中一
晃,是母亲染指尖的蔻丹。
“说,把你做过的事都说出来。”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人能听出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心痛。
杜筠彻底绝望:“殿下,如果你认定是我做的,就杀了我吧……”他终于支持不住,他原先
答应怡锒不会死,可是这连续不断的折磨,让他明白,原来活着也可能成为这样一件可怕的
事。他好象跌进了一个黑暗的、没有尽头的噩梦。
“废话!”
随着怡锒的一声怒喝,谢宝便命两个侍卫给杜筠的小腿套上夹棍。那夹棍是锦衣卫特质,刚
一套上,杜筠便觉本来已痛得麻木的双腿上,一阵断骨折筋的剧痛传来,立时哆嗦起来。两
个侍卫再一拉绳索,杜筠登时眼前发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怡锒被他叫的只觉呼吸一紧,似乎肺部的空气都抽空了,他对自己的残忍有些疑惑,他到底
在干什么,就算杜筠认罪,又能怎样呢?怡锒好像又陷入了梦魇,那个常常重复的噩梦,他
一直在跑,一直在跑,不知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追逐,只有焦灼无助的恐惧在心里灼烧,他
停不下来……
见杜筠不招,两个侍卫又把绳索拉紧一些,木质的夹棍已发出“咯吱吱“的声音。杜筠觉得
就算把双腿斩断,也不会有这样让人肝胆俱裂的痛,他痛的连昏过去都不能,脑中一片混乱
,只求这酷刑停下,惨叫夹着哀号一并发泄出来:“怡锒!救我……救救我吧!我受不了了
!啊————————!你说过你爱我,你说过不会杀我的,救救我————————!”
见他说话,那些侍卫以为他要招供,稍稍松了一点绳子,杜筠满头冷汗,嘴唇已经泛起青色
,要不是被人架着,早就扑倒下去。
怡锒怔了怔,没想到他喊出的,竟然是这样两句话,看到侍卫们异样的眼神,先是一阵尴尬
,再是一阵异样的恍惚。他在已经被扭曲的记忆中追寻那淡若春风的往事,可曾说过么?他
爱杜筠?他给过他承诺?
可是终究太远了,那个时候,属于少年们旖旎甘甜的心情,已如雨中的桃花,一片片飘落枯
萎,怡锒忽然想不起来当初,他对杜筠,究竟是什么感情呢?留下的只是一些模糊的景象,
融合了现实的回忆,和他自己虚幻的渴望,提醒他那些东西已经失去,不可再得——因为一
次背叛。
怡锒掩饰地冷喝道:“你被打昏头了?胡扯什么?!”
杜筠缓缓抬头,望向怡锒的目光中尽是痴绝:“……那天晚上……你对我说……怡锒……我
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怡锒不明白杜筠在说什么,他只是在那样的目光下本能地窒息,不忍的、怨怒的感觉撕扯着
心脏。可是他又清楚,问到这地步,因为杜筠那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松刑,那些侍卫会怎
样看自己。
最终咬了咬牙:“顾左右而言他?再收!”
绳子再次收紧,杜筠痛得阵阵痉挛,可是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觉得生命随着那棍
子的挤压,在一点点抽离他的躯体,会死吗?死了就不必这样痛了吧?可是有些话,还没有
对他说……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忽然抬起了头,满是鲜血的唇竟然能牵扯去一丝虚弱的惨笑:“怡
锒……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他说了会救你……啊……他说我不写,太
子就会先杀你……呃……怡锒……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怡锒,对不起……”
杜筠一声呻吟,夹着一声微弱的诉说,伴随着夹棍让人心悸的咯吱声,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怡
锒的天空里炸开。那些侍卫不明白杜筠的话,因为听他说的不像认罪,就依然不住收紧绳索
,杜筠在一次轻微的颤动后,终于垂下头去,不再动弹。
怡锒从床上坐起来,压到了臀上的伤处,却丝毫不觉得痛,那些支离破碎的句子,谢宝他们
不懂,他却是懂得的。恐惧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迅速扩大,有个声音
在心里狂喊,不是的!不是的!他在撒谎!可是他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带着颤抖的声音:“
你……说什么……”
杜筠低垂着头,没有声音,也不动弹。
谢宝低下头托起杜筠满是汗水的脸看了看,有些为难地道:“殿下,他晕过去了……”
“弄醒他……快点弄醒他……”怡锒浑身都在哆嗦,他只觉得必须弄醒杜筠,问清楚,要不
自己就会被这样的恐惧活活憋死。他一翻身,竟从床上下来,可是双腿终究支撑不住身体,
软软倒下去。吓得一群侍卫赶紧去扶,可是怡锒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杜筠面前。
他终于这样近地看到杜筠惨白如雪的脸,所有的痛苦挣扎像融化了的雪花一样消失,剩下一
片坦然,怡锒想到棺材中的母亲。他的胃里有呕吐的感觉,他颤抖着手捧起杜筠的脸,沙哑
的声音里几乎带着恳求:“你说什么?他是谁?告诉我,告诉我?你说啊……”
谢宝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怡锒反常的态度让他心惊,小心地弯腰搀住怡锒,并吩咐
人赶紧去拿水泼醒杜筠。怡锒一脸迷茫,他不愿回床上去,又不能坐,靠在谢宝身上,谢宝
只觉得这个一向冷定坚毅的王爷,竟不可抑制地,在颤抖。
“哗啦!”一大桶凉水兜头泼下,杜筠身上的血水被冲下来,在地上蜿蜒成一丝一缕的淡红
,流淌到怡锒脚下,怡锒受惊地向后缩了缩。
杜筠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怡锒也不顾地上肮脏,推开谢宝又跪倒下去,捧起杜筠低垂的
头,急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原来一直都不知道真相,他以为仅仅是
杜筠的背叛,他只想着自己承受的痛苦,却从未替杜筠想过一个理由。
杜筠失神地半睁着眼睛,他虽然醒过来,神智依然模糊不清,只是低低呻吟,怡锒急了,揪
起杜筠的头发大声问:“是谁?是谁逼你写那张手谕?是谁?快说!”他的声音已经歇斯底
里,他顾不得再维持那一贯淡定的形象。
“是……太子太傅……”杜筠口中吐出几个微弱的字,他显然还没恢复神智,又开始重复:
“怡锒……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怡锒虚脱一样地松开了杜筠,他想理出一个头绪,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的事
情,又是怎么回事?其实他有办法得到答案,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从来不问?
他看看谢宝,勉强镇定下心神,吩咐道:“把他……抬回去,赶紧让大夫医治。”几个侍卫
连忙把杜筠抬了出去,又打清水来洗地。怡锒重新躺回床上,下身的伤又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却让他的心趋于冷静,开始思忖这件事情。
谢宝看他闭着眼睛,一双英挺的眉毛紧缩着,有点害怕,道:“殿下?要不要属下请王妃来
?”
“不用!”怡锒一抬手,先制止了他,他低声道:“谢宝,让人拿本王的名帖,去太医院请
赵炳焕,让他来给本王看病——就请他一个!”
谢宝隐约猜到怡锒要干什么,忐忑道:“王爷是不是要审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怡锒睁开眼睛,淡淡睨了他一眼道:“本王眼里从来不容杂草,不管有没有蛇,今日一举拔
了他!人我叫来,要是审不出,你就不用在这府上呆了!”对他来说,证明杜筠有没有骗他
,远比掌握一条父亲的眼线更重要。
谢宝吓了一跳,本来赵炳焕也是六品命官,对他动刑有干禁例,但有了怡锒这句话,他连王
爷都敢打了,忙叫人去安排。
等怡锒闭目休息一会儿,赵炳焕便来到府上,怡锒靠在床头,淡淡一笑:“赵大人,知道本
王请你来干什么?”
赵炳焕躬下身道:“前两日听说殿下病情又有些反复,无奈下官被李贵妃留在宫中,没有及
时来伺候,请殿下恕罪。殿下现在觉得如何?”
怡锒阴森森一笑:“本王这次请你来,是想问问,本王身上的棒疮,是怎么回事?”他心中
有事,又打定了主意要动刑,就没必要再旁敲侧击,直接进入正题。
赵炳焕身子一颤,故作镇定道:“棒疮?殿下受了伤么?让下官替殿下看看……”
怡锒哼道:“罢了,棒疮也就疼一阵儿,本王年轻,身子骨好,过几天也就痊愈了。可要是
有人到我府上来,跟本王的家人打听,本王‘每日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那是想要本王的
性命,本王就不能听之任之了。”
赵炳焕脸色一下煞白,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但他身上背着皇帝的事情,不能贸贸然就什么
都招了,强笑着道:“殿下说什么,下官……”
怡锒一皱眉喝道:“谢宝!本王没精神跟他废话!”
早就等候在一边的谢宝走上前来一脚踢在赵炳焕膝弯处,将他踢的跪倒,同时两个侍卫走上
前扭住他双臂,赵炳焕这才意识到怡锒要办他,大喊道:“殿下!殿下,下官何罪?!”
“何罪?”怡锒沉下脸,“你跟本王府上的人说什么,替皇上看住本王,假传圣旨是罪一,
离间我父子是罪二,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说本王行“苦肉计”装病,陷害藩王是罪三!你
还敢问本王何罪?!”
赵炳焕浑身都在颤抖,他听这些话,料来是杜筠的事情败露,压抑着极度的恐惧道:“殿下
!殿下若认为下官有罪,可将下官交部议处……”
怡锒喝道:“放肆!我堂堂一个藩王,还处置不了你!本王只问你一遍,本王的病因,可是
你告诉皇上?”
赵炳焕无论如何也不敢招认,拼命叩头:“下官冤枉!殿下,下官冤枉,这话是谁说的,请
他出来和下官对质!”
怡锒已喝道:“谢宝,本王养你就只会看热闹么?!”
谢宝忙躬身道:“属下知错!”他对两个侍卫一抛眼色,两人默契地上前牢牢抓起赵炳焕的
左手,谢宝从衣襟褡裢里摸出一根削的尖细的竹签,对准赵炳焕的左手食指,笑道:“赵太
医,以后跟王爷说话,还是诚实点好。”一个侍卫便拿着一个小锤子过来
赵炳焕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吴王殿下!下官是朝廷命官,您不能动用私刑,您不…
…”他后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变成了一声刺耳的惨叫。那侍卫用锤子在竹签尾部一敲,竹
签就“扑”地一声撕开指甲,深深刺进血肉,赵炳焕疼得差点昏过去,惨烈地嚎叫:“殿下
——!殿下饶命啊!”
怡锒悠然地在垫好的枕头上靠下去:“是谁告诉你,本王给自己身上浇冷水的?”
赵炳焕刚说了句:“下官不知……”
怡锒“嗯?”得一声,谢宝又从褡裢里摸出第二根竹签,对准赵炳焕中指,赵炳焕又痛又怕
几乎昏死过去,随口道:“是……是杜筠……殿下……”
怡锒怒从心起,喝道:“放屁!”
那侍卫又是一敲,赵炳焕又一次发出凄厉的惨叫,长号道:“我说我说!殿下饶了我吧!”
怡锒轻挥了下手,按住赵炳焕的侍卫一松手,赵炳焕便倒在地上,两根竹签还陷在他手指中
,痛得蜷在地上阵阵抽搐。
怡锒清冷的声音现在对赵炳焕来说似乎从地狱传来:“说吧,你和本王府中什么人有联络?
”
赵炳焕大汗淋漓道:“殿下……殿下……求您救我,实在是君命难违……”
怡锒语气温和了一点道:“你如实说了,本王保你家人无恙,否则,本王就地杖毙了你,然
后栽你个下毒谋害藩王的罪名,就是九族遭诛。一人还是满门,你自己思量吧。”
谢宝心中暗叹:这个太医完了,原来怡锒从一开始就没想放他条生路。
赵炳焕面如死灰,但到了这地步,他自知断无生理,只求一个痛快,颤声道:“多谢殿下开
恩……是,是您的一个陪房丫头,绿章,她告诉我的……”
怡锒皱眉:“你怎么找到的绿章?”
“她家,原来是太子的佃户,太子让人把她送进来……谁知她刚进来,太子就败了,后来,
王太傅把她的事告诉了陛下……”
怡锒终于缓缓吐出口气,不是杜筠,真的不是杜筠,这一次杜筠没有骗他。他不知为何,心
底有异样的温暖。
赵炳焕还在喃喃地求饶:“殿下,殿下您饶了我吧,我可以为您做事……我可以……”
怡锒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一股憎恶之情油然而生,就是这个人,差点让他要了杜筠的命,向
谢宝道:“利索点儿,别弄出声音太大动静来。”
这对谢宝来说倒更容易,他拿出一块布来塞到赵炳焕口中,上前狠狠一脚踩在胸口,赵炳焕
口中发出闷闷的一声,两只眼睛翻过去,便不动弹了。
怡锒小心地躺下,平静地道:“拖出去,叫刑部的人来验尸,就说他给本王药中下毒,被发
现后拒捕身亡。该布置什么,你看着办。”
谢宝虽然是锦衣卫出身,但很少杀人杀得这么利落,手心也不由出了汗,忙躬身道:“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