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应该抽你。"孟夏并没有付诸行动,他靠在电脑椅上,轻轻地摇晃,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忽然笑了起来,"老丫挺的,这个词不错,颇得我的真传,为了这个词我暂时不打算抽你了。"
宁昊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他床头的天花板上,挂着一副小小的画,画面背景是黑暗的,画面中有两个桔子,色彩鲜艳欲滴。
"他用你写的东西招摇撞骗。"宁昊叹了口气。
"你说的很错误。"孟夏看着那两个桔子,平静地微笑,"我写了几个乐句,仅此而已,那算不了什么,写一条旋律线太简单了,我以前的乐队有三个吉他手,每天我睁开眼睛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要把吉他线写出来让那两个婊子养的闭嘴,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写过多少。我不会无聊到对十多年前写的傻逼旋律耿耿于怀,何况还没写完。他的确比我牛逼,因为他能完成它,可我永远也写不完,我还得感激他,他要傻逼到什么程度才会把那么多年前的东西拿出来写完?还那么不严谨的,错误百出的完成,那不是他的风格。就算让我一把年纪还能唏嘘一下青春岁月吧,感慨一下那时候我怎么能写出那么傻逼的东西,我喜欢适当的怀旧。"
"你就是不承认你放不下。"c
"我没什么放不下,那么多年了,从那天我走进他的办公室看他跪在他老婆面前抽自己嘴巴的时候,他对我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老婆的人砸我琴房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没意思,可是看见他抽自己的时候我终于觉得有意思起来,他老婆还跟我大喊大叫问我怎么敢笑出来怎么敢看不起她丈夫,真他妈的莫名其妙。"孟夏语调平静,说到后来忍不住笑了。
"你才莫名其妙,吃错药的是你自己,你说你不在乎了,你为什么还要跑去他的音乐会,你为什么还要拉着路路跟你一起去?你还想拉着路路去他面前show一圈吧,你到底有没有心肝,你知不知道路路如果去了会多难过?"宁昊的语调变成了气势汹汹的质问,那些东西一直堵着他的胸口,此刻突然不受控制的决堤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我说你什么毛病呢,原来这儿等着我呢?下回给她打抱不平可以直接说,你这圈子兜的真不小,够从南极回来的了。你这么胡说八道,回去怎么跟她邀功呢?你觉得她会给你什么好处?"孟夏的目光终于回到宁昊的脸上,嘴角微微向下,嘲讽的微笑。
"她从来没说过什么,可是你不能对她不这么自私吗?"
"对,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她多难,我知道她以前跟谁睡觉,可那都是她自己选的,她可以不干了,她可以去当老师,去找个正经人结婚,就算她对我说她要去傍大款了,我都会说,对,你做的对!可是她选这条路了,她选了最难走的路,这是她自己选的,我没法迁就她。我可以告诉你她对我来说是什么,我不会跟她上床,跟她结婚,跟她生个崽子,可是如果她需要我为她死,我会做到。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你可以都转告给她,也可以转告一部分,也可以什么都不说,随你便,可是我希望你现在就滚蛋,我不想再看见你。"
孟夏站起来,逼视着宁昊,逼得他再也坐不住。
宁昊忽然气势全无,无奈的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扒着房门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孟夏:"你想这么就糊弄我了?你根本就没回答你为什么要让路路陪你去,你敢回答吗?你敢承认你自己傻逼吗?"
"没什么不敢的。"孟夏夺过房门把宁昊推了出去,"我可以告诉你,我要找人陪我去是因为我害怕,我不敢一个人直面他,你可以觉得这个理由够傻逼,可事实就他妈如此,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现眼。现在该轮到我提问题了吧?你到底想给路路打抱不平,还是你自己不爽想给自己打抱不平呢?"
宁昊忽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孟夏已经关了房门,他压根不想听什么答案。
宁昊在门外愣了一会儿,从早上起床他的脑袋就像被钝器重重敲了一下,现在总算恢复了神志,他根本想不清楚他和孟夏的对话都是怎么发生的,仿佛当时说的和听到的每句话都没有经过他自己的大脑,现在一句一句的在脑子里清晰的回放了一下,铺天盖地的信息量让他觉得大脑瞬间就短路了。
宁昊很想用头撞墙,不过那样就太傻了,他在门外傻站了一会儿,听到房子里传出一声吉他啸叫,他知道孟夏不会良心发现的开门对他嘘寒问暖,只好转身,下楼,脚步轻飘飘的。
第十九章
宁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学校的,他迷迷糊糊的逛到系馆,进了专教的门,发现一个师兄正在他的座位上跟果果聊天,他不管,晕晕乎乎的撞了进去,把那猥琐男挤走了。
"昨天收的作业你不打算交了吧。"果果说。
"我现在就写。"宁昊掏出课本和作业本来,刚翻开,身后飞过来几个作业本。
"你怎么也没交?"宁昊问。
"周一帮我一块儿交了吧,我回家了。"果果收拾好书包,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昊一个人发了几分钟的呆,开始写作业,果果的作业就在他手边,可是他克制着,头也不抬,他很久以来就有这样的好习惯了,只要好好学习,他就能忘了孟夏,这个好习惯把他推进了T大的校门,这个好习惯让他如愿以偿的和孟夏重逢,现在他得靠这个好习惯把孟夏忘了,即使是暂时的。
他中午下楼买了一个汉堡,回来写作业,写到下午,出去打了一会儿篮球,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然后继续回来写作业,他一直把耳机挂在耳朵上,其实他根本没开机,就是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答茬。跟他一起写作业的同学精神都崩溃了,一个接一个咬牙切齿的逃走了,只有宁昊还在写作业,一直写到夜里十点,回宿舍,开始切星际,切到夜里两点。第二天早上他们宿舍的哥们准备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爆打一顿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起床,拎着画夹出去画画了。
"给我一个让我不想杀了他的理由吧!"这是宿舍老大的宣言,可惜宁昊没听见。
宁昊闷闷的画了一上午,真是一塌糊涂的糟烂,所有路过的人都不知道他在画什么因此对他投过钦佩的目光,中午他回了宿舍,刚进门就接到妈妈电话,让他出去吃饭,他去了,反正也没事干,妈妈送给他一部手机,宁昊才想起来他的生日快到了。
那个年代手机对学生来说多少还算有点奢侈,宁昊也觉得新鲜,他想打电话,可是不知道找谁,他可以打给果果,可是怕继续给她家人添堵,最后他就鬼使神差的打给了路路。
路路的声音很快乐:"你有手机了真好,晚上来看我们现场吧,是我们的专场,还是在Club
8,一定要来啊!对了,昨天你跟孟夏在一起吗?你们去哪儿玩了?"
"哪儿也没去,就是出去吃了顿饭,晚上我过去。"宁昊忽然明白为什么孟夏可以告诉他一切,因为他一句话也不敢对路路说。
"你昨天还有没给我讲完的呢,你说孟夏的故事......"
"唉,我何苦,我说了,你觉得没意思,他还会恨死我。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的事,他上大学的时候和一个老师搅在一起了,那个老师,唉,你如果见过他就会理解,有些人是没办法拒绝的。那个老师的老婆是个河东狮,将军的女儿,那个老师穷困潦倒的时候吃老婆软饭,他老婆知道了哪里肯善罢甘休,直接带人冲进学校,砸了孟夏的琴房,还把老师打了一顿。孟夏走的时候很多人抱不平,可是他是主动退学的。这件事传颂了好多年了,据说他去找那个悍妇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比革命义士都大义凛然。年轻的时候不能这么轰轰烈烈一次,多遗憾啊!我又八卦了,你听了就算了,可别到处散去,他一猜就是我散的,他最讨厌别人说这件事,其实我们听先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都觉得是传奇啊!"路路在电话那头有些兴奋的发着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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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昊挂了路路的电话,在校园里游荡了一会儿,最后坐在荷塘的岸边,往池塘里扔小石子。几尾肥大的锦鲤游了过来,又游走了,宁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他觉得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已经决定了。
他看看表,出门坐上一辆进城的公共汽车,路上很堵,他紧张得直晕车,他希望车开得快点,又希望慢点,就这么折磨着自己,一直到车到站,他紧张得想吐。
他本以为会提前一点到,结果到了Club 8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宁昊进门,看见孟夏站在台口和调音师闲聊。
"我有话跟你说。"宁昊冲过去,直截了当的说。
"我没空。"孟夏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干活去了啊,你们聊。"调音师叼着烟憨憨的笑,识趣的走了。
"路路让你来的吧?"孟夏冷笑。
"我自己来的,跟她没关系,你能给我两分钟时间吗?我们到外边去,我就跟你说一件事。"
"有话说有屁放,我没功夫跟你出去闲逛,你要说什么就这儿说吧,我听着呢。"孟夏白了他一眼,低着头拽效果器的线。
"我爱上你了。"宁昊凝视着孟夏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几个闲人投过来诧异的目光。
"操!"孟夏把手里的线头仍在地上,对着从后台钻过来的骡子怒吼了一声:"你们丫还他妈干不干活?"
骡子莫名其妙的挨骂,莫名其妙的看看宁昊,赶紧跑到后台去找强强了。
"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孟夏盯着宁昊的眼睛,冷笑着。
"你说呢?"宁昊觉得快被孟夏的目光烧成灰了,可是他坚持着,压抑着落荒而逃的冲动,甚至不肯躲开视线。
"是你吃错药了,还是偷了我的大麻?"孟夏依旧在冷笑。
"我没吃错药,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可以觉得我很傻逼,可是事实就他妈如此。"宁昊说到后面,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你说完了吗?"孟夏眯着眼睛歪着头,似乎是在笑。
"我说完了。"宁昊忽然觉得自己被抽空了一样,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审判。
"嗯,那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孟夏眯着眼睛看了他一小会儿,转身进了后台。
宁昊觉得一阵空空荡荡的感觉,好像武侠小说里烂人的全力一击打在内功高手的身上,比回手打他二十个耳光的感觉还要难受。
他愣了一会儿,看强强路路都出来了,他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好,转身逆着人群走出了门。
宁昊在停车场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会儿,听到演出已经开始了,人声鼎沸,可是他开始烦躁起来,而且很饿。
他溜达到前面酒吧,要了一块奶酪蛋糕,他想来点酒,不过连啤酒都太贵了,最后他要了矿泉水。
吃饱了以后,他又百无聊赖的溜达去了演出场,人声依旧鼎沸,可是他却听到了很多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声音,就好像一片热乎乎的白噪音里,非常不合时宜的掺吉他solo,他傻乎乎的听了一会儿,分辨出那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有骂人的声音,酒瓶子破碎的声音,很多人的大喊大叫,而本该出现的音乐声却停止了,他此刻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演出的声音,而是一场群殴!
第二十章
宁昊冲了进门,发现屋子里已经殴成一团了,只见啤酒瓶与脏话齐飞,每个人都朝着不同的方向骂人或者扔东西,根本看不出战团的双方都有什么人,只是群殴,彻底的漫无目的的群殴。人们群情激昂,精神振奋,热血沸腾的打架,没人知道他们在跟谁打架,他们的行为就是打架本身。有人被瓶子砸了,然后愤怒的砸回去,也不知砸到谁的头上,有人被撞伤了,有人崴了脚,有人捂着脑袋大骂着退出战团。战斗减员并不明显,伤亡也不惨烈,因为每个人都避免和离自己近的人发生直接冲突,都在对着十米开外的假想敌发泄着冲天的怒火。
有人冲上了舞台,让宁昊庆幸又不安的是台上并没有乐队成员,他也跟着那些人抱着头躲避着随时会飞来的啤酒瓶向舞台上冲,刚跑到舞台附近,看见大米扶着一个人从人丛中杀了出来。
"大米!"宁昊冲过去拉起他要往外跑。
"别管我,赶紧送三哥去医院!"大米把扶着的人推倒宁昊身边。
"孟夏!"宁昊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孟夏低垂着头,脸色惨白,闷头紧锁,嘴唇上都没有一点血色,额头全是汗水。
"到底他妈的出什么事了?"宁昊拉起孟夏的手臂,他感觉到孟夏的重量向他压了过来,很沉重。
"我也不知道,三哥忽然胃疼,就把琴放下了,就有人骂街,强哥就跟他们对骂上了,然后三哥把琴摔了,台下就乱了,有人骂乐队,有人骂骂人的人,有人骂骂骂人的人......反正就乱了,然后就打起来了,你送三哥先走,我去看看路路他们被冲到哪儿去了。"大米转身又进了人群,宁昊想跟他说句话,也没有说上,他看了一眼无力的靠在他肩上的孟夏,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他们平安的逃到了马路边,宁昊才松了口气,路边警灯闪烁,一辆警车呼啸着窜进了停车场。
"送我回家。"孟夏说,他的声音低而沙哑,似乎在拼命的压抑着什么。
"我送你去医院。"宁昊开始招手打车,司机以为孟夏是醉鬼,一个肯停下来的都没有。
"你少他妈惹我!"孟夏抬起头愤怒的看着宁昊。
宁昊感觉到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颤抖传递到宁昊的手臂上,宁昊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剧烈的抽动了一下,他忍不住猛地抱住了孟夏的身体。孟夏因为疼痛而紧紧闭起了嘴,可是嘴唇还在轻轻的颤抖,他很虚弱,没有一点力量似的,宁昊伸出手,轻轻地帮他擦了擦额头冰冷的汗水,他感觉到了孟夏急促的呼吸。
"好,我送你回家。你等我一下。"宁昊放开孟夏,把他留在路边,跑到马路对面截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在路口掉了个头接上了孟夏,司机被骗得极不爽,听说他们要去中科院才露出点笑脸。
他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宁昊把手搭在孟夏的肩头,想让孟夏靠在他的肩上,可是孟夏的身体却在抗拒,他远远的离开宁昊,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宁昊把手垫在孟夏的头和玻璃之间,帮他承受颠簸的冲击,也许是太疲惫了,孟夏这次没有拒绝,他靠在宁昊的手上,闭上了眼睛。这么僵持着,宁昊觉得有些累,他忽然感觉到孟夏的手向他伸了过来,他轻轻地握住了,孟夏的手是冰冷的,掌心全是汗水,很用力,坚硬的关节把宁昊的手硌得生疼。
宁昊注意到司机在通过后视镜看他们,目光诡异,可是此刻除了孟夏,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感觉到不安,他忽然希望车开得慢点,因为他知道,在车停下的时候孟夏会松开他的手。
和上次一样,宁昊跌跌撞撞的把孟夏送进了家门,一次是醉倒,一次是病倒,宁昊苦笑,他真要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孟夏的灾星。
他把孟夏放在床上,弯下腰想帮他脱下鞋子。
"别动,我自己来。"孟夏把宁昊的手推开,自己慢慢的解开鞋带,把鞋踹到一边,然后脱下外衣,躺在了床上。
"你有药吗?"宁昊帮他拽过被子盖好。m
"什么都没用,休息会儿就好了。"孟夏皱着眉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宁昊想起那天早上孟夏找药的盒子,他走到书架前拉出那个盒子,有点担心孟夏会不会生气,偷偷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孟夏,孟夏没有看他,只是闭着眼睛躺着。宁昊把盒子抽出来翻了翻,盒子里有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里面有一些黑褐色的粉末,他不安的回头看了看孟夏,又翻了一下,发现剩下的瓶子都贴着阿米替林的标签,最后他才在那些瓶子下面找到他认识的,阿莫西林、盖胃平和奥美拉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