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昊把他认识的药盒子都拿到孟夏面前,孟夏看了一眼,拿过了盖胃平。
"我去倒水。"宁昊进了厨房,发现暖壶是空的,他拿出水壶开始烧水。
他回到卧室,看见孟夏已经把药片嚼了。
"关上灯好吗?"孟夏的声音依旧虚弱。
"你睡吧。"宁昊慌张的关上灯,然后关上门,把自己关在卧室外,坐在小凳子上,一个人看着煤气灶上的火苗发呆。
水壶发出尖利的哨音,宁昊一跃而起,关上火,把开水倒进暖瓶和孟夏的杯子。然后他就坐下,继续发呆,一直呆到开水变成温水,他才端起杯子进了孟夏的卧室。
宁昊在床边坐下,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他看清了孟夏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苍白得像是半透明的,他睁着眼睛,茫然的看着前方。
"好点了吗?喝点水吧。"
"我没事。"孟夏的声音依旧很沙哑,可是似乎有了一点力量。
"你这样多久了?"
"什么样?"
"你还能装下去吗?"宁昊抱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你上次演出也胃疼了吧?你弯下腰根本不是为了找效果器,是因为你胃疼,对不对?"
"对,神经性的,紧张或者激动,都会胃疼,好几年了,一开始不严重,后来慢慢重了,后来完全不能排练和演出了。"
"所以你在国外待不下去了只好回国躲起来卖打口带?"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吧。"
"你有阿米替林,我小时候我爸爸用过,他总是把药藏起来,可是我看到过,我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我不能排练,不能演出,我甚至不能思考问题,不能写任何东西了,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曾经尝试自杀,每次挣扎出来的时候就会无比恐惧,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我只能接受药物治疗......"孟夏的脸忽然抽动了一下,皱紧了眉头。
"别说了,"宁昊紧张的握住了孟夏的手,他感觉到孟夏的手心还有冷汗,"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说话,你休息吧,我在沙发上睡,你需要什么就叫我。"
宁昊站起来,可是孟夏并没有松开他的手。
"我没事,你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孟夏闭着眼睛,黯然的说。
宁昊有一刹那以为他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是孟夏真的握着他的手。
"我像你一样年纪的时候也这样胡闹过,可是你了解我多少呢?"孟夏轻轻的叹了口气。
宁昊没有回答,他躺在孟夏身边,头靠在孟夏的肩上,依然握着孟夏的手,他的呼吸中充盈着孟夏的气息,那一瞬间他想痛哭一场。可是他没有哭,只是闭上了眼睛,只是把孟夏的手握得更紧,他只想把那种幸福的幻觉握得再紧些,即使只是幻觉,也永远都不要失去。
第二十一章
宁昊总是不停的醒来,他躺下的姿势很难受,半夜就开始腰疼,可是他能感觉到孟夏睡得很轻,一点动静他就会醒过来,然后又很难睡着,所以他就坚持着那个难受的姿势。他躲开了孟夏的肩膀,躲避他的身体,离得太近,他会想起在过去的日子里那些粗鲁的梦,他不想让那些东西打扰这样的一个夜晚,透过窗帘,干净的光线落在床上,静谧中,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他越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那些东西就越显得粘糊糊乱糟糟的粘在他身上,最后他失眠了,一夜都在半梦半醒。
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问过孟夏是不是醒了,还难不难受,要不要喝点水,孟夏总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继续睡觉,后来他就真的睡着了,尽管还是腰疼,尽管还是担心,尽管脑子里还是沾满了那些粘稠的回忆。
宁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悄悄的爬起来,悄悄的洗了把脸,从厨房里悄悄地翻出一个大饭盒,悄悄地把孟夏的钥匙串塞在自己的口袋里,出门走了二十分钟,才找到一个卖早点的小摊。
宁昊端着豆浆和油条回来,刚拿起钥匙插进钥匙孔门就被孟夏拽开了。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他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了。
"你起来了?"宁昊有些惊诧,连那个居高临下的眼神都没让他觉得不舒服。
"废话,把我钥匙拿来。"孟夏冷笑了一声,伸出了手。
宁昊把装早点的饭盒放在小桌上,钥匙放在孟夏手里。
孟夏把钥匙又扔在了桌子上,看都再没看他,钻进了厕所,顺手摔上了门。
宁昊苦笑了一下,这么长时间耳濡目染,孟夏干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他走进厨房翻出碗和筷子,坐下一个人吃早饭。燃气热水器开始轰轰的响,厕所里传出淋浴的水声。
宁昊快吃完了的时候孟夏从厕所钻了出来,他正把一根油条最后一口塞进嘴里,看到孟夏的样子那一口油条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孟夏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趿拉着拖鞋,他扫了宁昊一眼就进屋了。
宁昊快把自己噎死了,使劲地喝了一大口豆浆才顺过气来,他探着头看孟夏在屋里干什么,早晨的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孟夏半裸的身体上,他的身体仿佛在昏暗中发光。他的左肩上有一块小小的纹身,宁昊睁大了眼睛,想看清纹身的图案。
"看他妈什么看?"孟夏忽然回头,走过来踹上了房门。
宁昊闷闷的吃完了早饭,孟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穿的整整齐齐,宁昊实在是失望不已。
"你起大早能不能不买这么恶心的东西?"孟夏看了一眼桌上的豆浆和油条。
"据说吃油条对胃病的人有好处。"
"我要知道这话是谁说的我就买一百块钱油条噎死他。"孟夏靠着门框,咬牙切齿的说。
"不吃早饭不好。"m
"我死不了。"孟夏无聊的在屋里转了两圈。
"好吧,等五分钟。"宁昊跳起来,拉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在一个碗里打了,倒进一个微波炉饭盒,加入开水,放点盐,盖上盖子,放进微波炉,设好时间,微波炉嗡嗡的转了起来。
孟夏从书架下拉出那个纸盒,从一个瓶子里倒出几个药品吃了,宁昊猜不出他吃的是胃药还是阿米替林。
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了下来,宁昊把饭盒拿出来,蛋羹是浅浅的黄色,冒着热气,凝结得刚刚好,暖洋洋的香气飘荡在整个小屋里。
"还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干这个。"孟夏也被吸引了出来,有些好奇的看着。
"你打算看饱了吗?"宁昊笑了。
孟夏也笑了,他在桌子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我妈也喜欢做这个。"
"她很会做饭吧?"
"她除了这个什么都不会做,我病了,她就下厨房给我蒸蛋羹,有时候水多了,有时候水少了,有时候时间长了,有时候时间短。我每次病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有蛋羹的味儿,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变成真的。"
孟夏心满意足的享用完了蛋羹,电话开始响,他跑过去接电话,是强强打来的,他一边接一边大笑:"你们丫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警察没难为你们吧?老赵说什么?钱结出来了吗?别过来我没事,后天排练。"
孟夏放下电话,看了看宁昊:"一会儿强强他们都要过来,你还不走吗?"
宁昊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碗,他有些迷惑的看看孟夏:"这有什么逻辑关系?你怕他们看见我在这儿?"
"没什么关系,可是你打算在这儿呆到什么时候?今天是周一,你不用上课吗?"
"今天是设计课,我从来不去。"宁昊放下东西,干脆又坐了下来。
"你不能赖在这儿不走。"
"你昨天让我留在这儿的。"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该走了。"
"你这算什么?赶我走?"
"如果你非要我赶才能走的话,那就是。"
"你这是过河拆桥!"
"你应该对我多点了解,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干。"孟夏径直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我可以走,不过有些话我们得说清楚。"宁昊站起来,直视着孟夏的眼睛。
"说。"孟夏没有躲开视线。
"我昨天跟你说了那些话所以你才发病了对不对?你有多久没听过那句话了?你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你赶我走是因为你害怕,你就是受不了有人爱上你,对你好,你就得折磨我,折磨你自己!你让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像狗屎一样,你才能心满意足!"宁昊的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你就不能不这么自恋?"孟夏不屑的笑。
"你就不能不这么没心没肺?"
"好吧,看在鸡蛋羹的份上,你说吧,你想怎么办?你住这儿,我滚蛋,还是怎么着?"孟夏对宁昊的怒火似乎有些无奈了,他关上房门,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既然你要过河拆桥,我也没办法,我送你回家,我照顾你,我给你做早饭,我觉得我亏了,我要补偿。"
"你多大了还来这套?"孟夏靠在椅子背上,重心向后,无奈的笑了,"好吧,我没心没肺,你锱铢必较。你要什么补偿?先说好了,我有底线,你别想迈过去。"
"我快期中了,要交设计,要准备考试,宿舍关门很早,我得找个地方学习,你这儿正好,离学校近,我晚上过来,早上走,你觉得这个要求到你底线了吗?"
"你过来只能学习,不能干别的。"
"可以。"
"如果我练琴或者干活,你不许抱怨我吵你。"
"可以。"
"你不许在我这里吃饭,除非你自己做。你睡在沙发上,如果我睡了,你不许开卧室的大灯。"
"可以。"
"就到你交了图,期中考试之后,从现在算两周时间。"
"可以。"
孟夏坐在那里,又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什么条件都想不出来了。
"你给我一把钥匙。"宁昊乘胜追击。
孟夏站起来,在书架下层的储物箱里翻了翻,找出一把备用钥匙,扔给了宁昊。
"你小子怎么把我绕进去了呢?"孟夏把宁昊赶出门的时候,还在不满的自言自语。
第二十二章
晚上宁昊吃了晚饭就去了孟夏的家,他夹着一块图板,一桶图纸,身后七七八八的掖着丁字尺一字尺三角板,大书包里还有成堆的作业本和一个台灯,就算孟夏跟他翻脸了,他包里还有模型刀手术刀和壁纸刀可以自卫。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屋里也没什么动静,从楼下看灯明明是亮着的,宁昊索性自己开了门,发现孟夏在家,蜷在床上看电视,身上裹着毯子,看见宁昊,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已。
"你还不舒服?"宁昊问。
"你少问两句废话我就没事。"孟夏不耐烦地开大了音量,也不知他对哪个垃圾乐队有了兴趣,主唱尖锐的嚎叫把宁昊吓了一跳。
宁昊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四处找一个放图板的地方,环视一下四周,发现孟夏演出用的暗红色电琴歪歪斜斜的扔在了墙角。
"你的琴吗?是不是摔坏了?"宁昊皱着眉头,有些黯然的问。
"你先把那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收起来行不行?让你损失一个悲秋伤春的机会我也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我还是很遗憾的告诉你,拾音器坏了,别的都没事,我摔琴比弹琴专业。"
"你没破财我是有点遗憾。"宁昊不理他,继续满屋子找放图板的地方,最后发现也只有门厅的小桌子可以用,就是不大干净。他走进厨房想找块抹布,发现水池里扔着一个碗,是一个不是俩,说明孟夏可能中午和强强他们在外面吃饭了,煤气灶上有一个锅,里面有一大锅面条,已经彻底凉了,粘乎乎的一大坨,看起来也没怎么动。
"你怎么吃那么少?"宁昊跑到卧室门口探头问。
"那么恶心的东西我能吃下去才是有病。"
"我靠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宁昊快背过气去了,"恶心也是你自己做的。"
"所以我正在努力忘了这件事,你能不能不来提醒我。"孟夏往毯子里缩了缩,声音有气无力。
"你还饿吗?"宁昊冲口而出,说完自己都后悔,幸好孟夏似乎厌倦了恶言相向,压根没有搭理再他的意思,干脆关了电视整个人彻底缩到了毯子下面。
宁昊终于翻出来一块抹布,看起来也不大干净,他擦了桌子,铺上几张草图纸,放上图板,拉了一根线接上台灯,绑好一字尺,现在这张桌子看起来很像个工作台了。
他回到厨房,把锅里的面条统统倒进马桶,把锅和碗都刷了。
孟夏好奇的溜达出来,看他到底在折腾什么。看看宁昊又看看他的桌子,不由得感慨起来:"你还真不跟我见外。"
"不客气。"
"你把我桌子占了我在哪儿吃饭?"
"茶几上凑合凑合吧,我把锅都刷了用你一张破桌子你至于这样吗?"
"你天天刷锅洗碗还行,有一天不洗我就把你东西扔出去。"
"我不是小保姆。"
"你是我也不会用你,我就是不能让你呆舒服了,免得你赖上我。"
"已经晚了。"宁昊故作无奈的笑笑,然后开始写明天要交的作业。
孟夏实在无聊的受不了,摔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溜达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瓶红酒,还没有开瓶。
"你脑子进水了吧?"宁昊抬头扫了他一眼。
"少他妈废话没你什么事。"孟夏没有回答,他坐在卧室门口的小凳子上,看着那个酒瓶子发呆。
"你买酒干什么?"
"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是因为现在还不到十点。"
"我昨天就在失眠。"孟夏开始在屋子里翻开瓶器,他翻了书架,厨房,还是没找到,出来的时候发现宁昊已经拿起了那个酒瓶子。
"放下!谁让你动的!"
"你不能喝酒了。"
"你管的着吗?"
"你是在找死!"
"受折磨的不是你!"
"受折磨的人多了,我就在被你折磨,可是别人不会像你一样,狗屎一样的活着!"
"你自找的。"
"你也是!"
孟夏冷笑一声,向门口走去,宁昊一跃挡在了门前。
"我看出来了,你丫就是来整我的!"孟夏退后一步,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一脸痛苦。
"你不能讲点道理吗?"宁昊执拗的堵在门口,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酒瓶子。
"你让我讲什么道理?好吧,你给我听好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现在你可以死心了吧?你可以离开这里不再缠着我了吧?"
"我不走。"宁昊轻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才可能死心。你撕了我的速写本,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就想知道你是为什么!"
"你会为了那么一件事一直记仇吗?"孟夏好像愣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也像是企图逃走,"也许换了我也会记仇吧,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还没有傻逼到可以被人无休无止的伤害下去都学不会保护自己。我知道你拿着笔的时候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拿着画笔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宁昊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他觉得大脑的温度在慢慢下降,慢慢的降到冰点以下,从手脚,到前胸和脊背,像被钝器击中一样的冷,他蹲在地上,放下了酒瓶子,用手支撑着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