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多时候生活是连条活路都不肯给这些小人物的。
高三上学期,班主任公布了校方的新政策:“咱们奥赛班人数太多,学校那头决定裁人……同学们不要吵,听我说,现在咱班有59人,学校决定裁去9人——你们说什么?哦,教师子女当然不会被裁下去。也就是说,下次考试,除教师子女外的倒数9名学生将被裁掉……呃,大概会被分到普快去吧。”
程霄的成绩在奥赛班里只能算是倒数,看来他是注定要被裁掉了。他回家跟母亲抱怨:“公平,这世上根本没有公平!他们每天除了玩还是玩,可是他们能留下来享受最好的教学条件!而我呢?妈,为什么你们不是教师……”讲到最后,他们一家的眼眶都红透了。
想要平等地活下去,怎么就那么难呢?
当欲望与不平结合,人心便开始生锈。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11月初,他开始做贼。看到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少爷小姐们难过愤怒的样子,他打心底里觉得快活。他也曾内疚过,也不是不害怕,只是那种由罪恶感带来的快感令他无法自拔。
“我们希望这位同学能见好就收,等我们查出来了,可就不是现在这样警告这么简单了!”
除了说这句话,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哈哈,原来你们也不过就是纸老虎!
以前买不起的东西,现在可以随便买;以前羡慕的生活,现在自己也可以过;以前害怕的人,现在可以尽情轻视。好快活啊!
他玩累了,就把偷来的手机和MP3往墙上砸,这不比晴雯撕扇过瘾多了?看到乞丐,他顺手掏出一张纸币,也不看面额,就这么丢进对方捧着的茶缸里。甚至有一次,他还当着刘振阳的面儿把肯德基的全家桶扔进垃圾箱,嘴里说着:“什么垃圾,这么难吃!”
他幻想自己是在扇那些特权阶级的耳光,他认为自己这是对世俗的反抗,是理所当然的壮举!
殊不知,刘振阳已经盯上了他。
“程霄是什么家境,能这么挥霍?”刘振阳凝视程霄的背影,眉头紧锁。陈若渊看都不看程霄一眼,只是对刘振阳说:“你少打岔,眼看就要开始做操了。我说,李啸那头我帮你压下了,你跟白鸣涧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那时,刘振阳刚被白鸣涧婉转地拒绝。
“没什么要解决的,我尊重他的决定。”刘振阳耸一下肩,仍旧盯着程霄。操场上闹哄哄的,他没心情去动那些细腻的心思,即使心里难受,他也不想被别人看了笑话。
倒是程霄……他的钱从哪儿来?
没用多少功夫,刘振阳就将程霄确定为嫌疑人。这多少令他心里有点堵得慌——他始终不愿意去相信自己身边有贼。
但是当程霄中了他的圈套时,一切不愿相信都成了徒劳。
“程霄,把东西放下。”
他说着,看到程霄慌乱的模样他都说不了更毒的话。程霄的眼神透着迷蒙、错乱、悔恨、恐惧、绝望……那是他没见过的眼神。为了这种眼神,他愿意替程霄瞒着这件事——只要程霄以后改好。
但他没想到,程霄居然选择刺伤他,然后逃跑!
“其实我抓他是因为不想他被政教处抓。被我抓到他还有活路,被政教处抓到他就只能退学……我是真想给他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李啸,你这句话实在很老了。再说,我跟他是同学,不是敌人。”
“哼,就你天真。不聊了,上课了,拜拜。”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握着手机,刘振阳看看窗外阴霾的天空,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
刘家没有追究程霄的责任,可程霄依然离开了这座城市。
几十年以后的冬天,程霄站在寒风里卖年货,冻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始终没能成为群众演员以外的人物,泯然众人矣。只是在熟练地算帐的时候,他或许会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聪明的学生。
要是一开始能端正心态,要是没有偷窃,要是……
没等他想完,摊前来了一对互相搀扶着的老先生,他们拎着好几兜子年货,站在这儿挑春联。
“鸣涧,我打电话让人过来拎年货吧?”
“不用——振阳你看那副春联怎么样?”
他们的谈话内容令程霄耳朵里嗡地一下,啥也听不清了!
刘振阳……他是刘振阳?
两位老人穿着体面,肩并着肩,看上去过得很好。
程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他们打招呼,虽然他曾恨白鸣涧活得坦然,恨刘振阳过得比他好,但是这么多年过去……
“还是再走走吧,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他最终也没有叫住他们,只是目送他们走出很远。
然后程霄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大半辈子已经这么过来了——没金没银,居然也好好地过来了!
程霄没有再伤感下去,弯腰把塑料布扑到摊子上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