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虎缘(出书版) 上by 和也

作者:  录入:08-22

  叔成先一愣,後来才想这女人这语气好似酸酸的,又觉得她自己夸自己一点也不含蓄,仰头望著她笑笑,还是不说话。小佩看他半天就是笑,又笑得明白,偏就是不说一句话,一下子恼了,便不说话,一个劲直走,很快到了书屋。

  书屋所在地方,就好像房中之房,虽然在内院里,但又好像独立开来。书屋园外挂的一区,上面也只写了二字,叔成一看,居然认得,是「书路」二字,一个门厅里只简单摆放著几个盆景,添了些绿意,并无一般大户人家设的假山一类东西,显得简洁。小佩推开一扇门,就见摆了几张课桌,一青衣长衫青年站在中间,几个和叔成年龄相仿的孩子坐在课桌前,见门开了,都抬起头来向这边看过来。

  小佩低头唤了一声说:「蒋先生。」那青年点头示意她说话,小佩便接著低声说:

  「秦妈妈的孩子,我带来了。」

  她眼睛望着那蒋先生,目光里流露著倾慕之情,奈何那蒋先生的目光直接扫向叔成。叔成觉得他目光很是有神,一派正气。边上小佩低声说了声「不打扰了」,行个礼退出。

  叔成观这光景,显然这蒋先生在这家里很有些地位。

  这蒋先生习惯脸上带著浅笑,目光很有些温柔,穿的不觉得衣料多好,但衣服整洁,给人很清爽又不压人的感觉。他招手招呼叔成靠前,扶著叔成的肩,叔成不喜欢有人碰他,自然地肩往下缩了一下。蒋先生却没有松开他,仍是手放在他肩上示意让他面向著课桌下的几个孩子,语调轻缓地说:「你今天来读书,就和我所有的学生一样,做先生的只问功课是不是最好,不问你出身怎样,你且记住这一点。」

  他这话口气虽然温柔,但却自有一种威严在,不只是说给叔成听,也是说给在场的孩子听,叔成心里觉得这个老师与以往自己接触的人均大大的不同,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脸上也松驰下来,望著老师的眼睛也温和一些。

  这蒋先生心里暗暗感叹,看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像刺猬一样,处处防备小心,显然是打小起人情世故经历得多了,又想到这孩子的母亲,头发泛白,比之同龄女子都显得苍老些,不禁心头怜惜之念大起,他指了一位子,就在讲桌前要叔成坐下。再对大家说:「这位我们这新来的,叫秦叔成。从今天起,大家将在我门下同窗数年,以後都要好好相处。」说话间拿了自己的纸墨纸砚放在叔成桌上。

  这一下子,大家齐刷刷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叔成不禁觉得窘,他刚才看到众人都是身著锦衣,也知均是些官家子弟,虽然才开春,叔成却已换了薄衣,裤子也是别人的衣服改小的,虽然秦氏心思细腻,做工也不错,但多少总有些宽大,叔成下意识用书包挡在身前,又想到原来书包也是旧衣服改的,脸一下子也红了,头也低了回避眼光。

  这低头一看,屋里本来极乾净,只有自己走过的地方却是灰灰的脚印,更是不好意思。却只听身边坐的孩子「哼」了一声。屋里没人说话,本来极静,这声就显得格外刺耳。他抬眼看去,却是一双轻视的眼睛,虽然坐著,但却腰板挺直,穿著崭新的红色小袄背心,一股子傲慢气。

  叔成最恨就是看不起自己的人,这下一气,反而把窘迫之心收了,心想,「我穿的虽然破,人却不比你低贱,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好父母照应,可就真比我高贵吗?」也瞪了回去。那孩子也不服气,不肯栘开眼神,两下胶著,就比谁厉害。别的孩子见了有趣,有几个忍不住笑出声来。直到蒋先生咳嗽了一声,孩子们才把眼神从叔成的身上转移开来。蒋先生又在那穿红袄背心的少年桌上轻敲了一下,那孩子才不情愿地收回眼,拿起书。

  蒋先生见大家都拿起了书,便选了些诗文让大家抄写,叔成跟著母亲也学过字,但家里没钱,从来没有拿过笔,只是捡树枝在沙上写字,还是第一次拿毛笔,蒋先生过来扶著他的手,叔成觉得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好不容易握著了笔,要他抄实在是难为了他。

  边上的小少爷却是古怪地盯著他的一举一动,他不敢说话,却又不肯服输,一个劲和他眉来眼去的,差点都快练成了斗鸡眼。好在蒋先生课安排的紧,他从没有进过课堂听的东西好多觉得新奇,慢慢也就不在意身边的小少爷的看法。这一天的功夫过得极快,好歹也算平安无事。

  叔成来上课前,总是想著定和外面学堂一样,念些之乎者也的。有些有钱人家里也是找些中过秀才举人的来当先生,他有时经过学堂,总是看著那些先生念书摇头晃脑,几个学生也跟著晃脑袋,就像小和尚念经一样,每次看了都觉得他们这些个样子怪傻的,偷笑不已。

  但这个蒋老师一讲课才知道与他的想像大不相同,课程安排得新奇,像筹算、骑射等课他以往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叔成特别喜欢筹算一术,每每听到其中一些奇妙之处,心里便欢喜之极。回到家里,更是加倍用心背记课本,秦氏见了,也是喜不胜言,极力鼓励。

第二章


  叔成上了一段学,也知道那爱瞪自己的是敬亲王的独子,叫北真。其父敬亲王爷被封为湖广总督。

  两湖地带水路复杂,因而运输上占据极重要的交通要道,但也正因为如此,河道中总有水匪依据地势向来往客商索要船只和财物。敬亲王是武人出身,在作战上非常强势,自有一些手段,手下拢罗了一批汉人投靠。虽然来湖广时间不长,却很有些成效。

  这蒋老师名叫蒋衡,原是军中的参军,汉人在军中难以得到提携,才随敬亲王南下,因是心腹,便做了北真的老师。

  北真与叔成同年,都肖虎,两人一人年头,一人年尾。但北方孩子好像容易长个,北真虽将近小叔成一年,个子还比叔成高,叔成就是不服气。在一起读书的多是敬亲王家的家臣,个个对北真恭顺有理,偏偏就是叔成还真个就把他当成同窗而不是小王爷看待,平素里碰到,也从不敬礼,更不要说交谈上几句话,套上点近乎。

  两人自当相识之日就没来由的较上劲。北真家从北方来,又是武将家里出身,骑马射箭放在首位,又是打小起练了的,所以「骑射」上总是胜出一筹,好在「筹算」叔成接触虽晚,却脑子灵活,两项一比,算是平手,而诗文一类,北真不太感兴趣,成绩平平,叔成字又写得差,惹得蒋衡看著费力,评分也不会太高,又打了个平手。这样一来,叔成上学的日子也算是其乐无穷,总想著自己要占在上风,北真也因为叔成的出现,功课不敢懈怠,知道是真格的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取胜,比平素里不知私下多用功多少。

  这样一来,倒是应了蒋衡的想法,彼此间能多多促进,所以蒋衡也不多劝,乐得冷眼旁观,由得这两孩子斗去。只是抽空便指导一下叔成原来没学过的功课,纸墨一类,也尽量多资助一些。

  转眼入夏,已有蝉声鸣叫,这一日上课,蒋衡却突然临时抽查,收了课本,要大家默写课文。

  敬亲王前几日刚因有功,得了皇上的赏赐,因为地位特殊,不少官员投敬亲王所好,纷纷设宴,北真也跟著贪玩,日日晚归,兼得大家送了不少新奇的玩意,更玩得不亦乐乎,哪里有好好读过书。这突然要他默,却又如何默得出来。抓耳挠腮,闪避著蒋衡巡视的眼睛。

  这一会,蒋衡却从窗子里看到小佩进了内厅,知是找他有事,怕打乱了学生的思路,忙推门而出,迎了过去。北真一见心喜,忙回头去问坐在身後的同学,哪里知道这几个家臣的孩子不过是陪著小王爷读书的,读的好也没见有什么赏,反而还盖过了小王爷的光采,能少用过功便少用功,这几日还不是一样陪著北真玩,想著讨小王子的欢喜,文章自然是想了五句有三四句都答不上来。

  北真正恼呢,看蒋衡还没有进来,声音也禁不住大了,低声骂著那几个,那些人陪著笑劝他。课堂里一下子满是「嗡嗡」的声音。叔成听著皱起眉,看他们胆子越来越大,有人说要不去前面把课本拿下来,抄好了再送上去,忍不住从鼻子一个冷哼出来。

  北真也不知道为何就是在意著叔成的看法,听到这一声,就感觉脑子里像有一桶冷水泼将下来,全凉了下来,再回头看叔成面不改色,下笔流畅,居然连抬眼都没有看自己一下。他自小也没见谁这么给自己难堪过,这下就算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又哪里有台阶可下,想到自己就这样把卷交了,叔成一定也是一百万个看不起自己,不禁又羞又怒,和叔成又没半分商量解释的余地,这一恨起来,牙关紧紧咬住,起身恨不得把叔成打上一顿,伸手便向叔成的肩抓去。

  叔成感觉北真先是恶狠狠地盯著自己,早有防备,北真一动,他也忙跟著一闪,目光却冲北真的眼迎了过来,两眼烁烁,看在北真眼里却是笑话的意思,这手伸出去了,没有抓住,见不得叔成的眼光,手肘子一拐,就冲著叔成放在桌子上的卷子而去。

  他这其实也是下意识的动作,想拉过来让叔成著急一下,好歹在同窗面前,自己也就觉得面子上过得去了。叔成本来人闪开了,这当口看见北真拿自己卷子出气,来不及考虑,身子回来就往卷子上一铺,想护住卷子,北真也是蛮劲上来了,用力就是一扯。只听「撕」的一声,这卷子就破成了两片。

  「你!」叔成暴喝出声,哪里还记得被叮嘱遇事要多忍耐,一下子便向北真扑过来了。

  北真心想,「我书默不出来,难道动武我还怕你不成,打的就是你。」

  心里不知道怎么的为叔成肯与他正面交锋隐隐地还高兴起来,兴致格外地高昂,也不回避,伸拳上去。两个人结怨已久,都闷在心里,这时发泄出来,却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一众小孩子也跟著唯恐天下不乱,心想就书也不用读了,试也不用考了,可有著热闹了。纷纷起身要过来帮著北真,在一旁吵闹起来。

  叔成本来个子和力量都不占上风,但他是市井里长大的,打架却没有那许多计较,只管使蛮力,手抓著北真的头皮,扯得北真的头发生痛。北真本来是练摔角的好手,可是平素里练习,大家大多都让著他,生怕他受伤,均没有动过真格。叔成打起来,不仅一点规矩也不和他讲,下手更是不留情,一上来几拳打得他生疼,他吃了暗亏,一下子急了,扑上去,便将叔成扑倒在地,用身体压住叔成,也不管是打在哪里,只知道连连暴打出拳。

  叔成吃了几拳,咬著牙忍著痛,伸手用力抱紧北真,两人滚到一起,叔成是拼命想反压上来,但他刚才蛮力使完了,後劲却是不足,此时体格又比不上北真,滚了几次都复又被北真压住,受制於人,真正是落了下风,急得一张口,咬住北真的肩,也不管多少举头一起招呼过来,硬是死咬不放。

  北真也是扯他,也扯不动,两人靠得太近,他下拳的力量也小了些,但口里还是死硬地叫道:「你求不求饶?!求不求饶?!」

  叔成也不理,只觉得下腹被重重挨了几挚,痛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他越痛咬得越是用力,反而还觉得能保持自己的清醒。

  此时穿的是夏天的衣服,这下狠劲便觉得把北真肩上的肉都要咬下一块来,北真甩他不开,一开始觉得肩上吃痛,到了後来却是痛得麻了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是伤了还是怎样,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亏,吃过这样的痛,手下更是不留情,他自己已经是糊涂了,只觉得自己也都打得累了,偏偏叔成还不松口。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住手。」蒋衡一进屋看到这光景,一下子就把北真扯起来,心里真是又悔又急,他其实在屋外还是听到屋内有吵嚷的动静,但想著不过是这几个学生看著他不在,胆子放大了,在互相问答案,所以也没有在意,还在想等他进来了,抓住几个,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哪里知道一进来是这个样子,两个人打成一团,而其中一个还是这府里的宝贝。

  「谁先动的手?」一扫眼看向叔成,哪知道这孩子一脸倔强,白眼一翻,并不做答,叔成心里的想法,是把自己当大人看,从来自己打输了也没有指望著哪个大人帮自己出气,他当北真是对手,又怎么肯藉著老师的光教训北真,再者自己就算站著「理」字,也毕竟是先出了手,还是不说为妙。

  北真心里却是寒著蒋老师几分,叔成动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扯人家的卷子,他怎么著也觉得自己身不正影更歪,再看叔成脸上的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身子直晃,站也站不稳,只怕受伤不轻,心里愧疚了几分,偏偏面子上抹不开,要不就想伸手上去扶住对方。

  他本来想著叔成一定会出来指责自己,哪里知道叔成才不开口,知道叔成也不是畏著自己,倒对叔成多了几分感激,但又忍不住更担心,不知道是不是打得他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再看叔成的眼睛还是往常一样倔强,一阵心虚,虽然暗骂自己,但一想这小人看来是当定了,这当口,还是能骗过一阵是一阵,瞒过一时是一时,把头一低也来个一问三不知。

  蒋衡心里有数,但两人都不吱声,也不好罚谁,只能当是两人自己的私下纠纷。

  若处置起来,本来是要各打五十大板给两人一个警告作用,但看著两个人都有了伤,这会要罚也只怕是伤上加伤,实在是有失公平。这试也考不了了,叹了一声,说:「放学吧。」

  北真偷看了叔成几眼,见他脸色发白,一说放学,拿起包晃悠悠的走了,也不好意思叫住了说话,只是感觉那伤确是不轻,心里後悔又添了一层,又怪自己出手没轻没重,又怪叔成的性子,就不会哄著自己说点什么,心里想著,他要是求饶了,我难道还真的会打吗?!

  ***

  叔成支撑著回了家,便一头倒在床上。秦氏看了伤,是吓著了,正要问,哪知孩子一下子晕过去,也不知是伤了哪里,这一心痛,倒把望子成龙的心收了几分。忙出了门去请了医生来,说是外伤,还不碍事,抓了几贴去瘀血的药。又赶紧跑到王府里打听了一下,看是出了什么事,这才知道,是孩子间打了群架。

  这边小王爷还好,只是衣服弄脏了,挨了老师的训,几个仆从语带讽刺,纷纷说叔成狗胆,还真敢和小王爷较真。秦氏低头应答,又说了回头一定回去教训孩子,再不会这么没规矩。回到家来守著儿子,却是暗暗落泪,她知道叔成的脾气定不是主动犯错,估计著人家欺上头来,才想著还击,心里想著在王府里陪小王爷读书可有什么好的,吃了亏,还真有地说去不成?这一下子被打的还幸亏是有口气留著,要是真给打死了,也还不是赔几两银子了事。咱家孩子给打成这样,那王府可有人担个心著个急,不一样都是娘生娘养的,穷人家的孩子可真就贱了?!

  心里不禁止不住地伤心。

  这一边北真回了房,就觉得肩上生痛,脱下衣服来看,就见一排牙齿印子生生咬在肩上,已经渗出血来,几个陪读的大叫小喝起来,这个说叔成不知轻重,伤了小王爷。那个又说小王爷真正神勇,武功盖世。都一个劲地鼓动北真说等著明天他来了,找个蒋老师不在的地方要好好再教训一下,让他知道府里的规炬。

  北真心里却烦,没来由的还觉得自己惦著叔成的伤,他虎著脸叫大家噤声,弄得几个小孩子拍在马腿上,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北真见他们都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暗骂了一句「没骨气」,便挥挥手叫他们散了,又叮嘱了回去可不要把打架的事给露了风声出来。

  屋里消停了,才又觉得伤口痛,忙叫贴身的小厮去取药来。自己靠著床上,想休息一下。不过左睡右睡却睡不著,他平时家教极严,蒋衡也总是教训他勿以武力欺负人,这还是真真实实第一次打架,也不知道自己出手的轻重,也是第一次看人被自己打得严重,心里愧疚得不得了。想来想去,周围的人,多数都是看著父亲的权势奉承自己,像叔成这样实在的还真没有几个,这一想,又觉得自己和叔成本来也没有好气的,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打起来呢?他自己受了伤,原来也是痛了,那叔成呢?就爬起身来继续看著镜子里被咬的牙印,不知道怎么地,想到叔成的认真劲,一下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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