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杀————Die

作者:Die  录入:08-25

龙聿叹息着,露出一种感慨而无奈的神态。他的手隔着睡衣在凌律的胸前缓慢游移,仿佛在寻找眼前这个人的力量究竟来自哪个地方。

“还有多少东西是我所不知道的,律?关于你,或者关于这个世界的?”

“我不知道。也许人都很难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多少东西,我也不例外。”

“但是,律……”龙聿的手攀上对方坚毅而淡然的脸,“我想知道你所知道的所有东西。”

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你的想法,想知道你的一切,想彻彻底底地了解你。

男人笑了笑,有一种愉悦的讥诮:“我想人也都很难知道,自己究竟知道多少东西。而且我知道什么这并不那么重要,你也清楚,你在我身边所得到的不该是现成的知识,而是思维的方法。”

忽然,龙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里充满疑惑:“律,我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对,不对劲,就是有什么不对劲。连带地,让自己更容易心情起伏。

“哦?”男人微眯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说不上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你今天的话比平时要多。”

或许问题不是这个,但只能拿它来确实地证明。不对劲,这三个字总是过于模糊而且微妙。

“是吗。”耸耸肩,凌律毫不含糊,“那现在关灯睡觉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要是以前的你,根本不会这样直接跟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是觉得我必须去自己领悟,而不是从你这里拿现成的。”龙聿越说越认为,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你最多会帮我提供思路,但很少会给出你心里的‘正确答案’。律,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凌律静然地望着龙聿。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龙聿忽然觉得心底很慌。现在不仅是乱,而且很慌。前者是因为凌律的话语,后者又是因为凌律的沉默。

“也许是因为……”男人的声音依旧充满磁性,并且带上了轻微的飘忽感,“你明天要走了吧。”

龙聿的心仿佛瞬间受到了猛烈撞击,他的惊讶没来得及隐藏便显在了脸上。

这……是那个凌律会说的话?他竟然也会因为自己要走了就变得反常?

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鼓动般,龙聿觉得异常地,异常地……兴奋。就像饥渴的沙漠忽然迎来了一场雨。即便不够解渴,那也无比满足。

良久,龙聿开了口:“我一定会回来的,律,你要好好地在家等我。”笃定的语气像极了辞别爱人的征兵。

只不过是一句暗示自己受到了重视的言语,就可以让迷失于自我价值中的人赴汤蹈火。

“睡了。”凌律撩了撩褪去湿意的头发,顺手关了灯。嘴角莫测的一抹轻笑就这样隐进了一片漆黑之中。

龙聿把他满满地收进怀里躺下,就像春香不愿意放开她的大熊娃娃。

黑暗中,龙聿凑近凌律的颈边,轻嗅着。依靠男人身上沉稳的气息慢慢理清思绪。

“为什么,有人在身边你就睡不着?”龙聿轻轻地再次提出这个被漏过的问题。

他觉得这样一个劲地让凌律剖开他的过去有些不妥,但是再次有这样的机会或许就要等到很久以后了。

想要了解,想要尽可能地了解他,多了解哪怕那么一点点。

真可笑,相处了这么久,直到就要离开了才开始去认真了解凌律。过去的五年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不甘心地张口轻咬了一口对方的脖颈,龙聿催促着:“嗯?”

在多次忍受龙聿习惯性的“骚扰”以后,凌律终于忍不住将身子移了移,避开了龙聿接下来的轻舔。

“被我母亲许芸训练出来的。她怕别人再次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

龙聿想问是什么样的训练竟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但他始终没有开口。

他用鼻尖轻蹭着凌律的脸颊,令男人想起了自己曾养过的一条伏德尔烈大狗。

总是凭着本能去亲近想亲近的人,几乎忘了适可而止。

“好,睡吧。”龙聿终于闭上了眼睛,最后还不忘揽紧怀里的人。

要是平时,凌律一定早就表示拒绝了,看样子,或许他真的……

后悔,好后悔。

要离开之时才想去珍惜时间,但却不敢在这短暂的时刻填进太多东西,因为害怕再也无法离开。

夜,持续地深沉。

               五十四

龙聿睡得很沉。

压在头脑深处的片段好像在梦中都一件件泛上来。母亲帮自己整衣服,父亲微笑着递给自己礼物,在周家举办的舞会上看见的漂亮小女孩,外公严厉地训诫自己什么,李运冬拉着自己的手没命地跑……然后最终,落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凌律的声音飘过来,模模糊糊:“……好,我答应你,等你长大了就离开……”

忽地睁开眼,龙聿醒了过来。

有别于常地,凌律仍然躺在身边,腰被紧搂着。

好,我答应你,等你长大了就离开。

最后的这句话仍在回响,龙聿复杂地看着凌律的睡脸。不超过三秒,便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醒了?”龙聿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磁性,短短的两个字却仿佛饱含满足与宠溺。

“嗯。”

凌律想要起身,龙聿却双手把他圈住,拉倒进怀里。

“别走!别走,律。”

“我去做早餐。”

“我不准你走。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离开我!”

“一大早任什么性?”

“任性还分时段的?”

“……”

“律,我做噩梦了。”龙聿将头埋进对方胸前,口气和动作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寻求母亲的慰藉,“我好怕。”

凌律皱了皱眉。如果是春香那样的小女孩这样说,或许还知道怎么安慰。但这么大一个人一大清早地撒娇……

“好了,别玩了。”凌律现在不想跟龙聿起冲突,也懒得跟他费口舌。

好在龙聿还清楚凌律的度在哪里,在估计凌律要发怒的那一刻,他提前放开了手。

真的能和凌律永远也不分离吗?长大后,自己还能以什么样的理由待在他身边不走?如果凌律说一句“我的任务完成了”,自己又还能如何厚着脸皮赖着他呢?

好在凌律对成长的定义自己暂时还无法实践——无法想象真的为了谁不顾一切地献出生命。也许自己能这样在他身边多拖一段时间,最好能一直不要分离。

“我不要吃面包,我要吃你煮的面条!”龙聿开口要求道。

“嗯。”凌律应了声,走近窗前拉开帘子。清晨的阳光刹时间全涌进房间,柔柔地在男人黑绸的睡衣上晕开。昨晚刚洗过的头发有些凌乱,却在淡淡的晨光中显出丝织般的柔软和顺滑。

男人在窗前安静地站了一会,然后转身看向怔忡的龙聿。微逆着光,使人看不太清他的脸。低醇得令人沉醉的声音带着笑意般地缓缓响起,宛如黑羽的天使传达着上帝的感召:“快点起来了,龙聿。”

比起昨夜的多话,真正到了最后一天,两人却都是十分有默契地保持着静默。

凌律熟练地煮着面条,龙聿就在一旁看着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从后面轻揽住他的腰,头抵在对方的肩上享受着这份和谐与安宁。

默默地吃完早餐,凌律便如往常的假日那样倚在沙发上看书。无事可做的龙聿也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却不时地瞟望那边安静而认真的男人。杂志还没翻到一半,龙聿就把它丢到一边,走过去贴近凌律坐着,一心一意地端详他的脸。

客厅的钟不急不慢地走着,龙聿隔不了多久就转头去看时间,有时候当他回过神来,又懊丧地发现指针已经走了很远。

龙聿会想起了什么似地忽然靠紧凌律将他抱住,过了一阵子又松开怀抱,站到一边远远地凝视他。

阳光缓慢地一点点移上墙壁,又敛了下去,屋里越发亮堂起来。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恍然间一生一世就这么过去了;又仿佛很短很短,倾泄在失神的某一瞬间。

如果,如果一直一直就这样,可不可以?

没有阴霾,没有伤害,只有淡然的幸福,和让人微微心痛的缠绵。

凌律忽然抬起了头,视线在那一刹那交缠,撕咬,难分难舍。龙聿的身体一颤,忘记了呼吸。

凌律的眼眸如同映着星辰的暗夜,沉静得叫人发狂。他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动摇,读不到任何情动的痕迹。

他缓缓开了口:“龙聿,中饭想吃什么?”

                五十五

前一阵子,龙聿也没有少被拉去吃“离别饭”或者叫“饯行餐”。同班同学,学生会的成员,甚至打工结识的朋友也都赶在他出国前聚一聚。有不少人打听他的航班坚持要来送一送,可都被龙聿婉言谢绝了。

最重要的时刻总是想跟最重要的人一起度过。

凌律弄的菜并不很丰盛,也只能算是比较可口而已,但龙聿吃得很惬意。总觉得饭菜里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不出色,但独特,就像凌律独有的体香一样。

“下午有什么安排?”凌律早早吃完,点上一支烟。

“暂时没有。”

“已经去了周家?”

“你回来之前去了。”

龙聿以为凌律会问周家说了什么,可他没有。

“许芸希望你在离开以前到她那里去一趟,你的意思呢?”男人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他的态度。

“你母亲?”

“更合适的说法是凌氏总裁。”他纠正道,不带感情。

龙聿沉默了一阵,说:“你的意思呢?”

“我尊重你的决定。”

“……她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也许对你以后有好处。”

龙聿愣了愣,有些不高兴:“我不去。”

“随便你。”凌律耸耸肩。

难道那个女人闹得还不够?硬要找个敌人出来针对凌律,现在莫非还要煽动他周围的人?

龙聿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她利用的。没钱,没权,拿来威胁凌律——龙聿看了对面正陷入沉思的男人一眼——好像也不够份量。

龙聿不会忘记五年前她是怎么样地疯狂大吼,并且还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光。看她那时的反应,似乎很……重视自己的父亲。

龙聿知道,只要说到“龙光海”这三个字,总会有女人要心脏漏跳几拍。而这些女人对父亲的迷恋或许能在某天成为自己的利器,甚至其中一把还插在了凌氏总裁的宝座上。

父亲的魅力足以吸引这些人。即便他已离世五年,他的影响却应该仍然扎根在很多人的心里——父亲尽量地为自己铺好了路。

可是,不想这样,不想靠别人。踏着别人的阶梯上去或许更省力,但不想因为怕吃苦就去低头抬头看别人脸色——这才是真正的折磨。即使这种折磨不能完全避免,但起码想尽可能地避开。

当年推开林巧巧是因为如此,现在不去见许芸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知道父亲同不同意这种绕远的做法,但只要最终到达了目的地,那便应该没问题。

如果要在这个社会上坚持某些原则,那么就要做好付出更多的准备。

要走的路,似乎还很长。

“吃完了?”

“再吃一碗。”龙聿对着凌律一笑。

只要有人陪在身边,那么绕远一点又怎么样?能找到合适的人一起走,那便不会在意路程长短。

中午,凌律躺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龙聿便悄悄拿出毯子帮他盖上。

男人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视线直直地落在龙聿眼里。

“你不睡一下?”

“不睡。”龙聿轻轻将手指顺着对方的鬓角插进头发中,缓慢地梳理和轻抚着,“我想多看看你。”

“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男人好笑地扬起嘴角。

龙聿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对方的脸,认真地用手指描绘着他的轮廓。

“你怎么不睡了?”过了一阵,龙聿开口问道。

“这样能睡?”

一个人凑在脸边两分米处,用紧紧的、热切的、却又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你,谁敢闭上眼睛?迟钝如凌律也觉得这样有些别扭,但如果顺着本能推开好像又会更加奇怪。

僵持中,龙聿叹了口气:“律,什么时候,你能在我身边安心地睡着呢?就像我在你身边睡得特别安心那样。”

“这个也许很难。”

“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吧?”龙聿的口气轻冷得有些委屈。男人刚想开口,他的话却又接了下去:“因为你不相信我会保护你,不相信我不会害你。”

龙聿不想听凌律的回答,他很怕听到对方说出“对,我就是不相信你”这样的话——而这种话凌律一定有可能说出来。

“你……”

“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或者你觉得我没有能力不够资格保护你,所以过了五年你都没办法在我身边睡着,你根本就……”

“够了,龙聿。”凌律微蹙着眉。

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陷入了自我意识之中?总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钻牛角尖,这样只是让人觉得一次又一次地在无理取闹而已。

龙聿抿着嘴唇,不说话,射向凌律的视线有些无由来的恼怒。

如果一直都保持着很大的距离,那这些什么信不信任的就暂时不会有人在意。可现在,相互的距离拉近了,在龙聿已经无比亲近他的情况下,凌律却仍旧坚持着不可跨越的某条线,仍旧保持着不容侵犯的个人空间。

受不了,龙聿觉得受不了。

要不是这两天凌律对龙聿出奇地——纵容,或许龙聿也不会在要走的时候挑明追究这个一朝一夕无法解决的信任问题。

忽然允许碰触他的脸、他的身体,忽然变得温柔体贴一些了,忽然表现出对分别的不舍和动摇,但是却还是坚守着一段距离,不让别人靠近。

龙聿在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已经感受到了两人关系的深化。只不过是凌律放开了一点而已,龙聿便感觉自己对他的感情像找到出口的洪水一样,不顾阻拦地朝着他席卷而去。

想要更多……不仅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还想要凌律的信任,凌律的依赖,凌律的……

汲取到水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地干渴难耐。

凌律在最后时刻终于给出了一颗糖果,于是向他索要了许久的小孩便不受控制地向他要第二颗、第三颗,乃至他手上的全部。如果说小孩子总是很贪心,会不会有人反对?不过是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而已。

你付出了感情,对方没有给予相应感情的义务,而你却起码能有要求相应感情的权利。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

种成桃李一园花,真处怕人觉。受用现前活计,且行歌行乐。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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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凌律敏锐地察觉到龙聿的情绪又开始起伏。他拿开龙聿扣住他脸侧的手,迅速坐起身。龙聿的双手马上撑在凌律两侧的沙发靠背上,不准他离开。

本想将事态降到最小的凌律只得直面龙聿莫名其妙的愤怒,而龙聿沉默间的强硬让他也有些被激怒了。

明明还没干什么惹到他的事,为什么这样凭空都能生气?

“我要你相信我、信任我。”龙聿一字一句地说。

“有些东西不是‘你要’就可以的。”凌律冷冷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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