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牢地捕捉墨镜下那双沉黑的眼睛,龙聿直直地走了过去,周围原本窥视凌律的目光移到了龙聿身上,一直注目龙聿的视线也投向了凌律。
两个帅哥走进了同一个画面!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周遭的小车也降下了几扇车窗。
“这么快考完了?”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我的车怎么办?”
“放在那就好了。”
“被偷了你负责买辆新的?”
“我负责免费给你打官司。上车。”
拉风的两位坐进了相比之下不那么拉风的宝马,飞驰而去。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彻雅致的校园,不过一分钟,顿时人声鼎沸。
“怎么突然来接我?”
“怕以后没机会接你了。”男人勾起嘴角。
“你知道我今天考试?”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安娜今天早上就提醒我了。”
龙聿抿起嘴唇,将头偏向窗外:“……你秘书的工资想必很高吧。”
“怎么?”
“要提醒你吃饭、吃药,提醒你下班回家,还要提醒你我哪一天高考。”
“但她的假期比别人多。”凌律不在意地耸耸肩。
“那是因为你的假期比别人多!手机一关谁也联络不到你,她说不定哪天休假休着就下岗了。”
“这不是很好吗?正好她经常说想换个工作。”
“……”
“……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
说完,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过半个月……”凌律在隔了很久以后开了口,“我手头案子的后续工作就完成了,会在家休息几天。”
“……想吃什么菜?”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恩?什么?”
“想去的地方。”
“你是指……”
“可以带你一起出门。”
“……两个人?”
“随便。”
龙聿想了想,笃定地开口:“游乐场。”
“呃?”
“我说,游乐场。”
十九
初夏的阳光尚未褪去春天的新鲜气息,却沾上了些微炎热的味道。
“小孩和情侣或许会对这里更感兴趣?”
对着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欢声笑语,坐在游乐场长椅上的两人显得百无聊赖。
换上了休闲的长裤和黑色衬衣,凌律很无可奈何地陪龙聿在游乐场里坐着。黑色墨镜也难掩凌律的不耐,待在书桌前什么也不做总比待在游乐场什么也不做的好。
把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的大忙人凌律陷入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龙聿,同样穿着黑色的宽松T恤,斜斜地坐在欧式风格的木长椅上,手随意地撑着脑袋,一付正努力思考什么数学难题的模样。
“你没听见我说话?”凌律偏了偏头,瞧了瞧石化般的龙聿。
“你说了这么多话,指哪一句?”被凌律用了多年的这句话终于让龙聿逮到机会原文奉还。
从八点游乐场开门营业起一直坐到现在,为工作可以废寝忘食的凌律对自己不喜欢的事从来没有太多耐性,何况他为了实践自己的承诺已经陪龙聿呆坐了两个多小时。
“你究竟是想来这里做什么?为你以后的约会勘察地形?”
“我约会从来不来这里。”
“难道你想素描写生?”
“你坐着就好了,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
两人的对话态度和内容按平时的模式来说似乎都完全颠倒了。
龙聿有时候会对凌律体贴入微,并且做家务事从来不会有怨言,可有时候,就会像这样,冷淡得像极了那个四年前浑身带刺的小少爷。
凌律扫了龙聿一眼,交叠起双腿,沉默了一会,燃起一支烟。
他从来不会帮别人做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原因的事情。那时候被龙光海贴上一个龙聿,如果不是对方以死表明自己的打算,凌律是断然不会被框进这场游戏中的。要是龙光海被监禁,便把他儿子也送进监狱陪他;要是他出国跑路,就一把将他儿子塞过去。龙光海在哪,龙聿就该被送到哪——如果没有人出面接手的话。凌律不会傻到好心帮别人养一颗定时炸弹,等着龙光海这个狡猾的遥控器随时出现,将自己和周围全卷进去。
可龙光海自杀了,这打乱了凌律的计划。让凌律出手帮这个忙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龙氏几乎没有希望东山再起的时候。
“深龙”败得很彻底,连原本可能有一条活路的龙董事长都自杀了,剩下不成气候的小儿子和“疯女人”又有什么用呢?
所有人都这样想,凌律也不例外。因为这是事实。
凌律在亲自察看了龙光海的尸体,确认他已经死了以后,才知道他是下狠心要以他凌律的决定来赌一把了。
只要龙光海活着,那和“深龙”沾上关系的便都跑不了。可他死了,这会让每个人的选择加重一层犹豫。
凌律其实并不太介意被别人利用,只是讨厌不明不白地被别人利用。牌都翻开了,凌律弄清了龙光海的以死相赌,权衡了一下,才如他所愿地收养了龙聿。
凌律更喜欢委托人直接告诉自己,他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至于该怎么做,全凭自己决断和安排。
商业案件中即使对己方律师也绝对会有所保留,所以凌律才会自己成立一个小型侦探事务所。既是辩护的需要,也是自己选择委托案件来接手的重要参考。
可现在,在沉默不语的龙聿旁,同样保持着缄默的凌律实在找不到自己要陪他呆坐这么久的理由。而找不到理由的事,他一般不做。
烟,缓慢升腾起来。
“姐姐,那两个人好奇怪哦!”幼稚的童声毫不顾忌地传过来,一个穿着洋装的小女孩一手拉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小姐姐,一手指向凌律,“他们两个人都是黑的耶!而且都不动哦!”
所谓“都是黑的”,大概指的是两人的全身黑色装束。
“哇,是啊!好奇怪哦!难道他们是木头人!”6岁光景的姐姐也不比妹妹稳重多少,同样大声喊了出来。
不敢靠近的两个小女孩在几米外像观摩游乐场最新的景观一样交换着彼此的看法。
“也许他们是坏蛋!电视里的坏蛋都是黑的!”
“那他们是来攻占地球的吧?”
“哇!肯定是这样!我们快去告诉妈妈吧!”
“好~~”
咯噔咯噔一阵风似的小姑娘们跑走了,可见到卖气球的以后便马上将这个“重要使命”完全抛出了记忆。
凌律面无表情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弹进了一旁的垃圾箱。然后,很决然地站起身,手随意地插进裤口袋里,修长匀称的外形显出玄色的风度翩翩。
他转过来面对依旧八风不动的龙聿站着,不带感情地俯视。
龙聿抬起头,看不清对方墨镜下的眼神,但就是在他的一言不发中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想让你陪我在这里待一天。”龙聿的声音沉静而理直气壮,眼里却透出哀怨和小心翼翼。
“原因?”
“……我……不想说。”
双方都没有说话,对视着。龙聿读不到对方的情绪。
忽然,凌律毫无征兆地转头离开,不急不慢,但决然。
龙聿几乎就要开口叫他的名字,但还是闭紧了嘴巴。有些泄气地靠在椅背上,龙聿的眼底露出一丝寒意。
他呆呆地看着热闹的游乐场。
有卿卿我我的情侣,有成群结对的年轻人,也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龙聿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越发遥远了。
既然已经失去了,又何必还奢望能再度拥有呢?
龙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二十
八岁时,龙聿和母亲一起回到了父亲身边。让她这样决定的契机是因为父亲奋不顾身地救了她儿子——他们的儿子一命,当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来游乐场玩的时候。
刀子就那样刺进了龙光海的腹部,而他的身后就是吓傻了的龙聿。
在龙聿的印象里,自从离开周家后,母亲便变得很忙。她经常和父亲一起工作,或者说是并肩作战,忙到再也没机会带她心爱的儿子出来玩。
“深龙”出事以后,龙聿的父亲忽然提到一起再去游乐场游玩的事情,可这个计划却被警察的提审打断了,从此再没有机会实行。
游乐场,在自己心中代表着什么?
龙聿清楚,可是说不出来。
他可以对自己过去13年的懵懂无知感到害臊和不屑,但那种与父母在一起的幸福感觉却是心中不可取代的宝物。
可不可以再次牵着大人的手,嚷着要买气球、吃冰淇淋呢?新奇地四处张望,然后母亲在后面追着喊,聿儿,等等,别到处乱跑。有求必应的父亲给自己买好多好多爆米花,还会抱着自己进鬼怪洞探险。
这些,这些都没办法再次体验了吧?
已经过了对气球感兴趣的年龄,不再会怕虚假的鬼怪,同样也没那么大好奇心把游乐场玩个遍。那幸福快乐的种种,过去了便不再回来。
所以,龙聿才会想要凌律陪他在这里坐上一天。
有一个让自己安心的人,守在身边,满足自己的任性要求,陪伴、守护自己,让自己不再感到孤独和寂寞……即便是暂时的也好,即便是虚假的也好……
难道这不是每个人在某一个时刻都曾有过的期冀?
龙聿从来不敢对凌律提什么过分的任性要求,他害怕被无情而不留余地地拒绝。现在他只是想凌律能抽出一天时间和自己一起呆在这里而已,却都……没法实现。
其实,只是想有个人陪着。在自己坐在游乐场里回忆和思考的时候,希望有个人会愿意陪在自己身边。
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龙聿说不清楚。可他仍然希冀着,即使不知道原因和目的,也会有人愿意这样默默在自己身边。
这个要求其实很简单,也许会有很多人自告奋勇。但龙聿心里的候选人就那么一个。
因为只能想到凌律,所以无所谓什么合不合适的问题。深知他性格的龙聿很没有把握,凌律会真的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花一天时间做他自己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
果然,这个男人不会让他的人生有任何一段超出自己的控制,不会花任何精力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
早就知道了,可龙聿还是想试试。
还是不行吗……
脸上一冰,龙聿猛地睁开眼。
男人墨黑的视线就这样落进眼里。
“……律!!”
“喝吧。”
凌律移开贴在龙聿脸上的冰饮,顺势往他怀里一扔。然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大大方方坐上他刚刚离开的位子,手肘搭着椅背,一手拿起罐饮冰啤潇洒地喝起来。
呆呆望着对方上下跳动的喉结,龙聿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你……你怎么回来了?你……没走吗?”
凌律感到奇怪,偏头看了他一眼,很诧异地说:“我为什么要走?我有说我要走吗?”
龙聿语塞。
一个出门半个月都不打招呼的人会在要走之前说“拜拜”?他的那付样子谁知道是买饮料去了?
但马上,喜悦完全掩过了些微的不满,龙聿定定地看着舒服地微眯着眼,大口喝啤酒的男人。复杂的感情水泄一般涌了出来,在胸口翻滚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律……”龙聿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倒错的撒娇意味。
“怎么了?”男人依旧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我以为你走了。”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龙聿忽然想多跟对方说些什么。
“所以你坐在这里,一付被全世界抛弃,痛不欲生的模样?”凌律戏谑地勾起嘴角,眉眼间扬起一贯的嘲弄神色。
龙聿抿了抿唇,偏过头,默默打开手里的易拉罐喝起来。
冰咖啡,有一种特别的苦涩与甘醇。
“如果有什么不想说的原因,一开始就要说清楚,我不喜欢做莫名其妙的事。没有原因与有原因但不想说是两码事。”凌律淡淡地说着,声音轻柔而充满磁性,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温柔感性的人。
这就是凌律的说教方式,总是将时间与力度控制得刚刚好,简短而明了。
龙聿认真地端详着凌律,仿佛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知道了……”龙聿缓缓开口,“你……不想走了吗?”
“是你说让我陪你一天。”
“你会陪我?”
“为什么不?但是只有这一天而已。”
龙聿没想到,凌律真的会答应自己。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极度兴奋和感动而“咚咚”跳个不停。
可以信任你吗?可以依赖你吗?仿佛这些问题已经渐渐消散。而浮出水面的那个原本不敢奢望的答案,却像淋了雨的春笋一样搅得龙聿十分慌乱。
怎么办?突然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他。自己的痛苦、无奈、迷茫、委屈统统都涌向嘴边,恨不得全都吐出来。
凌律会感兴趣吗?他会耐心地听吗?想说的欲望已经冲淡了各种不安,龙聿伸手紧紧抓住凌律的手臂,仿佛怕他再次从身边跑掉一样。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
种成桃李一园花,真处怕人觉。受用现前活计,且行歌行乐。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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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园少主
竹衣公子
绕水无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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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授权转载][连载]律杀 (很有个性的律师收养了自己的弟弟) BY : Die
二十一
凌律静静地看着揉杂着各种心情的龙聿,没有言语。既不疑惑,也不催促。
龙聿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谈起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他只是一点一点地说着,将每件事每个感触都细细地说了出来。
从自己在周家生活时的受排斥,到对父亲的崇敬与喜爱,从离开龙家时的绝望,到发现自己长大了的惊喜,从初中的艰难,到高中的春风得意……
龙聿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像这样说个不停。那个别人眼中沉默内向、稳重成熟的龙聿,此刻却像急于表明心迹的稚嫩少年那样渴望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
他的声音很低醇,有时候会因压抑不住情绪而微微颤抖。他的话坦诚而真挚,说着说着眼角竟然开始泛红。
这样的龙聿,是任何认识他的人都不会预料到的——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可是谁又知道,一个十三岁被陌生人领养的小少爷,要获得别人的承认,要得到自己渴望的关心,需要受多少磨砺,付出多少心血呢?
凌律就这样听着,有时候直视龙聿热切的眼睛,有时候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喧闹而欢笑着的人群。
龙聿的双手就像攫着救命稻草一样毫不放松,随着情绪的起伏,还会加重手上的力道。
太阳升到了头顶,游乐场稍稍安静了一阵,随即游人又渐渐多了起来,一样的欢声笑语。
等龙聿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说时,他仍一动不动地盯着凌律的侧脸,眼神专注,但思绪已经穿过了眼前的一切,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这样静默着,空气忽然变得安静。
很安静,很安静,周围那些大笑大闹似乎都渐行渐远。
即使说了这么多话,关于凌律,龙聿也只字未提。对他的厌恶、仇恨,对他的喜爱、崇敬,龙聿不想提,也不知道怎么提。这种感情,太复杂,太深沉,太……微妙。
但是他知道,凌律这个人,已经渗透进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思维习惯、处事方式,自己的思想、情绪、行为都有这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