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你会恨我么?我们,从此是行同陌路么?但我还有一丝希冀——你是能接受我的。你的感情向来淡漠,因而……,我们……,能改变的……。寻着他的唇,吻下,撬开他的齿,掠夺他的津液。执意要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执意要在他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挥手解了他的衣带,令他裸呈在自个视线中。
再次低叹一声,少年吻住所爱的颈项,微笑了。
吻……,吮吸……,灼热……,痛楚……。被灌醉的少年清醒过来,看见身上蠕动着的少年时,他惊讶、愤怒……。痛恨!
韩朝寒着脸,看着邬留苘喝过一杯后迷醉的样子,随后冷冷的望了一眼正以堪称忧郁的目光盯着他的濮阳曦。
“不愿么?朝。好罢。”似乎有些许无奈的将目光收回来,再恢复成臣子们观之色变的皇帝,“邬卿家,早些回府歇息。明日便拔营御林军向北。西南方向由朕亲征。”
“是。”马上也醒来的邬留苘忍不住连声告罪自己的失态之相,“臣告退。”
“万不可向太后太妃透露半点风声。”
“臣明白。”退出长空亭,赶紧回去准备一切。
“朝。随我回泰永殿如何?”轻声问道。明知得不到回应,他还是想再听他那清冷的声音。这并非迷恋,这是情。此生将不会有二次的情。谁知道他的痛苦?为何都想来拆散他们?只有成为一个无人敢忤逆的皇帝,才不会有那么多反抗之言。只有成为如此的帝王,才能得到他的身,却得不到他的情。
韩朝还是未出声,随着他去。
泰永殿是皇帝寝宫,向来无宫女服侍的规矩,自太监全被赶出宫后,此处余的便都是侍卫与小厮。门外站着的侍卫见空中一金一白两朵云似的影子飘来,便都半跪下行礼:“皇上!翼阳王殿下!”
“传朕口谕:无朕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云飘过,声却留着。
“是!陛下!”迅速起身,警觉的注意四周状况。皇宫向来不太平,若是有刺客闯入,保护皇上即为他们的职责。
泰永殿大得很,杏黄色的垂帐将整座大殿分割成小块小块。金龙吐珠香熏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就立在一旁的百凤来仪长明灯中闪着火焰。濮阳曦停在外室桌边,伸手拿起紫砂茶壶倒一小杯上等云中月,饮一口,去掉口中醉拂柳的香味:“朝,难得你未在府中过夜便回来。是否有要事向我说?”他的话听起来并无不妥之处,韩朝却冷看他一眼:“你应知晓。”
脸奇怪的扭曲着,笑得也颇奇特:“怎么会?我该知晓何事?!”是,我不知晓!我不知晓的!
“是么?”冰冷的气息。
“我不知晓!!”一反在臣子前的平静,濮阳曦激动的叫道,立刻抓着韩朝长长的衣袖,“朝!你亲口告诉我!你有何事?!”不要说!别出口!别!我能当任何事也不曾发生过!我能的!朝!别出口!别告诉我!别——别说你背叛了我!
“我——。”韩朝不是没瞧见他眼中难得的恳求,在他心中却激不起半点波澜。他恍若平常轻启薄唇便要言语。濮阳曦一惊,先他一步将他拉进怀中,以吻封住他即将出口的残忍。
“唔!!”韩朝激烈的挣扎着,迅疾挣脱双手,双腕翻飞,想以兰花拂穴手点住他的穴道借时机逃离。濮阳曦轻巧腾空飞起,向后翻出一朵云来,躲过他的攻击。韩朝见状,足尖轻点地借力跃到空中,再一点横梁,趁着这刹那间回顾四方。果然被他寻到一扇未关的窗,他便如飞箭般射出去。哪料濮阳曦轻如烟般飘来,关上窗,回首便要接住他。韩朝只有急急收势,在窗棂边点点,往后退去,衣袂翻飞、双袖飞舞如飞天降临。
“朝,你打不过我的。”濮阳曦飞身扑上去,苦笑道。
3
朝,你打不过我的。
他醒来之时便察觉自己所处的境地,开始无望的挣扎。而俯身对他施加屈辱的十八岁俊美少年笑容晏晏的道一句,便打破他仅有的希冀。那刻他的身体是疼痛的,而向来冷淡无比的心,却也被这话给扯疼了。他迷惑、他恐慌、他愤怒、他恨!!不是已有誓言约束么?他们不是相交好友么!为何会变为如今这场面!
“帝王无友。朝,帝王的友情向来是实现不了的。咱们也不可例外。帝王有的,是情。欲望的情。”他吻住他苍白的唇,试图将其恢复成一刻前那艳丽无比的颜色。
点点几可入画的红梅绽开,开得狂放又隽永,点缀在他瘦削的躯体上。他僵直的手指想移动那么分毫也不成。而笑着的少年迷醉的瞧着他的模样,欲望竟又开始膨胀。屈辱的无数夜,冷漠的无数夜……,始于此。
他的欲望、他的情,将他好不容易生出的温和消磨殆尽。难道他以为武力便能够使人屈服么?
永远不会。作为友人,他已为他所背叛。现下于他而言,这人不过是君,是仗着武力与权势带给他侮辱却口口爱声声情的人而已!
韩朝这微怔的瞬间,已然失去了逃脱的机会。濮阳曦如披戴金色霞光的仙人一般迅疾,伸手揽住他的腰身。人已逃不掉,他便松了心,两人如百合花一般坠落在绣有九龙在天的巨大龙床上,扯下金色绣着巨龙颔首的床帐。那精致无比,看似厚实,实则轻灵的帐子便悠悠盖将住二人。
拨开掩住爱人容貌的帐子,濮阳曦低低的叹一声,充满了情殇的嗓音放开,忍不住重复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朝。告诉我。我该怎样做,你才不会如现下般一丝情也吝于示我?”
“方才的提问,臣未答。”韩朝也不瞧他一眼,径自注视着屋顶庞大的桧木制成的横梁。
那是我不愿听到你那残忍的答案啊!是我不让你道出!
濮阳曦再叹一声:“你先答这个好么?”
韩朝并未看他近绝望的目光,眼角也未曾有任何温和的迹象。此时,他便像从冰雪中幻化出的人儿,飘渺无影。似乎就要成为阵阵烟雾消失了。濮阳曦突觉万分紧张,收紧揽住他的长臂,感受他犹热的体温。
难道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是他迷乱了,导致事情无法收拾。是他令他心寒了,使得他再也吝于望他一眼。可,他对他用情如此之深、如此之切,难道就不可原谅么?
他,早在十年前便知道了:今生只需一人相伴足矣。而那人,带着冰雪的气息,有着无垢的瞳眸。
少年帝王初次见到令他从此深陷的人儿,年方十四,正是在他登基不久后。
他那时不过得上位三个多月,正是被三权臣及外戚皇亲三势争宠扰得不胜其烦的时刻。他急于摆脱傀儡的角色,宣布亲政,却也不得不隐藏起自个儿远超乎年纪的睿智与机敏,等待时机来临。
他急切的需要可信任之人来助他一臂之力,可惜却未曾寻得。最有可能帮他的唯一的兄长甄亲王濮阳熙也因皇位归属而与他疏离。他,尚在寻觅。
那阵,西边正乱。钟离国趁着先皇病重,二位皇子因未立太子、皇位不定而不和的时刻,大举入侵,欲吞并了鱼肥水美的濮阳国。其余三国均观望,骨子里却也是想分一杯羹。先皇撑着病体下了令:镇西将军韩跋率众将士拼死抵抗!战火于是焉燃遍了每一寸西方国土。
时至先皇崩,他即位的那日,战争进入了最后时刻。钟离国老皇病势亦已沉重,而向来能者居之的即位规矩使得太子一位如同虚设。众皇子使尽各种手段,令其国内纷乱不已,再无力入侵他国。于是其大将军决意决一死战。他连夜下十五道金牌,责令韩将军自勉为国,胜则全胜,败则皆输。将军未复,以将军官袍、头颅做证——非胜即死!在最后一战未果后,钟离国提出年后定约的和求,随即撤兵。
他自然是答应了。然而此时镇西将军韩跋已战死,下属军士皆是伤亡惨重。他只有下令厚葬将军,以彰皇帝对臣子忠心的感动。不料韩跋遗孀上书建言,请求薄葬,并列了诸如国库空虚、朝局不定恐惹祸上身、下属怨怼等等数十种理由,其言辞犀利、一针见血。他明白这决非同样出身将军世家、悲伤心切的夫人能纂出的文章,由此兴起了一见文者的念头。
镇西将军府远在离京城半月路程的西方首府漠冉,因而将军丧葬因皇帝将至延长了日期。将军遗孀决意以七七四十九日祭超度亡夫。
月后,皇帝终究排除万难到得将军府,那日,天降大雨。
皇帝望着那几排祭灯,数位身着缟素的仆从,心叹将军之简。他并未因半月旅途劳顿而接受身旁宦官的进言,立刻请人带他进入灵堂。
那时,灵堂内仅有三人——泪流满面、憔悴不堪的遗孀,活泼纯真、尚不知伤感为何物的四五岁稚儿,冷漠无比、亦未见任何悲意的俊秀出尘的少年。那少年清冷的目光在他着素裳的身上停留几秒,垂垂眸,冷道:“娘,皇上到了。”
皇帝的脑海中刹间空白一片。就是他。心底的声响开始不停的诉说:就是他了,能助我一臂之力,能伴随我此生的人。就是他了,韩跋的独子韩朝,风闻京城的如仙子般的人!
那日,遗孀忙着请皇帝休息,皇帝却拒绝了,与他们一同守灵。晚膳时也同用素膳,并应许遗孀不为难她的一双儿女。遗孀脸上的笑容满足而伤怀,皇帝不动声色的猜想她此话可否有轻生之意,却意外的收到冷漠少年警告的犀利视线。
他也知晓自己的娘亲有轻生之意,却不加劝阻?皇帝惊讶,却也怕得罪了他便不好办事了,只有点头应许。
夜晚,皇帝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满脑都是那冰冷的人儿。实在受不住了,他只有腾的坐起,穿衣。不行便去看着将军夫人,若是她自尽了,留下孤儿可怎生是好?虽说一个已经十三,另一个却才不过四五岁而已吧。
趁着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偷偷摸摸来到内厅外,探头望望。主房丛丛翠绿欲滴的文竹前却已经坐着一抹缟素。皇帝迟疑几分,慢慢靠过去,发现果然是韩朝在守侯着。
原来他早有防备,才不用我帮忙。想来我出来岂不是多此一举?想想,本性爽朗的皇帝禁不住觉得失望,又不想惊动他,只得又沿着原路折回房去。才不过几步,那清冷的气息猛的便逼近了,他忙跃开,回头见韩朝负手冷冷的打量他一番,神色如常道:“我等你许久。”
“等我…不……朕?”为何?他不是在防着将军夫人轻生么?
“是。”颔首。
“那……,夫人之事,该如何是好?”看看主房里并未熄灭的烛光,皇帝依旧是摸不着眼前人儿的心思。
“正是我娘的事。你少管。”冷漠如斯,可以预见到皇帝往后的辛苦了。
皇帝只有一声苦笑:“我不管,我这就回房,你管好么?”骄傲的人,当真是受不得旁人半点闲心。唉……,还特地来警告他这本可呼风唤雨的皇帝。他不管。那请随行的大内高手暗地里盯着、以防不测总成了吧。
“谁都别管!”韩朝阴着眸,拦住他的去路。
他居然看出来了?好厉害的一双眼!但——
难道,他的意思是任由夫人去了?这怎么成?夫人若是去了,留下他们兄妹要如何过活?他年纪尚不足继承将位,妹妹又太小,至他十五岁之前,他们全无半点俸禄可拿,怎么养活自己?!况且娘亲去世,怎能抵挡得住那些豺狼虎豹般欲分财产的亲戚?!最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难道都不想珍惜这份血缘深情?!
见皇帝一副瞠目结舌状,韩朝有些厌烦的重复一句:“谁也别管我娘的事。娘想随爹去,去就是。全凭她自个儿的主意。”若他不是皇帝,得罪他恐怕会让沐儿有危险,他才不屑解释与他听呢!!
……!!!
冷漠如斯!!无情至此!
他对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娘亲尚且如此,若是对他呢?对既无血缘更不熟识的他……。若他坦言对他有情,怕是会遭冷拒罢。不过半柱香的时候,皇帝心头已不知转过多少念头。心涩无比,愁苦之极。
韩朝转身回到丛丛文竹边,冷冷的睇着主房摇曳的烛光。
突地,一阵木头砸地的怪响令皇帝禁不住瞥向主房——那像是小凳倒地的声响!莫非将军夫人已……,现下救了她或许她还不会有何大碍!他想也未想便要冲过去,才到得窗前,清冷的气息便又扑面:“做什么!!”
喝问中全无半点伤痛之意。皇帝怔怔,才想到方才答应了他的话,退后几步,低声问:“你真就这么瞧着你娘亲自尽么?”
现下不就是么?冷看他、防着他冲进去救人的韩朝似乎觉着他说的全是废话。
“那,将军去世,于你也无任何影响了?”
难道灵堂上没见他漠然的样么?
皇帝叹口气,不再说了。韩朝也就这样站着,听屋内的动静,将近一柱香的时辰过后,他闪身便走,皇帝想也没想便又跟上去。几个起落,素白的影子降在仆丛房外,敲敲窗棂。下一刻,一位老人便推门出来,恭敬的询问。张口说了一两句,老人脸色一变,惊讶的望着小主人,目送他如影一般飘离。
他该不会就那样让管家去收尸……。皇帝自屋顶上翻下来,在半空中轻灵的旋朵云似的衣花,探手猛地自后抓住老神在在的管家。管家也如他的小主人一般没多大震惊,淡淡的往后瞅他一眼便恭敬的要磕头:“皇上!”
皇帝紧抓他的领子不让他下跪行那等烦琐的礼:“你家主子吩咐你何事?”若是他心中想的那样,韩朝其人未免太淡然了些。淡然得都不似平常那年十三的少年,令他觉着情于他只是累赘而已。
“禀圣上,老奴需得按少爷的吩咐,先将夫人好生安置,再请多些师傅超度主子们。择日将两位主子下葬。还有,少爷还命老奴发贴与那些个亲戚朋友。”同样的漠然。这管家是感染了韩朝的冷淡么?还是……,韩朝学着他的?
“难不成之前并未发贴?”难怪这宅子冷冷清清,连个能掌事的叔伯也无么?皇帝紧锁剑眉,犹带稚气的脸上透着不悦之意。
“自老爷往战场作战,少爷便打理着整座宅子的事务。老爷往生,更是少爷前后忙碌。少爷命老奴不可发贴,老奴只有遵命。”管家清冷的道,挣脱了皇帝的腕劲,恭敬的跪下答话,“圣上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老奴这就要去安置主母……。”
“那……,那封呈上书是他写的么?”犀利,冷清,无情。除却他,还有何人能写出这等文章!全像是言语别家的事情般!
“是。原本师爷欲代劳,少爷一挥即就,因而呈了少爷的笔墨。”
原来都是他。都是他……。皇帝心念转着,又添几分怜惜,末了,他想起现下还在房中的将军夫人遗体,禁不住忙招手:“你快去主房,怕是夫人的遗体被别的什么仆从发觉。切记照顾你家小姐。”
“老奴谨记圣上旨意。”
朝他到哪里去了?四下看看,发觉宅子后方有座林子,皇帝便飞身过去。
林子里黑魈魈的,皇帝寻来寻去,最终在林子边找到那抹缟素,他悄悄的接近,望着那素影,心中的情意便又多了一分。直至他到得他身后,听见那清冷的一句——
“……。马革裹尸凭一句,还未定江山。”
这是在嘲笑他的爹亲还是在讽刺他这皇帝?他暗想,有些好奇。马革裹尸纵然是将军得到的必然结局,其责任却还在皇帝。朝想反抗这种命运或是接受它?他……。“上几句可否再咏一回?”
韩朝冷冷睨他一眼,素服装容的他显得格外的超凡脱俗。
“是继承父志还是做回寻常人?”锲而不舍的再问一句。
没有答语。
“那,我以皇帝之威仪令你继承父位!镇西将军韩朝。”
“何时未摆你那皇帝威仪……。”韩朝冷冰冰的望着这皇帝道,不过若是他此刻脸上能有哪怕一种神情,怕是讽刺力也会高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