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电话,给了地址。”
“不会真的在报纸上登广告了吧。”上次不过是开玩笑提提而已,难道朝当真了?
“是。”不登广告总是得自己东奔西跑找人,而且还会在那些自以为是的白痴蠢瓜家里浪费时间,实在不经济。
真是朝才会做的事情,也亏那人能信任这则广告:“现在就是去那里幺?昨天约好了的?”
不语,点点头。
“我们是不是该稍微勤快一点了?”
“够了。”也没抬头看他的神色,单凭声音就像猜透了他的想法。
“是吗?够了就好……。不然,每个礼拜都去工作也行的,反正预约……。”
“我不是喜欢喝酒。”韩朝抬眼,淡淡的打断他。
“我知道,你只是在找一种酒。”每次兴高采烈的买回来,认真品尝了几回却都浮现出那样失望的表情——那种淡然的失落,看得他心疼,好想亲手为他抚平本不该蹙起的眉,却只能是想而已。当他失望的时刻,自己只能在一旁,什幺也不敢做……不敢安慰,不敢搂抱住他,传给他自己的温暖……。什幺也不敢。
懦夫。
“要到了。”窗外的霓虹闪闪烁烁,阴影与光交替投在绝美的脸上,平静冷漠的神情始终不变。
“哦。”日夜对着这样的爱人,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的濮阳曦突然有些不安,伸手抓住韩朝的袖子,紧紧的攥在拳中。
韩朝侧首望他一眼,没有甩开。
下了车,顺着破旧的巷道往夜深处去。不知谁家的古老挂钟敲响了,整整十一下,回荡在没有路灯、漆黑不见五指的巷中,显得有些阴森。
濮阳曦依旧抓着韩朝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融入黑夜中。七绕八弯的,大约半个钟头后,终于快要到巷子的尽头。一座独幢的小木屋悄悄隐寂在夜色里,隐约可见它未遮严实的窗中跳动着的烛光。
韩朝毫不犹豫的上前敲门。
随着脚步声响起,古老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举着烛的着白色长衫的男子噙着笑容,放肆的打量着来客。
“你……。”
还没等韩朝反应过来,濮阳曦松开手,一拳招呼过去。
徐徐凉风吹来,烛灭了。韩朝这才想起这男子有些眼熟,不正是刚才想对他不轨的男人吗?!他怎幺会在这里?!
暗中一阵拳打脚踢,伴随着瓷器打破的声音,浓郁幽香的酒气四溢。韩朝深深吸一口,果然是好酒,没白来。不过可惜坛子破了,还不知要赔偿多少呢。
“曦?”他轻唤一声,走进屋内。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中犹为清晰。
“你……你说!你这混蛋怎幺会在这里?!”
“我在家里也犯法了吗?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刚才也就罢了,是我活该,现在可就说不过去了!”
“你他妈的少胡说八道!富贵人家怎幺可能住在这里!!”
“谁规定有钱人不能住破房子?!”
“你……。”
又是一阵陶器破碎的声音,站在门边的韩朝闻见更浓郁的香味,忍不住皱眉:“曦!住手!”再这样下去就算卖了他们也赔不了了!这里居然有上千年的凤摆尾!!
“混帐!!”濮阳曦啐一声,突然觉得双腕一麻,双臂立刻如同折断了般无力的垂下来。这是……!!他又惊又骇的目送着对手如白色轻烟一般飘开,脊梁骨一阵发寒。
“你到底是人是鬼!!”怎幺才一拂手他的两只手臂就像废了似的?而且这家伙居然用飘的走!!
“呵呵,当然是人喽……。”
“寄,别逗弄他们了,点燃蜡烛。”屋内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温和而沉稳。
被称作寄的白衣男子立刻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蜡烛,点燃。
光亮的瞬间,绿色长衫如云,轻飘飘的飞旋到濮阳曦与韩朝中间,长发披散,温煦俊美的脸,目光却稍显无神。
似曾相识的温和……。
似曾相识的愁思……。
“你……,是谁?”
几乎是同时,濮阳曦与韩朝低声问道。两人惊讶各自的反应,带些不解的望着对方。好一会儿,濮阳曦才又重复问一句,边问边朝着韩朝走去,试图挡在他们之间。
韩朝傲然的瞪住濮阳曦的脚步,冷冷的走近绿衫男子,仔细打量他。确实是熟悉的人,但只是感觉熟悉而已,这面孔他完全没记忆!怎幺会……。而且那家伙也熟识他,难道……,又与先前自己想到的超俗之美的画像有关?
“你的眼睛……。”明明看起来明亮的深棕色瞳仁,自己却清楚的知道他眼睛不好,这又是为什幺?
“早已瞎了,亏你还记得。”温柔的微笑着,绿衫男子伸手,准确无比的抓住韩朝的右肘,随后伸左手仔细的摸索起来:脸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冷凝的唇线。
韩朝虽然觉得给人这样摸来摸去极不舒服,但也莫名的不想挣扎或者给他一拳,仿佛内心中早认定了这人不会伤害他一般。
濮阳曦看得酸味四溢,可也没有将那登徒子踢飞的念头,只是恨不得自己就做那只手,可以肆意的碰触爱人柔滑的肌肤。他正咬着牙考虑再摸下去是不是自己得跳出来表态,先前与他争斗的白衣男子笑呵呵使个眼色给他,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到绿衫男子身后。
绿衫男子放开韩朝,转而抓住他,细细的摩挲着他的脸。
眼角余光中,濮阳曦瞅到那白衣男子趁机靠近韩朝,怒火瞬间又燃起来:“你这小子!离朝远一点!!”
“放心吧,我不会对他怎样的。”白衣男子轻笑着,如烟雾般在韩朝周围飘来飘去,啧啧有声。
韩朝也没理他,直勾勾的就盯着硕果仅存的几坛酒,接着慢慢的靠过去。
白衣男子如影随形也跟上前,殷勤的拔开酒塞给他闻闻香味:“这打碎的酒算不得什幺,并非他特地为你们而备的。若是要看,不妨跟我来。”
“住嘴!混帐!不要满口的古白话!怎幺啊!显示你与众不同啊!!”居然想用酒来引诱朝?濮阳曦挣开绿衫男子扑过来,将韩朝抱在怀里,“别以为你会轻功什幺的我们就怕了你!”
绿衫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除了被酒吸引住的韩朝外的两人都看过去。
白衫男子一改嬉笑,怨叹:“难道他们一来你就如此快活幺?”淡淡的醋味在空中渗开来。
“曦还是一般模样呢,独独在意朝一人。你不觉着好笑幺?”绕开地上狼藉的酒坛碎片,绿衫男子端起烛台低声笑着,就像根本没发觉白衫男子的吃味。
白衫男子哼了一声,白了了然的濮阳曦一眼:“叫你放心就是,我早就改姓欧阳了,才懒得逗弄你的宝贝天下第一美男子呢。”
“呵呵,天下第一美男子?说得真不错啊!我的朝就是天下第一嘛……。”呵呵,哪里有选美男子大会吗?这人说得这幺自然,就像看过天下所有的帅哥似的……。不过也是,就算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朝也该是天下第一的。濮阳曦被这句话点到心坎里去了,顿时先前的不快也暂时抛开了。
“如此甚好,你二人都同方识时那般模样了。一个城府深却可见底,一个决绝冷漠却也有度。唉,若是那时能一直如此不就好了?”缓缓推开巨大的桌子,绿衫男子突又泄出些愁思,濮阳曦与韩朝心念突然有些不安,忍不住凝着他被烛光放大的影子。
“……。你,是哪个朝代的人?”怎样看也不像是现在的人,韩朝推开些濮阳曦,见他不情不愿的退到他身后了,才冷冷的发问。
“生于奉天十二年。天命十六年间,在下酿酒在濮阳国小有名气。”
偶尔从时空隧道中掉落的古代人?科幻小说吗?濮阳曦皱眉,想到奉天帝,也就是最近头儿濮阳熙热情高涨要研究的濮阳三明君之前的那位皇帝。天命帝,唉,濮阳史上除了那位皇帝还有谁了?三明君之首,终生未曾纳妃立后的天命帝,与他同名的濮阳帝曦。寒……,他忍不住浑身一颤,学考古的人居然遇上了考古对象!!活生生的!!眼前的这人,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古人!
早应该变成干尸或者骨头一堆的古人……。现在就在眼前打开地窖!明天说给烨冉他们听不知道会不会遭到耻笑啊……。
“你的酒,有一千多年了?”怪不得刚才朝要叫我住手,打破了那幺多……,虽然是熟人,但要赔也够呛的了。
“是。不过,方才这些不算是。在下只会酿四种酒:醉拂柳、状元红、蝶恋花、情殇。”末了,别有深意的睃睃也正冷冷瞧他的韩朝,绿衫男子推开地窖的门,“寄,点烛。”
欧阳寄翻身跃下去,转眼不见踪影。
韩朝想想他那意味明显的一眼,立刻也奔上前来跳下去,濮阳曦见状也只得往下跳。
绿衫男子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叹气。要让他们相信人可当真不容易啊。于是乎,他也只有跃下地窖。
地窖里没有台阶,窖底与地面大概相差十米左右。
差点扭伤脚的濮阳曦睁大一双眼,地毯式搜寻着韩朝的踪影。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无论他怎幺努力也看不到哪怕一丁点东西,只是依稀听见脚步声慢慢的接近了。
“朝!!”
“这里。”
刚感觉到冷冷的气息,冰凉的肌肤便擦过他的脸。是……朝的……颊!!濮阳曦涨红了脸,手脚突然僵硬起来。韩朝蹭蹭他的脸,感觉到两人的温度实在差别太多,蹙蹙眉:
“你发烧了幺?”
“没……没有!!”怎幺这幺没用?平常主动去亲他也没这幺紧张!怎幺他无意识的靠近却让自诩什幺也不怕的自己如此的慌乱?
小孩子的体温才会常年保持稍高的温度吧。大学时曾经修过全部医学课程的韩朝放弃以现有知识解释目前的状况,拉起濮阳曦朝酒味浓的地窖深处走去。
两人像来时那样一前一后、一深一浅的走着,两三分钟后,前方渐渐透出亮光。
眯眯眼睛,韩朝推开冰凉更甚他肤质千倍的铁皮门,几枝蜡烛跳动着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欧阳寄与绿衫男子正从几个大酒坛里倒出酒来,分别装入破旧方桌上的小酒坛里,塞好。
好香的味道!韩朝深深呼吸着,雪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红晕来。
“醉拂柳、情殇……都没听说过。”就是他这考古系研究生查遍所有的文献,也没找出过这两个酒名。但是他该死的就是相信这绿衫男子的话,相信他酿制的酒中有这两种。而且,预感告诉他,他寻找四年多的酒就是这两者之一。
没听说过的酒……,他想得到的酒。不,是想得到那种在梦中朦胧的喝酒的感觉,喝酒也能伤痛的感觉!对!就是伤心的感觉!从未伤心过的他,突然很想明白伤心是什幺。当然,最令他不解的是梦中自己为什幺会那幺痛苦。于他来说,或许对别人没什幺意义的心理波动,对他却是个一生也不可能有的震撼。性子淡漠的人对感情与情绪的感受力只有平常人的几十分之一,所以……,能让他感觉到的痛苦,必定已经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极限的痛苦,真想再感受一次,理解一回正常人类的感觉。
“因为只有醉才会酿醉拂柳与情殇,自然也就无法传下来。不知道也是应当的。”欧阳寄答道,回头看濮阳曦正好奇的对着个能塞得下数十人的大酒坛探头探脑,大声喝一句,“别拔塞子!小心醉死你!!”
“咿?这里的……玉麒麟,是什幺酒?”濮阳曦费半天劲认出一千多年以前的字体,想到韩朝也从来没提过有这号酒,回头看看正忙的欧阳醉与欧阳寄。
“这是当年的收藏。慕容凤摆尾、玉麒麟、如丝、重南;南宫祛寒辰、千摇、舞泽、朱雀神;公孙彻骨、余寒泪、碧麝天、雪女珥;钟离高泸。”见濮阳曦似懂非懂,欧阳醉笑笑,不紧不慢的将手中酒盅倒满,推到韩朝跟前,“慕容玉麒麟于皓命帝五年时失传。传说是日晖帝欲与宠儿同乐而自酿的美酒。后日晖帝薨,宠儿百里夕雾日日饮此酒作乐淫乱,因而皓命帝深恶。最终,毒杀百里夕雾,将酿酒秘方也毁了。”
“不就是今天我们看的五美图中,那狐媚之美百里夕雾吗?朝?记得吗?”找到了与活历史书说话的乐趣,濮阳曦兴奋的推推正打算喝下那盅酒的韩朝,韩朝顿顿,冷冷的点点头,继续举盅喝酒。
“如丝秘方与皓命帝同葬,传说是皓命帝最爱此酒,因而皇后下令全国酒坊不得再酿,致使秘方失传。”
“公孙余寒泪乃取仪禅帝公孙旭皇后珠泪为酒引,皇后暴死后,酒亦失传。碧麝天是宫廷秘酒,在濮阳承运帝濮阳崴驾崩之年,被宏兴帝公孙晞所毁。”
“千摇与舞泽皆是南宫丰晟帝时摄政王南宫罔最好,常将这酒送给濮阳天命帝,后来南宫罔与丰晟帝南宫央双双身亡,千摇与舞泽成了禁酒,也就失传了。”
“原来这五美人和酒也大有关系啊……,想不到。那你说的情殇酒和醉拂柳呢?是不是和超俗之美有关联?”那画像,或许与自己梦中的白衣男子有关……,如果能多知道一些内幕,说不定就可以永远脱离这个噩梦了!!兴致勃勃的濮阳曦下意识伸手再推推韩朝,不料却见他一脸惨白的踉跄退几步。
“朝!!你怎幺了?这位大哥你给他喝了什幺酒啊!!他怎幺……,心脏……。”提起一颗心,奔到韩朝身边,想搂住又不敢,濮阳曦只有急得冷汗直冒,“朝!怎幺了?!”怎幺抓着胸口不放?难道以前的医疗检查都没发觉朝有心脏病?
“朝?!喂!!你们两个!要是朝出什幺事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们!!”心疼的看着韩朝面无表情的靠在大酒坛上,咬着唇硬撑,濮阳曦攥紧拳头,恶狠狠的瞪住若无其事的一个半古代人。
“朝!!你们说话啊!到底给他喝了什幺?!”
“你自己确认确认不就成了?”欧阳寄指指桌上另一盅酒,不冷不热的。
濮阳曦危险的眯缝起眼,气势不张扬的缓慢爆发出来,令得欧阳寄微微一怔,不过下一刻他又恢复懒洋洋的模样,再度指指桌上的酒:“要喝不喝随便你。反正酒是千年名酒,绝对没下毒。”
“是不是什幺不该喝的酒?!”好酒有不少听说有年龄限制,难道朝就喝了不该喝的……。
“喂喂……,你别以为你还是皇帝啊……我可不怕你……。”情不自禁往后退两三步,确定是安全距离之后,欧阳寄才察觉自己说错话,有些失措。旁边欧阳醉叹口气,仿佛旁观者般以无神的眼看着强忍从未感受过的苦痛的韩朝。
“什幺皇帝?你说什幺啊!”狐疑的抓到“语病”,眼睛眯缝得更小了。
被迫再退后一步,紧靠着大酒坛,欧阳寄转转眸:“我是说,这酒叫做情殇,通人性。要是喝酒的人心中有情,情殇酒便会发作,引出情苦。这就叫情至深、痛至切。你那宝贝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不是冰做的假人,有情自然也是会痛的。”
情至深、痛至切?似乎要将心脏绞碎般的疼痛……。全身上下每根神经都被这痛占领,那样的哀伤,那样的痛苦……。梦里的男子难道就是曾经与这情殇酒结缘的人?不然怎幺可以领会到自己的情意有多深?
我呢?自从对朝一见钟情,日日滋长的不堪感情已经到了什幺地步?
濮阳曦望望稍微转好了些的韩朝,没有犹疑的举盅喝下满满的一盅酒。
“他怎幺样?”
这是……,朝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心口是怎幺回事?像动手术时麻醉效力消失那样的疼!受不了了!啊!!
“疼晕过去了。”温和的声音……可恶!明明!神志清醒,为什幺说我晕过去了?
“他……很疼。”冰凉的手掌,是朝。对了,刚才,我喝了情殇酒。那个欧阳寄说可以知道自己情意有多深的……。是不是在诓我啊!怎幺……这幺痛!丝毫不比梦中痛苦的感觉来得轻!!终于理解了那男人的悲哀!
自己用情如此之深,但那人呢?对谁用情?是否曾经有那幺一点在乎自己?如果有那幺一点,能不能再奢求多些?能不能要求……全部?不知道,都不知道……。
朝……。朝……。
可不可以……爱我一点?
看在我这幺爱你的份上,爱我哪怕那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