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梦乔抬头,观察了下房内学生。
当朝太子慕凌渊正一脸兴奋,热情地盯着他,目光中,有着超乎寻常的专注与热忱。再看向其余亲王子孙,个个兴致勃勃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南梦乔不由得有些苦笑不得。
「……你们身为金枝玉叶,虽然眼下不可能会有露宿野外的事情发生,但长大之后,也少不了会有几人请兵出征,披甲带胄,走上为将为帅的路……」太傅说道,慢慢抬起右手,那儿,正捏着奄奄一息的动物,「殿下请看,此蛇头尾、身体多处破皮,头骨有一处碎裂,尾椎呈不正常扭曲之态,可以看出,此蛇是被乱棍至死。下官可以想象殿下及诸位公子在御花园偶遇此蛇,操石子围攻的勇猛情境。然而到开课至今,此蛇受此大难,仍在蠕蠕而动,可见殿下的进攻欠缺技法,徒耗精力,却收效甚微。」
南太傅面不改色,「小顺子,去御膳房借一条活蛇来。」
小顺子惊,当朝太子听得兴起,不耐烦地推他,「还愣在这儿干嘛,快去!」
没有多久,一脸苍白,全身抖抖抖的小顺子便提着竹笼回来,南太傅掀盖,一条花斑大蛇「嘶……」的一声窜出来,朝着太傅俊逸的脸吐着红信子,南太傅优雅出手,捏住此蛇,大蟒蛇龇牙裂嘴,蛇尾乱甩,当朝太傅面不改色,提起此蛇,手指七寸,施施然讲解擒贼擒王、兵行要地等课业,然后,伸出双指,轻捏蛇鄂,开始讲解蛇牙构造及有毒与否,将此蛇上下功用等一一讲解完毕,南大人开始缓缓讲解杀蛇之道,继而动手示例。
只见刀入蛇肉,晰晰有声,蛇头掉落,却不见一丝血光,薄刃划入蛇腹,只闻沥沥之声,却不见一滴血流出,最后,当朝太傅轻柔地伸出手指,将状似还完好覆在蛇身上的皮剥下,但见蛇肉莹白如雪,南太傅令小顺子递上一瓷碗,将蛇肉切削成段,令人送回御膳房。
南太傅微笑,一边拿一方白色绢帕缓缓擦拭薄刃,一边开始讲解行军对阵之法,两个时辰到,南太傅收拾书卷翩然离去,上书房内唯余脸色苍白的学生,个个均已石化。
第五日上书房人影全无。
南梦乔进门,等候片刻,仍未见人到,挑挑眉,正想起身,就听得门外传来怒斥,「你抖什么抖,还不快给我进去!」
「奴……奴……奴……奴……奴……才……才……才……不……不……不……」
「不长进的东西!」当朝太子怒踹一脚,「给我滚进去!」
小顺子进门,正对上太子太傅温柔的微笑,如见鬼魅,大叫而逃。
「喂……」当朝太子望着远方人影迅即消失成一个圆点,目瞪口呆。
课上至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响,其间夹杂着女子吵闹声,「砰」,门被人撞开,冲进上书房内的,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子,头上挽着云髻,簪一枝玲珑五凤簪,穿一袭月白绣花锦衣,正值芳龄的女子双颊红润,唇不点而朱,柳眉正气得倒竖,一手指着房内的南梦乔,「南梦乔!你不要以为本姑娘就非嫁你不可了!这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追着抢本公主的也多的是,本公主愿意嫁给你,不过是瞧着你长得还人模人样一点,给你几份面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跟在女子身后进来的是守在上书房外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跟过来,「公主,」又不住的对着南梦乔告罪,「太傅,太子,小的实在拦不住。」
来者正是之前传说中许给南梦乔的长平公主。
不过看眼下公主这番模样,倒似乎是事情出了变化不成?八岁的太子慕凌渊挥挥手让碍事的太监离去,自个儿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好戏。
「公主金枝玉叶,下官实在是不敢高攀。」南梦乔道。
「我虽是公主,可我也知道出嫁从夫,嫁给你之后,我自然也和你好好相处,你这般推三阻四,不是平白让我被人笑吗?」敢情是人家公主在外头被其它金枝玉叶笑话了,所以才气不过,跑来对着未婚夫大闹。
「驸马,这门亲事是太后定的,成亲之后,飞黄腾达前程美景指日可待,我也不觉得我堂堂长平公主嫁给你,会让你有什么委屈。」长平公主俏脸生怒,「不过若你再让我下不了台,可不要怪我无情!」
「太后定的么?」南梦乔思量再三,抬头目视长平公主,「公主,这一声驸马下官实在是不敢当,今日早晨,皇上已经下了懿旨,取消了这门亲事了。」
「什么?」长平公主大惊失色,「父皇,父皇怎么可以这么做!」
「公主去皇上那儿问下便知。」
看着长平公主又气又急又怒地跑回去之后,南梦乔叹一声,转过头来望着上书房内的太子,「好了,太子,我们继续吧。」
小太子却不以为然,与这般无聊的书卷相比,他的太傅人生大事当然是有意思的多,「不看了不看了。」一把将眼前的书卷扫到一边,慕凌渊托腮望着南梦乔,笑得一脸贼兮兮,「太傅,眼下你可不是什么驸马爷了噢。」
「尽管不是什么驸马爷,但下官仍然是你的太傅。还是有权利治你个目无尊长之罪的。」当朝太傅奉劝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小心点。
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威胁,小太子放肆地将脚跷上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喂,我平姊姊有什么不好的?叫你娶公主,有这么委屈的吗?」
南梦乔淡淡一笑,「你才几岁,怎么知道他人心中所想。」
「所以才要问你嘛。长平公主虽然骄傲了一点,可是长的也是娇艳可人,能娶她,不知道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下官并不想被人说,是仰仗公主鼻息,才能有所作为。」
「哇,不是吧,你这么迂腐的。」当朝太子嗤之以鼻,「这年头还管他人言语做什么,只要能升官,管那些闲言碎语干什么,成王败寇,最重要的就是结果,结果!」
南梦乔笑,「太子人虽小,却很有一番见地。长大后,想必是会变成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这又有什么不对,成大事,当然不计较过程。」八岁的小太子豪情满怀,「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笨蛋思想,所以到现在,你还不过是一个太傅,当不成驸马爷。」
「我这个太傅,眼下可以治你就好了。」太傅板起脸,「闲话多说无益,更何况是他人的私事。」
「喂喂,我关心你不成嘛!本太子正在尊师重道!」慕凌渊好奇,「话说回来,公主你也不要,那你到底要哪家女子?」
「噢?」南梦乔唇角带笑,「你可以为下官做主?」
慕凌渊兴奋地坐直身体,「当然当然。怎么说我也是太子嘛,只要我说的话,父皇从来没有不听的。你心中的是哪家女子?」他也不明白,此刻的自己为何这般激动。
薄唇轻启,含笑看着面前的俊秀少年,「你……」
「什么?」八岁的小太子惊。
「不然太子以为,我又是为何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太傅?」
「哇!南梦乔,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吃力不讨好!当我的太傅,这么吃亏吗?」当朝太子气得哇哇大叫,然而脸却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好了,继续吧。」
「喂喂……你是开我玩笑的吧……喂,我说……」
第二章
时光飞梭如白驹过隙。
转眼,过了六年。
正是酷暑,长与宫内垂柳依依,十四岁的慕凌渊坐在亭内,任身后的小顺子把大扇子扇得是呼呼生风,然而他还是老气横秋地皱着眉头,啜一口冰镇梅子汤,又叹一口气。
「真是无聊啊。」当朝太子叹息,「成天待在宫里,人都快要闲出病来了。」
「这又有什么办法,你是太子,当然不能出宫乱走。」被他召来的正是同龄的永王之子。三年过去,两个粉嘟嘟可爱的男孩都长成了俊郎的少年。
「你倒还好了,本就是住在宫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玩。」慕凌渊正值变声时期,嗓音哑哑的,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是心烦不已。
「太子真要想出宫一趟的话,也不是件大难事。」不忍见自己的伙伴如此愁眉苦脸,少年提议。
「真的?」
两个时辰之后,朱雀大街上,出现了两个衣着轻便,风流俊雅的翩翩佳公子。
慕凌渊初次出宫,什么事看在眼里,都是好奇,身边跟着自己的伙件,又拉着乔装打扮的小顺子,到处乱跑。
「主子爷,慢点呀!」小顺子左手拿着一把糖葫芦?右手提着数包小泥人,小木偶之类的时下孩童玩的玩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跑在他前面的慕凌渊突然停步,小顺子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他背上,「主子爷……您这是在干嘛呀?」委屈的揉着酸疼的鼻子,小顺子抬头望着自家主子,不意见慕凌渊正愣在那儿,双目直直的盯着前方。
咦?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吗?
顺着慕凌渊的视线望过去,朱红大门,雕梁画楝,小顺子正愣神间,就听得身边的太子用粗粗的嗓音同道,「小顺子,万花楼……是酒楼吧?」
「嘎?」小顺子再次仔细打量那万花楼,极尽奢华的装饰,楼前停着的是高顽大马,来往的都是些衣着绫罗绸缎的富贵子弟,再看那门口,衣衫轻薄的女子正挥着桃红色绸巾送客,「大爷,你慢走。」
那声音嗲嗲得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咦?你们站在这儿干什么?」在不远处玩的永王之子走过来,看了那万花楼一眼,撇了撇嘴,「万花楼?站在这种地方门前,羞不羞?」
「那不是酒楼吗?」被拉走的慕凌渊一步三回头。
「那是妓院。「没见识,「我娘说了,那种地方是不洁之地,那儿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能把男人的三魂六魄都给勾去,德之啊,离那种地方越远越好。」
「……是吗?」离的很远了,慕凌渊还是回透望了一眼,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很愤怒!
那个衣冠禽默!还就什么喜欢他!下流!
今日……上书房……
气氛很诡异。
一进门南梦乔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子慕凌渊仍然已经等候在此了,然而一见他进来,他就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将屁股挪了挪,竟是坐了后面去。
「怎么了?」南梦乔疑惑地问。
当朝太子与他身边的小太监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双目发出嘘声,「咦……」
南梦乔挑了挑眉。
很……奇怪,当朝太子何时变得这么鄙祝他了?他投过来的目光,好似……他浑身污秽,不堪入目一般。
「身为太傅,居然上青楼,啧啧——」十四岁的少年皱眉撇嘴,嗓音粗嘎。
南梦乔闻言挑眉,继而一笑,「你何时看到的?」
「就在昨日!你还想抵赖不成!」慕凌渊理直气壮,不屑地看向自个儿太傅。「你不用多说了,我早就向人打听过了,那万花楼,是京师里最红的一家青楼,里面的姑娘,个个长的是如花似玉,床技又好,你昨日大白天的,就去里面鬼混,用不着狡辩了。」
南梦乔忍俊不禁,「太子你连床技都懂了?下官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等事。再说下官昨日午后去万花楼,只是代朋友去宴客罢了,大白天的又何来鬼混一说。」
「不用找借口了!」当朝太子一挥手,「我都明白!哎,谁不知道温柔乡是英雄冢,总之今日我是看透你了,还装什么高风亮节,根本就是食色性也。」
「温柔乡是英雄冢?太子这几日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不成?」南梦乔笑笑,「好好好,下官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下官是色狼。」
「哼!」
「不过太子为何这般生气呢?」南梦乔好笑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少年,「下官年已二十有六,又没有妻室,就是偶尔逛一逛青楼,又有何妨?」
「咦……」太子鄙夷,「不洁!」
南梦乔闻言,笑着掩卷,「男女之事,天经地义,自古以来便有,又有何不洁?」
「你你你——」太子瞠目,「无耻!无耻!」
听到太子因发育期而变得粗嘎的声音,南梦乔不由得兴起捉弄之意,「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下官倒真是没有想到,太子虽然在其他方面懂的很多,然而在男女之事上,仍然是不经人事,也许,也没人教你吧?」
话音刚落,就见得十四岁的少年警戒地往后一跳,「你想干什么?」
当朝太傅看着他,温柔一笑,「不做什么,只不过,今日课上改授男女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