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看到我的父亲,然后他就死了,死在暴徒的手里,死的时候眼睛劳劳紧盯原本拿着袋子的右手,现在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抓不住.这是他为母亲看病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积蓄.如今它们抛弃了他,散落到天涯,他只有用死来弥补他内心灼烈的伤痛.
我紧紧裹着外套坐在小旅馆的沙发上,呼吸有些紊乱.习惯性地点烟,换取片刻的安宁,银睡在床上,闭着眼睛,凌晨的时候气息混乱.
我低头自言自语般倾吐片语,我有点想回去了.回去看看,就只是看看,看过了就回来.
沉静中就只有我轻微的声音,散发在空气里片刻蒸发.
把脸贴近手掌,埋头啜泣.我紧紧咬住手关节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时间很混浊,真伪难辩。古旧的木制家具发出陈旧霉腐的气味,窗台上偶尔掠过支离破碎的鸟群,飞扑翅膀,稍做停留,眼神无辜地远离,渐渐渺小以至不存在。
颤抖着拿出药片合水吞下,强迫自己恢复平静,药效很快便在体内肆意泛滥,我眼神涣散凝望天花板。
很好,此时此刻就只有我自己。谁也不能看到我的软弱,谁也别想。慢慢把视线放在银身上。牵扯嘴角,是一个微笑。
冬日凌晨特有的暧昧,像水一般化开,晕散,描绘命运的潮湿与多变。
踱步来到银的身边,合衣躺下,很快便入睡。我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也不想改变,所以只有独自咎由自取地饮尽伤痛,然后接着继续,没有止尽。
早晨睁开眼,银已经醒了。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沙哑地问:“昨晚没睡好?“
我若无其事地微笑:“有点不习惯。”
他闻言大惊:“到底谁是少爷?”
检查着刚租来的二手桥车,我抬头看银,桀骜地大笑:“是好东西。”
银跟着我微笑,不说话。
发动汽车,饶着大街狂奔,风狠狠地贯彻进来,耀武扬威。银戴着能遮盖住银眸的墨镜,面色宠溺地看着我。很快便到了一座老旧但不减威严的别墅门前,停下的时候有门童机灵地朝车内打量,老练地开门,指指里面,顽劣地对着我们呲笑,然后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去,研究着电影海报。
银不受影响地举步向前,难得面色虔诚地摘下墨镜,缓慢走向房间里伺弄着花草的老者,俯身亲吻他的手,用西西里语说道:“很高兴见到你,爷爷。”
老人双眼睿智地亲吻银,亲热地拥抱他。我见状识相地转身离去,守在门外。
“我需要你的帮助。”客套之后银坦言。
老人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指指耳朵,示意银说下去。
“我有我的方式,我的办法。我不再需要那些指手画脚,整天满腹牢骚的人来接管我手下的各个辖区,他们像蛇一样贪婪,不知道满足。他们没有坚定的信念去服从。对于他们我从来就不相信。”
“你想我怎么做?”老人纵容地看着银。
“我需要你的支持。他们只听你的,他们认为自己的辈分足以说明一切。于是他们做起事来毫无顾及。”银起身站在落地窗边。
放下剪刀,老人坐回到摇椅上,沉着地回应:“你知道,你的要求我很少拒绝。那是因为你的要求无可厚非,所以一直以来对于你接管你父亲的一切,我很放心。而现在,这是你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必须有所表示。正如你所说的,他们无比贪婪,而你又无法使他们消失,唯一的办法只有让他们知难而退,心甘情愿地离开。你来找我帮忙我很高兴,但你必须有所割舍。”
银听了面无表情,然后漠然展颜,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保镖么?”门童好奇地问道。
“我的薪水比保镖要高点。”我模棱两可。
“你的车很酷。是老货?”
“你眼光不错。”我撇嘴微笑。
“我喜欢火箭,你呢?”他扮了个鬼脸,表情夸张的问
“我?当然。”
男孩兴奋地说道:“嘿,等我有了钱就会买一只科学队,让他们帮我制造火箭,然后用我的名字命名,飞射上天。让全宇宙的人都无法忽视我的存在,让那些狗东西们全都吓得尿裤子。”
“很好,那你努力吧。”我拍拍他的脑袋。
“你不是美国人?”他突然才发现。
“不是。”我摸摸自己的黑发,兴致盎然。
“我父亲也不是。他是德国人,不过他喜欢美国。因为它使他发财。”男孩闷闷不乐地低头。
“也许以后你也会喜欢的。”靠在墙边我回应。
“也许吧。”他成熟地耸耸肩,不以为然。
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朝我走来。
“嘿,你的朋友来了。我该回去了。再见,老兄。”男孩戴上棒球帽,飞速离开。
“谈得怎么样?”我问道。
“谈崩了。”银有些幸灾乐祸。
“那很好。”我开玩笑。
“看电影怎么样?”银一把抱紧我在我耳边吹气。
“嘿,我喜欢蜘蛛侠。”
“我以为你喜欢血腥的。”银轻舔湿润我的嘴唇,拥着我离开。
那天的电影还是没有看成,我们上了床,男人之间直接的爱意表达。不需要费无用的唇舌,不需要多余的承诺,只要感官。愉悦代表一切。
低俗的快乐,卑贱的情欲,难堪的爱情,坚固得令人无可奈何。
这一刻,闭嘴。
续
醒来的时候银已经离开,看了眼手表,继续埋头闭眼.不久有人敲门,是客房服务,围上浴巾我隔着门板说道:”请呆会再来.”
对着浴室的镜子,我冷郁地刷牙,剃须,洗脸,哼着不入流的美国三流音乐,唱道:”我们不需要炸弹,末日就快来临.”
坐在椅子上,我拿出笔记,写信.
”我想和你谈谈,不要拒绝,这毫无理由.没有人生活顺意,谁都遍体鳞伤,生活太烂,却又需迎合.
不要告诉我你曾今爱过什么人,恨过什么人,遭受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我没有兴趣...”
贴上邮票,我戴上眼镜,去楼下把信交给服务员,转身准备去喝一杯.走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停驻在一间破损的老旧酒吧门前,让我想起第一次遇见南的那间酒吧,竟有些恍神.
推门进入,嘈杂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坐到吧台边,要了黑方,配着厚厚的乳酪,饮尽辛辣的干涩,忆犹未尽.一边有舞娘风情万总种地弯曲着娇柔的身段,展尽风华.
”宿,不回去么?”一旁打扮前卫的男孩关心地问道.
”不回去.”c
我抬头注意了一下名唤宿的精致男孩,看出他的赌气,兀自微笑.
”唉,这下洋又要杀了我了.”
”让他试试.”宿得意地冷笑.
点烟的时候,发现打火机点不着了,有些无奈地反复使用盼望奇迹发生.突然,有一只打火机横在我面前,抬起头看到那个精致的男孩:”不会有什么奇迹的.”
我挑挑眉,觉得好笑,谢着接过。邪肆地把叼在嘴里的烟点上,眼前的男孩有些失神地看着我,看我玩味地盯着他,不好意思地瞪了我一眼,拿回打火机。
那一次,我记得喝了很多的酒,以至于我有极大的说话欲望,像是溺水的人需要足够的空气用来支撑,漫溢的情绪像毒药一般扩散体内。
低头,我开始自言自语,絮絮叨叨,我对我的手说,我对我的指甲说,我对我的灵魂说。我致命的缺口,弥漫的腐败。
酒保奇怪地看着我,突然释然地笑:“我可以是很好的观众,需要帮忙么?”
抬起头,我有些迷茫地看着,看着他惊艳地看着我,我知道那时的我是极具魅惑力的,有谁抗拒得了我的无助呢?
“你来美国多久了?”我无聊地问道。
“不多不少,十年了。”他温文地笑。
“哦,那我比你长一点。有家人在这么?”我随意地问。
他柔情一笑:“只有一个妹妹。在念大学。”
“大学?大学好,很好。”我点头呢喃。
“你呢,有兄弟姐妹么?”酒保微笑着问道。
摇摇了杯子里的琥珀色液体,我摇摇头:“没了。全都死了。”
“抱歉。”他歉疚地说道。
我盯着他俊秀的脸,直到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没什么。”
“你看上去很疲倦。”他关心地提醒道。
“你关心?”我懒懒地反问。
他顿时哑然,不知所措。
我笑了笑,帮他解围:“我只是开玩笑,别介意。”
“我关心。”过了一会他突然面带认真地说道。
我不在意地笑:“关心我什么?”
他低下头,有些羞涩地说:“我知道你是那种人。”
“恩?所以?”我邪魅地打量他。
“我也是。”他有些迟疑地说道。
“那很好。”我不以为然。
“你是商人么?”他好奇地问道。
我不置可否:“有点关系吧。”
“你的眼睛很冷。”他似有感触地说道。
摸摸眼睛,我微笑:“我还不知道。”
喝下第十二杯威士忌之后,我有些醉意,起身,把钱放在吧台,他看着我问道:“你还会来么?”
瞥了一眼他面带期色的脸,我冷漠地摇头,不在意他明显的失落,我拿起外套穿上,临走之前我严肃地对他说:“我一点都不在意有没有家人,因为他们一样的讨厌,令人厌恶。除了给我制造麻烦之后,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所以,你不需要同情我。”
是,我说的没错。他们的确令人厌恶,除了欺骗,他们什么都没有给我。到最后全都残冷地背叛离开我。
所以,我不会难过。
怪圈
我接过银手上的钥匙,蹙眉问道:“你不亲自去?”
银无奈地看着我:“对方指名你去。因为他们觉得你手脚麻利,动作快。”
我发誓我看到他眼底的幸灾乐祸,于是撇撇嘴:“时间?”
“后天,会有车来接应你。”
我绕着房间散漫地走动,好奇地问:“委托方到底是什么人?”
银妩媚地支着头:“哥伦比亚的大毒枭,近来一直活跃在南美,听说最近警察盯得很紧,他们只有把货转运到美国再想办法贩卖到世界各地。我想瑞德的名字你熟悉吧?”
我止住脚步,饶有兴趣:“你想利用他们来扳道反叛份子?”
“有时候,你知道,人们必须学会互相利用,免得资源浪费。”银轻松地承认。
“听说哥伦比亚人对红灯区比较感兴趣,没想到也不忘插一脚毒品。”我低头观望楼下,“我们还用在这住多久?”
银不动声色地从后面环抱住我,在我耳边厮磨:“怎么。你比我还着急离开?”
我皱皱眉:“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什么气味?”
“霉腐,贫穷,饥荒,灾难的气味。”我熟悉地说道。
“什么气味都没有,路。那是你的心理作用。”银扳过我的身体直视我。
“是么?”我恍然。
银担心地看着我,他在担心我的病。那是我所熟悉的眼神,别过头,我依旧屏气,不想去闻周围的令我难以容忍的味道。对于我来说,这气味足够触目惊心地刻画着相似的历史。我极力想要去忘记的回忆。
而每一个人都只认为我有病,我是不正常的,却从来不关心事实到底是什么。
温存了一会,我驱车来到著名的上流人物喜欢光顾鬼混的彩虹酒吧,把车停在路边,我下车戴上眼镜,吐掉口香糖,整理了一下领带,堆起笑容,推门进入。
酒吧里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版的酒池肉林,我难掩嫌恶地皱眉,眼睛毫不放松地寻找着我的猎物,很快便在一处角落发现正在干一名稚嫩男孩的伍德,把烟放进嘴唇间,我低头步向他,他似乎发现到了我的前行方向,机警地推开男孩,准备拔抢。
我做了个稍安勿燥的手势,他死死地看着我。我用纯正的英语说道:“你好,我是律师,请问是伍德。斯巴腾先生么?”
“你来干什么?”他满脸戒备的盯着我。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拿出,善意地解释:“您的太太委托我来向您催促您应付清的所有款项,包括您名义下的两套不动产。”
“那个婊子。”伍德愤愤地咒骂,顺便把身边的男孩赶走,“我已经全都付清了,我不会再为那个女人花任何一分钱了。”
我面带遗憾:“我想这很困难,法庭的执行是强制性的。”低下头,我拿出笔记,记下伍德的全部消费。
“嘿,你这个混蛋,你在干吗?”他一拳打落我的眼镜,我的鼻子被他的拳头狠狠地压打,顿时鼻血飞溅。
捂着鼻子,我困难地想要止住穿流不停的鲜血:“我想您不想这件事被瑞德先生知道吧,斯巴腾先生。”
他顿时气焰灭了一大半,直直地看着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我狼狈地笑笑:“听说他最痛恨与法庭纠缠不休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低着嗓子问道。
见到时机成熟,我不客气地坐到他的身边,微带威胁地说道:“带我去见瑞德,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听说你还在外欠下了三千万英镑的债务。”
他惊恐地看着我:“你在做梦?瑞德会杀了我的。”
我装做若无其事地冲着他微笑:“恰克斯是你唯一的选择。”
擦掉还在活跃的鼻血,我拿起面前的酒瓶,把液体倒入酒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沉吟良久说道。
“什么?”
“我要见恰克斯的负责人。”他打定了注意。
我无所谓地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精液体,不在意地回答他:“你要知道,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见到瑞德,所以,你好自为知。”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他有些窝火。
从口袋里拿出支票簿,写下数字交给他:“事后还有一半。”
他看着我,问:“你想怎么做?”
“帮我约瑞德出来。然后把时间,地点告诉这里的酒保,别想耍花样。我的血是不白流的。”我冷冷地吩咐。
伍德想了一下,接下支票,看到数字满意地笑道:“就这么定了,伙计。”
“你先走。”我压低声音,摇摇酒杯,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他见有机会,便不露痕迹地从我身边走开。我独自坐了一会,重新戴起眼镜,才起身离开酒吧。
出了大门,我脚步加快,很快就跟上了带有明显醉意的伍德,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紧紧缠绕住他的脖子,他不可思议地瞪着我,面色鲜红,最后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咽气.
我边镇定地走向车子边摘下老土的黑框眼镜,一把扯掉难看的领带,丢进车内,发动离开。
趁着红灯的空当,悠闲地点烟,闭起眼睛。
哈欠连天.
续十四
穿上正式场合才穿的别扭礼服,我疲惫地对着镜子呲牙,表情不耐烦.
”我不知道跟班也有幸参加上流人物的奢侈活动.”我自嘲地不以为然.
呷了口纯度不高的樱桃酒,银舒服地靠在软皮沙发上,眼波流利,神情狡猾:”瑞德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你可是他的贵宾.”
耙了耙擦了油的黑发,我愈加不耐烦,踢了一脚柜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银不动声色地瞅着我:”我不知道,除了在床上,你还有这么热情的一面.”
”见鬼,见鬼,全都不对劲.”我颓废地靠在椅背上,低头点烟.
”耐心点,这不像你.”他握住我的手,企图让我感觉舒服一点.
吐出烟圈,我自暴自弃地说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只要我清楚就行了.”银表情柔和地笑,却掩饰不了他表面下的霸道和极强的占有欲望,我不是不清楚他的眼神,永远的势在必得.
”如果,有一天,”我看了他一眼,”我离开你...”
他果断地打断了我的话,阴鸷地说道:”我们相爱,否则死.恩?”
把烟灰弹进烟灰缸,我平静地点点头.他这才满意地笑.可我却笑不出来,这样的爱实在太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种爱绝对会毁灭我们的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