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揉在叶府住的并不舒坦,毕竟大宅院中人心繁复,总有几个暗中刁难他。萦揉都忍了,为了叶镜之,他忍下来。这傻子满心以为只要留在叶镜之身边,那就是他的一切。
若是故事里,这幸福或许就持续下去了。
可这不是故事呀!
半年后,叶镜之对萦揉的爱淡了。只因另一人的出现。就好比当初的萦揉之与叶镜之的那些旧人们。如今,萦揉也成了旧人。
“我不懂,我真不懂,那些出口的爱语当真只是随口说说?若是,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好的我……”
好的让萦揉就此沉迷而无法抽身,是么?
我无语,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一年来,我看多了萦揉的故作坚强。他用笑脸粉饰一切,他挂着笑脸冷眼看那些为他撒钱的男子。萦揉已不再是萦揉,这些,我早知道。
他摇头,眼中已满是过去的影子。“我不服,我也不信他能如此冷淡。”
所以萦揉闹了,我并不认为萦揉的作为有何不妥。虽说死缠烂打很难看,可爱情这东西不是谁都可以说放就放的。
放得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没放感情的,一种是完全死心的。
“我去找镜之带回来的那人,吵啊打啊都来过,真是难看的不得了;甚至是装病、绝食,我都试了。可结果呢?我以为他至少会来看我,可是没有。”萦揉看向我,我却不懂,他的眼中为何还有痴情?
梦做到这份上,难道还不醒么?
“情到浓时情转薄,一夜便化作乌有。可惜我……看不透。”
叶镜之或许还爱萦揉,可他还爱的却只是在醉花楼里操琴卖艺疏离清高的萦揉,而不是跟在他身边一门心思只爱他的萦揉。爱过了,便丢弃了。再寻新欢,放了旧爱。如此往复,周而复始。不能说他无情,只能说他博爱。
而爱上这样人,萦揉注定吃苦。
“兮老板,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么?叶镜之居然说,他为我赎身,已是对我最大的恩惠。呵呵……我昔日在这儿,也不见得缺人替我赎身,只是我不愿罢了。他竟以为,我喜欢的只是他的银两?好可笑,我付出所有,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而已。”
萦揉终于明白,他与叶镜之再回不去从前光阴,他也终于知道做这场美梦的只有他一人罢了。萦揉砸碎了叶镜之送他的白玉琴,回到醉花楼里。
他不再操琴,他甚至卖笑卖身。
他回楼里来,我没拦着。醉花楼是敞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不会做亏本买卖。
我只是见着萦揉留下来,见着他身边的客人也是来了又去,可我却再没见他对谁动过感情。别人花钱买他的笑,那笑是虚假的;花钱买他的身,可他的心不在身上。也有人说过要为他赎身,有人迷醉于萦揉的一颦一笑流连多次,可最后还是走了。一半是萦揉的没有感情,一半是这般痴迷本就不长久。
我轻轻环住他,虽说心知有些话不该说,可也知道若我不说,萦揉这性子怕是一辈子都想不明白。我轻叹道:“你这傻子,别人都不爱你了,你何苦还那么爱他?”
“我……”萦揉想反驳,却最终沉默。
我知道我没说错,萦揉心中还爱那人。
这一日,我终于知了萦揉的痛,却依旧无可奈何。
心上伤,除了他自己,无药可医。
只是,我万没料到,不过数日,萦揉居然对我说要离开。说实话,我傻了。
是因为宇斐岩峰么?我想不是。这人迷恋萦揉那么久,却始终未曾说动过。可若真是他,我必定会将萧宜说个狗血喷头,管他是不是醉花楼的幕后老大!
“你想好了?”我问他,“萦揉,你真的想好了?这宇斐岩峰真有如此大魅力?还是你突然解了他的风情?”
萦揉摇首,淡淡的道:“此生,我不再言情。对宇斐,我也没感情。只是有句话你说对了,而我也终于参透了。”
他如此淡泊的神情,我竟已是许久不见。
“什么话?说来我听听。”我好奇心起。
“兮老板,你说他不爱我我何苦爱他。是啊……我何苦糟蹋自己来报复叶镜之呢?再说我的报复他也瞧不见,即便他瞧见了也不会瞧得起。这一年多来,我究竟是何苦,何苦来哉!”他说着说着笑了,他的笑容好苦,可苦中却多了解脱。
我不语,不是因为能言善辩的我讲不出这番道理。我只是诧异,诧异这么多年来,我竟明知这道理,却如何也参不透。
情之为何,无字可解。
所幸,萦揉已寻到他的答案。
很多年以后,当我不再是醉花楼老板的时候,我在一座小城里再见萦揉。他成了一家私塾的夫子,专司教人抚琴之技,他技艺之高,也远近文明。
他的身边,没有叶镜之,没有追了他多年的宇斐岩峰,可我看他唇边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璨然;而他过的,也比任何时候都好。
[这世上,本就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你我又何苦如此执著?]
第五曲、枉论神羿擎炽日
人道凉月若夙熙
不似、还似
却忆昔年
枉论神羿擎炽日
公子,您问我是谁?
您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您既踏进这地方,却不知道我是谁?您这么说实在太伤我的心了……
来来来,我今日定要给您介绍个好的,我们这醉花楼里可是美男如云啊,保准有个您满意的。
您来瞧瞧,你喜欢什么模样的?惊艳彦页、刺蔷东阳、执泪轻笑、翩翩榆关最解语;萦揉眉怜、指柔擎日、层冰赛雪、妖娆绋绿最销魂。
哟,您喜欢擎日啊,好好好,我来为您引见。您瞧瞧我们家擎日啊……
什么?您还不知道我是谁?
哎哟,公子您真是玩笑话了,我当然是这醉花楼的老鸨了。有什么好奇怪的,男子就不能是老鸨了吗?您唤我兮老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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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日?
是的,擎日!
莫说您觉得奇怪,连我都得想想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是怎么混进来做小倌的,不仅如此,还被一干人追捧,巴不得花钱让人上。
这般可笑,却也这般事实。
当然,擎日的长相亦确实堪称极品,眉目俊俏,英气十足,活脱脱一个姑娘家梦寐以求的好郎君。可惜,他是小倌,还是醉花楼里最红的小倌之一。
我知道,您一定会有疑问,哪儿有不被人上的小倌?这我自然知道,擎日使的伎俩就这么一些,不过是捣鼓些许令人至幻的熏烟而已。我虽看破,但也不说什么。只要银子入了口袋,管他使的什么招数?
我不喜欢擎日,自然不乐意与他多接触。
原因无它,只因擎日的存在昭示着我想忘的过往,可他偏偏与我有救命之恩,此情不能不回。矛盾是不?
至于他这个昔日江湖上响当当的剑客是如何被人废了武功,又是如何沦落至此的,与我何干?我做的,不过是收留他,供他一处容身而已。
他的过往,我自没兴趣知道。
收留他的这四年来,我是这么认定的。可此刻,我却为四年前的这决定深深后悔、非常后悔、极度后悔。
“此处真有这人?”
问话的是我眼前这名男子,他姓项,单名一个羿字。这人我识的,昔日年少轻狂也曾多番与他把酒言欢,毫不畅快。那时,擎日还不是他的侍卫。那时,擎日也不叫擎日。
我欲堆起笑,可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只得撇撇嘴,淡淡答道:“是。”
项羿眯了眼,我眼瞧着他原还摊开的手掌紧紧握做了拳,甚至还啧啧作响。他虽样貌斯文,可剑门的少主又岂会是吃素的。他与擎日又何过节?换了平日这些事儿我还挺乐意知道,可今天不同。
我只愿早早打发了他,早早送走项羿身后的那尊瘟神!
“这位爷,你可是要擎日作陪,我这就差人送您上楼去。”我勉强挂了点点笑,小心翼翼的问道。项羿、还有他身后那人,无论谁发起脾气,都有足够的实力将我这座小楼给拆了。
我见他的脸青了白,白了又青,反复几回这才道:“有劳。”
不劳不劳,我赶忙觅来小厮将他送进擎日屋里,这二人的过节他俩爱怎么闹怎么闹。
至于他身后这人,我只能说,他温柔一笑,笑掉了浑身的胆魄,只余下些许力气保持姿态往层冰屋里跑。
蹭到阿冰屋里,他今儿个无客,我正大光明的往他怀里奔,舒舒服服的找个位置靠好。阿冰身上有股独特的香,恰好用来压惊。
“你?”阿冰开口,照例惜字如金。
我不语,只是拉着他的衣袖,大口大口吐气。
“兮?”他又道。
“贺、兰、仲、阙。”我吐出这四个字,本以为阿冰身上的温度已能让我平缓,却不料说出这四字时却依旧颤抖。
是的,我怕他;贺兰仲阙——我怕他至极。
不是怕他显赫的武林盟主身份,不是怕他那无人能及的武功。我怕,只怕他这笑,以及这笑容底下无人能知的心思。
阿冰挑眉,用力掐我的脸道:“兮,我瞧你平日挺大胆,怎么一遇上这人就变得跟缺胆的小猫似的,如此窝囊?”
我不理他,这哪是窝囊!我与贺兰仲阙的过去,我也只是捡了部分告诉阿冰,他只知我怕他,却不知更多缘由。
“我就是怕,不行么?”我大声喝道,此人的名讳已存存刻入我的骨我的心,正如对此人的恐惧,早已深入肺腑,拔之不去了。
“行。”阿冰倒也干脆,一个字了事。
我气极,对着他‘你’了半天。最后才吞吞吐吐说完整句:“阿冰你怎可如此待我?我是真的怕!”
阿冰撇撇嘴,我且将他这表情当做笑容,谁让他这冰山千年不化?他道:“你不是说擎日是你的旧识?”
点头。所以我不喜欢他。
“你与他也相处四年了吧?四年他都没认出你这张假面皮,这贺兰仲阙又怎会轻易发现?”阿冰一语道破。
他道破,我却信不了。“我与擎日最多只是点头之交。可贺兰……我与他相处十多年,谁知道?”
“兮,你当那十丈悬崖是好玩的?你跳下时,他就没以为你能活过。依我看,你这般畏缩反更让他生疑。”
“是么?”心上知道阿冰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怕!
“是!你快快把你往日的态度与阿谀拿出来。”阿冰又道,边说还边捏捏我的假脸。
我挥开他,双手贴上这层完美的人皮面具。这几年来,这张面具日日都陪着我,片刻不离身,每日也只有深更半夜才会脱下替换。时日久了,偶尔对镜瞅瞅自己那张真脸,还真是说不出的陌生。
压下心中的恐慌,阿冰又陪我拉扯了一晚。嘻嘻,他虽冷淡无感情,可对我,阿冰还是很照顾的。许是我与他同患难吧,都是无事跳崖当好玩的人。
翌日一早,我在阿冰的床铺上睡醒神清气爽。踏出他那屋时,却硬生生的被二楼雅座的人影给吓个半死。
又是贺兰仲阙。
挡起一抹笑,我稳着自己往后缩的心过去招呼:“唷,这位爷您莫不是在这儿坐了一宿?”来者是客,掏银子的是大爷。这句话,我在心中反复默念,好似这话真能壮胆似的。
贺兰仲阙瞟了我一眼,微笑道:“兮老板莫客气,在下不过是陪友人前来寻找一位旧人。”
他的笑看似有礼有节温柔无比,就好似传说中那位对谁都彬彬有礼进退得当的放炽山庄大当家。可这笑容却瞒不过与他处了十多年的我。他眼底的那抹轻蔑虽只是一闪而逝,却依然被我捉到了。
不巧,这轻蔑恰恰缓和了我的恐惧。
阿冰说得没错,他认不出我,认不出。
于是脸上的笑又灿烂一分。
“原来如此,难道这位爷您口中那位旧人正是擎日?”我装模作样的问道,心里却想擎日与项弈之间恐怕是情债吧,普通小过节哪能劳动贺兰仲阙出面?若是深仇大恨也不至于两人在屋里厮磨一夜。
打个哈欠,无趣!
正要离开,却听得擎日房里传出一阵巨响,那扇特制的楠木门被摔了开,项弈从里头走出来,不断的在那边喃道:“不可理喻!”随后便拉着贺兰仲阙离去。
透过半开的门,我依稀可见擎日一人在屋里、在床榻上——冷笑!
冷笑!这个曾让我觉得无比温暖的老好人,居然在冷笑!
不知为何,我竟想起那日在瑶城街角被我捡回来的伤痕累累的擎日。他的伤,伤及命脉,以他的修为,当不至于被人伤至此;他眼里的伤,是望不断的绝望。
这一切,当与项弈有关吧。
擎日——项羿的护卫,项弈——贺兰仲阙的至交,贺兰仲阙——我的义兄,在许久之前,在一切还没发生时,我们四人,正是这样的关系。
项弈表面上是个斯文人,顶顶斯文的人。他是剑门次子,上有赫赫有名的兄长,下有伶俐聪颖的三弟,亦因此,他的斯文成了他人对他唯一的评价。剑门门主之争,似乎注定了与他无缘。剑门二少项羿,从无人将其放在眼中。
惟有贺兰仲阙。贺兰曾说,项弈有满肚子的心机,项弈终将成为剑门的新主。那时我虽信,却只因此话出自贺兰之口,对于项弈究竟几分实力,我不以为然。
如今,他确实是剑门门主,威赫武林。
我十岁那年认得项羿,那年他与贺兰皆是十四,可明显,贺兰要比他耀眼的多。那时候我爱跟在贺兰身后,项弈笑言我乃贺兰的小尾巴,呵,那时听了还挺乐的。
等我十四岁了,贺兰已是众多闺秀女侠心中的最佳夫婿,武林第一大庄放炽山庄的下一任当家,武林盟主的有力争夺者。那时,我也小有名气,只因年少不羁,竟被人称作惜情公子。而与我俩往来密切的项羿,依旧是名不见经传的剑门二少。只是那一年,项羿身边多了一人,多了一个让众人侧目的人物——炽日。
没人知道炽日的真名,只道他的那柄炽日剑是兵器谱上的第四位。剑客炽日,过不留痕。我原以为能有个如此放肆名字的人必定极为张狂,却不料,跟在项羿身后的他温文老实,他的眼瞳深黑却见底,没有丝毫心事。
好坦荡的一人,我曾感叹,也是好天真的一人。
贺兰让我与炽日比试,我笑,笑问贺兰:“他能打赢我?”
贺兰不语,只是温柔的摸着我的脑袋我的发。
项羿让炽日出剑,我与他过招。我的功夫是贺兰教的,虽不说天下无敌,但却从未败过除了贺兰之外的人。但炽日那柄火红的炽日剑与我的渊凌互触的那一霎,我知道,我会输。
可我不想输。我并不怕自己的名声被炽日打败,只因贺兰在场,我不能输。贺兰曾说过,我的武功未必一流,可我的小心思却是一流的。
他这么说时,我还笑了笑,在他怀里舒服的蹭道:“不好么?”那些个武林密辛里多少武功一流的大侠最后不都死在阴险小人手中?有些小心思,足以自保。
贺兰笑:“随你,照兮你爱如何便如何。”
与炽日比武时,我也用了小心思。正是看准了这人的善,故意让他为难,让他无法下手,让他伤我,让他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