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埋怨,扯住我。
已经来不及躲避,陆四少站在楼梯的转角。
“引狼入室。” 他盯着我的脸。 “我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引狼入室。”
扑面是他的酒气,他的脚步也已经不稳,颠笑, “ 早在生日宴上,你被推落水的那
一刻,我已看到孟廷的脸色… …他为了你提前离席,为何我这么笨?”
我在他的逼视下,不得不退到墙边。
他忽然捉住我的衣襟,狠狠将我摁在墙上,“居然敢骗我?嗯?居然敢骗我,我故意
在他面前动你,他也居然无动于衷,原来是在骗我!”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爽快给我合约,呵,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个下人,呵……”
他却几乎要扼死我。
“又何必拿他出气。” 楼上传来令我骇惧的声音,那人高高站在楼廊,语气听似淡漠
,却明显带有讽刺。
陆四少放开我,转去的目光竟然满布凶狠, “我知是你这无耻之徒,陆三。”
“哦?我哪里无耻?恐怕无耻的是你那位梦中情人吧。” 他笑着慢慢踱下楼梯,“
我只不过是,为你揭开某人真相,免你误入歧途。”
“我们陆家,对于财产继承人的变态性向倒也不会苛责,不过,如果招惹上一身丑闻
的男人,恐怕就…… 所以,你倒是应该感谢我呢。”
一任陆四少杀人似的目光随行,三少心安理得地与之擦身而过, “我不得不提醒你,
亲爱的四弟,对于这件事,董事会的老古董们大约会有不同的看法,------
与道德败坏兼有SM癖好的同性恋者合作投资,恐怕不是陆氏风格。并且……”
“ 也许父亲会开始怀疑,新公司的任用是否称职,是否需要……调整呢。” 陆三少
脚步略停,回过头来,貌似玩笑的兴灾乐祸已经转成彻头彻尾的冷酷与威胁。
一场赤裸裸的兄弟相残,看得我一身冷栗。
似乎陆三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脸上,四少因酒精而失色的脸上,青白得更加可
怕。他一手扯住我,将我拖上楼,踢开房门。
我被他摔在床脚,他手里的酒瓶也跟着飞过来,在我身旁炸得粉碎。
溅我一身酒汁及玻璃碎。
那一刻我几乎希望,在他的发泄的暴虐里停止呼吸。
不再挣扎。
任凭他将我摔在桌角,他的腕表,割伤我,桌上的玻璃瓶与我一并跌落,我跌在满室
的家什碎片里,亦成碎片。
他扯起我,手机丢过来,“打电话给孟廷。”却仍失控一般不停打我。
“告诉他是你自己找到记者、告诉他你恨他、告诉他这一切不关我事……”酒醉的人
已痴狂。
他又夺回电话,拨通号码摁在我唇边,孟廷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从电话里传来。
“陆四?”
“因因??”
我攥紧电话,在陆四的狂暴里颤抖无言。
孟廷亦在那端沉默。
只有陆四少一下一下打在我脸上身上,皮肤碎裂的声音。
“……对不起,孟廷。”
而电话那端已只剩盲音。
24.
走了很久,在迷了路的街角,不能停步。
但我不知往哪里去,已这麽累。
恍惚又是,冰冷的铁笼,我一直沈睡,无力醒来,也不知是否应该醒来。
然而下起了雨,一阵一阵,暴雨冲破了洗手间的玻璃窗,就快将我吞噬。孟廷,还有
家人,冷冷站在岸上,看著我陷在旋涡里,无助和恐惧。
沈没的最後一刻,我挣扎著睁开双眼。
陌生的女子,又将杯里的冷水泼到我面上来。我咳著,眼里浸了水,她的脸模糊不清
。但我仍看清了她的表情。
“不是孟廷,很失望是吗?”
很美的女子,成熟而高傲。
“我是孟廷的女友。”
嘴角噙著莫名的笑意,“你刚刚在喃喃什麽?救命?”
“很奇怪明明是自杀的人,又会叫救命。”成熟了一半的女人,挑起涂抹细致的唇角
,毫不客气的挑出一个讽刺的笑。
“你很不要脸。”
她用嵌著钻石的指甲将我欲图转开的脸拨过来。“如果要卖的话,就去站在街边拉客
吧,街上不是有很多你这种不要脸的男妓吗?”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别再缠著孟廷。孟廷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抬起手想擦去脸上的水迹,原来手上连著输液。
便撕开胶布将针头拨下来,还有鼻端的氧气管。静静躺了一会,并不确定自己有足够
的力气离开病床。
头很晕,腿很软。我记起,我流了那麽多血。
原来我仍然活著。
扶著床边慢慢挪步,推开病房的门。经过的护士见到我,好意提醒:“怎麽起来了?
洗手间就在病房里。”
我摇摇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怎麽可以?快乖乖躺回床上去。你醒了,我去叫医生来。”
她又回头对我笑笑,“弟弟,你哥哥蛮疼你哦。”
我只好退回房间,才想起应该将身上的病服换掉。
然而已经晚了,走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杜擎和陈明远。
“已经办好了转院手续,因因。”但他们脸上有不怀好意的笑。
上了车,杜擎用领带蒙了我的眼,又绑住我的手。
我蜷在车的後座。
原来放弃挣扎,反而不再怕。
我也没有力气挣扎。
“因因今天这麽乖,所以要远哥要送你一个惊喜。”杜擎已经将手伸进毛衣。
我居然没有感觉,不再颤栗,不再想呕,也不再怕。那只侮辱的四处摩挲玩弄的手,
仿佛触碰到的,并不是我的身体皮肤。
那是谁的,也不重要。
他进入的一刻,这具身体,只微微的收缩一下。
甚至不再感到疼痛。
车行了很久,路上的喧嚣渐渐远去。才慢慢有海浪的声音,侵入耳鼓。
我的眼泪浸湿了蒙眼的领带,顺著缝隙悄悄滑落在车座上。
“阿远你要不要来。”杜擎心满意足地拉上拉链,跨到前座去与驾车的陈明远更换位
置。
我只屏息听著海的声音。从来没有这麽渴望海,渴望海将我全身淹没。
被拖下车,领带在这一路的折磨里也已松脱。但我只看到阳光如此炽烈。
海和天空一样的白茫刺眼。唯有岸边立著几幢灰暗的高楼。
像极了科幻漫画里的世界末日。
孤立在海边的烂尾楼,在路的尽头了。电梯里还堆著未用完的建筑材料,墙壁纸还是
什麽,一卷一卷散在地上。好像这里的工人忽然丢下工作逃命去了。但地面墙周已贴
了昂贵的大理石,只是还未来得及打磨。
陈明远按了30键,“这里随便我们用。楼市一直疲弱,我老爸暂时不打算盘活。”
杜擎推我一把,“还不谢谢远哥,远哥赏给你这麽好的地方住。”
被推进30层唯一有锁的门。
极漂亮的大窗,透过窗,海看上去似一片温柔的蓝锻。
可惜窗上有冰冷的铁枝。
房间极阔,却没有任何家俱。只在墙边有一张暂新的床褥,直接放在石头地面,连枕
头都无。
我转身招头望著杜擎和陈明远。而杜擎只是戏笑:“别怕,因因,我们会常常来看你
哦。”
他将我抱上宽大的窗台。有一条长长细细的铁链锁在铁枝上,铁链的另一头铐在我足
踝。
我全身都在发著抖。铁链也跟著轻轻扣响,仿佛那本来就是身体的一部份。
“放心,这条链子足够长,你可以去洗手间,也可以去厨房。不过那里除了水,什麽
也没有。”
陈明远把链铐的匙放进口袋。
“想喝水的话,也只有水管的冷水。不过吃的东西,我们会送过来。这里没有煤气,
也没有杯碟,所以你也不要再打自杀的主意了。”
25
在街角的小龙头底下洗净脸上的血痕,我才走进那家旅馆。希望趁著夜,没人会注意
到肘部被撕裂又失了2粒钮的制服。
女仆的惊惶失措的尖叫声犹在耳中。虽然已在夜里走了半座城,直到我躺在小旅店简
陋而潮湿的床上,裹著发霉的被子,闭上眼仍感到似有玻璃的咖啡杯不断在身旁爆碎
。
混乱中被陆家的人赶出来。
连行李也来不及收拾。衣袋只里有陆三少那天丢下的几张钞票。
把钱付旅馆的招待小姐,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您的证件,先生。”
我困扰著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却有人在旁边叫我:“小因? 请问你是不是小因?”
他已经拍拍我的肩膀走到面前来,“原来真的是小因哦,什麽时候回来的?真是好久
不见哪。”
见我仍然一脸迷茫,他毫不介怀的笑笑,“不记得啦,我是阿生,你隔壁的阿生啦。
”
“也难怪啊,我都老了这麽多,因因还是没怎麽变的样子,老天真是不公平,哈哈。
”他有点害羞似的挠头。
我这才记起,眼前这壮实的男人便是邻家那个总是穿著破洞牛仔裤的少年,高大成熟
了许多,甚至眼尾已存下笑纹,唯那一脸的嘻笑没有改变。
“没有,我并没有和家人一起出国。”我对他笑笑,有些局促。
“啊!”男人发觉到我的苦涩,习惯性的挠头,那是一张无法理解苦楚的脸吧,“过
得不好吗?差不多十年了吧?小因去了哪里?”
我怯於面对他的灿烂笑脸。
他见我缄默,也不再追问,“这是我的店子,还不错吧,呵呵。小因要住的话当然不
用付钱啦,想住多久都可以,嘿嘿。”他抓过接待小姐还没来得及收入柜的钞票,塞
回给我。
然後并不问我的意见,便推著我的肩,“今天太晚了,明天一定要找小因喝酒,快去
睡吧,你看起来的确是很累哪。”
第二天一早,他便果真来找我。
我躲在衣柜旁换衣服,他将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门口边吹著口哨边等我。
我不知那是什麽曲调。但是那样的早晨,阳光满满一室,发了黄的小旅馆,油漆斑剥
的看不清是蓝还是绿的门框,阿生的白色衬衫,他探头进来,大男孩似的灿烂笑脸…
…
那一刻我忽然被这情景感动。也许,这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本来面目吧。
阿生是这样幸福快乐的人。
“小因,快啊!”他叫醒了发怔的我,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我的肩膀。
我为我不自禁畏缩的动作感到惭愧,“可是,阿生…我不会喝酒。”
“哈哈,怎麽会?小因像个女孩子,还和小时候差不多嘛。”见我脸红,他又拍著我
的肩,“开玩笑啦。”惬意地与路过的街坊招呼著,转开话题,“小因的衣服看起来
怪怪的。”
我仍难习惯他的亲密动作。我知道他本无心,是我已经不同。
“我刚刚…失去工作…”悄悄挣开他的手臂。
他亦不以为忤,拉我在一间食档坐下,“是这样啊……那小因打算怎麽办?看起来你
还没结婚吧?有女朋友了没?”
我窘迫的摇头,不知如何面对他认真而关切的眼神。
他望著我,忽然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十分好看。“别担心啦,有我
呢! 来,喝一杯!”自己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我握著杯子,轻抿了一点酒沫。低下头心里忽感内疚。
多希望自己真是阿生所期望的那样,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像他那样努力工作,可以大
口饮酒,和街坊道早安,还有……女友。
“我结婚了,去年。”他已经开始第二杯。
望到他脸上,因酒精而漾起不加装饰的幸福。
阿生帮我介绍了一份邮差的工作。我补办了证件,阿生作为保证人。在他的小旅馆里
住了一个星期之後,我搬到了与同事合租的地下室。
每天踩单车穿过大街小巷。
像这城市里每一条静寞而穿梭的鱼。
同事笑我,“怎麽阿袁这麽拼命?加班费又没多少。”我仍然尽量申请加班,或者顶
替请假的同事。
我希望很累很累,夜了便可熟睡。
我以为我可以从此开始,平静生活。身上的伤痕已渐渐褪淡。以为只要埋身在人海,
就可以忘掉一切,哪怕活著,似一颗小小尘埃。
但是,有一个地方似乎永远,无法复原。每夜与梦境挣扎,然後睁眼直到时锺走至黎
明。
已然支离破碎。就像是被撕得粉碎的图画,我的心,再拼不起来。
永远无法拥有阿生那样的笑容,阿生那样的自在笑容。
有关那人的记忆,我如何刻意逃避,却依然清晰。
在街角的报刊亭站了好久,终於丢下硬币。被压在新书底下的过期周刊露出一角:孟
氏继承人被曝性丑闻……
拾起那本杂志,完整的封面现在眼前:
“……孟氏继承人被曝性丑闻商场受挫,深夜买醉驾车肇事深度昏迷。”
彩色的封面是被撞损的银灰色跑车、高速路上的深红色血迹。
26.
倚在窗边,不知不觉沈睡。
海隔著层玻璃,好似伸手可触,却全无生息。
唯有我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周或数月,於我没有分别。
有时醒在夜里,爬上冰凉的云石窗台,没有边界的黑暗里只有我小小的身影,头发渐
渐变长,那影也变得越来越陌生。在有著回音的空荡囚室里低低哭泣,我已忘记了为
何而流泪,我已忘了悲伤,忘了我曾是橱窗里路过的鲜活少年。
有时醒在午後,床垫旁仍然是昨天杜擎送来的未曾开启的饭盒。四面灰暗沈寂的水泥
墙壁,在日光中围禁著我。多麽希望能变成童话里的泡沫,再也不要害怕,再也不要
哭。
门匙转动的声音,很轻微,但我仍然惊醒。未睁眼也未动,虽然我知道,将来的痛楚
与羞辱。
但脚上的锁链叮叮抖动。
有双手抱住我。将我从窗台上抱下来。这样被抱著转身的感觉,有些头晕。我紧紧闭
著眼,等待下一刻他将我狠狠抛在地上,开始粗暴的事。
但没有。他只是坐下来,将我放在膝上。
“为什麽瘦了这麽多,因因。” 他的脸贴过来,贴在我颈窝,热热的呼吸,扑在我耳
边。
“为什麽不肯吃东西。” 轻轻地摩挲,问著,又好象并不要我回答。
“为什麽要割腕……这样瘦的小东西,居然可以流那麽多血……我以为因因会死掉…
…好怕因因会死掉……”
他收紧手臂,紧紧抱著我,忽然不再说话,脸那麽静静地,埋在我怀里。
悄悄张眼,日光白炽如不真实。
许久许久,他才抬起头,大男孩飞扬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的不同。
那或许是成长的痕迹。因为什麽,某日孩童会忽然长大,忽然明白,忽然叹息。
我希望我会死掉,但是成长仍在继续,如病毒那样不可抑制。裤管渐渐变短,露出细
细的脚踝来。
“你醒了?我带了因因爱吃的紫菜粥,要不要吃?”孟廷打开带来的食盒。
其实并不是爱吃,那天在日式餐厅,我吃不惯寿司鱼片,便一直喝紫菜粥。
让**在他身上,手臂环住我的虚弱。舀了满满一匙仍然温热的米粥,喂给我。
“我要走了, 因因。”
“会很久,不能再来看你。家人要我去念书……还要我交女朋友…..之後,可能还要
结婚什麽的吧。”
“……那天你吓坏了锺点女佣,她就打电话给我妈我爸,他们就跑回来……”
“他们不爱我,为什麽还要管我……”已经接近成人的脸,仍偶尔露出孩子的迷茫。
“我不能再喜欢因因了……”
他放下食盒,靠过来,亲吻我。
又轻又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