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帮你。”白瑞玺语调依旧冷淡∶“顺便跟你讨论一下这份奇差无比、漏洞百出的评估报告。”
“你……你竟敢这么批评这份报告?!这可是我们局里同仁花了好几个星期的工夫才整理出来的心血结晶……”严灏不悦地反驳。
“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白瑞玺从进房间以后就保持着警戒的姿态。
“你凭什么随便用一句话就打发掉我们……”严灏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严副局长,请你闭嘴,谢谢。”白瑞玺转头瞪了他一眼∶“还有,这不是意气之争,我们就事论事,所以请你跟我好好讨论一下这份评估报告对今年下半年景气的预测准确度。”
面对如此强势的白瑞玺,纵使疲倦,严灏也只好屈服。他从公事包中拿出自己的那份报告,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开始跟白瑞玺逐项讨论。
白瑞玺的表情很奇怪,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报告,全副注意力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目光根本没有聚焦!这让严灏有点生气。毕竟说要讨论的是他,现在不认真的也是他!
忽然间,门口传来一阵电铃声。
严灏起身去开门,白瑞玺则是坐在沙发上不动,锐利的眼神飘向门口。他看见严灏开了门,并伸手把扣锁拉开。
“请进,”严灏打开门,对门外的人客气地说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啦!”从门口传进来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人家只是……”
既然门上的扣锁都已经拉开了,门口那位女子当然也就顺势进入严灏的房间。不过,就在门口那位女子莲步轻移走进房间,然后一眼瞥见严灏背后目光凌厉的白瑞玺时──
“──啊!”没有预期房里还有其他人,再加上白瑞玺脸上的表情极其冷酷,那女子倒抽一口气,居然被吓得尖叫起来。
严灏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也吓了一跳,他连忙转身,这才发现白瑞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冷冷地站在自己背后,还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眼神看着那位女子。
“我有这么可怕吗?”白瑞玺把手插在口袋里,嘴角轻轻扬起∶“请问这位小姐,您有何贵干啊?”
“白议员,这位是民主论坛报的记者路翎翎小姐,主跑我们局里。”为了化解眼前尴尬的局面,严灏连忙为他们互相介绍∶“路小姐,这位你应该也认识,白瑞玺议员。”
“很高兴认识你,路小姐。”白瑞玺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不过却没有与她握手。
“白议员,以后要请您多多指教了……”可能是刚才的惊吓还没有完全平复,路翎翎俏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僵硬。
“别这么说,我还要靠你们记者多多关照呢!”白瑞玺欠欠身,客套地说道。
“对了,白议员,您怎么会在副局长的房间里呢?”路翎翎眨了眨眼,试着找出一点可以聊的话题。
“这个我就要请教你了,”白瑞玺表面上是在问那位女记者,不过他的眼神却不怀好意地飘向一旁的严灏∶“……你觉得两个单身男人如果共处一室的话,可能会做些什么事情呢?”
“这……”路翎翎一时间竟然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而严灏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猛瞪着白瑞玺。房间里的空气瞬时凝结。
“当然是什么都不可能做吧!”白瑞玺在欣赏完身边两个人的惊讶表情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下去∶“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想跟副局长讨论一下这份评估报告而已。”
他扬起自己手中那份画满了红线、写满笔记的评估报告,又指了指严灏摆在桌上的那一份,证明自己的确是因为要讨论公事才会出现在严灏的房间里。
“我是来讨论公事的,那么,”顿了一顿,白瑞玺眉峰一挑∶“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早就在注意路翎翎了,他料到路翎翎一定会在这里出现的……话说回来,她出现的时机很奇怪,才刚下飞机没多久,根本还没有什么参访行程,当然也就不可能从严灏这边问到什么新的东西,但是她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闯入严灏的房间,没有带任何名片或纸笔,摆明了就是来聊天的……不,也许不是只有聊天这么单纯……
白瑞玺的态度很明确,他不必露骨地明讲,但是,只要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在下逐客令。于是,在聊没几句之后,路翎翎也只能识趣地告辞,无功而返。
在路翎翎离开之后,严灏锁上门,一脸怒容。
“白瑞玺!你是不是疯了?!”他吼道。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很遗憾的是,我正常得很。”白瑞玺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而他这种仿佛置身事外的轻佻态度让严灏更是怒火中烧。
“你没有疯的话,你刚刚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严灏气急败坏。
“哪种话?”白瑞玺反问。
“就是……就是……”严灏的脸微微胀红∶“就是……反正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最清楚!”
“是吗?真糟糕,我的记忆力不太好呢,”白瑞玺微微皱起眉头,装出绞尽脑汁苦思的模样∶“我有点忘记我刚刚说过什么了……”
“白瑞玺!你不要给我装傻!”也许是被逼急了,严灏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刚刚为什么要问她知不知道两个单身男人共处一室会做什么?!”
“哦,”听到这句话,白瑞玺忽然眼睛一亮∶“……你还是说出来了嘛。”
“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了!”惊觉失言,严灏的脸更红了。
“喂,不要太过分的人应该是你吧!”收起不在意的神情,白瑞玺正色道∶“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我看你回国以后连官都要丢了。”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个记者对你别有所图吗?”看严灏傻愣愣的样子,白瑞玺还是只能把话摊开来讲了∶“如果我刚刚不在的话,你现在大概早就被那个女人吃干抹净了吧!”
“──你不要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严灏很快地反驳回去。
“哦?”顿了顿,白瑞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在这一瞬间,严灏才惊觉自己又说错话了。不过,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即使再怎么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这……这真是太可耻了……我……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天哪……
如果眼前有个地洞,严灏绝对会毫不考虑地钻进去。他真的不明白,一向在国际谈判桌上辩才无碍的自己,为什么在白瑞玺的面前却三番两次舌头打结、表现得荒腔走板……
仿佛看穿严灏的心思,白瑞玺对他粲然一笑。
“看来你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嘛!”白瑞玺在离开严灏房间前轻轻抛下一句∶“至于你刚刚说的这句话,我会记住的。”
白瑞玺离开了,但是严灏的心思似乎也被勾走了。
严灏的确是很疲倦没错,可是他现在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就算想睡也睡不着。他承认,撇开有点轻浮的说话态度与冷淡高傲的神情,其实白瑞玺是一个很不错的政治人物,他看事情的眼光相当犀利精准,往往能够一语中的,所提出的建议也都很实际,不会打高空。
该怎么说呢……如果纯粹只是中央官员与国会议员的关系的话,自己应该会满喜欢他的吧……不过,这只是假设,这种情况当然绝对不可能发生!毕竟……自己与白瑞玺之间还有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严灏并不认为在有生之年,他们的关系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乎白瑞玺的眼光呢?还有,又是为什么,白瑞玺出现在身边时,自己又会紧张心跳到不知如何是好呢……?
接下来这几天,白瑞玺发觉,严灏显然在躲避自己。
的确,严灏一直在躲着白瑞玺。无论是步行、乘车、参访、听取简报还是用餐,严灏都刻意避免靠白瑞玺太近,就连搭电梯时,他宁愿等下一部电梯也不愿与白瑞玺共乘。
说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也许是怕太靠近白瑞玺,自己心底那股对他的异样感觉会不自觉涌出吧……不过,严灏宁愿说服自己,躲避白瑞玺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单纯地讨厌他而已……至少这个解释会让他好过一点。
虽然有媒体记者随行,表现得这么明显似乎不太妥当,但是严灏就是没办法忍受白瑞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而且,他老是觉得白瑞玺一直在密切注意着什么……这让他很不自在。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距离回国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他就快要能够脱离白瑞玺亦步亦趋的监控了……终于可以解脱了吧……
在参访行程的最后一天傍晚,驻外单位人员在他们下榻饭店的宴会厅里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送酒会,现场并请来室内乐团演奏助兴。在众人起哄之下,再加上即将回国,心情较为放松,严灏甚至还应大家要求与一位女性外交官跳了一支开场舞,搏得满堂喝采;身为经常出入国际重要场合的经贸谈判人员,国际标准舞自然难不倒严灏,他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灯光渐暗,乐声悠扬,几乎所有的人都进入舞池翩翩起舞。不过,白瑞玺并没有下场跳舞,他只是站在一旁独自啜饮香槟,看着舞池里衣香鬓影、俪影双双。他不喜欢跳舞,那种两个人必须手搭手、肩碰肩、脸贴脸的活动实在是太别扭了……况且,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的他从来都没有伴,他也不需要伴。
如果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那么单身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缺点。要与另一个人一起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情感的交流与维系吧!但是,假如连和自己最亲的家人,甚至是父母,都没有办法彼此倾听关心的话,他又怎么能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抱持信心呢?
年少时的惨绿回忆再度袭上心头,白瑞玺皱了皱眉。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严灏悄悄地离开舞池,独个儿坐在吧台边喝起了闷酒。
以往的舞伴,一向都是佩玉啊……可是现在却……
严灏忆起往事,内心百感交集。他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是在重要节日准备玫瑰、礼物和烛光晚餐,再衬上几首西洋老歌与佩玉双双起舞,这一点对他来说却是不可少的,只是,没料到以往的种种甜蜜,到了今日却都变成令人心如刀割的痛苦折磨……
看到严灏喝闷酒的神情和眉心纠结的模样……和公祭前一晚哀恸的他竟是如此地相像!因此,白瑞玺多少也猜出严灏此刻的心情。就在这一瞬间,白瑞玺心软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他正打算上前阻止以酒精来麻痹自己的严灏时,那位女记者却忽然闯进他的视线,于是,白瑞玺停下了脚步。他看见路翎翎坐在严灏身边的高脚椅上,不但不劝阻他,甚至还不断向他敬酒。
“……副座,我再敬你一杯!”路翎翎露出甜腻的笑容。
“可是……我不打算喝那么多的……”酒过三巡,严灏的眼神已经有点迷茫了,考虑到自己现在身处的场合,他试着挡酒∶“真的,我再喝下去就不行了……”
“副座,这样就太不够意思了!”她噘起嘴∶“人家要敬你,是要感谢你平常的照顾啊!来嘛,喝嘛……”
没办法,严灏的个性就是这样,只要跟他来软的,他几乎就丧失了一半的反抗能力,于是,他只好勉强再度举起酒杯,又干掉一杯威士忌。
“真是个笨蛋!”站在舞池阴影处的白瑞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一方面嘲笑着严灏滥好人的个性,另一方面却又感到有点不是滋味∶“……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个女人是故意要把你灌醉的吗?!”
白瑞玺冷眼看着路翎翎不停地对严灏献殷勤,纤纤玉手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腿,来回轻触着。他看出严灏想拒绝,但是在不胜酒力的情况下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严灏的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求助的目光……只不过,灯光昏暗朦胧,除了自己,似乎没有人看见这一幕。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于是,白瑞玺很快地下了判断,决定挺身而出。他优雅地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副座,这样才对嘛!”在不知不觉间,路翎翎又把严灏手中的酒杯斟满了酒,巧笑倩兮∶“来,我再敬副座一杯,祝你步步高……”
“打扰了。”就在这一刻,白瑞玺忽然现身,路翎翎被他吓了一跳,严灏则是仿佛遇到救星一般,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酒杯。
“路小姐,酒怎么能这样喝呢?”白瑞玺丝毫不顾路翎翎脸上的惊讶之色,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像他这样牛饮,根本就没办法品尝好酒的滋味。我知道我这么说很有可能会被你们记者写成我和他有心结,但是说实话,我们严副局长根本不懂得品酒的艺术,如果真的要喝的话,还是得跟我喝才对!这好酒给他喝了也只是浪费!”
白瑞玺招手,请侍者送上几瓶陈年窖藏葡萄酒。
“路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两人就来好好地品尝美酒吧!”白瑞玺挑一挑眉,语气优雅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今晚不醉不归。”
夜渐渐深了,在其他团员先后离席之后,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的严灏、面不改色继续喝酒的白瑞玺,还有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路翎翎。这种情况又僵持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路翎翎终于撑不下去,决定在这场酒量大赛中弃权、回房休息后,白瑞玺脸上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和严灏了。
他看着身边酒气冲天、烂醉如泥的严灏,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个笨蛋……对女人就这么没有招架之力吗?!
本来白瑞玺打算请饭店服务生把严灏扶回房间的,但是考虑到严灏毕竟是个代表国家的中央政府官员,让别人看到他醉成这样似乎也不妥,再说,谁知道他喝醉以后会乱说什么?!
仔细考虑之后,白瑞玺决定不假他人,亲自搀扶严灏回房。完全失去知觉的严灏就这样紧紧靠在白瑞玺的身上,不过,白瑞玺很清醒,他有知觉,而且,最糟糕的一点是,被严灏贴得这么近,他的心跳竟不自觉地跟着加速了!感受到严灏的体温传送过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刚刚喝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白瑞玺的脸居然烫得像火烧一样……一股陌生而猛烈的感觉迅速传遍他的全身,逼得白瑞玺几乎想把严灏丢下,落荒而逃。
不过,最后他并没有这么做。
强忍着那股异样的感觉,白瑞玺还是把严灏搀扶回房。他在严灏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饭店房间的出入磁卡,开了门以后把严灏拖到床上去躺平。
“呼……终于解决一件麻烦事了……”把严灏顺利送回房里后,白瑞玺总算松了一口气。
“嗯……”被丢到床上,严灏闷哼了一声,身体微微蠕动。
白瑞玺瞪了他一眼。本来打算不管他,直接回自己房间去的,不过,此时严灏却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嗯……嗯……恶……”
不会吧?!他……难道他……?!
就在这一瞬间,白瑞玺赶紧又冲回床边一把扶起严灏,拖着他火速进入浴室。严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挣扎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抱着马桶就开始狂吐了起来。
“恶……恶……”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吐出来的大多都是那些他一向无法适应的酒精而已,而更多时间他只是干呕。想吐却吐不出东西的时候反而最痛苦,严灏的脸色惨白,眉头紧皱。
看到严灏一副随时会昏死过去的样子,这时的白瑞玺也不敢轻易离开了。
如果这家伙有了什么闪失,到时候自己的罪名可就严重了……谁都知道我们素来不和,如果连出国考察都可以闹出人命……自己可是百口莫辩啊!不行不行!还是要待在他身边才可以!否则不晓得这个笨蛋又会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来……
白瑞玺蹲在一旁,轻拍着严灏的背,希望可以让他舒服一点。
“喂,你还好吧?”看着严灏这么狼狈的模样,白瑞玺的心里竟然有点不忍了,不过他还是不改尖刻本色地继续教训严灏∶“你也真笨……不能喝为什么还是要喝?!”
严灏当然没回话,他头痛欲裂,想吐的恶心感觉不停涌上来,肠胃翻腾不已,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反驳白瑞玺的指责。
于是,白瑞玺就这么蹲在他身边,一边谍谍不休地细数着他的罪状,一边却又出奇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背部,始终没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