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至默————费亚

作者:费亚  录入:07-28

宁暗知道宁默必然会在这里。因为宁默从那次拥抱以后,就常在这个场合出现。曾对宁暗隐瞒过的工作性质,也逐渐在宁暗面前暴露了出来。宁默不再隐瞒宁暗任何事情。

但宁默不会想到宁暗也在竞技场。
他进入赌命游戏后,便会望不见观众,眼里只有超越,不断地超越,像丧失心智般。
这时,宁暗清晰地听到场内所有观众的惊呼声,可是他发不出声音。
在宁默的赛车滑入一块危险地带时,他的心脏的疼痛也同时到达一个顶点。
那个地带,所有赛车手都不会想要进入,他们虽在赌命,但谁也不愿丧命在那种地方。那种地方,车子撞进去,人可能会连一丝生还的机会也没有。
但是,宁默没有受到任何其他车手的冲击,却仍然朝那个地带疾冲了过去。在旁人看来,那就像是——自杀。
宁默的这种行为,被无数注视着他的敌人看见,奔下场的人里有拖着残缺的腿的阿彬,他们想要看他的腿断掉,或是性命完结掉。也许他的敌人的脸上此刻都面带着笑容。

宁暗的呼吸很急促,他没有步下观众席,而只是从汹涌的人潮里站了起来。
宁默的身影在宁暗站起身的同时消失在了一片火焰里。
赛车撞上边界,剧烈地摩擦,将车的身体都烧了起来。
紧接着,是一声爆破的巨响。
真正的爆炸,是可以将天地毁灭的。
天地间的人也在其列。
宁暗突然之间看不清任何物体。
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10章 离世
“如果两个都死了,该怎么办?”
“我想,只要其中一个没有活下来,那么他们俩都会死。”
“他们俩的感情,这么好吗?”
“他们的感情,不是好,也不是亲密,可就是不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死去。他们决不可以死!”
“为什么?已经伤得这么重了,还不能让他们死吗?”
他们要不要活下来,谁也无法知道。他们已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
青诺望着发问的人,无法作出回答,她转头看向加护病房,随即泪流满面。
从生命线上被抢救回来的两个人,在之后的几晚并没有变得乐观,并且在某一时间同时病情转危。两具苍白而虚弱的身体,一同呈现出宛如潮水般汹涌而迷茫的呼吸,但都不曾从昏迷里解脱出来。而那种呼吸的挣扎出现,让一旁的人开始觉得躺在加护病房里的那两个人并不是在求生,而是在求死。

因为,可以让身体变得舒服的方式,应该是让灵魂得到解脱,也就是,死亡。
如果情况持续悲观,那么别无他法——“医生,如果可以......那时请让他们俩一同死吧。” 青诺低声恳求医生。
如果其中一人撑不下去,请让他们俩一同死。
“不,宁暗的意识虽然已很弱,但宁默的意识并没有放弃生命,他虽然遍体鳞伤,却比宁暗更坚决地想要活下来。”医生回答。
他用手指触碰过宁暗与宁默的躯体,得到如此的解答,“只要病人没有放弃,我们就无权替他们结束。”
“宁暗哥的求生意识已经很弱?”青诺惊呼,脸色逐渐由疑惑转向迷茫,然后伤心地垂下脸。
——一个杀人凶手,一次杀害了他们两个人。
她不相信宁默撞上边界的行为是自杀。存在嫌疑的人当时全都在场。阿彬在看台里期待宁默的每一次受伤,车手女孩就在宁默的身边,安晖在电视墙前。她清晰地看见,安晖那时露出的笑容,仿佛送别宁默一般的笑容。

那决不是意外事故。
事后经过调查,宁默的车已经被毁,无从提取证据,但事情仍存在很大的破绽,因为宁默是从不会对自己的坐骑过细检查的人。
对警察而言,只要找出对赛车动过手脚的人,案情便可以得到解决。
然而警察局通过几个日夜的对嫌疑人的盘查,仍没有丝毫收获。他们逐渐认为,车子本身的故障,不至于让宁默冲向地狱,那种行动应该是宁默的心理所致。
如果那是冲动所致——
难道,哥他真的想要自杀?他不想要活了?......
青诺因此突然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恸哭了起来:
“哥,你告诉我啊!是你自己的意思吗?你不想活了吗?”
为什么会不想要活?
有多大的绝望被沉积了起来,才会有这种心理?
宁暗听到她的哭声时,他的身体只有灼热的感受,全身皮肤都在生疼,胸口像绽裂开一般,被火所包围。即使耳朵很痛,却仍想要听清楚声音。
为什么不想活下去?
默,为什么不想活下去?
在剧烈的幻觉与现实的交缠中,他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梦境。梦境里的宁默被困在一团冷水里。而他无法向宁默走近,将自己身上的热量带给他。
宁默将要冷死。而他无法睁开眼睛看向他。
宁暗用尽全力也只能让眼睛有轻微的颤动。
想要解救宁默,却无从动弹。
直至宁默在冷水里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宁默了。
而此时的宁默嘴唇惨白,全身皮肤无法动弹,冰冷的空气像针尖一般扎进他的骨头,惟一的知觉——便是冷。在绝冷的气息要将他笼罩时,他的胸口便会一下跳跃,似乎仍可以挣扎。

因为宁默感觉不到宁暗的存在,他想奋力活下去。
他想感觉宁暗,现在宁暗的气息正越来越淡,仿佛已经脱离了世间。他不能放任宁暗变淡。
他们仿佛已经脱离世间般以黯淡的意识在延续生机。
宁暗的手指在他的病床上微微抖动,另一张病床上的宁默便会略皱起眉头,这两个动作仅在一个瞬间。
紧密相连的意识,像是线与布偶。
没有人知道为何那时宁暗会出现在竞技场,然后随宁默一同昏迷了过去。
此时甚至要随宁默一同死去。
宁默从颈部以下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只有头颅被保护住。所以他被抢救了回来。
而宁暗的心脏已经呈现出衰竭状态。当时看见宁默亡命的身影,激烈的窒息感致使宁暗的心脏急迫地逼近休克。
“他们即使被救回来,仍有可能因为身体的损坏程度而无法让意识清醒过来。尤其是宁暗,他的心脏,应当从五年前便有紧密的保护,不能再受到任何冲击。这次的冲击,足可以要了他的命。”

青诺听完医生的话,便无法再继续呆愣下去。
强烈的震惊令她立即有了行动。
宁暗哥的心脏,早已经很脆弱?
可以要了他的命?
不,不能......
她飞奔去那栋山间的小屋,不能......
宁暗的母亲仍未得知自己的孩子危在旦夕。
青诺找到亚幻,对着那个消瘦呆滞而又单纯无辜的女人哭喊了起来:“伯母,您一定要去看看宁暗哥。您要把他带回来。他不能再留在那里。”
既然那是必然结果,那么就只有让他们其中一个人活下来了。
既然即便哥他活过来也可能变成没有意识的人,那么宁暗哥不能再留在那里......
“宁暗哥,会死。”
青诺没有得到亚幻的回应,便一把抓过亚幻的手,带着她朝医院奔去。
青诺看不到身后的亚幻因为听到她焦急的声音而逐渐变得稳定的眼神,也未听到亚幻神情平静地轻唤了一声:“小暗......”
五年前,宁暗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画着那些没有色彩的图画,一张接着一张撕下来,贴在每一块墙壁上。因为他的生命空间开始越来越狭窄。突然的一次心脏的发病,使他被别人夺定不能再如正常人一般生活。他只有画画,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打扰任何人地生活下去。

那天奄奄一息地从急救室里活过来的宁暗,醒来后意识模糊地问亚幻:“妈妈,我会死吗?”
像是微光般的眼眸紧盯着他的面前惟一存在的人。
亚幻只有回答:“不会的,小暗不会死。”
听到这句回答后的宁暗便闭上了双眼,似那缕微光不曾张开过一般,似那个脆弱的问句只是亚幻的幻觉一般。
三天后他便已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亦没有再问过那句话。但他看见过亚幻躲在屋子角落里一次次的哭泣。从那一次以后,他没有再发过病。他保护着自己,这就像保护着妈妈一般。画画,是对他心里惟一的恐惧和生命的释放。

这种恐惧,已经持续了五年。死亡已经对于他不陌生了。
“小暗不会死。”
亚幻来到医院后,在医生和青诺的面前,神态平和地这样说。
“伯母?”
所有人都意外于亚幻正常的神色和坚定的话语。
青诺没有多作疑虑,说出那个提议,“医生说,宁暗哥继续待在医院仍不会有所好转,也许,应该让他回家。”
“离开医院吗?”亚幻轻声反问。
“是的,虽然这样做很冒险,但医院已经给予不了他所需要的。”医生回答。
他所需要的,是什么呢?
离开宁默便可以活下去吗?
只需要这样便可以活下去吗?
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宁暗那具丧失意识的身体有了细微的知觉,感觉出自己要被别人搬动,带到别的地方。于是,皮肤像被烧焦了。一经远离宁默那片冰冷的地域,火焰便开始越来越暴烈。就像此时团绕宁默的那团冰水,也正越来越寒冷刺骨。

“等等!宁默的血压变低了!赶快为他输血!”医生突然大叫。
躺在床上的宁默,全身像没有了一丝血般,气息也变得微弱。
就像要离开的宁暗同时带走了他的呼吸。
在他们旁边的人并不知自己的行为控制着他们的生命,仍在为他们各自的生机而忙碌。
听到这个字——“血?”
原本静静地靠坐在宁暗的病床边轻轻碰触宁暗的身体的亚幻突然眼眸一抬。
“他们的血,可以互相输送吗?”她问。
“什么?”
“你们检查过,他们的血吗?”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亚幻的问题,一旁的护士在焦急中匆匆回答,“检查过,是不一样的。宁暗的血非常特殊,很难找到相同的血型。而且,现在我们的血库里也已经没有适于宁默的血了!”

他们是兄弟。
为什么血型会不一样?
亚幻沉默了一阵——
“小暗,妈妈不会带你离开的。你要好好地坚持,活下来。”然后俯在宁暗的耳边,喃喃自语般对他说。
不会有人带他离开。
他不会离开。
宁暗身上的火,因此缓慢地熄灭了。
与宁默相同血型的人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青诺经过检查之后,便准备好要替宁默输血。
她走进宁默与宁暗专有的病房,看到宁默床边的人影,随即愣住。
“安晖?......”
坐在宁默床边握着宁默的手,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的安晖,竟出现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青诺走到安晖身侧,戒备地盯住安晖放在宁默身上的手。
“警察已经解除了我的嫌疑。”安晖用轻慢的声音回答她。
在宁默入院以后,青诺向警方供述了安晖当时的表现。她不相信安晖那个笑容是无辜的。但是,此时安晖已经被确认无罪。
青诺呆愣在原地,看着安晖由医生引导着随宁默的病床一同移动到病房的另一侧。他是宁默的弟弟,医生对他的血液更为肯定。
安晖的血毫不迟疑地被输进宁默的体内,自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向宁默的眼睛,却让青诺觉得心惊肉跳。她一步也不离地紧盯着这个房间里的兄弟。

正在输血的兄弟,以及,另一侧墙壁旁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宁暗。
她必须警惕,安晖想要伤害谁......
安晖的脸色随着血液的流逝而呈现出苍白。医生示意已经足够,他却摇了摇头说:
“不,继续吧......”
青诺依旧以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安晖却将脸转向了身后的宁暗,他的眼帘低低地盖在宁暗纤弱的身躯上,低声说:“我要一直输下去,直到暗醒过来。”
为宁默输的血,为什么却是在等待宁暗的苏醒?
宁暗的血,是不一样的......
他和宁默,没有相同的血缘。
随即,安晖用未曾麻痹的另一只手按住输血中的手臂,低声笑了起来。
宁暗醒过来,是在安晖由医生强制停止输血的时候。
安晖像一张薄纸般倚靠在床头,凝望着身侧病床上的宁暗,似是知道他要醒一般。
宁暗与宁默原本相邻的床,让安晖隔断开来。他们的梦境也随之被隔断。
在感觉不到宁默的位置后,宁暗的心脏如雷鸣般剧烈地鼓动起来,激动而痛苦的鼓动声逼迫他撑开双眼。
宁暗一睁开眼,安晖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像青诺在电视墙前看见的那个笑容。
此时青诺与亚幻都随医生走出了病房。病房里只留下了他们。
“你醒了。”安晖的声音有些许的沙哑,在宁暗刚刚获得感知的脑中震动着,“你醒了,宁默却并没有好转。”
宁暗只是微微转动他的头,却无法越过安晖的身体看到宁默,他的眼睛随之又要闭上。
他觉得,很累。不知是梦幻或是现实,只想要重新闭上眼。
因为宁默还没有醒。
“但是,我已经将我的血给了他,相信他能够复原得更快。”安晖不顾宁暗疲累的状态,接着说,“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我和他的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宁暗的身体静止了许久,随后,他微睁开眼,轻细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我能给他,而你却给不了他的。”安晖的声音也变轻,像吁了口气一般,“你和他没有所谓的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
“并且,我将会将我的皮肤给他。”安晖继续轻声说,“这也是你给不了他的。”
“他,怎么会......”宁暗仍旧只是问。
“因为车子被动了手脚,所以宁默才差点死掉,那场爆炸,是宁回所策划的。”安晖如同他在警察局里作出供述般,一一说给宁暗听,“现在,宁回应该已经在地狱了,他以为宁默也会跟他一起进去,就像我母亲当初所想的一般......”

宁暗张开嘴唇,忽然大口喘起气来,他的意识越来越迷离,心脏却越来越真实地剧痛。
“暗,你可不能死哦,宁默只剩下你了。”安晖说,“......虽然,你不是他的哥哥。”
在安晖的话音落下时,宁暗用微颤的手指捂住胸口,随后用另一只手按响床头的呼叫器。
“知道这件事,暗,你高兴吗?”安晖在他耳边低笑着说。
宁暗没有回答。
他知道,他不能死。
默并没有想要自杀。
宁暗复原得很迅速,虽是奇迹,却没有能挣脱潜在病魔的力量。这是医生与亚幻都清楚的。
那时候青诺以惊惶的神情跑进病房,慌张地叫了一声,“宁默哥的爸爸,宁叔叔他,自杀死了。”后来她才看到宁暗正在接受医生的检查。宁暗,是醒着的。
警察局获得安晖的口供后便进入宁家族,不费劲地找到宁回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插在他的胸口上的是一柄他最衷爱的钢剑。
这是安晖所希冀的一家团聚。
只少了宁默。
宁回计划在杀死自己最骄傲的儿子后自杀,这是他的计谋。宁年带走的是他,而宁暗带走的是宁默,他不愿让这种宿命延续下去。
但宿命永远是未知的。
没有人可以改变。
宁回只能独自死去。
宁暗由青诺悲喜交加的眼神注视着,他却没有任何欣喜。
对青诺的话惟一有回应的,只有安晖脸上露出的一抹浅笑。青诺随之噤声,她黯然地站到了窗边。
宁回死了。是自杀。
当初宁年的死,也是一种自杀。
亚幻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丈夫,然后她来到宁暗身前,轻轻将手放在宁暗的肩上,然后缓缓缩拢,把宁暗搂在她的怀里,手指一点一点地按住宁暗的颈后,眼睛慢慢渗出泪来。

“小暗,太好了。”她说。
宁暗一动不动地被她搂住。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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