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宁暗的神色已不同于以往,像是支撑起层层防护的冰冷的身躯,虚弱却不容人靠近。
安晖收起笑容,呆立了一会儿,看着宁暗转身走进了房子里。
“抱歉,刚才是我无礼了。”
他远远地道着歉,直到看不见宁暗瘦弱的背影,那双黑眸才落到身后的黑白琴键上。
他若有所思地盯住了宁暗刚才按下的部位。
宁暗走入门内,便用力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身体内一阵虚空,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到了门板上。
眼睛痛苦地闭了起来。
心脏......又开始痛起来了。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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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亚幻依旧没有回来。
宁暗走进浴室,没有拧开热水器,他用冷水洗浴。即使在冬天中冰凉刺骨的冷水浇在身体之上,身体也没有颤抖的感觉。就像麻木了般。
屋中冷水冲刷的声响,掩盖了屋外雨水冲刷着房屋的声响。
他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走出房屋,听着雨声,然后打开大门。
门外有一架黑身摩托车停靠着。
倚在车旁的身影,已站立了很久,所以几乎已融入黑夜之中。
屋中的灯是关着的,宁暗能感觉出对方的身形,却看不到对方的脸。
并不意外于宁默的到来,然而,他的身体却产生了颤栗。刚才抵挡在体外的寒意,在被宁默黑暗中的目光注视时,又开始一层层侵蚀向他的骨髓。
为制止颤栗,他将手紧抓在了门边。
如果能看到宁默的表情,也许就不会如此——
竞技场开设在新年期间的演出比平常似乎更频繁。人们在烟花渲染着的天空下也仍旧期盼着鲜血的飘零。
在一场竞技中,宁默为闪避一辆银灰色车身的赛车而从半空中摔向地面。即使有敏捷的防身术也避免不了他的受伤。
这是他在竞场内的第一次受伤。观众里有青诺与安晖,宁家族的下人,甚至还有阿彬等人。
宁默看见青诺一脸紧张地朝自己奔来,眼睛里冷漠地掠过她身后站着的几个男人脸上诡谲的笑容,并不讶异。
大腿上的血流如注,也没有令他的脸上倔强的线条改变。
像伤着的腿不是自己的般。
他无动于衷地又站了起来。
一旁的地面上还站着一个车手,一身银灰色的装束,摘下安全帽,露出的是女孩顺柔的长发和漂亮的脸孔。
“哥,你必须去医院。这一次,你真的伤得很重。”青诺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敢再碰触宁默受伤的地方。
宁默转过身,将倒在一边的摩托车扶了起来。
演出被迫暂停,场内哗声一片,这种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一直站在一旁女孩突然开口说,“是因为精神不集中的原因吧?你才会摔倒的。”
如果依照过去宁默的习惯,他会选择从对方的头顶飞跃过去。那么,受伤的便不只是他一个人。
那时,他想到了什么?女孩的身体被一团银灰色包裹着,他的眼睛里应该不会有其它东西。
只除了那团柔弱的颜色。
“不管怎样,谢谢你。”女孩又说。
宁默没有看向女孩一眼,便跨上了摩托车。
“等一下!哥,你去哪!”青诺追上去,抓住摩托车的车尾。
“听你的,去医院。”宁默头也不回地说。
“你,还可以骑它吗?”青诺犹豫地望着他。
宁默的声音飘荡在摩托车的轰鸣声里——“不要小看你哥。”
他的摩托车后座向来是不让人搭乘的,于是青诺拦了一辆车,跟在宁默之后去了医院。
经过检查,青诺仍忐忑不安。
“真的没有伤到骨头吗?我看见那里流了很多血,而且,你刚才骑车的速度那么快。你简直是不要命了,哥!”
“没事了,医生不是都已经处理过伤口了吗?”宁默淡淡地说。
“你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寓,这几天难道都在竞技场中过的吗?哥,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发现你来这里表演的事了。”青诺压低了声音,“说不定,他们在我之前就已知道了。”
“是吗?”
“哥,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受伤,然后,让他们从观众席里走出来。”
“你这么觉得,那就算是吧。”仍然是轻描淡写的口吻。
“哥!你......”青诺跺了跺脚,对宁默无所谓的态度已经无可奈何。
“你没有地方可去了吗,哥?”
青诺最终扔下这句话,然后离开了医院。
宁默不需要别人的陪伴。他在这个医院连一刻也待不下去。这个没有宁暗的环境。四处散发着像毒药般的味道。
他很快地便出了院。
腿上的伤口没有再流血时,他便又开始骑摩托车,并且选择以竞技场作为骑车的地点。
他没有地方可去了。
虽然知道宁暗的去处,并且,那个地点离公寓并不遥远。但他连公寓也不再回去。
因为,他已被宁暗舍弃了。
回到竞技场,以这一场完美的演出显示出他的身体的愈合程度,宁默之后又紧接着进入一家酒馆。竞技场中的其他车手见状,也都走了进去。
男性车手的业余生活充斥着酒精和女人,宁默却从来不参与。这成为其他车手借以挑衅他的工具。
“哟,瞧瞧,从来不碰酒和女人的人,竟然捺不住了么?”
“从来不碰?真的假的?”
“说的也是,说不定他那个样子是装出来的——”
看见宁默的酒量后,其他车手却不再言语了。受伤之后饮那么多的酒,无疑是自取灭亡的举动。
他们围坐在酒馆的另一侧,看着宁默骇人的阴沉表情,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宁默像是感觉不出其他人的存在般,喝着毫无味道的酒。
那个女孩走到他身侧坐下,并与他一同喝酒,他也不抬眼。
而酒馆上空摆置的电视机里开始播出一家音乐电视的现场。
知名的音乐节目中,却有一个冷门的乐队步入场内。
The red soul在大家的疑问声中登上舞台,随后要以他们的音乐来征服所有观众。
他们演奏那首“永如幼儿”时,宁默体内的酒水也开始浮上他空虚的心胸。他抬起头注视着屏幕中表演的两个人,眼神变得低迷。
只有存在过宁暗的痕迹的东西,才能引发他的情绪波动,即使那只是耳边的一种声音。
但这一次安晖并没有将歌词唱出来,他以音乐声覆盖了歌声。
那双浓妆之后的眼睛,似乎始终在盯着电视外的某个人一般。
一直坐在宁默身旁观察着他的女孩也开始转头看向电视。
舞台上的两个人只呈现出一种颜色,深黑。头发,饰物,服装,乐器,都是深黑。
“我记得,他们的服装不是只用红色的吗?”女孩开口疑惑地说。
她去过地下音乐厅,却不知宁默曾是乐手的事情。
因为宁默与电视上提到的那个过去的乐手,已判若两人。照片中那个染红发有着倔强笑容的人,此时身在酒馆,任何表情也没有。
回顾了The soul乐队曾经的辉煌后,电视里的主持人向The red soul提出了演出服装的问题。
“请问,你们的服装为什么改变成了黑色?这样的话,乐队的名字也要变掉了吗?”
青诺回答:“不会,因为红色与黑色是可融合的两种经典颜色,而且——”
安晖在她之后回答:“因为今天是一个不愉快的日子。”
主持人立即抓住了这个话题——“不愉快的日子?为什么这样说?”
青诺闭上嘴唇,听着安晖沉声说:
“我的母亲,在家中自杀了。”z
谁也不知安晖的语言是如何发生的。电视台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
这片阴霾就已被投入到全国媒体。y
安晖那阴暗的表情,似是早有预谋般,以沉冤的声音向电视外的某个人发出控诉。
“她一个人在家里静悄悄地死去,我一直待在另一个地方,无法得知她临死前的样子。”
因为极大的震惊,没有人阻止安晖继续往下说。
“甚至于,我的父亲和兄长也不知道她的死去。那个曾是知名影星的女人,结局竟如此苍凉。”
安晖说出这句话时,宁默已经走出了酒馆。z
电视中虚伪的访问仍在继续:“请问,您的母亲是——?”
“安悦。”z
安悦,这个名字被所有人听到,她也许就会很得意了。安晖放下话筒,低头想着,唇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之后,The red soul的宣传活动回到正轨,就似那个消息未曾被透露过般。
即使安悦这个名字已传达给所有人,她的死,也只不过是一个过气的女星统一的结局,无法被重视。这一冷漠的幕后,都活生生呈现给了十四岁的安晖。
“等等,宁默。”酒馆中的女孩追赶着宁默,一直走到巷尾宁默停放摩托车的地方。
宁默停下了脚步,此时的天空已经开始落下雨水。
他回头朝向女孩,在阴暗的巷道里,女孩追逐他的身影纤细而瘦长。他看着她,然后露出了一抹笑容。
女孩看不清楚宁默的表情,只听到宁默低声而尖刻地说了一句:
“你总这么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什么?”
“是为了要在这里和我做些什么吗?”
“做些什么?......”女孩呆愣着停在宁默身前。
“是啊,比如,做这个......”
宁默轻浮的呼吸就贴在女孩的唇上,轻淡地说着。邪恶地吻在女孩身上的那个吻,随之越来越深。
将纤瘦的身体按入怀中,猛烈而压抑的动作,就像是在拥抱着他一样。
但是,女孩的呻吟声在这时贴近他的耳廓。
欲望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他过早地醒悟过来,并背负上讽刺。
不对,不是这种声音。这种声音,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发出。
然后,宁默俯在女孩的身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宁默,你怎么了?”女孩听着他的笑声,却望不见他的脸孔,使她没来由地感觉发怵。
诡异而阴暗的笑声在继续。
“你——疯了——?”她惊慌地发问。
宁默的躯体越来越阴冷,但他避开了女孩的接触。
我疯了?
他转身骑上了自己的车。
疯了——?
在黑夜里,疾驰的车上的身形像一头野兽般,飞窜在纷乱交织着的雨水和冷空气里。
刚才窜入他的体内的疯狂的兽性和本能的情欲,已不复存在。
与其他身体相贴时,植在他体内的那种情愫就似断裂了般,无法对对方拥抱。仿佛只在那一个人的面前,它才有生命。
就像是,寄生虫。
没有自主的能力。只能依附着他。
他将车冲入一片山野间,来到一栋雅致而灯光微弱的房屋之外,便自动地熄了火,平静地等待在那里。
雨水打在衣服和身体上,许久过后,他终于感觉到冷,于是像个幼儿般畏缩地抱着膝盖坐了下去。
宁暗打开门时,他在无依无靠地盯着门。门一打开,他便站立了起来。
微弱的光线下,宁暗的身体似乎在颤抖。
为什么呢,我不会伤害他的。
宁默的这种觉悟,像是中毒了般,要将他的全身心侵蚀。
是因为他的这张像中了毒的脸——使得周围的人都感觉到那股毒气,而对自己产生畏惧吗?
感觉到这股觉悟,随后,他轻声说了一句,“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声音似乎是从骨子里挤压而出。
宁默转过身去时,就发觉了自己的伤口,在往外渗血。在宁暗面前,如同陷入血潮。
无论怎样用力也止不住。无论怎样用力地奔跑,飞驰,也甩不开身体里的液体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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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 细胞的分裂
深夜的时候,宁默的血似乎已在疾速的行驶中流光了,被车身剧烈摩擦着的双腿也似丧失了感觉般。
他依然不愿停下来。
从后视镜中,突然看到紧随自己之后的银灰色摩托车的身影。
上演的这场追逐戏码,在空阔的道路上,似乎等不及要上演危险的一幕。
他却没有耐性继续被追逐。
他停下了车,等待女孩追上自己。
“开了这么久,你要去哪里?”
女孩摘下安全帽,看清楚路灯下宁默的脸,她笑着问。
“你想跟去吗?”宁默漠然反问。
“没错。”
“好。”宁默说。
他重新打开了飙车的架式。
毫不在乎一般。
“你可不要害怕。”冷冷地扔下一句。
女孩跟着宁默到达的一块地域,放眼望去,任何房屋和人影也没有,似一块墓地。
走近几步,她的猜测便已得到证实。离那些坟墓越近,耳边便会出现一种来自冤魂般的哭声。
而且,那是女人的哭声,越来越明显,在女孩听来,令她毛骨悚然。
宁默面无表情地走进墓地,停在一块墓碑之前。
只等待了片刻,便听到女孩惊惶的叫声。
“那是什么声音?!”女孩将刚刚伸入墓地的脚迅速地抽回,慌乱地发觉宁默已经在碰触那块墓碑——
“疯子,他果然——是个疯子。”
女孩混乱的声音在山野间徘徊不止,然后,她急忙地骑上摩托车飞驰离去。
她直觉,宁默是故意的,要将她的精神摧毁般的恶意。
但宁默却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离去。
他来到宁年的墓碑前,只听得见风声如泣如诉般团绕着这块墓碑。
手指放在墓碑上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维持很长的时间站立着。他也未曾发现周围的其他声响。
宁家族中去世的人都葬在这里,主人与仆人,男人与女人,不分彼此地享有同一个栖息地。这是宁家族中难得出现的情景。
宁默只是看着墓碑上刻有的文字,像往常他任何一次来到这里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许他在说着一些东西,但旁人是听不到的。
宁默绕到墓碑之后,也只是为了像往常一般整理这块地方。然后,他发现了亚幻的身影。
那块墓碑之后的芦苇地,亚幻就昏倒在那里。
那个坚强的女人此时只剩下一团惨淡的影子,如同受到重创般,蜷缩成一团。
如果不是还有泪水残留在她的脸上,令她更接近宁默记忆里的那个人,宁默会无法辨认出这个女人是亚幻。
因为,她本应该不存在于宁默的记忆里。
他从墓地走出来时,已经是凌晨。
墓地外的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似乎已停了很久。或者,一直就跟在宁默身后。
宁家族的下人在竞技场外埋伏,随后跟踪他。这一点,宁默早已发觉。比起女孩对他的追逐战,宁家族对他似乎更要穷追不舍。
但宁默没有再骑上他的车,他对直立在轿车旁的宁家族的下人说了一句:
“我跟你们回去。”
宁默回到宁家族,是他从宁暗面前转身离开时,就已决定好的事——
因为,他连那惟一在意的地方也不能再去了。
其他地方,都只会一样,无所谓。
走进一片灯光之中,谁都能看得出来,宁默的伤口已被雨水冲洗得呈现出一片腐烂。
他一回家,就必须在宁家族专设的房间里,接受完善的治疗。
苍白到极至,也就流不出血来了。
回到宁家族,宁默未曾和任何人说过话,躺在床上闭紧双眼。听着他的耳边频繁出现的一个女人的哭泣声。这股意识,迫使他维持了受伤后的清醒和安静。
那哭声,与其说是软弱的哭声,不如说,是凄厉的叫声。
因为断断续续,才被人以为是哭泣。
宁默转过头,突然出声问:“这两天里,你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声音?”
青诺守在床边,看到宁默醒过来,她喜悦而忧伤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睡到死去的,哥。”
随后她才回答,“我没有听到过其他的声音。”
宁默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酸痛的感觉,并不至于麻木,于是他坐起身,要步下床来。
青诺在一旁要扶住他,被他拒绝了,她只得继续开口:“哥,你在说什么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哭声。”现在宁默却在房中听不出来,他盯住青诺,说,“像是,暗的母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