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舒展不打算进去了,蹲在那个仓库一般的门口打电话给骨头,死活没人接,萧瑟的手机更是直接没信号了,舒展只有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这个酒吧是个混合体,迪吧爵士吧都在一块儿,舒展一进门就觉得扑面而来的火热味道。一大群穿着暴露的男女们挤在小小的池子里,跟着两边铁架子上基本没穿衣服的领舞女郎晃着脑袋。音乐打得舒展脑袋发昏,想起号子里住的那几天,一哆嗦,赶紧就又逃了出去。比起喧嚣混浊的迪吧,南京的夜舒服多了,舒展在台阶上坐下,很舒服。还是这样悠然自得的生活他来得习惯,混杂在声色人群里,总是感觉不自在。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骨头和萧瑟才跑出来,看见舒展就埋怨:“老大!等了你半天,你蹲这儿?哎,害得我都没时间泡那个ppmm!太可惜了,南京mm身材可真不错!”
舒展乐呵呵的说:“嘿嘿,你们俩个色货,我才不进来呢。就气死你咋的了?哈哈。明天我要去踢人家馆,心里有点不踏实,是兄弟的……”
舒展话没讲完,骨头就拍着胸口说:“你这话说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商量,我们肯定跟去!是不是,小色狼?”萧瑟想了一想,也肯定得点了点头。
舒展心里觉得暖洋洋的,也不多说,紧紧搂着两个兄弟的肩膀,一起朝外走去。
小巷子还是一样的清静,蓝布店招也一样的随风轻摇,可是店门却关得紧紧的,贴了个白纸片儿:“今日休息”。舒展与萧瑟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骨头已经上前一步,把那扇卷帘门擂得山响。
不一会儿从小门上便探出一个头,舒展一眼瞧见正是昨天那胖胖的厨师。胖厨师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骨头,忽然瞄见了舒展,干笑着说:“正等你呢,进来吧!”说完便缩了进去,骨头高兴的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鼻孔又朝天了。
等舒展踏入店门,立时就觉得气氛不同寻常,桌椅都收拾了起来,只是厅堂中间搁了一张条案,锅灶刀台一应俱全,条案旁边的小几上排了36个调料盏。一个四十来岁的清瘦中年人坐在旁边,胖厨师一路小跑过去,在他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
中年人留了两撇漂亮的小胡子,对胖子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说罢,站起身来对着萧瑟说:“这位兄台,鄙人就是这里的老板。不知道你有何指教?”
骨头年纪最轻,没有大人样;舒展老实巴交的毫不起眼;反倒是老二气度颇好,不知道的人难免错认。萧瑟脸微微一红,把舒展推到前面说:“是我们大哥他来指教你,不是我。”
他这话说得颇为不敬,中年人虽然涵养好,也禁不住微微色变,沉声说:“不知道小店哪里碍了各位的眼,要来指教林某?本来我还以为是来切磋的……哎,罢罢!”
这位林先生气度颇好,舒展一见便觉得亲切,身上流露出那种自信的神色,更是震慑住他。舒展有些结巴得说:“这个……我……我也不敢说指教您……只是,只是这个小店原先是我朋友的……我,我只是来看看。”
林先生哈哈大笑了几声,右手一摆,有些激愤得说:“不错,这家店是我从人家手上赢下来的!看来你是给人家来讨个公道了?好啊,有本事的话尽管使出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毛头小伙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事??!!”
舒展被他吓得退了一步,骨头马上跳出来,张狂的说:“声音那么大吓唬谁啊?来阿,划出道儿来!我们老大的厨艺……嘿嘿,说不上天下无双,那也不远了!”舒展被说得脸孔一红,急忙扯住骨头袖子,示意他闭嘴。
林先生越发觉得看不透面前这老实人,语气有些收敛,坐了下来,挥手示意先坐下说话。等舒展三个都坐下了,林先生招呼伙计端上茶来。舒展一闻那茶,觉得香气浓郁,拿起来便喝了一口,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骨头更是过分,把茶杯一顿,说要喝可乐,惹得林先生轻蔑的一笑。
萧瑟也略微品了一品,微笑着说:“这个碧螺春大概是林先生你的珍藏茶叶吧?呵呵,瞧你那样,一付肉痛神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上品的吴县西洞庭山碧螺春,应该是条索紧结,蛾曲似螺,边沿上一层均匀的细白绒毛。茶汤碧绿清澈,叶底嫩绿明亮。不管用滚水或温水冲泡,皆能迅速沉底,即使杯中先冲了水后再放茶叶,茶叶也照样会全部下沉,展叶吐翠。瞧你这杯……”
萧瑟侃侃而谈,说得林先生很没面子,愠道:“好了好了!算你厉害!我们小店小本生意,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喂,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别人要喝可乐阿?去拿一罐来!”萧瑟给大伙儿挣回面子,自觉先占了个上风,都相视而笑。
一时间大家都莫不作声,气氛很是压抑。过了好一会儿,林先生才摸了摸小胡子,咳嗽一声说:“我听人转述你昨天对于鄙菜馆的一些话,觉得你对于淮扬菜系还是颇有研究的。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以前也是淮扬菜系的厨师出身,很想听听你对于淮扬菜系的看法。”
舒展昨晚用足功夫,把笔记记了个烂熟,待人问起,不慌不忙的侃侃而谈:“整个淮扬菜系是淮安、扬州、镇江三地风味菜的总称;‘淮’是以淮安为代表,‘扬’就是扬州了,淮扬菜系中又以扬州菜最为驰名。淮扬菜是从江苏菜系发展而来,中间经过盐商整理发掘改良,慢慢才形成了今日规模。扬州是吃得好的地方,菜系自然也是精致美味。寻常提到江苏菜,总想着是甜甜的腻腻的。现在有了淮扬菜,才知道江苏菜也有不甜的;还有些人以为淮扬菜油重,和杭帮菜的清淡不同。其实真正油重的是镇江菜,上桌子常教你腻得无可奈何。扬州菜若是让高手厨子做起来,应该是略有清淡,滋润,利落,决不腻嘴腻舌。不但味道鲜美,颜色也清丽悦目。功夫嘛,就重在选料、刀工、火工三个方面。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舒展这一番话说得很是老到,那林先生微微一怔,点头说:“说得不错,看来是很有研究的。我们淮扬菜系,讲究的是选料严格、刀工精细;火工考究、擅于炖焖;主料突出、注重本味;原汁原汤、清则见底、浓则浮白;浓而不腻、淡而味鲜;咸淡适中、南北咸宜;带骨者酥烂脱骨而不失其形、煎炒遛炸者滑嫩爽脆而不失其味。如果有不确之处,还望指正。”舒展讲得笼统些,他讲得入微一些。殊不知舒展对于这些个细节的东西半点也不晓得,白白让人学了去。
舒展由衷的赞叹道:“真好啊!先生说得很透彻,真是让我大长见识了!”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林先生倒觉得是客气话,不过听得舒坦,说话也客气多了。这第一回合,大家是初作试探,彼此都知道了些底细。
林先生起身走到台案前面,拿起一块豆腐干,在手中掂量着说:“扬州好,茶社客堪邀。加料千丝堆细缕,熟铜烟袋卧长苗,烧酒水晶肴。听人转述小兄弟你当时的一番话,我就知道是食中高手,一句清人惺庵居土的《望江南》,写尽了这淮扬名菜大煮干丝的风情。我这个人,平生最爱同人切磋,年轻时,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想不到到底是折在这切磋上。哎……”话语间,充满了说不出的酸楚滋味。
舒展不明白他话里意思,骨头更是不耐烦了,嚷嚷道:“死老头,直接认输不就得了?罗里巴嗦的!”萧瑟见状一把把他拉了过去,按在了椅子上。
林先生好象没听见骨头的挑衅,目光依旧注视在手中的豆腐干上,冷冷的说:“大煮干丝,这是一道极普通又极不普通的菜,听你说起来头头是道。不晓得你究竟有多少斤两?我来问你,你可知道现在这季节,大煮干丝该用何样节令配菜食材?”
这东西从未听师傅说过,一句话问得舒展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天,憋了一脑门子汗,才说:“秋季……秋季天气很爽,秋天要口味平衡,要……”他一时想不起来,林先生冷笑连连。
“舒展,饮食之道,在于物性。只有了解所为之物,所置之法皆有其性。只有明其性,才能得其神不会浮之于形。”舒展死命的动着脑筋,忽然间好象风哥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微笑着对自己说话。一下子,舒展就冷静了下来,将脑海里总总片断连缀起来,慢慢理出了个头绪。
林先生见他犹豫,不耐烦的冷笑道:“不知道了吧?哼哼,小孩子你还嫩着呢!等毛长齐了再出来混吧!哈哈!”
舒展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踱着步说:“饮食之道,在于物性。只有了解所为之物,所置之法皆有其性。只有明其性,才能得其神不会浮之于形。这大煮干丝,食材是最过普通的豆腐干。所有的配料,都是为了发挥本身特性,将自己融入主材之中。知道了这道理,我想这秋季配菜也并不难了……”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顿,让林先生和萧瑟他们都不由得一阵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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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点心
不少南京书友说起书里没有写到盐水鸭,这里补上!
南京的吃的,最有特色的还是鸭子,不论是板鸭还是鸭血汤,都很美味,不过其中表表者,非桂花鸭莫属!
在南京几日都吃这鸭子,慢慢知道了要用牙齿细细品味,才能从那紧巴巴的肉里品出鲜美味道来。
盐水鸭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不过,好吃的一定是要现做现卖,现买现吃。那些真空包装的,实在不敢恭维!每年中秋前后的盐水鸭色味最佳,是因为鸭在桂花盛开季节制作的,故美名日:桂花鸭。《白门食谱》记载:“金陵八月时期,盐水鸭最著名,人人以为肉内有桂花香也。”桂花鸭“清而旨,久食不厌”,是下酒佳品。
“金陵桂花鸭”是南京著名地方特产盐水鸭的一种。这一美味是每年农历八九月间制作。此时,秋风送爽,稻声飘香,桂花盛开,经过稻场催肥的当年仔鸭,长得膘肥肉壮。用这种鸭制成的盐水鸭,鸭皮洁白油润,鸭肉微红鲜嫩,皮肥骨香,人们称之谓“桂花鸭”。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意在刀先
舒展故意打了个顿,惹得大家都心急不已。林先生喃喃自语道:“饮食之道,在于物性。只有了解所为之物,所置之法皆有其性。只有明其性,才能得其神不会浮之于形。……饮食之道,在于物性……真是至理阿!为什么我早年不能有人如此点拨呢?哎……哦,对了,你快说阿!”他沉浸在舒展营造的境界中,末了才回过神来。
舒展微微一笑,敲着台案说:“淮扬菜中,讲究浓纯兼备,这秋季入鲜,应该没错吧?”他瞧林先生不做声默认了,心里更是有底,继续说道,“有人说春有刀鲚夏有鮰鲥,秋有蟹鸭冬有野蔬。我猜……不不,我告诉你,这秋季配料是蟹黄!”
林先生吞了下口水,点头涩声道:“你说的一点没错。春季,用竹蛏入味,以海鲜增味;夏季宜脆,用脆膳丝与干丝同煮,使菜肴干香味爽;秋季用蟹黄,汤汁金黄,鲜味浓重;冬季宜用野蔬,娇嫩翠绿,色彩和谐,增色添香。看来嘴上说说难不倒你,不知道阁下手上是否也一样厉害?”他有些服气,嘴巴上更是尊称舒展作阁下了。
舒展在这第一回合上不落下风,很是得意。心想自己刀法最是擅长,要先发制人,于是说道:“这些个淮扬菜,刀工可以算得上天下第一。咱们说了半天这大煮干丝,我先来一下,嘿嘿。”说完也不等林先生答话,伸手就去抓那块方干。
林先生轻呼一声,叱道:“天啊!你小子到底会不会烧菜啊?怎么什么规矩都没有啊?你自打进门,都没洗过手,现在就去摸豆腐干?你……你未免也太……太那个不讲职业道德了吧?”
舒展一下子臊得面红耳赤,连忙解释道:“忘记了,忘记了!不是故意的……我……我马上就去洗。”话音未落就习惯性的抱头而去。
如果是羊一,早就一巴掌搂在他头上了,舒展一被骂,养成了立马抱头的良好习惯。在马老板的小店干得久了,怎么脏怎么来,这会儿果然出了丑,舒展一边洗手,一边给自己来了几下,暗骂了几句。
舒展连洗了三遍,直到觉得脸不再发烫了,才走了出来,但是刚才积累的一丁点儿高手风度又全没有了。林先生笑着搬了个凳子坐下,等着看他笑话。一边萧瑟还冷静,骨头早就急得坐不住了,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动着。
舒展深深吸了口气,定下神来,在一盘方干里略略选了选,挑了个还算大个儿的,在手里感受一下说:“这方干很不错,质地细腻,压制紧密,摸在手里弹性很好,一定很就刀!”
旁边刀架上各色刀具一应俱全,舒展挑了把趁手,挽了个花。再次摸着刀,感觉很是亲切。舒展并没有急着动手,先是摸出那条白色汗巾,结在了左手胳膊上。在心里默默回顾了一下师傅所说的——力通指腕、气贯刀尖、专心致志这三条用刀诀窍,将那方一公分厚薄的豆腐方干置在板上,用左手掌轻轻覆住,屏气凝神,不急不徐的开始片刀。只见舒展手臂带动,手腕刀尖分毫不晃,轻巧的在左手掌下穿行,每穿过一次,就带出一片极薄的雪白豆腐干片来,看得骨头大声叫好,萧瑟也轻轻鼓起掌来。
不过一会儿工夫,舒展就在一公分左右的方干上下了整整十五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十六片厚薄均匀的豆腐干片码成一垛,细细的切成长宽一般无二的细丝。这切丝远比片刀轻松,不多时,就切成了雪白的一堆,很是美观。
舒展用手指拈起了几根细细看了看,自己切的这豆腐丝火柴梗似的,基本上都一般儿粗细,百十刀下来,竟然没有一根断的。他的性子,压力之下,发挥更是好些,刀工连舒展自己分外满意。骨头更是嚷嚷起来了:“哎哟,老大就是老大,帅毙了!切的这萝卜丝真太细了!喂,老板,你好直接认输了,不要负隅顽抗了,我们是优待俘虏的!”他自小娇生惯养,连萝卜与豆腐干也分不清,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林老板微微一笑,端起自己那杯茶啜了一口,好整以暇得说:“是么?我怎么不觉得有多细阿?”
舒展一听怔了怔,手上一紧,把那几根豆腐丝也捏断了。
林老板继续说道:“你的刀工看来是有名师指点的,下刀从容不迫,气度非凡。可惜阿可惜,最简单的道理反而不怎么知道了。”他冷笑着摇了摇头。
骨头一听,不屑得说:“别胡扯了,摇头晃脑的,这还不细,难道要穿进针眼儿里才行阿?”
舒展立刻挥手让骨头住嘴,诚恳得说:“林先生,我自己觉得下刀已经很紧了,难道还能切得细么?”
林老板冷笑着问:“我记得你片刀的时候,一共下了十五刀,没错吧?”
舒展想了一下说:“嗯,对!没错,是十五刀,您记得很清楚,十五刀。”
林老板站起身来,走近舒展问道:“你事先想过你下几刀么?十五刀?十二刀?还是根本就估摸着切?”
舒展皱着眉说:“是啊,好像是没想过……我估摸着能切那么多,就下去了……有什么不对么?”
林老板轻蔑得说:“以你的刀法,腕力,我看切十七刀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你知不知道,扬州大煮干丝道地的刀工,一定是要将这一公分厚的方干片成十八片!你下刀之前,并无估计,凭感觉下手,哎,可惜了。正所谓意在刀先,你浑浑噩噩的,就算是刀法再好,也切不出花来!”
舒展被他说得一呆,继而面孔一红,喃喃道:“意在刀先……意在刀先……”念叨了两遍,忽然一拍大腿懊悔得说,“唉呀!师傅不是跟我说过的嘛!我一直以来都没搞懂,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简单的道理我都想不明白,怪不得师傅总说猪头……”想起羊一的拳头,舒展又不禁抱住了脑袋。
舒展蹲着懊恼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台前,选了一块方干,又拿起刀来。林先生和萧瑟他们见他刚刚还十分沮丧,忽然又拿起刀,都十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