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传说 ————周旋

      兰特没有注意傲千回百转的心思，他满心满意地凝视着他的哥哥。兰地的眸子仍是那样的美丽，依旧深邃如潭，但是他的眼中没有自己的身影，他的眼眸迷蒙，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难道——兰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在兰地的面前轻轻地晃动，毫无反应，兰地的眼也没有眨一下。
      一声声吸气，伊利索撒的人呆呆地看着两位皇子。

      第二十七章 放手的爱

      “玉儿，来把刚刚没喝完的药喝完。”寂静的屋子里傲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他口中的玉儿显然就是兰地，兰特就怔怔地看着兰地听从那男人的话，慢慢地喝下了药。
      “这是怎么回事？”兰特一时无意在意仇恨之类的事，他一把拉住傲。
      “放肆！”一干侍卫齐又拔出剑，指着兰特，一时气氛又僵硬了起来。
      “傲怎么了？”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只见兰地无措地努力眨着眼，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什么，玉儿，你休息一会儿吧！”男人温柔地扶兰地躺下，将被子仔细地盖在他的身上。
      “傲，你陪着我。”衣服的一角被兰地拉住，任性地要求着。
      “好的，我会陪着你的。”那样粗壮的男人说着这样的话还真是令人失措，可是看着傲眼中的情意，看着他静静地陪在兰地身边的样子，就连兰特也忍着没有打扰他们，这一刻，屋子里流转的只有温柔。

      “来！”看着兰地终于睡着了，傲轻声招呼着屋里的人出去。
      “这究竟怎么回事？”兰特还是追问着，虽然他已经猜出点什么，但是他还是不想相信。
      “我们的士兵在悬崖下发现他的时候，他受了重伤，醒来后他就不记得以前的事，而且他的眼睛也由于头部撞击，瞎了。”
      意料中的事，虽然受到了不下的冲击，但是兰特还是保持着平静：“然后呢？你将他留在了身边，还叫他什么玉儿，你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我爱他！”男人没有半分迟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坦承自己的感情。早就已经陷进去了，在初次看到他的时候，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出众的人，全身上下都是上苍眷恋的产物，尤其是当他醒来后，忘记了一切，也看不到一切，将自己作为最重要的人。于是沦陷了。明知道如此丑陋，平凡的自己配不上那天仙一样的人物，明知道他可能有一天恢复记忆记起自己对他们国家所做的一切，但是不想放手，哪怕只有几天的幸福，也想要占有这仅有的几天幸福，这样的自己已经不配作为傲撒罗的王了，他的心已经不在他受苦的国民的身上，而是一点不剩地移到了他的身上。
      兰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见傲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兴不起半点嘲讽的兴趣。他想到什么？兰陵临死前，也是同样的一句“我爱你”，冲着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此刻在他的面前，他的敌人坦言他爱自己的哥哥，他竟然被他的气势给压制住了。

      沉默了许久，兰特终究开了口：“你真的以为兰地喜欢你吗？你的军队践踏着我们的国家，你的人杀害着我们的同胞，而我们的父皇，最珍爱的弟弟，甚至是大嫂也——若不是他失忆，若不是他眼盲，你以为他会饶过你？”
      如同被击中了一般，傲不由自己地退后了一步，心中的恐惧被人这样赤裸裸地揭示出来，他一下难以承受。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
      这字字都像在挖他的心般，傲挣扎着反驳，不知是想欺骗别人还是自己：“也可能——恢复——不了？”
      “是啊！你将他囚在这儿，他可能一辈子都是在别人的扶持之下彷徨地不知自己是谁生活着，这样的他是不是完整的？”兰特看着男人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也有点不忍心，但是他怎么容许自己的哥哥在仇人这儿生活，“你内心苦苦期盼他成为一个废人，永远生活在你的保护之下吧！”
      “我没有！我没有！”猛地摇头，否决这样卑鄙的自己，自己的潜意识中有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师给他治疗，据说，三天后有结果。三天后，若是他要求——你带他走吧！”错误的轨道终有一天被导向正轨。
      “真的？”看着眼前男人转首望向屋内沉睡的人，看着他难舍的沉痛的眼神，他真的愿意就这样简单地放手，作为人质的价值，或者真的如他所说的作为爱人的意义，他都可以舍弃？只为了放兰地自由？
      “只是这三天，请你不要打扰我们。”这是他最后的要求。

      “王，你也早点休息吧！”退下去的人忍不住又关照了一遍面前的男人，依旧是没有答复，他黯叹了一声，施礼离开。
      寝室的门被合拢了起来，沉沉的回声并没有惊醒屋中的两个人。
      傲就如同着了魔般，贪婪地端详着沉沉入睡的人儿。双眼放着奇光，久久竟舍不得眨一下。
      玉儿——不！应该是兰地却是浅浅地呼吸着入梦，毫无所觉面前火一般的目光，他的面容一片平和，细软的金色发丝披拂在面颊上。
      傲将他的发丝拨到了耳后，轻柔得仿佛微风拂面，面容丑陋，心却在此刻显出万般柔情。每个人都在心中有一处最温柔的地方，即使是他。
      他是为傲撒罗所生的王，战争与强盛是他面对的命运和使命，他一点一点用铁铸成了自己的心，在他的人民面前立誓：我将为傲撒罗夺回应有的一切。四个大陆的和平在一瞬间被他打破，从此，鲜血浸泽着这片大陆。然后，他出现了。
      傲深深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兰地，这么美丽，优雅，如阳光一般耀眼的人落入了他的怀中，就像上神突然将自己心爱的孩子赐予了自己。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心满意足了，他不在对神的旨意有所埋怨，他无心“复仇”了。
      他的铁一般的心被天使融化了。
      因为天使失忆了，所以天使只属于他，天使只依赖他。因为天使失明了，所以天使的眼中不会有厌恶，天使不会害怕他。
      可是，天使失去了完美。他偶尔泛起的失落的情绪让自己心痛不已，他每次睁开眼时现出的无神的双眼让自己不忍对视。
      于是，找来了这儿最好的医师：“无论如何要治好他的眼睛。”
      不知道自己究竟下了怎么样的命令，后悔吗？
      “玉儿，治好眼睛会离开我吗？”
      “玉儿怎么会离开傲呢？”
      是啊！玉儿不会，但兰地回。总觉得，那个如仙的人儿在睁开眼的一刹那会记起一切。
      每次想到这儿，强壮的男人竟也开始瑟瑟地发抖，从没有过的畏惧充斥着他的全身，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又酸涩又难安。
      直到他的亲人来找他了，相似的面容任谁也不能漠视。事实果然如此，天使一般的人儿如何能长留在他的身边，这只是神的一次失手，一次玩笑，很快，一切又回归原位。
      “三天后……你带他走吧！”这样的决定。
      对谁都是最好的决定。
      他只有三天——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做着好梦的天使。他怎么能不时时看着他呢！他只有三天！以后，三天以后，剩下的只有黑暗与冰冷——只有黑暗与冰冷。
      第二十八章 两难的抉择

      这男人还真是爱皇兄！兰特心里啧啧两声。
      从清晨起来为兰地更衣，喂早饭，喂药，这期间磨磨蹭蹭，再加上兰地变性似的爱撒娇，足足耗去了一个半时辰，然后由医师为他治疗。等这些都告一段落，时已至午时，再次重复早晨做的，喂食午饭，汤药，逼着兰地睡午觉，在兰地休息的时候也不离他半步。等兰地醒来，抱着他出去散散步，回来后等着的又是晚饭，只要与兰地有关的，他几乎是亲历亲为。
      兰特这几日实在是对这个傲撒罗的王生不了半分敌意。他对一个傲撒罗的人说：“你们的王还真是个痴情的人。”这人冷凝着脸，将客人们的饭菜重重放下，离开。
      “无礼！”跟随王子而来的随从满脸不虞之色，这儿的人对于他们的不善已经令人生厌了，“我们要不要去教训教训他们？”
      “算了！”这才是敌对两国之间应有的态度。反正，他也不会将这侵犯自己祖国的人当成朋友。相较之下，那个叫傲的男人的态度才奇怪。大哥也牵扯在了其中，这又该怎么办？现在只有祈求大哥能恢复——恢复成为伊利索撒第一皇子。

      约定的三天终于到了。
      兰特带着手下走进了傲的寝宫。一眼看去，那两个人还是如连体婴儿一般，傲抱着自己的哥哥，这样亲密的贴近，反而更突兀两人之间的差别，一天一地，一云一泥，真是一幅毫不搭配的画面。兰特暗暗地想。
      “大皇子今日真的能被治好眼睛并恢复记忆吗？”手下悄悄地问。
      “那当然！”正如自己无法忘怀自己的故乡，柔和的风，树影间晃动的日光，潺潺流动的泉水，和田地融为一体的宫殿，还有宫殿中无法遗忘的人……大哥将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记起一切。
      兰特忽然觉得心跳得快了起来。无人注意，他的双手微微地抬起，虚悬的双手仿佛在等待着，等待着有人投入他的怀抱，或者至亲的人将他紧紧拥抱。很累，他已经很累了。几个月前，他也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二皇子。上有优秀的大哥，下有惹人疼爱的弟弟，而父皇将他们三个保护在强大的羽翼之下。他什么也不用多想，什么也不用多操心。而现在，他一个人被留在令人窒息的噩梦中。不会笑，却也不能哭。而事实上，他想要在信赖的人的怀中大哭一场。大哥，回来！我需要你！

      兰特等了好久，但是最后的治疗迟迟没有进行。他警觉地将目光从兰地身上移向了傲，没有他的命令，医师如何动手，——他莫非是要反悔。
      兰特悄悄地将手摸向腰间系着的剑，拼死也要将大哥抢过来，视线片刻不离那男人，却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失神。他怔忪了许久，只是对着兰地发呆，看着他一动不动，良久，掏出一条用野兽獠牙制成的链子挂到了兰地的脖子上，兰地猜测着这可惧的链子对于傲的意义，脱不了什么“第一次”或者“最重要”之类的干系吧！因为他会选择将它留给大哥——留给他最重要的人。
      带着珍重的吻落在了兰地的额头上，傲终于对久候的医师说了句“开始吧！”
      治疗的最后步是针灸。
      大夫下针极快，毫不紊乱，但几十针要一针一针扎下，也花了不少时间。傲一直抱着兰地坐在膝头。这一针针下来，兰地无恙，反倒是他一头汗水，身子动也不敢动，但眼睛一直紧张地随针转动，还时时观察着兰地的神色。他的神经紧绷着，这一，两个时辰像用去了他大半辈子的心力。他的紧张，不安，焦虑，惶恐，畏惧，兰特看在眼里，倒怜悯了起来。
      医师没有几个人复杂的内心折磨，扎完了针，放松地长吁了口气，温言对病人说：“你慢慢地睁开眼试试，可能会有点病痛，不用怕。”（疑惑，治疗眼睛是这样的过程吗）
      没等他试，傲却一把拉住医师，急切地问：“医好了吗？能看见了吗？”
      “应该可以了。”
      这很有几分把握的话竟让傲满嘴苦涩，胸闷得厉害，他抬头，兰地此刻的眼睛还是紧闭着，脸上显着平和的神情，但是等他睁开眼，他看到了……他不敢想下去，他将兰地轻轻地放在了床边，挣脱了他的手，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兰特代这个怯懦的男人下了决定他命运的命令：“睁开眼吧！”
      紧闭的眼，微微颤抖的眉毛，一点点张开的眼睛。
      傲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他站不住了，慢慢蹲了下去，偌大的身躯抖成了一团。
      兰特满怀希望地反往前走了几步。他的大哥坐在床边，缓缓地睁开了眼，四顾，兰特期盼的表情凑到了他的眼前，而兰地怔怔地，没有开口，过了很久很久，又闭了起来。他在闭眼的刹那，伸出了一只手，他说：“傲！”
      他将手向前伸出，他喊了声傲。傲难以相信地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只听见他说：“我看不见。”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被褥，紧得仿佛想将布条拧碎，他闭着眼，脸痛苦地拧成了一团，他低泣着：“我还是看不见。”
      傲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微笑，狂喜一下子从心底涌了上来，他犹如从地狱回到人间的狂喜：“没关系，看不见也没关系，有我！有我！我将永远陪在你身边。”

      一把剑直抵着他的咽喉，剑的另一端是震怒的兰特，他拔剑直指着傲：“将他还我！我要将他带回伊利索撒，我们约定好的。”
      男人死也不放手：“不！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他不是兰地。我是我的玉儿。”
      “放手！否则我杀了你。”
      “不放！死也不放！”
      “保不了哪天他会好的，恢复以前记忆，你要日日这样惶恐地陪着他吗？”
      这是实话，是两个人都相信的实话。
      “即使是这样——”令人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的感情，男人心里又苦又甜，“我的选择还是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