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老觉得亏欠巫家堡,你想走人,随你!我巫行云要的不是牛马,你也不必报什么恩,我也不希罕!”说完径直走向卧床,翻身朝里躺倒,不再多说一句话。
被“爆发的火山”吓了一大跳,沧海怔怔站着,许久移不动身体。第一次看到巫行云发怒,第一次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某种东西已经像水晶盏一样被打破,再也回不到从前……
两人一夜无话。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沧海辗转反侧半夜,将近天亮才疲惫地睡去。只是期间未曾听到巫行云酣睡的声音,甚至连微弱的鼻息都没有。曾听师傅说过内功高手善龟息之法,听不到呼吸动静,沧海也不知道巫行云到底有无睡着过。
第二天一早,未稍作停留,收拾了行李,吃过早餐,就上马赶路。沧海不时偷瞧巫行云几眼,见他对昨日之事一字不提,但面无表情,亦不跟自己说话,只是骑马在街上溜达。见此情形,无缘无故地,沧海竟自觉理亏(亚海,你惨罗,注定给小巫吃得死死的——众人),又不敢多问,只能慢慢在后跟着。
昨天忙着投宿,天色又晚,未留意周围事物,今天上得街来,才有惊人发现。刚才走出旅店大门,就看到牌扁及旗幡上都有相同的记号——一朵五瓣兰花,中间嵌一巫字,字体正形成花心,花字圆合,浑然一体。看此标记,沧海已心有领悟,但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巫字徽号,竟似无处不在!店面房舍、赌场当铺、小贩地摊……就连日常用品:一盒香粉、一方手帕、一把纸扇,无论大小,都多有绘印,直看得沧海眼花缭乱,暗暗吃惊——这整座城镇难不成都是巫家堡的产业!?
吃惊归吃惊,路还是要赶。跟在巫行云身后,时而策马缓行,时而纵马小跑,虽未曾疾驰,但从早起直到晌午,都没停歇过一会儿。沧海刚学会骑马,早已腰酸背疼,但见巫行云赌气似地只顾赶路,也不敢有一声怨言。终于出了市镇,来到一方林子,浓荫遮住了毒辣的日头,阵阵清凉,让人留恋。不远处一座茶铺,印有巫字徽号的茶幡迎风招展着,吸引长途跋涉的路人驻足。
骑马经过茶铺时,闻着茶香,盯着铺旁卖茶叶蛋的小摊贩,更觉饥渴交迫。就在沧海终于忍不住暗骂那人铁打的身体,木石一样的心肠时,巫行云却翻身下了马。
“店家,一壶香片,一碟茶叶蛋。”
“好哩,客官请上座!”
坐在铺里乘着凉,感受烈日下的一份清爽,齿颊留香之余,看到巫行云似乎也放松了紧绷的面容。不趁机打破僵局,更待何时?沧海瞄了几眼斜身而坐的男人,小心翼翼道:“少…少爷,我有个问题…”
“嗯…”巫行云轻哼一声,也不多言,拿起茶杯放近唇边。
沧海知道冰山开始消融,忙找话题,也是道出了一早盘旋在心中的疑问:“少爷…这茶叶蛋是巫家堡出产的罢…”
噗——话未说完,巫行云竟把满口的香茶都喷了出来。
第十三章 惊贼
沧海知道冰山开始消融,忙找话题,也是道出了一早盘旋在心中的疑问:“少爷…这茶叶蛋是巫家堡出产的罢…”
噗——话未说完,巫行云竟把满口的香茶都喷了出来。
看见巫行云居然不顾形象地“喷茶”,沧海起身要帮他擦拭,却被男人伸手挡开。
沧海无趣地坐下,暗暗嘀咕着:我也知道问得笨,但若不是这样,你的判官脸还不晓得要摆多久。何况自己的怀疑也不无道理,不必这样不给面子吧。想着,愤愤不平地加上一句:“…你看这五香茶叶蛋的招牌记号…”
“咳…原来巫家堡是卖茶叶蛋的…”抿紧嘴角,拼命绷着脸,巫行云嘲弄地开口。
“这位小哥刚从外地来的吧?”在一旁小心抹着水渍,殷勤地添换上新茶,铺老板终于忍不住插进来打哈哈。
听此一言,沧海下意识地看了看巫行云,见对方只顾清理身上狼籍,似无所闻,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难怪小哥不清楚情况。”
沧海明白自己的“傻话”是给人听去了,既然问那人也是吃力不讨好,不如就听这老头如何咶噪。
“愿闻丈人高见。”
“呵…这也不算什么见识。其实,小哥虽然不是中州人士,但这巫家标志也应该是见过的罢!”
巫家标志么,沧海回想着,虽然自己出身寒微,十七岁之前从未出过南海,但中州巫家堡的名头想不知道还真难。别说张家市的各大商号、海陆货运都常见巫字徽标,就是与自己有孽缘的喜福祥亦因之兴盛衰亡。只是未见过大街小巷的货品遍布,就连香粉盒上也有而已…
见沧海若有所思地点头,铺老板接着道:“天下人暗地里都说,我老头儿的也不怕明讲:皇上是靠着巫家堡才坐稳了龙椅的。但在我们中州呀,巫家便是土皇帝!”
沧海听着吃惊,铺老板则摇头晃脑地说得起劲,仿佛天下是谁的他说了算;巫行云倒毫不介意,自在喝茶,却像听旁人掌故,与己无关似的。
“巫家堡功高盖主,自是不必说的了(那你刚才又说?——亚海);至于富可敌国,小哥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但巫家虽是富豪,却不霸道,这才难得。你看我这茶铺,虽然有巫家的记号,但确实是小老儿的小本经营;还有这卖的茶叶蛋…喂,五嫂!今天都卖了一担了吧!”
见卖蛋的五嫂回头笑嘻嘻的应了一声,铺老板又继续道:“你瞧,只不过是普通人家养家糊口的生计罢了。”
“那…你们为何都标上巫家的记号呢?”
“嘿,不瞒两位客官,巫家堡那样的人家,哪个平头百姓不想沾亲带故的。何况要在这中州立足,不与巫家堡拉上点关系,可是要被人小看了去的!”
原来如此!沧海恍然大悟,但也哭笑不得,巫家堡还真是有能耐得紧!不禁偷瞧那人一眼,却见巫行云依然置若罔闻,悠哉游哉的纳凉饮茶。
“说起巫家堡啊,不仅富而不骄,而且爱行侠仗义……”铺老板意犹未尽,涛涛不绝,继续向巫行云和沧海大力宣扬巫家堡的事迹。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三下短促尖锐的笛声,笛声刚落,伴着迅疾的马蹄,烟尘滚滚,十来骑人马如箭般从林子深处向茶铺奔来。
“是马贼!”
“不会吧,西关的马贼不是给巫家骑兵剿灭了吗!?”
“管他是不是,操家伙拼了!”
“拼什么!还是逃命要紧!”
“逃个鸟!没想到你小子这么窝囊!”
“逃不掉的,还是拼了吧!”
………
小小茶铺十几个休憩的旅人骚动起来,操家伙的、卷行李的、横眉怒目的、瑟缩不前的…寂静的树林顿时沸反盈天。时逢乱世,盗贼横行,中州也不例外,但仗着巫家骑兵的威慑,老百姓倒安居乐业。不过在北方,中州人士历来以骠悍著称,虽初见“马贼”入侵,大部份人的反应还算勇敢镇定。
因为在家乡亲眼目睹过海盗的残暴,沧海禁不住惊疑地望向巫行云,但见对方也坐直了身体,剑眉难得地拧在一块。看来这马贼是不简单的了!正混乱间,马队已冲到跟前,贼人纷纷跳下马,朝茶铺聚拢。马贼清一色紫红劲装,头戴紫纱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十数人行动时,竟整肃无声,身手骄健划一,明显经过严格的训练。铺内众人睁眼瞧着,才慢慢地有了惧意,大气也不敢出,四周更是骤然安静。
“小人受门主之命,恭迎少堡主移驾涿郡!”
听到领头的紫衣人出声,看到全部“马贼”低首敛目、单膝着地,众人不禁愕然,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全场唯一安坐不动的男人。
“哼!你们来得倒快…”
轻哼一句,男人缓缓起身,从手旁包袱摸了锭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脸向沧海道:“你过来。”
见到沧海一脸茫然地走近,巫行云微微一笑,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扶好了!”也不等沧海反应过来,右手往他腰下一探,略挫身,竟挟持着沧海腾空而起,越过紫衣人头顶,向随便放养在茶铺数丈远的巫家马掠去!
“哈!——”
一声吆喝,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的两人,带着另一匹马,朝林子北面疾驰而去。
此时,众紫衣人才反应过来,忙乱地翻身上马,正想追赶,却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树林上空泄下:“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今年的庙会自己好好赏着罢,少来扰人清梦!”
话音甫落,那两人一骑已消失了踪影。愣了一会儿,有两三个紫衣人猛醒,就要尾随追去,却被领头人大声喝止:“你们站住!!”
“大哥!?”
“少堡主已经明说了,不让人打扰!”
“可是,门主那边……”
“是怎样就怎样!门主都无法子,我们再跟过去只会送死!好了,大家回去复命吧!”
蹄声纷沓,如天降奇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人马刹时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茶铺中众人面面相相觑。
“那个…是巫少堡主吧?…”轻轻地,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第十四章 布衣卿相
蹄声纷沓,如天降奇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人马刹时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茶铺中众人面面相相觑。
“那个…是巫少堡主吧?…”轻轻地,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牵着马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沧海的眼睛不禁被耍拳脚的卖艺人吸引住。
同巫行云纵马向北疾驰了小半日,来到一个热闹的市镇,比头天歇脚的地方,其兴盛繁华有过之无不及。难得见巫行云“仓皇落跑”,虽然看起来紫衣人对他甚是敬畏,但巫行云本人似乎不耐烦得紧。至于那门主是何方神圣,沧海心内虽疑惑,却也不敢问。
跟在巫行云背后,趁着找旅店的空档,且行且看,最感兴趣那些玩杂耍的。从前在南海,常常困守张家牧场,跟铁拳师傅学把式的时间有限,到了巫家堡也只是呆在清静的后花园,这种威猛精彩的武艺表演难得一见。虽然巫行云方才露了一手,也知道那更历害,但空中飞人的招式,实在不及真刀真枪干架看得过瘾。
看着看着,有几次不觉停步观赏,与巫行云落了好一段距离,才急忙跟上。每每至此,巫行云也只是微皱眉头,驻足稍候,却并不出言责备。
慢慢地走远了,直到看不见,沧海才可惜地喟叹一声。扯扯马缰,加快脚步,想赶上前面的巫行云。然而就在这时,从街角窜出两个人影,和身向沧海扑来!沧海大惊,正想伸手推开,定神一看,却是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一老一少。
“少爷,少爷,行行好吧!我们快饿死了…”
“呜呜呜——”
“只要一个铜板买点吃的,行行好吧…”
是乞丐??看着面容枯槁的老头,还有满脸脏污、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儿,沧海没来由地心悸,下意识地往怀中掏摸。摸空之后才醒起,出门时,自己被吩咐只带些衣物细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巫行云马背上的包袱里。抬头望向已经走出老远的巫行云,正想跟上要些零钱,不防路边又有四五个乞丐拥簇过来,哭叫哀求着,把沧海围个严实。
沧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推挤得满头大汗,给哭求声弄得阵阵心慌,终于忍不住向前方的男人高声呼救:“少爷!——”
听到呼唤,巫行云倒是迅速地转过身,看到眼前的情景,似乎怔了一下,立时丢开马往回走。
“怎么回事?你们在做什么!”
高大的身影甫一靠近,冷峻的面孔,凌厉的语调,即刻就吓住了吵吵嚷嚷纠缠一处的几人。看见巫行云阴暗的表情,众乞丐识时务地顿作鸟兽散。(原来面恶有这么个好处——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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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们别跑呀…”沧海急忙阻止,但哪里还有人听他的。眼睁睁瞧着乞丐们拖儿带女,连滚带爬地逃开,直如避瘟神似地,不禁埋怨地瞟那人一眼:“少爷…你吓着他们了…”
“什么?你不是叫我帮忙脱身吗?”
“我,我是想叫你给些零钱他们…”
听沧海此言,巫行云瞪眼瞧了他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唤我回来是为了救乞丐?”
“……”
“…哼,我可没这些闲钱…以后你少管点闲事。”见沧海默认,巫行云语气古怪地撂下一句,说完也不再理他,转身朝坐骑走去。
什么!?巫少堡主会没钱?摆着满袋元宝,还敢说此地无银三百两?还道什么巫家堡仗义疏财?我看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有钱人果真都爱哭穷,小气!愤愤想着,沧海不满地狠盯巫行云背影几眼,赌着气,牵马紧跟而上。——只是…中州不是号称天下福地吗,怎么会有恁多的乞丐?
傍晚时分,两人同样找了间中等旅馆下榻,不同的是巫行云这次开口只要了一间上房。沧海在旁瞧着也不敢说什么,反正有了一次同居的经验,第二次也就看开了,只是奇怪巫行云今天突然变得过份吝啬起来。
放好行李,开了雅座准备用晚膳。低垂的珠帘与轻纱把喧闹隔绝在外,自成一格的单间虽不算顶级豪华,但雅致精巧,起坐倒也舒适。
上菜前的空隙,巫行云让沧海去叫了一个跑堂过来。
“这位小哥,有事烦你跑一趟。”说着,朝沧海使个眼色,沧海明暸地转身,从包袱内拿出十两银子递给跑堂。
捧着银子,跑堂惊喜万分,连连称谢:“大爷有事尽管说,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你把这个送到郡府即可。”巫行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是个绣着兰花的锦曩,里边似乎装着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
跑堂喏喏地去了,晚膳也开始摆上台——鲍汁鹅掌、菊花脍鲈鱼、酒酿大闸蟹、野参什锦菇、凤梨溜虾仁、野鸭虫草羹,还有一瓶桂花陈。两人五菜一汤,亦不算多,却是精细。沧海这两日与巫行云同吃同睡,虽然自己的胃口不惯这些美味珍馐,但又不好叫人专门弄豆腐鱼干之类的南海小吃,只好硬着头皮多添饭少加菜罢了。
巫行云在一旁独斟独饮着,并不急于动箸,时而望望低头扒饭的沧海,眼内若有所思。约摸过了半碗饭的功夫,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接着有人在帘外低声问道:“里间可是世子?”
“正是。”却听巫行云应了一句,然后放下酒杯。沧海愕然抬头,什么柿子??
“凌正道前来谒见。”
“进来吧。”
珠帘掀动,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低首跨了进来。
“清河郡府凌正道拜见镇北王世子!”说着,男子伏身下跪。
“府君不必多礼。我既在此见你,就是不想要那些繁文缛节,起来吧。”
“多谢世子。”说着,中年男子起身,上前两步,双手捧上一样东西。沧海细看,正是跑堂送走的那个锦囊。又见巫行云向自己打眼色,沧海忙过去,伸手接了。
“不知世子召下官前来,有何急事?”把锦囊交给沧海,男子又退回原位,恭敬地问道。
“嗯,我今日路过宝地,见贵郡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繁荣昌盛。可见府君恪尽职守,政绩显著。”
“世子过奖!这本是下官应尽之责。”
“府君过谦了。不过…我还见到贵郡内突然多了好些乞丐,府君可知怎么回事?”
“呃,是这样。定州洪河近日冰雪消融,造成水患。灾民南迁至我郡,所以…”
“原来如此。可曾开仓赈灾?”
“官粮俱已派尽,多数灾民得以安顿,可是,灾情仍在持续…”
“我明白了。既是赈灾钱粮不足,府君但去巫家钱庄提款,再召集乡绅集资救济罢。”
“下官遵命!多谢世子鼎力相助!”
“不必多礼,只是有劳府君了。”
“不敢!”
“府君忙去吧。”巫行云摆摆手,不再多言。
“下官告辞。”清河郡府则低头作揖,退了出去。
至此,沧海终于知道恁多乞丐的来由。而巫行云说没闲钱救人,一边却花大手笔救灾,看来自己是错怪了他。只是…还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巫行云怎么又变成了世子?(幸亏曾听父亲提过世子名头,要不又闹笑话了——亚海)听清河郡府说来,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巫昌盛似乎是封了镇北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不禁偷眼瞧巫行云,暗暗低叹:这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