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从命?!你以为你是谁?”蛇阵主人看来恼羞成怒,“你以为你能护得他周全吗?不交出来也好,半个时辰之後我来给你们收尸!”说罢,尖锐的蛇哨响起,受创的毒蛇不退反进,全部涌向火圈四周。
环顾四周,毒蛇!!吐信在火圈边缘游走不停,不时看到有蛇因受创於自己刚刚的长啸而死,但剩余群蛇却毫无退却之势的缓缓向火圈逼近。
见此情形,段子楼不禁大骇──看来这蛇阵主人似乎就是想这样困死自己和水宴然 !
适才那种长啸极耗内力,就算耗尽了自己毕生功力恐怕也不足以消灭蛇群的十之一二,再看这眼前的形势,怕挨不过一时三刻毒蛇就将窜入火圈,到时不管愿不愿意,自己和然都必然共赴黄泉。
如果能破阵而出,豁出来一条命不要了,也要斩尽毒蛇把然送到安全的地方。但退一万步来说,不摆脱蛇群的威胁,在这方寸之地的火圈里,自己怎麽也不可能找得到这五行阵的阵眼──出不得阵,水宴然依然是等死──而他死,自己又岂会独活?
说来真是可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状况下同水宴然一起死,简直就是──殉情。
也好,就这麽一起死了吧──不能比翼连理,同生共死也不错!
──等等!那阵眼──!!!
因为阵眼是活的,不停的移动才让自己找不到出口,而阵眼为布阵之首,活的阵眼应该是最能统合群蛇的。
──最能统合群蛇的活的东西……
是刚刚的那个人,还是──那条七色的毒蛇?
段子楼退回火圈中央,眼观鼻鼻观心盘膝而坐,星目精光四射,直直盯住七彩大蛇。
──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
自震至乾为顺.自巽至坤为逆
乾天坤地坎日离月艮山兑泽震雷巽风
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
──果然是它!!!
只要杀了它此阵必乱,而自己只要暂时压制住毒性,用轻功跳上树冠快速送然到最近的水家客栈……
──不行!多种奇毒攻心,自己非死不可!之後谁送他回水家?
看向一直被他忽略的面如土色的风若行,段子楼一声长叹──只好如此了!
“……风,我要你立誓──等一下我一杀死那条毒蛇,不管发生什麽事情,你都要带著他尽速离开,并誓死保护他的安全,直到水家!”
“你、你说什麽?!──主子!!!”
看著风若行一脸的不可置信,段子楼缓缓的笑了:“到金陵水家只剩下两天的路程了,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怎样算都来得及的。我已经飞鸽传书通知水家做好了准备……风,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爱他。所以,今生我求你最後一件事──替我保护好他!”
眼里闪现出绝望的光芒,不再看一脸悲凉的风若行,段子楼凄然的抱起依然昏迷的水宴然:“想不到,争到最後,我今生唯一爱的还是你,唯一愿以付出一切的──还是你!”终於不加掩饰的爱恋的抚向水宴然如花的容颜──最後一次吧!
在群蛇的环视下,捧起水宴然沈睡的脸,段子楼如花瓣轻触般轻轻吻上那略显苍白的红唇,仿佛从灵魂中透出了一丝喃呢:“我,爱你……”
──而自己,就到此为止了!
“──啊!嗯~~~~~~”
转瞬之间,变故骤起,一只手猛地按下段子楼的头,一直昏迷的水宴然竟突然反身将未加防备的段子楼狠狠压在身下,展开炙热的深吻──让无措的段子楼根本喘不上气来。
而当他终於结束这冗长的热吻後,朦胧的泪光里,段子楼只能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滑下水宴然细致的面颊便被点住了穴道。
──“只要你还爱我……一切就足够了!”
含著泪水宴然站起身来,背对段子楼走到火圈的边缘,抽出腰间的寒玉箫:“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如此叫你,但是我要你知道──我爱上的并不是那个紫衣的幻影,而是那个博学多才、聪明绝顶、毫无妇人之仁却又深情无悔的子!你比我自己重要,比水家重要,甚至比世上所有的一切重要──不管你是不是男人,不管你是不是大理的皇爷,你都是我今生唯一深爱的人!……我曾经发誓,我水宴然今生只与你共度……可惜──太晚!!!!”水宴然猛地回身,带著满脸的泪痕缓缓开口──“我.爱.你!”
“──所以,为了我你要好好活下去!”再次转身,水宴然头也不回的跃出火圈,“风若行准备带他出去!”
箫音如潮,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蛇群躁动,嘶鸣之声不绝於耳。
一时之间,段子楼躺在地上只能看著一袭白衣飘然於火光之外,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从来不敢相信,你是真心爱我;
从来不敢奢望,你会愿为我付出一切。
然而,当残酷的现实证明了这一切时,
我却宁愿你不曾爱我,
宁愿你只是一时好玩才戏弄我。
──我不要你死!!!
月落乌啼,又是一个清冷的早晨,启明星挂在东方的夜空,孤独的闪耀著冷冷的光华──更称得青黑的夜空如此的……寂寞。
雪白的纱帐,空气里飘荡著竹林特有的潮湿清香……恍如梦中,而自己还是在水宴然的房里。还好,只不过是个梦而已,空谷幽兰所带来的焚身之痛是,一年里刻骨铭心的思念是,还有……那火光外的白衣飘飘也是……真的……还好……
不过,也算是个美梦吧?轻轻一笑,段子楼站起身,推开窗,看向美丽而寂寞的夜空──只有一颗星星的深蓝,真的是很寂寞。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匆匆不过百年,自己又在与他争个什麽呢?
不爱、不相信、不愿意……一切的一切其实也都只是自己的接口而已,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放不下比天还高的自尊,并以此强迫自己绝不回头、绝不原谅他罢了。但其实,如此这般的争到底又能有什麽结局呢?
最终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孤独的两个人和永生的遗憾罢了,不过是黯然神伤,不过是心死魂散。何苦?
你追我逐这麽多年了,风风雨雨,再坏也坏不过当初那场骗局,最伤心的都已经挨过了,自己还举足不前些个什麽?简直就是骄情!
去吧!勇敢点,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爱著他,其实自己很想与他相伴一生。不知道,他会不会很高兴呢?
端过床前的铜盆,仔仔细细的梳洗,私心的期望,他看到的是一个完美的恋人,但奈何……镜中的脸竟是那般的苍白──一瞬间,在火与蛇的影子里纵横的白衣飘飘猛地出现在眼前,段子楼失控的摇头──不,那不是真的,一定,一定是生病的缘故,一定是的!心中的惴惴不安也一定是因为太激动了的缘故!别乱想,他还等著自己呢!
用衣袖抹了把脸,段子楼端起盆,然还没有等到他走到门口,那檀木雕花的门扉就应声而开,太阳在一瞬间升起,照得伫立在门边的逆光身影如鬼魅般阴郁,一个声音空洞的响起:“你──不用再去找他了,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咚──!!”手上的铜盆砰然落地,被溅了一身水的段子楼却茫然有若不知……“我没听明白,你刚刚……说什麽?”
“……我说,为了保护你──他.死.了!!!”
“……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我绝不……相信……”微笑的看向逆光而立的水宴淼,一阵眩晕中好像听到了什麽东西碎掉的声音,天啊……已经没有什麽办法挽回了吗?!
人,为什麽要那麽倔强呢?倔强的不肯回头、倔强的不肯原谅、倔强的不肯说爱……然,最终擦肩而过之後,留给自己的又是什麽呢?是人鬼疏途的悲伤,是天地永隔的遗憾,还有……生生世世的悔恨。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如果,曾经,能够放得下那些无谓的东西,多好!!!
第八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扑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西山,落日,清溪流水,有叶无花的梅林──还有孤零零的一冢新坟,静静的卧在小小的一方空地中,矮矮的石碑上没有名字,只有八个秀雅的撰文──“生亦无悔,死亦无憾”。
微风吹过,一片嫩叶飘然落下,韶华早谢──就如这孤坟里的人儿──廖无生息的融入了初夏的清新。
四月轻暑,草长莺飞。奈何这清静的梅林却寂寞的没有悲凉以外的任何味道。飞鸟不入,游鱼不惊,仿佛是世外桃源──别有洞天,却非人间。
憔悴的青衫人静静的站在青冢之前,他背後是一位银发的白衣美人。风过後,没有落英缤纷的花雨,只有树叶的沙沙声拂过耳际,撩起长发──却更有一种悲凉,缓缓的飘散在这寂寞初夏的黄昏。
──“他……真的死了吗?”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黑衣人口中发出,听来却那麽的空洞──仿佛心灵已经是一片的荒芜,所以广阔而平静。
──“……你看到了,这是他的坟。”
──“坟?是啊,他的坟……可是有什麽证据能够证明,这一抔黄土真的掩埋了他?──那样一个仿佛永远都不会失败的水宴然,真的是这样区区一抔黄土掩埋得了的吗?”
──“……古来多少王侯将相,死後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他……也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类,又怎能免俗?”
──“……不能吗?那麽他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
难言的寂静在空气中扩散开来,让人几欲窒息。良久,良久……终於,青衫人轻轻的一声长叹打破了让白衣人几乎挨不住了的寂静:“唉……是吗?那你告诉我,他为什麽会‘生亦无悔,死亦无憾’?”
“……那是大哥临终前的遗言,所以……”白衣人一震,继而低下头,戚戚艾艾的回答──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心虚而不敢看他?
“他……亲口所说吗?……好!好一个‘生亦无悔,死亦无憾’!──你根本就是在骗我!!!”平静而空洞的声音突的高昂而激愤起来,青衣人猛地转过身,一步一步逼近白衣人,“不!不可能──也许他为我而死可以无怨无悔,但绝对不可能了无遗憾!因为,我从来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从来都没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给过他、从来都没亲口说过我爱他!!!他怎麽可能了无遗憾?!这不可能是他说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死!!!”
“……段皇爷你──!!!”仿佛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一般,白衣人急急的踏出一步──然而却不意竟看到一张满是泪水纵横的刚毅的脸,“……你哭了?”
泪无止尽的汹涌而下,断脸复横颐──无可否认,无从否认。然而段子楼却只是抹抹脸,平静的扯开一抹凄楚的笑容:“不,我没哭。他有没有死我为什麽要哭?”
“──可是!!”
“没有可是,不管他躲到哪里去,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我不许他躲著我!!!”
话音落处,青衫飘飘已在百米之外,段子楼就这样毫无眷恋头也不回的走了──仿佛他真的相信:这一抔黄土所埋葬的,真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爱了十几年的恋人。
青色的背影终於消失在了视线之外,看著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水宴淼脸上的神情不断的变化──惊讶、了然、同情、怜悯、压抑不了的悲伤与愤恨……最後终归平静,无奈的注视著没有名字的墓碑良久,方深深的叹口气开口道:“大哥,他已经走远了,这下……你满意了?”
──“……满意。”
梅影纵横中,一辆木制的轮椅被仄仄的推了出来,推著轮椅的少年散著一头卷曲的长发,声色不动的直视前方,仿佛刚刚在梅影深处偷窥到的一切,只不过是属於别人的故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然而,那紧紧握住椅背的骨节分明的手却剧烈的颤抖著,泄漏了他极欲压制的负面情绪──浓浓的杀气。
然而相对的,轮椅上美丽的仿佛不属於人间的白衣男子却保持著绝对的安静──连眼眸都一动不动,安静到没有任何活著的气息。要不是刚刚曾经听到他开口说了话,恐怕就会以为他是一个制作精良的人偶,没有生命的美丽娃娃。
他是不想动吗?或者……不能动?!
──“呵呵,”虚弱的挑起嘴角,然而麻木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丝毫的表情──连一双水淋淋的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仿佛能够活动的只有樱花一般美丽而又脆弱的苍白嘴唇,“难道让他一个声明赫赫、身系天下的大理皇爷,照顾我这样一个废人一生一世我才满意吗?”
──“大哥!!!”
──“大哥!!!”
面对水宴飞、水宴淼几乎可以称为凄凉的呼唤,轮椅上的水宴然只是轻轻的一笑,摇摇头:“人总要承认事实的。毒入经脉,武功尽失,全身上下能动的也只有颈部以上的部分,还盲了双眼……就连让他一见倾心的脸也……”他转过头,凭著多年而来养成的准确方向感,让脸转向正西──太阳应该存在的方向。触目惊心的,一张原本堪称绝色的容颜上竟布满了浅浅的红色斑点!黄昏的阴影里看不到的瑕疵一旦暴露在日光下,就无从隐形的破坏了原本的完美,因而就更显得一张脸恐怖而又──丑恶至极。
“你们也看到了,再过一些日子,这些斑点就会变成血的颜色……这样的我,不是废人还能是什麽?事已至此,爱他……难道不该放他走吗?”
──“大哥你不能这麽想!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只不过是蛇毒而已,没有道理治不好的!……一个月!再等一个月你全身的余毒就排尽了,到时候你就能自由活动了!然後……然後我一定能想办法恢复你的武功的,还有你的脸,我一定会治好它的!而且……而且飞哥他们也都一定会尽力帮我的……!”
看著水宴然依然没有闪现出任何期待的表情,水宴淼越说越慌,越说越是心酸──为什麽?!大哥本来是那样完美的人啊,难道真的注定要这个样子终老一生吗?!
“呵呵,淼,你别安慰我了……中了西夏血莲、南海毒龙两种天下至毒,我还能活著就已经是奇迹了,没有可能在恢复过去的样子的。与其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奢望……放心吧,我还不会死,因为我还有你们。但是,成了废人的我已经没有资格伴他一生了。所以,我会一直活著──希望来生……可以比翼双飞……”
──“…………”
──“…………”
空洞的声音疲惫的响在无花的梅林中,水宴飞和水宴淼只能无言的看著水宴然没有焦距的眼睛,仿佛透过重重山水望向记忆中那个浅青的影子,留恋他的一切,同时作著永远的──诀别……
罢了!子──也许咱们真的是今生无缘,但是,只要你还爱我,我就无悔无怨……如有来生咱们──再续前缘吧!“……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仄仄远去的轮声中,又是一阵轻风吹过,天空飘下了江南特有的杏花雨,沾衣不湿却又同样凄冷──多少纤细脆弱的幼叶就这样随水飘逝在了这烟雨蒙蒙之中,淹没了曾经来过的浅浅足迹──风过无声,雁过无痕。就如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就会融入绵绵的历史长河,成为其中最最普通的一滴水,就终有一天会永远的消失在活著的人的记忆中,多少盛名终归於无形。
所以,其实人可以珍惜的只有现在、此生而已,只要还活著就有希望和无穷的可能,而一旦死去,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因此,至少──他还活著,不是吗?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又是快两年的光阴。
快要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准备著过年,瑞雪飘飘的金陵城里一片的繁华光景──“瑞雪兆丰年”,今年应该会有一个好的收成。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似乎连老天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快乐与期待的午後,郊外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道憔悴而又颓废的身影风尘仆仆的直奔金陵而来,一袭原本应该是淡青色的长衫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似乎是想赶在年前归家的急切旅人。
如此褴褛的旅人?你确定他不会是乞丐?
──不可能是乞丐。不说那沈重的包袱,就光看他那挺拔的身段、稳健的步伐和高人一等的气质就可以断定:他,只可能是显赫的世家子弟,绝不可能是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