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明明是一首情歌,她却弹得如此无情!不,应该说是深情;只是,此情非彼情。这是能包容一切、忘记一切的一种“无惘之情”,不是缠绵恻隐的爱恋、不是悲天悯人的情伤、不是深沉黯淡的刻骨相思……是完全能包容一切的无限胸襟。
——!!!不对!没有人的心是无限的,应该说,没有活着的心是无限的。真正无限的只有死去的心——伤过、痛过、心碎过后的心——死去后的平静、宽广。只有死水才无波、只有一无所有、一片荒芜才谈得上无限的宽阔……心碎了,却为了不知是什么的原因不得不活下去,所以必须平静、不得不平静!用平静来埋葬内心的深情,就如同用笑容来遮掩悲伤、用坚强的来屏蔽脆弱、用一切都无所谓来粉饰太平!不是无情、不是无伤,只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心碎了尤可弥补,心死了,纵使天上织女面对一片荒芜,补什么!!
——“爱”,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能让一个人心痛至死,心死到如此沉寂!
水宴然终于悟出了哑女的心思,茫然的立于树上,有生以来第一次考虑到了“爱”的定义,然而这时,仿佛证实他的推测般,琴音仿佛压抑不住悲伤的嘶吼般的陡然拔高!
——“啪!!”一声脆响,一根琴弦承受不住压力竟生生断掉了。可弹琴的哑女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调子仿若挑战极限般、也似怄气般的不断拔高,一首婉转的情歌竟叫她弹的铁骨铮铮、气势恢宏,充斥着金戈铁马逐鹿中原的王者之气!但又难掩私底下真正的原因——压抑不了的伤心、绝望,不可能实现的思恋——“啪!”第二根琴弦又断了,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啪!!!”终于,第五根琴弦应声而断,凤凰台上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寂静,月升得更高了,惊起了歇在树上的雀鸟,“呀、呀!”两声却更显出夜的悲凉——“恨别鸟惊心”!更何况相称的还有刻意压抑着的黯哑的呜咽……
不想听那刻意压抑的黯哑的呜咽,因为好像听了就会心乱,却又不得不听,因为不听心更乱。听着那放不开、挣不脱、甩不掉的呜咽,心不知为何的竟不断为之抽痛。——心乱了,水宴然茫然的踏出一步,好像接近她一点就能……但是,他忘了自己是站在树上的!一步,在地上或许没什么分别——树上……那就是三丈梧桐树高的差距。
“嘶!”一脚踩空,水宴然本能的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镇定的提气翻身、以足尖轻点梧桐树干、借力平跃、躲过迎面而来的暗器、如一叶坠地般落在凤台二楼、佳人的窗外栏杆上,再伸手如拈花般拈住去而复还的暗器——染血的琴弦。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见一丝慌乱,不愧为武林第一!然而心却已经乱了、痛了——这断了的琴弦没有伤到自己,那粘腻的血又是谁的?果然,那胡闹般的乱弹割伤她了!
“能在这样的慌乱中截住我的琴弦的,世上只有六人——水门水宴然、柬国将军水宴飞、金太子完颜睿、慕容世家慕容宫倾、大理武皇段子楼、西夏国师何肖”冷冰冰的腹语声自无光的黑暗中幽幽的响起,“再排除正在各自皇城的段子楼和何肖、金宋边界上对峙着的水宴飞、完颜睿——虽然水宴然和慕容宫倾都自命潇洒嗜穿白衣,但慕容宫倾生性内向,为人处世往往谨小慎微;水宴然却天生倨傲,行事亦正亦邪,俯视天下众生。阁下夜行而着白衣……水门主夜半造访有何贵干啊?”
“小姐真是聪明!更深露重、夜凉如水,可否到室内一叙?”面对女子瞬间做出的滴水不漏的分析,水宴然不仅暗暗赞叹,世间竟有如此冰雪聪明的佳人!而转念间又不仅暗叹红颜薄命,不知是怎样的郎心如铁竟忍心把她伤成这样!若是自己……
“……不敢当,不知水门主大架光临,小女子未及梳洗、打扫,不便唐突贵客,还请门主见谅。只是,水门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出了名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深夜来访恐怕是确有要事,水门主不必客气,请示下。”冷冷的腹语声四两拨千斤的转移了话题,没有一点温度的给了水宴然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呵呵……”尴尬的笑笑,水宴然觉得自己活到现在没这么丢脸过,“我……在下只是到凤凰台来缅怀故人,听到小姐琴音清妙,因而驻足而已。”
“那么现在,水门主想必也缅怀过故人了,更深露重、夜凉如水,在下伤痛初愈还很畏寒,要先睡了,水门主请自便吧!”窗“呀——”的关上了,剩下水宴然愣在原地,他这一辈子从没被如此彻底的拒绝过!
“哎!等等,”呆立半晌水宴然终于反应过来一点,仓促的叫道,“敢问小姐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呵呵,人说‘曲有误,美人顾’,如果我没记错,这‘美人’应该就是指天下第一美人的水门主吧?那么照说水门主应是精通音律的才对,却怎么连这么脍炙人口的《凤求凰》都不知道?”……
呆呆的伫立于夜风中,水宴然喃喃的念着曲名:“凤求凰、凤求凰、凤求凰、凤求凰……”
——《凤求凰》!!!这是一向藐视情爱的水宴然第一次在乎的第一首也是终生难忘的唯一一首情歌……
南宋神宗天宝六年三月三日!
——“吱呀……”
——“谁?!”
——“哇啊!!!大哥你干嘛?!”
“……那个……你们两个在干嘛?!”当水家老五的情人夜凉推门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水宴然从不离身的宝贝武器寒玉箫正撂在他的亲亲爱人水宴影的脖子上,而水宴影又坐在地上一脸的错愕,水宴然也仿佛反应不过来的一脸不可思议的呆立着。
——看着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夜凉直觉的想笑、第一反映想笑、仔细分析后更加想笑——水宴然、是水宴然、那个可止儿啼的水宴然啊!!!什么时候、谁看过大哥如此迷糊的表情?!还以为今天大哥睡到中午就够惊天地泣鬼神,足以让自己怀疑今早晨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来的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大哥这般失魂落魄的表情,这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看到了,恐怕……大哥一定会为保名誉而杀人灭口、焚尸灭迹……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水宴然从来都静悄悄的小楼梧淑轩里充斥了某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压抑不住的笑声……
一阵笑闹之后,淑桐轩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宾主重新坐定,丫环的茶也泡好端了上来。
“好茶!”水宴然梳洗完毕,拿起茶锺稍吹口气闻了闻赞道,“和以前的不一样,月音,这是什么茶?”
端茶的丫环一笑道“回大少爷,这是大理来的茶茶,就是用茶花也就是曼陀罗花与极品的云南雨前女贞茶经过三十六番炒制七十二次烘干制成的御用供品茶,据说是大理来的使者送给皇帝的,四少爷差人送了一点给大少爷尝尝。”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水宴然抿唇一笑,转头对可能正在考虑着:“为什么有大哥的却没有我的?”的五弟一笑,不留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影,说吧,你今天来这里找我这里有什么事情?”
被水宴然这么一问水宴影才想起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大哥,昨天你去了凤凰台……没发生什么吧?”
水宴然一听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发生了什么还会安然的呆在这里?“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因为……”很难得的,一向脸皮厚如铁的水宴影竟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用眼角瞟着坐在身旁的情人。
“呵呵,因为,昨天夜凉‘ 需·索·无·度
’的累坏你了;所以,你今天早晨,应该说是中午,刚刚起来才发现昨天竟是我亲自跑了一趟,也所以你怕我正掉到人家的陷阱里就跑来了,对不对?”嘴角带着点揶揄的笑容,水宴然发话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也真佩服夜凉,竟把一个铁骨铮铮的大汉调教成了带点小儿女娇羞的绕指柔——真是叹世间情为何物啊!
“大哥!”这下可好,水宴影从刚刚的期期哎哎一下子转到恼羞成怒,整张脸迅速变成红布,温度恐怕能煮熟鸡蛋,更是转头狠狠瞪了夜凉一眼,换来夜凉带点无奈又仿佛偷到油的老鼠的笑容。
“……唉!算了,下次记得声音小一点就是了。”为了他们所看的自己的笑话赚一点回扣之后,水宴然摇摇头赶紧把话题转了回来,开玩笑,在这么下去启不又要变成情侣吵架?“说说凤凰台里的那位紫衣的……姑娘吧!”
“大哥说的是,”夜凉见水宴然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下,赶快把话接过来,“那个哑美人怎么样啊?”
“……”水宴然微微的皱了眉头,不知不觉的声音降了几摄氏度,淡淡的开口道,“那位……姑·娘——我没有见到。但绝不是什么无知的笨蛋。”想起昨晚的奇遇,水宴然不仅把唇角微微挑了一个弧度,一一如此这般一五一十的说给二人听。
——“这样啊……”听了好半天,水宴影不仅听得好生佩服,没想到以大哥的绝代风华、绝世才气,竟有人、而且是女人会给他钉子碰,而且是那么聪明、那么冷漠还那么武功高强的女人,“大哥你刚刚说,他那一手暗器有留余力,我尚不敌,那若全力施为,世上又有几人可全身而退呢?”
“……不知道,我、飞、完颜睿、慕容宫倾、段子楼、何肖,这六人中除了我和飞与其他人相差较远外,其余四人应该说是各有所长、只在伯仲。她的武功……恐怕只在这四人之上,不在这四人之下啊。所以要是真得拚起命来……恐怕即使是我,也不能毫发不伤的全身而退。”
“什么?!”水宴影和夜凉同时发出一声轻呼,不可思议!一向以来,大哥会这么评价的人就只有四哥而已——而四哥的武功与大哥相去并非很远!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反正不管怎样……一定要察到那位姑娘的底细。”再次皱着眉,水宴然想要甩脱心中不知名的烦躁,“你们回去吧!等一下叫淼他们过来一下……好累……”最后的两个字几乎就是喃呢,水宴然已经是疲态尽现。水宴影和夜凉诧异的对视一眼,今天的大哥果然奇怪,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见到过大哥叫累?到底是生理上的疲惫还是……
“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一下就叫淼他们过来一下……”最后,水宴影作为代表礼貌性的道别,然而话却说的异常的不利落。要是以往,夜凉早在背后做鬼脸了,但是今天夜凉恐怕也被吓到了,竟就这么木然的跟着水宴影走出淑桐轩关上了房门。
“唉……”等二人终于走远,水宴然仿佛松了口气般的整个人摊倒在床上——真得好累!揉着痛的发麻的太阳穴水宴然终于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非常举动以及非常心态。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昨晚更深露重、夜凉如水,自己竟像着了魔一般在凤凰台外一站就是一夜,而且还是在被人关在窗外之后!直到天色发白、金鸡报晓才发现白衣尽湿,自己也已痴痴的站了三个时辰。再加上跟监、听琴、说话的时间自己竟是整整站了——五个时辰!!衣服早已湿透了贴在身上——若不是轻功过硬,恐怕不知被一早上路的男女吃了多少的豆腐。回来之后竟还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睡不着,辗转反侧只想着她不是自己的敌人才好。
刚刚影找过来的时候,自己刚刚从梦中惊醒,处在恍惚失神的状态中——所以闹了那么大的一个笑话。而且,梦——还是噩梦。在梦里,自己见到了那名女子,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也没见过她的脸,却认定那一定是她,然而当她一剑刺来的时候——!!!水宴然的秀眉颦得更紧了,不愿回想那个噩梦,不愿去回想那梦中的心痛以及醒来后失神的冷汗淋淋。怎么会这样?梦不就是一枕黄粱?从何时起自己竟会为梦中的一切而恍惚?!
为了什么?
为了那样一个未闻名、未见面,一无所知到甚至只听过声音——还是冷冰冰的腹语的女子吗?
为了那样一个不知美丑、不知胖瘦、不知高矮、不知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师承何人的神秘女子吗?
为了那样一个已为了别的男人心死的、恐怕永远也不会爱自己的、甚至还极有可能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的冷冰冰的女子吗?
“终于……到底还是输了啊……”颓然倒在床上,水宴然喃喃的自语,输了——先动心的人就是输了,更何况对手又是这样一个为了别的男人死了心,怕是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自己岂不就是输了一辈子?可是,没办法……
我……已经爱上她了。
没必要骗自己,事实而已何需掩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那只是呆子才会用的借口;自欺欺人,那是弱者才会干的事情。而自己……倨傲世间、俯瞰红尘的水宴然岂会干那种事情?!承认吧!
从来就不知道“爱”为何物的水宴然居然只凭一曲扭曲了的情歌、几句冷冰冰不带温度的对白,就如此轻易的爱上了一个绝对不该爱、不能爱的人,辛苦——怪得何人来?
看来,天之骄子的自己也没有一定会得到的幸福。想要幸福——就要自己去争取、自己追!
可是……说的容易,真要动真格的该怎么追呢?头痛,从来都是别人自动自主的粘上来,追别人?这对花花公子的自己而言可是第一次,而且还很高难的要追一个无心的女人。真的……好难……
“叩、叩!”两声敲门声打断了魂游天外的水宴然的思考,回过神来整整衣服,水宴然应门道:“谁呀?门没拴。”
“是我,大哥。”老七水宴淼探头进来,一对猫儿眼眨呀眨的探看水宴然的脸色,“哎?大哥你没事呀!看脸色只是有一点累,不用吃药休息一下就好了,四哥他们干嘛风急火燎的把我叫来?吓死我了!”
“傻瓜,大哥是病了没错,而且还病得不轻……”水宴然看可爱的弟弟像小动物一样,不仅自无奈中透出一朵笑容,“不过,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天上的灵丹都治不了相思,你的药又有什么用?”
“…………啊!!!!!大哥,你爱上谁了?!”
沉默了好半天,水宴淼终于在水宴然喝完一杯茶之后反应了过来,应该说,他听完立刻就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所以之后的时间都处于石化状态,“谁那么幸运……呜!”
头痛的点了弟弟的哑穴,迫使他消音,水宴然摇摇头道:“别喊,我的耳朵!而且虽然没必要瞒着,也不用嚷得人尽皆知吧?现在我就是要向你要一点治外伤的药——不会留疤的那一种给她用,她弹琴的时候把手弄伤了。晚上之前给我哦!”
…………
又一个傍晚,水宴然拿着老七交给他的伤药兴匆匆的赶往凤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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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真的是先爱上的人就等于输掉了主动权,而当一切的伤痛都已尘埃落定,才发现“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再回头是否已经嫌晚……
放置五年不管的伤口也许已经结了疤。但没有及时处理过的伤口所留下的疤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就算痛已不再,阴天的时候那道疤还是会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主人——曾经那道伤带给了他怎样的痛苦……
永永远远、穷尽一生也忘不掉的曾经!!!
第六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又是一个斜阳如血的黄昏,拿着寒玉箫水宴然兴致勃勃的再次来到凤凰台的窗外,那紫衣女子的房间依然如昨夜般未掌灯,但听那轻浅的呼吸,水宴然知道“她”就在房里,或许正在想着往事、独饮悲凉……
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水宴然不禁轻叹一声——黑暗……你是否已经习惯不让任何人触摸到你的伤口,在黑暗中脆弱的独自伤悲的日子?你可知道,这样的你已把我二十七年未动的心轻而易举的攻破?你可知道,看到这样的你我的心竟不由自主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