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瞪出眼珠之余,仿佛怎么也弹不回去。
“啊……”捏捏红突然怪叫,“说错了说错了,是发现你其实心地长得很不错!”他亡羊补牢,汗浸浸笑,继续胡说八道:“之后便一直注意你,看着看着,愈发觉得……呃……番毛大个子的心情,也不是很奇怪了……”
我面无表情听了,转身颤抖,不知该做何表情,直生生纳闷,人啊人,你为什么要生出双耳;人啊人,你又何必长着面皮!
“为望城!”捏捏红逼上半步,“我喜爱你,不是小为对你的喜爱,也不是我对小为的喜爱,是番毛大个子对小为……”
“闭嘴!”我大怒挥掌,少年眼光一暗,却毫不躲闪,脸色颓败如金纸、红纸、冥纸……
水墨烟尘散开,正面如背影,刻骨阳刚,少年那幅任我打的青黄气势直恼得我乍然收力,顿足大吼,“是!燕孩孩喜欢为奇,他肯为他生,肯为他死,不过,这世上谁又规定,为奇必须还礼如仪!!!!!”
捏捏红惊住,他默默看着我,眉目相连,一瞬也不瞬,然后他低下了头————很惨淡得低下了头。
恍惚间,何处一股非凡的火升起在胸中燃烧,让人时而冷静,时而雄起,疑似梦境,而天崩地裂,又是昨,还是今……
我想,喜筵那日里当他默默捡起被我仍至一旁的腰带时,岂非也是这样的炉灰模样的姿态,也是这样惨淡低头。
“我知道……”捏捏红深吸一口气,抬手捂住了眼角,平静得出乎意料之余又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他胡乱一指,正对着悬崖的方向,“阿妈在我六岁时病死,两年后的冬天,阿爹实在无法忍耐寂寞,就从那里跳了下去,我亲眼看着……然后就一直站在原处等,心里总以为,像阿爹如此强的人,一定会爬上来……”
我看着他,他却不再看我。
“你不知道,这片子山,冬天雪下得厉害,我很用力忍耐,也只熬了三日三夜,,自那以后,每天冬至我便会生出冻疮,溃烂后,疼痛难忍,也知道了,世上之事,哪里会尽如人意,世上之人,也再无一个肯爱我如己……”
“我知道的……”
“我明明是知道的……”
他不断重复,喃喃自语,阴影中,眉间一弯早熟的褶皱飞挑,如同远方孤独的树木,他静静看着黑夜里闪闪发亮的腰带,口里说着类似于悲剧的故事,佯装坚定,佯装看破,说自己知道因果,知道飞鸟必将坠落,知道世上其实无有神佛。
我听他切切呼吸,眼前正挺拔着一棵头颅低垂的树木,些微惆怅,些微迷途。于是,疑惑与疑惑带来的踌躇在瞬间被稀释,某种情绪逐渐开阔。
“我知道!”捏捏红跺足道:“你自有意中人,我知道你喜欢你那小姑娘侍卫!”
我眯目挑眉,昙花般的十二如今已香气缥缈。
捏捏红一惊,忽而停顿,抬头飞快瞟我一眼,“当然当然当然……”他急道:“当然当然,她……她……她已……”
我冷哼,少年便愈发手足无措,他拼命回忆,坑坑洼洼道:“不过……我知道……呃……听别人说,昨日之人事今日……呃……路边野花龟毛不要采……这村翠华没了,还有下村牡丹花……你肯要那公主,那……那……很好……”
我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波澜万丈作响,再也隐忍不住,气极大吼,“你简直知道个屁!!!”
《为望城》41
我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波澜万丈作响,再也隐忍不住,“你简直知道个屁!!!”我大声地吼,大力伸出左手,揪住他的下巴,捏到近前,少年激灵灵涨红了脸,自古投好太过,丑态毕呈,效颦自怜,真情反掩,我明白这个道理,非常的明白,于是两人大眼瞪住了小眼。瞬间,少年人的血气方刚仿佛全部集中到少年人的面皮之上,我吼了那一声屁后蓦然住嘴,呆住看他片刻,直觉自己像个调戏妇女的登徒子,正制住了妇女欲行苟且之事。
“……”
捏捏红张了张嘴,那架势,想必又要说出他的那套知道不知道的蠢话,我便恼怒且愈发膨胀,手掌向上一翻,两指捏住了少年的鼻子,用力堵住了他的呼吸,捏捏红受惊,双目忽闪成铜铃,停顿后改以口喘息,我兀自不罢休,磨磨牙,啊唔咬了上去。
上下排牙齿抵住了上下片嘴唇,舌头向前顶牢了挣扎,我于鼻前看他脸色憋得发红红得发黑黑的发紫,心中万分解气!
哼!
憋死你!
憋死你!!
憋死你这胡说八道的小屁孩!!!!!
我发下狠心,在至近的距离,用至下流的方式,将强盗王的生死统统卷在唇齿之间。
捏捏红微弱挣扎,呜呜低鸣,他伸手想推我,抓了半天却只揪住我的衣领,颤抖由远及近,土木水火金……
两人眼中倒映出两人世界与五彩缤纷的土木水火金————
世界的五彩缤纷,是日月照耀的;
少年脸上的五彩缤纷,是呼吸停顿渲染的;
而我心中的五彩缤纷,却似乎都是这位少年给的。
…… ……
我叹了口气,遥远的时空中的那个夜晚骤然重现,某人轻轻拍着某人的背,吹散那愁绪似飞,直到五洲,直到千山万水……
缓慢闭目一瞬,收回舌头,猛然将几乎已翻起白眼的捏捏红推开,我听他哑然惨叫后切切呼气吸气,看他眼中上下颠倒,脚步踉跄,哗然向后跌去。
我一惊,抬手去捞,右边却骤然失重,于是难兄难弟共同叠成了串,草丛愈来愈近。
坠落中,我抽空去看捏捏红,看后却又怒了,这个四肢俱全的小屁孩,不想着护住自己底头,不想着护住我底手,只巴巴用十根指头包住了嘴,简直蠢得要死!
“哐当……”
难兄弟肉串结结实实掼在荒草里,我痛得直吸气,捏捏红还是只顾护着他的嘴,看我如看饕餮。
“遮什么遮!”我恼羞又成怒,转脸抽空想,哼,就你这副童子鸡模样,真知道什么叫腹上死么?!!!
“为……望城……”少年气息急躁,口上口下好大的一排子牙印闪闪发光,他指住自己颜色暧昧的伤处,又叫了声,“为望城!”
“以后,不知道的事情不要瞎说!”我狰狞道。
他乖乖点头,“为望城……”
“我直将十二做妹妹,她可爱纯洁,不许你瞎说!”我狰狞又道。
他还是乖乖点头,“为望城……”
“另外!”我揉揉疼痛的脖颈,强撑住五官四处的狰狞,“那公主心里系着的从来只是为奇,也不许你瞎说!”
捏捏红将头点得上下翻飞,忽而停住,忽而不笑了,他又是腼腆来又是信誓旦旦,“那个……我喜欢你,可不是瞎说的!”
“哼!”我的哼被风吹散,留下一道明净的痕迹。
“况且,”少年依旧满面目的冤枉,“说公主与你相好的又……不是我!”
我挑眉。
他道:“小为说的,公主千里而来,是大嫂!”
我悚然呆住,惊讶万分,灵光劈来闪电,记忆中的不妥沉淀而下,顺着心肝脾肺,直冲灵台。
“糟了!”我恨恨顿足,转身欲去,却被某股蛮力牵制,回头一看,捏捏红正扯住我的衣摆,表情浓烈、专注且缠绵,他见我看他,下意识放开手后,马上又重新抓牢,经脉些微突起。
那一瞬间,我只觉周身仿佛已被谋去了某物,记忆里的清歌与长蒿抑扬顿挫,地平线向西高耸出去,衣角染上了冷香,悠远得简直像是初恋时的心情。
于是我停下步子,叹口气,“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话到时再说……”想了片刻,觉得此处对两人都不是有什么好回忆的地方,遂改口,“别在这里,还是到山脚下小腰村口……”
捏捏红听候只沉默,半晌才道:“你……会来?”
我一听,险些没把鼻子都气歪了!这小屁孩,直将我说话当放屁不成,老子何时如此没有信用!
细细一琢磨,却又觉得有些心虚,遂也没有同他计较,兀自装聋作哑,同时抬手捋发,在自己早已乱蓬蓬的发间寻找,好半天才拔出根麻绳,随便甩了甩,“你过来!”我对少年勾着手指。
他马上凑上来。
我拎住他垂肩且四处开叉的披发,也不耐烦鼓捣整理,顺手揪牢,将麻绳一端咬在嘴间,另一端绕在他的发上,一圈,一圈,又一圈,直至紧紧扎牢,搭上四五个死结后,我才放开捏捏红,左右上下看他勉强成束的头发,看他乡下少年也似的呆傻,虽然不甚英俊,但到底清秀了许多。
“喂!愣着干嘛!”我叫:“还不把腰带除下来交换!老子今日有事得赶回去,你动作快点!”
“……哦……哦!”他结巴领命,颤颤低头,七手八脚解着裤子,腰带上的北斗七星哗啦哗啦作响,简直是……
要怎么难看,就怎么难看!
我等得不耐烦,伸手三下两下将那黄白之物抢过来捻在手里,嫌恶皱眉,“以后眼睛要放亮点!不是珠子愈多愈好看的!”说完,转身向山下走了几步,这次,捏捏红并没有阻拦。
我回头,只见他正满头大汗,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小心翼翼去摸头上的绳子,眼睛向下弯,嘴角向上吊。
我气结,大吼一声,“妈的还不回去吃饭洗澡!”
他这才回神,笑了开来。
…… ……
就在那个春末的日子里,耐重几山夜如红叶,走出去良久,月亮还在天上,捏捏红还在原地,一点一滴,都延伸成为了地平线……
PS:马上就要结束了!争取在开学前将这一干人等解决。
如果你讨厌小红与大为的配对,那么对不起了……
如果你喜欢小为与燕某人的配对,那么也对不起了……
偶来拌文------
《为望城》42
第六章.怒与绝望
让宋青爱上十方儿的,是家乡那株高不高矮不矮的青梅树,与树下护她脱离狗群的她的玉面竹马……
让捏捏红爱上为望城的,是当没落的破军将伴随着新生儿啼哭掀帘而出扑倒在自己身上刹那,脸上既虚弱又无坚不摧的神情……
让燕孩孩爱上为奇的,是边关黄沙笼罩下,些微心虚些微纯良的浅笑以及那一只归属诡异、用途诡异的鸟翅膀……
让车云阳爱上为十二的,以及让公主爱上为奇的契机,至今不详。
总之,心意得逞终于苦尽甘来的统统且甜蜜且灿烂,而那些希翼破灭的,却不知会怎样伤心,不知会怎样绝望……
1. 伤心东去
飞天无敌虎威副将小霸王为奇叱咤风云的一生中,统共只遇得两个晴天霹雳。
第一次,宋青追着他说:“为奇,和番的是你!”
第二次,大哥叹着气说:“为奇,公主恋的,是你!”
从耐重几山由高向低看,小腰村的形状简直像枚三月天的桃子,而为家与文家,就是那团在中心两两相靠不离不弃的桃子核。
我手里提着根亮得波澜壮阔的腰带,奔走在路径参差四野岑寂的桃子皮上,思绪既恍惚却又似清晰,以致心跳浮沉过速,那扑通扑通的感觉愈来愈激烈之余,不免让人疑惑不已。我抽空便想,自己岂非早已将一切野心都留在大地上,留在失夫妇们脆弱的掌纹间了么?为何这个地方还能够如此激情膨胀!
辗转腾挪间,为府就在前方,夜色中的灯笼摇晃如芦苇,映如红叶。
进得家门,我迅疾换掉了尘泥外衣,将才得来的腰带压箱藏妥,吩咐仆妇重新扎束好头发,稍坐静心后,问小弟何在,下面马上回话,说二少爷夜半不睡,正闹腾着在院中开茶会呢。
我有些不快,振袖往里走,刚路过一串喇叭花,远远就见十方儿仗着快腿窜进窜出,上下奔忙,他一看到我,立刻喜滋滋颠儿着迎上招呼,“哟!大少爷,您到哪里去了?”
“为奇!”我推开玉面小厮,径直叫弟弟。
为奇抬头,丢下一旁大汗淋漓守着个小炉子穷煽的宋青赶来,“大哥,正好!正好!尝尝我们新采的春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