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堂饭桌上一徐人吃得痛快,老余正向张扬介绍手中烟雾弹,说这玩意儿是教众平时无事所研制,独家配方,随便扔两颗在地上,便可保退身,说着硬塞给张扬两颗。
张扬一手接过人家的心意,连连道谢塞入囊中,心里却是哭笑不得,想自己逃生有术,要这玩意来作甚。
这边还在暗自发笑,谁知对方忽然就站了起来,甫一站起,却又跌坐了下来,口中惊呼道:「糟了,中迷药了。」
他这一喊,大伙儿顿觉头脚虚浮,几人撑剑欲站起,却怎幺也使不上力道,折腾了两下,便不省人事了。
张扬也觉头顶微麻,忙纵提一气,横通二脉逼出药力,眼看一众都趴下了,脑中警铃大作,拔腿就欲往后堂冲去。
岂料刚跑两步,就见十几个黑衣人举着刀子杀了出来,急忙应身接架,与那群人打作一圈,张扬纵是武功高强,无奈双拳难敌四手,脱身乏术,几次欲绕过众人,都被那鬼眼店主挡了回来,心里已是焦急万分,不知冰月那里可安全。
后堂冰月还不知前面已出事,正缩在热水里迳自胡思乱想些白天的事情,不知那张扬为何要开如此玩笑,而自己又为何心存悸动。又想到这两年来身边人不是卑躬屈膝,就是恶毒相向,从未人如张扬这般亲切不拘,温柔体贴,莫不是自己对他有所感觉。
白天说喜欢他,那是胡话,为自己那般顺从的被人挑逗找个台阶下。可晚来静思,那张扬就如根救命稻草一样,打一开始就想抓住他,离开挚月教。从他叫那一声「冰月」起,就见他眼中款款柔情,这样的人,没来由的就相信了。似乎彼此还有一段往事,可似乎自己还身中剧毒,似乎他还是叶云的……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接下来,该怎幺办?
饶是水热,全身透体发凉。心道可能是方才淋雨冻着了,还是先出来好了,免得一会儿水凉了。
想到这里正欲起身,忽地一人破门而入,只听对方大喝一声「羁冰月!」
他尚未反应过来,一把长刀已朝他头顶劈来,刀光迅疾,气势磅礴,将水里的人吓得呆滞。
可惜此人复仇心切,刀势过猛,一劈下来,整条刀竟卡在浴涌之上,深入一尺有余。
姜自言怒极一掌翻刀,浴桶顿时裂作四半。羁冰月方有所反应,慌忙拽过手边衣服,只觉浑身一震,便跌坐入碎木之中,那刀子紧追着便再度劈来,羁冰月见状也来不及穿衣,连滚带爬的向后躲去,一时间狼狈万分。
姜自言脑子里也有些懵了,想这教主武功盖世,为何如此仓惶逃窜,莫非是练功走火入魔,以至武功被牵制。
再看那人已趴进墙角,不知不觉已血气上涌,那身子如玉无瑕,屈尊的趴在那里,臀部微微抬起,身上的水珠顺着那人的颤抖滑入股缝之中,直勾引人情欲。
没想到魔教之主竟是这等尤物,姜自言也只十七、八岁血气年龄,全无阅人资历,更是年少懵懂,见得眼前玉体横陈难免心情蠢动,手中的刀子不禁迟疑了一下。
羁冰月见此机会,蹭地一下跳起,冲过那人胯下便夺门而出,边向前堂跑去口中边大呼「张扬」,一心逃生全无杂念,越跑越快,也不顾身上未着寸缕。
身后姜自言陡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把刀子一横便追了出去,心下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刮子,想自己夙夜苦炼,不就是为了手刃这魔物以血父仇,方才竟被那魔物蛊惑,浪费了大好时机,这追去,定要把那魔物碎尸万段不可。
前厅里张扬也是救人心切,此时又听冰月叫他,那声音犹是撕心,自己却在这里与一般武夫子周旋不下,当下怒不可遏,夺过一人手中钢刀,向围群人中纵臂旋出,眼前顿时一道血柱溅起,一已断颈而亡。张扬猛吓了跳,自己竟然杀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这滋味犹是惊心,惹得他不禁缓了手势,心下百般犹豫。
哪知犹豫之际,却见冰月突然冲了进来,张扬眼前一骇,那人竟还光着个身子,手中抱了一团湿衣,乱发覆面,一见了自个儿,竟是卯足了劲儿就向自己身前冲,也不管眼前刀光剑影的。
张扬脑子里突然冒出一股子杀意,内力凝聚,抄起一条椅子几下震开挡在身前的人,一个腾身已将冰月搂入怀中,浑然不觉自己将他搂得多紧,心里却只余一道残念,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出去。
此时姜自言也已跟了过来,冲着大家大喊一声:「给我杀!那教主武功被制,不足为惧。」说着扬刀一个起落跃至张扬身前。张扬急忙抬掌迎上,抬掌间已知对方内力之深。
高手对目,双方自知是一场恶战,张扬虽技高一筹,手中却抱了个人,不免拖滞。众人见此情形更是肆意忌惮,纷纷抄刀向张扬砸去。张扬纷忙应势,辗转反复,只觉手臂一疼,便是一道血口子。
姜自言乘众人拾柴之即,暗地一刀向冰月心口刺来,张扬见状已晚,赶紧运息转身,生用背脊挡去这一刀。冰月见他眉峰一紧,感到那伏着的胸口一阵急促起伏,竟忍不住哭了出来,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叫他丢下自己,心里百般自厌,想自己以前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吗?
张扬却在此时低头冲他笑笑,笑着一丝血就顺嘴角滑下,也不管他,迳自边打边道:「冰月,看你没几两肉的,这抱着才知道,你还真是不轻呀!」
冰月心中一阵绞痛,哭道:「这会儿,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张扬仍是笑得淡定,手迅速向怀里一摸,摸出先前老余给他的那颗烟雾弹,朝众人用力一掷,呛鼻的硫磺味弥漫整屋,一阵烟雾过后,两人早已无踪。
夜色黑茫,无星无月,恰是隐匿的佳境,两人逃至一个土洞,屏息凝声,迟迟不见有人追上,想是那票人错了方向,这才有些安心下来,全赖老天相助了。
张扬看看洞口,见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回头对冰月一笑,又查觉手中抱的衣服全是湿的,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要给他披上,谁知方一脱下来,却看到这衣服背心处破了好大一个洞。
冰月伸手一摸,上面全是腻人的血迹,想是方才被那姜自言划的。
张扬帮作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道:「不嫌弃就穿上。」
冰月看着那笑,却因夜深无月怎幺也看不清,心中不知怎幺就急了,一头就扎进他怀里呜咽个不停。
张扬手中衣服一抖,搭上他雪白的肩,张扬心里得意极了。一会儿道:「莫要哭了,你这晚上没吃没喝的,哭得没力了,我们就甭出去了,做山中眷侣如何?」一会儿又道:「这一天之内把你弄哭了两次,我这罪过可大了。干脆明儿早上我向你陪罪,带你去吃顿好的,银子还在呢。」
他越说冰月越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是看冰月哭张扬心里就越开心,左哄右哄,哄得不亦乐乎。
林子里方下过雨,也没有干柴,张扬生了半天生不起火,无奈看看冰月,却正对上他连打两个喷嚏,这才发觉自己粗心大意,夜里风大,这人光着身子那幺久,现下又只穿一件单衣,不病了才怪呢。于是赶紧把身上衣服都解下来,走过前去把他抱到膝上,一件件要给他披上。
怀里的人说什幺也不要,几下推辞张扬就火了,伸手点了他几处要穴,连哑穴也封上了,那人就像个木椿子一般忏在他腿上,张扬这才拿衣服把他裹紧,又抱下来让他斜靠在一干石上,自己打着赤膊继续去生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火总算升起来了,起先一丁点儿火苗,然后越烧越旺,张扬抹一把汗站起,现下倒是热得出汗了。
冰月方适应了火光,却见眼前一团血红。那伤虽避过了刀锋,却被刀刃划开一道七寸余长的大口子,皮肉翻开,很见深度。那人也不管不顾,忙着为自己生火忙和到现在,血干在背脊上,伤口处还是一汩汩鲜红往外冒。冰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突然就想抱住他,抱得生生世世,什幺都不重要了。无奈动弹不得,只得一劲儿告诉自己,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情况,说什幺也不拖累张扬了。
可转念一想,又是不明白了,这张扬明明是叶云一伙的,为何如此护着自己,自己以前与他是否真的如他说得那般,若真如此,那人为何不恨自己。
张扬上前去解开他穴道,谁知几下解开了,那人还是纹风不动的,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张扬心里好一阵疑惑,张口问道:「我到底有没有解开呀?」话音刚落,却见冰月倏地扑到他怀里,把他抱得死紧。那手冰凉的摸上他伤口,张扬「丝」地一声,两人都不敢再动,也不愿动。
许久,冰月趴在他胸口委委屈屈道:「你,你竟为我挡刀子。」说着眼眶又泛起水雾。
张扬笑着答他:「你可知我最大的优点是什幺?」
冰月一愣,张扬继续道:「就是阎王老儿不肯收。」说着一股寒意由衷升起,竟像是怒了,伸手推开冰月,迳自走到一石前盘膝而坐,开始运气调伤。
张扬气的是自己,忙到现在才想起来,方才竟真的为他玩了一把命,从来都是手不沾腥,甚至还因他而杀了人,何必呢,这人分明是无情无心,昔日围杀自己的时候毫不手软。倘使有朝一日他恢复了记忆,定会笑话自己愚不可及。
冰月被他举动骇得有些懵了,呆呆站在原地,看他运功入定,心里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忽冷忽热,一时间委屈万分,又担心他的伤重不敢将委屈说出来。
慢慢来火堆前又将火调大了些,看着洞口飒飒风起,又从身上卸下两件衣服,走到张扬背后小心为他披上,看着那宽阔背脊,不知不觉,就忍不住在他耳后亲了一下,却听张扬闷声一句:「冰月,你……」吓得冰月连退了数步,胸口像揣了只小鹿,想了半天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那般举动。
时过半晌,冰月越发的无聊,找了处干石坐下来,火光里看着张扬侧脸,棱角刚毅,眉峰英挺,那眼现下虽闭着,却总让他想到平日那三分笑意的样子,暖若春风,冰月看着竟有些把持不住,想他白天于马背上戏弄自己,那时还觉得羞辱,晚上自己却不知羞耻的光着身子跑出来。这人一路上对自己百般呵护,今日为了自己连命都舍得,自己在那叶云身下躺了两年,又何必与眼前这真心相待之人过不去,自以为还是多高洁傲气。
想着想着已情不自禁分开双腿,一手向自己胯下摸去,身子不知怎幺就有了反应。抬头却忽见那人正在看他,唇角仿佛一抹讥诮。
冰月惊得不知所措,赶紧抽出手来。
却见张扬又把眼闭了回去,继续运功调整筋脉。
冰月心下惨澹,羞得无地自容,道是这人果然不屑方才那般龌龊之举。不禁自艾的摸摸脸颊,才知已烧得滚烫,心里又生出些许自厌。这人是人中龙凤,倘使自己是在昔年有志之时,定然能与他一起走马江湖,仗剑对饮,如今倒成了下作之人,满心却想着与他肌肤相亲。
其实张扬哪里有讥诮他,分明是冰月自己做贼心虚。张扬现下心里很乱,方才运动时还想到客栈里惊心一幕,倘使冰月没有跑出来,怕是就死在客房了。于是出于担心,便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人竟在他眼前做这等大胆撩人之举,分明有意惹得人心猿意马。怕是岔了真气,赶紧收回目光,眼不见为定。
第六章
同行数日,本以为一场虚惊后可以安稳些,岂料两人一路上都有人追杀,先是武林正派的严天派,再是落鸿山庄,到最后还有无衣门,百毒教这些个邪门歪道,统统矛头指向羁冰月。
张扬这些时日打杀也算是掌握了不少江湖阅历,这也才知那日行刺之人叫姜自言,是原武林盟主之子,这武林中半边天都与挚月教有仇。况那日姜自言追人不上,便心生一计,将挚月教主练功走火入魔,以至武功休滞的消息放出去,武林群雄闻言蜂起追杀,使得他二人走到哪里都不安稳。
张扬几次笑对冰月道:「冰月,你这仇家还真呀!」好在后来这些杂碎都不似先前姜自言那般厉害,几次倒是有惊无险。
再后来张扬也战到精疲力竭,为了行路安全,不得已给冰月换上女装。
开始冰月死也不愿意,张扬也不强迫,又是几次打杀下来,有意挂了点彩,冰月看得好不揪心,拿着剑跑到张扬面前叫他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
张扬笑嘻嘻的从包裹里掏出一套女装,「你穿了,我再带你去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咱们包准就没事了。」
冰月不舍他再受伤,安安份份的把那衣服换了去。张扬趣味横生,说他这般还缺了三分像,又是买来胭脂水粉,迫他妆点,将一张多少还有些男儿气的脸孔硬是弄得柔情万种,可谓是极尽捉弄。
现下这一装扮,倒是成了小俩口了。
「这就是你说的安全之处?」
「哪里有比这里更安全的?」
两人站在珠玉阁门前面面相觑,张扬见对方面露为难之色,怕他真闹了别扭,就此耗下去。干脆一手抓上他,抓着就大步往里走,心道只要进去了,难不成他还会跑出来。
冰月只得不情不愿的被拖了进去。
……
「哎呀,这不是张公子吗?奴家可等死你了。」
「你这死没良心的,把我们姐妹抛在这里一个多月了,一点音信也无。」
「呦,怎幺还带了个天仙美女来,知道这是什幺地方吧,你这分明来惹姐妹们伤心的嘛。」
故地重回,张扬顿感仙乐飘飘,迎来的一个个笑靥如花。
羁冰月冷冷盯着他,心中不知怎幺就醋意横生,不禁冷道:「你倒是满风流的。」
张扬尴尬笑笑,一手拉住他往里边走,道:「我们可是来逃命的,羁大公子就将就点,莫要与我这等小人计较。」
冰月被他这幺一说也不好发作,闷不作声跟着他走。
那知没走出几步,大厅一片恩客,见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竟是从门里走进来的,十几双盯着冰月贼溜溜的转,几人已是蠢蠢欲动。
张扬顿感失策,立刻将人往怀里一带,一手遮住他面颊,自己摆出一张罗刹脸。待行到一花盆处,还是放心不下,忙捉了两把土,往冰月脸上抹去。
冰月一愣一愣的,两人各怀嫉妒,也不管对方做啥。
楼上绣阁前的凭栏里坐着一位姑娘,旁的都是客人挑姑娘,她却是挑客人的。那姑娘一袭紫衣,纤细高挑,再看那面貌清丽脱俗,眉心一点灵气,饶是惹人赞赏,姑娘本是斜栏偎坐,底下的景色丝毫入不得眼里去,却见了张扬,忽地眼前一亮赶紧叫身边丫环下楼拦话儿,就说鸣玉今晚没客。
果然那边收到邀请,这边就上来了。
鸣玉正欲迎上去,却见张公子身边还有一人。鸣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抖了抖衣襟,淡淡笑着走了过去。见了张扬就跟没看见一样,直绕到羁冰月身边,笑道:「这位姑娘真是生得有如天仙啊。」说着斜眼看看张扬,面带薄怒,「莫不是张大哥以前说的那个思念了六年的美人儿。」
张扬见鸣玉这是旧帐新翻呢,那日里动情时不经意说溜了的话,鸣玉倒是一点一滴都记在心上了。干脆将错就错,大笑着一把搂过冰月,道:「这是内子。我们夫妻此来是有事相求鸣玉姑娘。」
鸣玉一听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冷冷朝张扬道:「张公子如今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张扬洒然一笑,道:「就知妹子通情达理,舍不得与我发难。」说着回头拉过冰月,指着鸣玉大笑道:「这就是我前些日子对你说的那位红颜知已了。」
鸣玉听张扬称她为知已,不禁些许高兴,却笑在脸上,凉在心里。
三人坐下来随便聊聊,其实也只是张扬与鸣玉两人在聊,从开封家乡的雪景聊到这些时日两人都如何念叨着对方。
冰月在一旁闷不作声,细听之下,方知二人是同乡眷侣,又看他俩郎才女貌眉目传情,心里不知是个什幺滋味,想方才他抓过自己对那鸣玉姑娘道,「这是内子」,虽知这是张扬权宜之计,心下却不免小小萌动一番。现下看他们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玩得甚欢,自己就这般被搁置一旁,心中不知是寂寞还是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