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就错在自己以为他可能不像之前那样厌恶自己了,错就错在自己发了痴病突然想要讨好这个人,想要做什么让他惊喜,想要往前踏一步让他们彼此关系良善一些,结果却换来一顿自讨没趣的羞辱。
错就错在从来就没有多在意过他人的自己,干麻莫名其妙越来越在意着这个男人,从来也就没被阿枝以外的人在意的自己,干麻不知不觉也会想要被这个男人在意?
他原来搞错了,他们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良善,本来就是用膝盖皮想也明白,人跟狗再怎么亲近,说得还是不同的话,长得还是不一样的高度,把他当狗儿的祝青禹怎么可能在意他把他放在心上?
别哭了,傻子!
哭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哭不倒隔在两个人中间的那堵墙,哭不回连着尊严一起被削掉的头发。哭泣只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更蠢更可悲,有什么好哭的呢?
窗户外的风把帘子吹开,挂在天上的月亮像厨房的白盘子一样圆,这是离开月亮湖泊之后第几个满月了?
之前时时刻刻都在心中盘算着时日,每个夜里都独自凝望着窗外的月亮想着他的湖泊,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月亮和湖泊,占据他思绪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被其它事物取代?
差点忘了什么才是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情。
「......」
外头的咕咕钟敲了24下的声音,先前还听到了阿南离开关上门的声音,然后是青禹他书房房门关上的声音。
小然有没有乖乖去睡了?茶具有人洗吗?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拿出来晾,青禹12点后进入闭关工作时段需要的咖啡也还没泡......
说来好笑,连祝青禹都没来骂人了,但寇翎却对自己的怠忽职守而感到不安,难道真的被奴出奴性来了?
再这样待下去,也许真的有一天他会被奴到连走都不想走,成为名副其实的看家狗吧......
想到这,弯月般的眉毛在眉心蹙结着。他不讨厌照顾小然,实际上帮祝青禹理这个家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事情,但终究是个少爷,偶尔回想起自己过去优越的出身,养尊处优的生活,再对照当下的处境,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片凄凉。
还是应该要离开。
轻轻地打开房门掂着脚尖走出去,确定该睡的已经在房间睡了,该闭关的也闭关在书房了,顺手把洗衣机里面的衣服晾一晾,餐桌收拾收拾,才放心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间门。
他走到窗户旁拉开纱窗,然后一脚跨上了窗沿。
从客厅大门出入开关门造成的声音肯定会被发现,但从三楼窗户爬出去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了。
虽然寇翎一点也不想这么没教养像个鸡鸣狗盗似地爬窗翻墙,但想要尽早离开的心情让他没得选择。
况且平常出入就算青禹不跟着也有阿南和小然作伴,说是说作伴,但说穿了就是变相的监视跟牵制吧,终究还是得来爬窗翻墙这套。
不过少爷也不是有勇无谋的料,从三楼跳到一楼会摔成什么样子他不是没想过,他不会笨到会把自己摔成重残然后昏死在院子等着隔天清晨太阳把他晒成灰烬。
所以先前他仔细地观察过窗外的地形:房间窗户下方有个凸出约50公分宽的长窄檐是设计来给二楼客厅那大片的落地窗档雨以及装饰用的,从三楼窗户跳到那窄檐上虽然会有不小心没站稳直接摔到一楼的风险,但他评估除非是天雨地滑要不然那种可能性不大。
事实证明他的评估很正确,也许是这一阵子日理祝家万机的艰苦训练让本来娇生惯养的少爷身手机伶了许多,修长纤瘦的身子轻轻松松就跳到二楼的长窄檐上没出任何差池。
接下来的就简单了。虽然祝家别墅是挑高设计的从二楼跳到一楼还是嫌太高,但只要沿着窄檐走到宅子另一面,就可以跳上车库稍低的屋顶上,再从屋顶跳下来。
这一切都在寇翎的计算之中,可以说是万无一失自由就在眼前,直到那只小猫的出现。
窄檐上的小猫只有巴掌大,像颗小毛球似地却一点也不怕生也不怕鬼,看到寇翎高兴地喵喵叫要往他脚边蹭去,非但挡住了寇翎投奔自由的路,还吓得他两腿发软差点没摔下来,脸色发青不停地往后退。
狗也好,猫也好,小鸟也好,这种浑身是毛的动物管他是绒毛还是羽毛、会咬人还是乖巧的,在寇翎眼中跟毒蛇猛兽的恐怖没什么两样。
恐惧的感觉让他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也都跟着毛透了,现在的他一心只想着怎么逃离这只小猫,倒是忘了他本来想要逃离这个家的计画。
恐惧能够无限延伸,但窄檐的长度却很有限,不知不觉已经倒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方了,再往后退就真的要摔下去,这个高度虽不至于粉身碎骨但是断条腿脚还是胳膊看来是无可避免了,不幸一点着陆不当的话把脑袋给撞个窟窿也很有可能。
但那些都比不上眼前那只小毛物就要碰到脚边来得恐怖。已经没得选择了,寇翎低头看了看檐下离自己还很远的地面,绝望地闭上眼睛就要往下跳......
「喂!你干什么!?」
「呃?」
寇翎睁开眼睛,就看见青禹站在院子里,气急败坏地吼住了他。
偷鸡不着蚀把米,偷跑不成把自己困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还被祝青禹逮个正着,当下寇翎张口结舌神色尴尬,手足无措地望着祝青禹,难堪地真想索性把自己摔昏算了。
「不准跳!」青禹再一次严厉地警告。
他并不是专程来让寇翎难堪的。
在寇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同时,青禹也没好过到哪去。表面上看似赢了,却一点报复后的快感也没有。
几番自我检讨之后仍然是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寇翎错在先,他只是还以颜色罢了。可是既然自己没错,那为何那张快哭出来的羞怒表情却又一直缠在脑中,造成他手中拿着笔却半个字也生不出来,软绵舒适的座椅垫上彷佛长出了剑山那样坐不住。
去看看他吧......不对,是去叫他来给我泡咖啡,顺便交代明天早餐要吃的东西......
他给自己编派了一箩筐的理由来到了寇翎的房间,却发现房间内空无一鬼。
不知道是发怒还是焦急,结果青禹连鞋袜都没穿抄了车钥匙蹬着室内拖鞋就冲出门,直到无意间抬头看见那个笨蛋作出要往下跳的姿势,吓得他早就不跳的心脏彷佛又跳了几下。
他不是来让他难堪的,那是一种难以解释的在乎,深怕寇翎在他面前摔成重伤的惊慌感早就盖过了其它的情绪。
可是这笨蛋就真的这么想要逃走,就算是不小心把自己摔烂了也在所不惜吗?
「笨蛋!已经够笨了你还想摔得更笨吗?」
「你才是笨蛋!因为你我才笨,因为你厌恶我才一直觉得我笨!因为你从来就不把我当一回事所以我才显得那么笨!说穿了还是你比较笨!」寇翎吼了回去,听完他的话青禹本来就不怎么友善的脸色冷沉的下来,这番话肯定是讨打......
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死活干脆把想说的说一说,看是要打要骂随便他吧!本少爷打不死骂不活的,也没有头发来让他糟蹋了怕什么!
「什么啊......」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不当一回事的话那现在他在这里是在赏月还是看戏?如果不当一回事他何必这么着急到想要骂人?
「我......哇~」本来还想要继续说,可眼前的小毛物喵喵插了声嘴又往前走两步,心神碎裂天地崩解般的恐怖让寇翎没那个气力再继续和青禹开杠。
拥抱小毛物跟拥抱大地之母,他宁愿选择后者。当下咬紧牙根,抱着必痛的决心,双眼一闭脑袋一空就往下跳。
「等......」他竟然真的跳了!?而且还是用那种头下脚上的愚蠢跳法,这个白痴还以为他是跳水选手吗!?笨!笨!笨!
从腾空到坠落到底的时间总总不会超过1.5秒钟,可是这1.5秒却彷佛被延长了,延长到足以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后的事情。
那是还不知道人心险恶的小时后,那个从来就不怎么搭理他的大哥竟然邀他一起玩耍。
大哥带着他一起爬上后院那栋赏月的月楼顶,站在那上头,月亮感觉好近好近。
那天,他见到了有生以来看过最大最漂亮的橙色满月。
然后他就从那月楼顶被推下来了,感觉就像现在一样,时间被凝住了,橙色月亮一点、一点慢慢远离,明朗的夜空一点、一点慢慢远离,大哥的脸也慢慢远离了。
直到背部碰到冰凉的地板那一瞬间,所有的景象都被一片黑暗取代。
如果那个时候就死了,大哥应该会很高兴,所有的人都会很高兴。
可惜他命大没死,只是在后颈靠近发际处留下了一个弯月形状的淡色疤痕。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明白了人心,从那个时候开始那遮丑用的青丝就没有再剪过。
直到今天。
百年后的他却无法明白祝青禹的心,一头长发也无法再保护他的自尊了。
「咦?」最后身体停止了往下掉,耳边奇特的空气呼啸也停止了,但却......
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迎接着他。
难道说是疼上了一定程度就再也不会有感觉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身体和四肢所触碰到的那柔软的感觉又怎么解释?
缓缓地睁开眼睛,稍微把脸离开方才贴着的平面几公分,那平面瞧起来不像是大地之母的纹路,反而像是......像是常常洗晾折的某件上衣的图案......
猛然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祝青禹的胸前,然后整个身子跨压在青禹的身上......换言之就是,青禹被他以攻击者的姿态压在草地上......
「你,你,你干什么在我下面!?」这一惊非同小可,寇翎双眼瞪得老大看着身下的青禹,连句话都说不练转。
「你怎么不问你自己干什么在我上面?」青禹一脸不爽没好气道。
方才的情况实在够险,虽是千钧一发接到了跳楼选手寇翎的身子,免去一场脑袋开花秀,但强大的冲撞力还是让青禹整个身体也跟着往后摔倒,尾椎撞到地面,抽痛的感觉传遍了整条背脊,而这个笨蛋却还压在上头问东问西不快滚开......
「啊!」不会是自己偏了准头自己投怀送抱往青禹身上跳的吧?虽然他自认自己没跳得那么远,但闭上眼睛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谁说得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这行为不就等于人身攻击吗?
「啊个屁,你到底还要骑多久?滚啦!」
「失礼了!」寇翎还真的连"滚"带爬慌慌忙忙从青禹身上翻下来。
青禹坐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除了尾椎痛得要命,胸口也隐隐作痛了起来。他用手按了按胸前的肋骨,一阵剧痛让他连忙缩手,差点没叫出声。
一旁的寇翎想也没想手一伸就想去检查青禹的伤,手才伸出却又犹豫了......
他和青禹是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顾虑,可他俩的交情似乎也还不到彼此表达关怀的程度,这么冒冒失失就要伸手去扯人衣服岂不失礼?况且,两个人不是正处在白热的争吵中吗?
可是伸出去的手这样硬生生地收回来似乎也不太妥,而且他是真的真的担心对方被他这么一撞有没有什么大碍......
一只手尴尬地在那伸也不对缩也不好,一对粉唇也是在那开也不是阖也不是,想要对青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光的皎洁染上了那只皓白的手,少了那些斑斑驳驳的银色胶带,也少了些让人于心不忍的感觉。
寇翎说得对,他根本就不是做粗活的料子。
不是因为他学不会做不来,是任何人都会认同那双手本来就不适合弄得伤痕累累,那是暴殄天物。
只是,如果不叫他做这个做那个,青禹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可以留下他。
他伸出手握住寇翎的手拉到面前,把他指头上最后一片银色胶带撕掉,这个天才是怎么会想到用这种丑极了的水电工道具来对待自己的玉手?
「我......」
寇翎有些不解地看着青禹,他的表情没有恶意也没有嘲笑,但也没有什么善良体贴还是温和友好,他还是那样没什么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说"笨蛋"只是我的口头禅,没针对特定人士骂。」青禹淡淡地说道。
「......」
「虽然大部分时候你是真的很笨。」
「什......」想说什么反驳,青禹突然把他那只手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他到俩身边的小猫身上贴放上去。
『喵~』小猫愉快地叫了一声,然后不停地用他的小毛头蹭着摸在他身上的手掌。
「连这种无害的小动物都怕,你不是笨蛋是什么?」
「......」恐惧到了最高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啪的一声脑袋里好象有什么东西断掉,整个人又软绵绵地往青禹身上栽倒。
把昏过去的寇翎抱回他房间床上摆好关上窗户跟厚厚的遮阳窗帘,青禹拖着浑身痛的鬼体蹒跚地走回书房。
打开书房前,意外发现贴在门口那张「非请勿入」的白纸边缘,有人用毛笔写了四个小小的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
「暴政必亡?」看到那漂漂亮亮的字体想象着寇少爷气呼呼地摸黑拿着小楷在那书写的景象,忍不住想笑却又牵动了胸口的疼痛结果笑声出不来却变成了低声闷哼......
是快亡了......痛得要亡直想躺着休息,眼前却还有一堆文字债等着他还。
隔天醒来时,寇翎侧躺在床上看着那垂绕在手臂上的黑色长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吃饭的时候看到青禹脸上的胡渣后,再度确定了一件事情:
昨天两个人的那场冲突和后来导致了半夜的逃亡事件,根本是没有必要的浪费力气......
月亮湖泊14
「总而言之就是,这次你非去不可。」阿南非常慎重地,把那张一直被青禹视而不见的邀请卡推到祝青禹面前。
「......」青禹稍微抬头把目光从手中那本厚厚的小说移开看了桌上那张卡片三秒钟,又低头继续看着他的小说。
一年之内少有这种能够抛开自己文字、享受别人文字的悠闲。一切都多亏了他那本畅销小说,让出版社赚进了大把钞票,自然乐得放他大牌半个月的假。
「尾牙舞会加出版社五十周年庆,还有......」
「就说我出国了。」
「我还没说完,还有你的庆功宴。有很多出版界的大老会到,我们老头也特别钦点你,他说他老婆女儿都想跟你握手还有要签名合照,还有......」
「够了够了,去露个脸就是了吧。」
青禹他再怎么孤僻不喜欢应酬,也明白作家生命和出版界的休戚相关,所幸这种非去不可的场子两三年不会超过一次。但实在也够烦的了!他有点不悦地阖上手中的书本往旁边沙发随手一丢,从桌上的香烟盒掏了根烟让阿南帮他点了。
才吸了一小口,脑子却又想起了每次抽烟的时候寇翎那欲言又止的叹息表情,这么一想连抽烟的兴致也死光,闷闷地把手中烧不到十分之一的香烟在烟灰缸按熄。
「戒烟了啊?」阿南很贴心地从口袋掏出事前就备妥的口香糖,他有注意到最近青禹烟抽得越来越少了,所以来之前特别去便利商店买了几条口香糖备用。
「戒得掉才有鬼。」
打从他十七岁那年跟着阿洛下课躲在校舍一楼厕所边间吞云吐雾以来,他从来就没想过戒烟这码子事。
所以,他祝青禹莫非是开始在意起别人的感受了......?
才怪。
如果真的在意,他就不会在寇翎以"趴跪姿"拿着抹布抹客厅地板时,一点同理心也没有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HBO;也不会在寇翎吃饭吃到一半非得命令他放下碗筷先去解决马桶不通的事情。
可如果不是在意,那又是什么?
一种说不出来的躁郁,不知道是因为烟瘾得不到满足?是因为眼前这推不掉的无聊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