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翎接过盘子,递给阿南一个无声的笑容。那秀而不媚的清丽就连向来都内敛沉稳的阿南都得花好大一番力气才能把被吸住的视线拉开,然后暗暗地叹息着。
像寇翎这样集修养跟气质于一身的美人却肯帮那个无亲无故的暴君洗衣烧饭端茶送水的,甚至是牺牲至此作这种阿南他宁死也不可能作的女人装扮,不管他这么委屈的理由是什么,都算是一种伟大的情操吧......
放着这样外皮美馅儿也优的好物在身旁却不吃,青禹那头呆?真的是暴殄天物。
不过也不能全怪到青禹头上,寇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看看看!看他那对总是跟着青禹走的漂亮眼睛,那明明是在意、和渴望被对方在意的眼神,可他总不能用对待其它人那样温谦有礼的态度和青禹相处。
两个人和平的对话总是不超过三句,总是又拗又硬地在戳对方的死穴。
「两头瞎子......」阿南自言自语地下了个评语。
结果一旁的寇翎很体贴地从桌子上夹了两头大虾子给他,讨厌吃虾子的阿南还是微笑地说了声谢谢,转过头刚好接收到远方青禹投射过来冷冷的眼光。
阿南解读了那个眼光:你少在那跟他卿卿我我,快来帮我解决这边这群麻烦!
轻轻的一抹愉快飘过阿南的脸。
他很喜欢青禹对他的信赖跟依赖。
尽管跟了他这么久却没办法得到他稍微多一点的其它情绪让阿南觉得有点遗憾,尽管他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寇翎,羡慕他轻易地就把那个不知道积了几个世纪的冰山融了些的棱角......
但是现在这样的关系和距离是最好最恰当的,阿南很清楚自己应该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对寇翎说了声失陪,就往青禹那走去。
不同的心思,不同的羡慕却在寇翎心中漾着。
如果他也能够向阿南那样轻松自在地和青禹有说有笑就好了,至少自己每天不必被嫌东嫌西过得那样晦气,也不必老是在揣测这家伙到底又在想些什么又在不爽些什么吧......
找了个可以看到青禹他们却又不显眼的位子,把脚上的那对枷锁脱掉暂时让麻疼的脚趾纾解一下。叉着盘子里面蛋糕往嘴里塞,蛋糕裹了厚厚的巧克力粉跟鲜奶油吃在嘴里是寇翎从没尝过的甜软,可是青禹和他得力的助手阿南那么默契十足的样子,看在眼里却又是另一种不曾尝过的淡淡酸苦味道。
「真是利害。」
陌生男人的声音把正陷在自己思绪中的寇翎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是赶紧把双脚插回鞋子里,偷偷地把嘴唇上的鲜奶油抹掉,这才抬起头看看他眼前刚刚发话的人。因为不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寇翎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那个男人啊,年纪那么轻就能名利双收,又有那样的才气,真令人羡慕啊。」
「......」循着那个人的目光看过去,最后停留在青禹的身上。
,别傻了。
你要是知道那个男人什么家事都不会干,要是看过他吃饱撑着只会操作电视遥控器的废材样,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啦......
「更令人羡慕的是他还有这么美丽的老婆。」
那男人把目光收回来转向寇翎,露骨不加修饰的赞美让后者一双弯弯长长的眉蹙了起来。
搭讪也得看对象吧?明知道是别人的老婆还......
不对不对,他才不是祝青禹的老婆!
寇翎为自己方才有那么三秒钟真还自居为祝青禹老婆的心态感到发窘,幸好那张白皙的死人脸不会发红。
「妳是他老婆吧?」那个人突然半开玩笑地问着。
「......」寇翎看着他一眼,一面在心中对这样轻浮的问句感到厌恶,一面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那男人还是抓补到了寇翎眼中闪过那一丝犹豫。
果真不出所料,打从这个美女走进会场他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他也观察到了这两个人那样冷淡不自然的互动,貌合神离,推测八成不是夫妻,只是挂个名来凑数的。
于是脸皮的厚度更增加了几吋,想要把美人的念头也更增强了几分。
「我是这里的首席钢琴师。」男人指着身后的一台高贵的黑色钢琴,有点得意地说:
「妳喜欢钢琴吗?」
「......」不喜欢,本少爷喜欢古筝跟琵琶。
不过寇翎还是很有礼貌的含着笑点头,让人难堪跟断人台阶不是一个有修养风度的人应该有的行为。
「我弹首曲子送给妳好吗?」男人却没察觉寇翎的皮笑肉不笑,自以为浪慢地牵起寇翎的手就要往钢琴走去。
「......」看他那么一头热的样子寇翎也不好泼他冷水。
毕竟自己这年纪老得不象话都是死人骨头了,也懒得跟这种年轻小伙子计较什么。反正不过是听他弹钢琴嘛?听钢琴又不会少半块皮肉,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顺着他的意吧。只是被男人牵着手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反胃......
咦?怪了,刚才不也是这样给祝青禹牵着手吗,怎就一点也不觉得反胃?
尽量不去想自己心中那异样的情绪,勉为其难地依着那钢琴师一旁坐了下来,不很专心地听他弹了首还算不难听的曲子,那钢琴师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料,但在从三岁就开始学乐的寇少爷耳中,这样的音乐是有点嫌粗糙了些。
一曲终了,看着身边的佳人也没被他感动到,寇翎不冷不热的样子让这个向来出师少有不利的年轻人有些丧气,可是那神情在男人眼中看起来更带了好几分漫不经心的妩媚,看着看着不由得身子热了起来,心情也焦急了起来。
他决定用点小手段来把这个已经让他快把持不住的美丽女人弄到手。
「冰蓝黛克瑞。」逮住机会从走过的侍者端着的盘子上取了一杯淡蓝色漂亮的调酒,
借花献佛递给寇翎:「美酒配佳人。」
「......」这下可好,接下那酒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拒绝对方的请酒是多没教养的事情?在寇翎那个年代的观念里,就算是有杀父之仇的人敬来的酒也得收下,除非你有意瞧不起对方,或来者的身分实在太下贱。
可是他实在一点也不想喝那杯会让他想到每天用来刷马桶的盐酸的粉蓝色液体。
就在他正苦恼着要怎么拒绝那杯酒,青禹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伸手就把那杯酒接过去一口喝干。
就算是嘴上忙着跟诸位大老打哈哈,从刚才到现在他始终没有让寇翎离开过他的视线一秒钟。
看着寇翎坐在那猛吃个没停,看见寇翎偷偷脱下鞋子那有点俏皮又有点好笑的举动,当然,他也没错过那个不知道哪来的猪哥男对着寇翎大献殷勤的戏码。
管他去,等他发现他努力把的是个没胸没屁的男子,那张淫笑个没停的猪脸大概也笑不出来了。
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可是当那个人肆无忌惮地牵起寇翎的手两个人并肩坐在钢琴椅子上,而寇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青禹的脸色冷了下来。
一种介于发怒和不甘心的情绪,混着说不出来内脏某个部分的闷疼......想起来了,那是和目睹阿洛跟别的男人裸体在床上做爱时很接近很接近的情绪。
扩散着、膨胀着......几乎阻隔了周遭其它人的声音动作,他只听见那个猪哥弹奏那首名为"爱情万岁"的琴曲,只看见坐在钢琴前的两个人。
就像那个时候他的眼中只看见阿洛和那个男人,只听见他们的喘息声和器官在洞穴插戳的声响。
然后呢?
他是不是应该像当年那样,爽快的放手,爽快的转身而去?然后不爽快的过着被伤痛回忆不停纠缠着的生活一直一直?
「青禹?」阿南碰了碰出神的青禹将他拉回现实。
他转过脸看着阿南,突然他终于察觉了自己为什么和阿南在一起能够那样轻松自然的原因了。
他在阿南身上找着他所失去的过往,他和那个人充满默契的相处的回忆。
一种投射作用。
所以刚才那样不愉快的心情也是一种投射吗?
他也把想要占有那个人却被那个人给背叛的心情投射到寇翎身上去了吗?
也许这样想会让自己好过一点。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至少那表示他没陷入新的麻烦中,他只不过是在延续之前的麻烦罢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在还没来得及厘清结论,青禹的目光又被那个猪哥手中的那杯酒给牵过去。
于是眼前的应酬很自然地就给他抛到脑后,双腿很自然地就往寇翎走去,一手抢过那杯像是在邀约什么的酒喝掉,一手很自然地就把寇翎拉到他身边,然后对着那个男人沉声说道:
「滚。」
再简单也不过的一个字却挟带着命令和强势。青禹的表情向来就不多,此刻他看起来不凶狠也不愤怒,只是彻底的冷,冷中带有无形的压迫感。
年轻的钢琴师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自讨没趣地转身离去。
「你就不能自爱一点,非得这样到处勾三搭四的?」
明明知道错不在寇翎,但看到他那张清秀带着无辜神情的脸蛋,青禹没由来地不爽了起来,难听又不理性的抱怨不经大脑过滤就脱口而出。
「......」寇翎张着嘴瞪着祝青禹,委屈和被冤枉的苦涩卡在喉头,一时间真有想要转身离去的冲动。
「你最好给我离其它人远一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为什么?张口想要问,却又不能问......
看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青禹把他拉到大厅后的露天观景台。
因为寒流来袭,室外根本没人,一旁的荷花池塘里也没半朵荷花。
「你可以说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得离其它人远一点?」
「因为......」
皎亮月光下那张白皙的脸庞上带着困惑的表情,但那困惑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却充满媚惑。
看着看着,脑袋有点昏,胸口也有点闷,连目光都迷离了。
那是酒醉的感觉。
最后一次喝酒是在离开阿洛住处的那天,他喝了一个晚上的烈酒,当然后果之惨烈不在话下。从那一天开始青禹喝酒一直非常有节制,而本来酒量也不算差的他更是多年没尝到这种酒醉的感觉。
怎么可能仅仅是一杯调酒,而且还是那种轻量级的黛克瑞就能让他感到醉意?
当然青禹不知道方才那个猪哥偷偷在这杯本来是要献给"美人"的酒中动过手脚,正常人大概喝下去大概早就不省人事了,多亏了身为鬼的体质才让他勉勉强强顶住。
但思考却难以集中,连方才想要说什么都理不清了。
「青禹兄......?」察觉了青禹发着愣的怪异,寇翎伸出手指头在他眼前左右摇晃。
「......」青禹摇头,握住眼前那只手,不同于先前那几次的粗鲁,他轻轻地把寇翎拉靠近。
「咦?」
内厅明亮的灯光也在此时被调成了柔软的淡黄色,小乐团奏着轻轻慢慢的探戈舞曲,厅内的男男女女,默契十足地找到了彼此的舞伴,像是磁铁的正极负极自然地吸住彼此。
「来跳舞吧。」
「可......可是阿南说你不跳......」
「此一时彼一时。」
不是不会跳舞,只是连同初恋一起被阿洛给装箱那么多年后的跳舞兴致,却在这样的情境,在这样月光下的庭,在这个来自上个世纪的男子面前被开启了。
「!我......可是我不会啊......」寇翎一紧张,整个身体变得像条冷冻鱼一样硬梆梆。
「放松。」青禹另一手搭住了寇翎的肩膀,厚实的手掌传达了让人安心的稳定感,原本僵直的肢体关节渐渐地放松了。
「左脚,右脚......」
「啊!抱歉!」
「没关系。吶,就是这样......跟着节奏。」
一开始寇翎老是不小心踩到青禹的脚,好几次差点没整个人往青禹身上跌。不过今天这个大牌一反常态,脸上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被高跟鞋用力踩下去时也没生气,难得很有爱心与耐心地引导着寇翎跟上他的舞步。
跟着青禹的脚步和牵引,寇翎慢慢地一步一步把自己也融入了乐音之中......
直到音乐停止,舞步停止,却没人想先放开手,只是沉默地望着彼此。
是什么改变了?变得不太一样,在共舞之前、曲终之后?
「青禹兄,你一定是喝醉了吧。」首先打破沉默的寇翎,幽幽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不是醉了,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温柔的表情?如果不是醉了,他怎么可能用这样不带着敌意的口吻和他说话?
醉里的他想必是把他当成了谁来看待了吧......这样想着,一股莫名地凄凉不带痕迹地滑过心头。
「大概吧。」
的确,像这样搂着寇翎跳舞,像这样明明音乐已经停止却不想放开手,这些平常他就是把头壳撞坏掉也不会干的事情......
他一定是醉得很严重。
但脑子某一个角落却清楚地告诉他自己,他没醉。
他没醉,他再清楚也不过了那种感觉,忌妒的感觉、在意的感觉、想要独占的感觉......还有像这样手和手交握着,肢体靠近时充塞在胸口的感觉。
突然觉得对阿洛有种抱歉的感觉。
他终于还是没能够忠于那近乎洁癖的初恋,以为再也不会惹上的新麻烦,结果还是惹上了。
阿洛憔悴的脸在青禹的脑海浮现。
明明是他先放手先背叛的,但是还是觉得很抱歉,很抱歉在阿洛还喜欢着他的时候,在阿洛还没死之前,他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你在想什么?」
「林洛平。」
「......」一听到那个名字,寇翎有种被丢到冰水里浸的感觉。
下意识地将手放开往后退一大步,却没注意到后方脚下就是那片没有荷花的水塘,"哗啦"一声,这下真的整个人摔到水里去浸了。
池水很深,却也很清澈。掉入池中的鬼,沉不到底也不浮出水面,不必呼吸也不会被水呛着。
被水托住的身体凝止在池水中,像是躺在一张没有形状的床上那样舒服。
但心理却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身体不过是从池边摔落池中,心却像是从天上摔到地上那样痛。
他不想要当阿洛代替品。
多希望青禹眼中看到的是寇翎而不是阿洛,多希望他刚才的温柔和亲近的对象是寇翎而不是阿洛......
怎么会有那样的希望?不清楚,不知道。现在只感受到强烈的失落像是这池水一样几乎要把他给吞噬掉,而此时此刻却觉得就这样被水吞掉了也不错......
就这样,隔着水,天上模糊淡淡青色的月亮,被水面上的荷叶和漂漾在水中的黑色发丝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在宁静的水中,彷佛本来混乱不堪的心情也跟着静了下来。
风将池水面吹出波纹,连带着一切景象也跟着扭曲,突然一张被水波纹扭曲看不清楚的面孔挡住了他的满月,一双手划破了水下的宁静,硬是把他扯住拉出水面。
「你干嘛啊?干嘛不起来?」
「......我又淹不死。」
双臂攀着池缘身子还浸在水中的寇翎,湿淋淋的长发贴缠在白皙的颈子和锁骨上,一直延着消瘦的肩背垂入池水中,长长睫毛上的水珠因为不眨眼所以垂在那欲落不落的,青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抹那水珠,指尖沿着水珠在那张美丽的脸蛋滑过的痕路,一路轻轻抹到了那苍白却柔软的嘴唇上。
寇翎无言地凝视着青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了无言的询问。
你是在看着我,还是隔着我在看着那个人?
「其实我......」青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老板的叫唤。
突如其来的心虚让青禹一慌,想都没想立刻推开眼前的寇翎,导致后者一个重心不稳又滑回池水中。
这一次,是切切实实地被丢到水里去浸了,不管是身还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