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圆滚滚的狐狸

楔子

飘著细雨的东京街头，商书颖百无聊赖的走在一片灯红酒绿中，难得有假期却不知该如何渡过，自己什麽时候也变成这种悲哀的现代人了呢？

「这雨要下到什麽时候？真麻烦！」因为不喜欢台湾的梅雨，所以才跑到东京来，结果却忽略了日本同样是受季风影响的岛国，也有梅雨季啊！

「别跑！」突然爆出的嘈杂让他皱起眉头。现在才不过十一点，怎麽就有喝霸王酒被追打的人？

看向声音来源，意外的，被追逐的竟是一个年纪似乎很轻的少年，而在後面追著的人看来也不像是一般酒店的保镖。

「总算来了点有趣的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少年奔跑的方向快速移动著。

「这些猎犬…还真不死心啊…」少年明显的露出疲态，但随即又强打起精神，「不！我不要回去！好不容易逃出来，我绝不再回去过那种日子！」

突然，少年感觉到自己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拉到暗巷中。

「别出声。」商书颖捂住少年的嘴，悄声警告，「你不想被抓到吧？」

惊疑不定的少年看对方似乎没有恶意，那些恶人的脚步声也渐渐远离，疲累加上心情放松，就这样昏了过去。

01

准时在早上五点半起床，梳洗之後是简单的晨练，早餐会於六点半出现在起居室，七点半就有车子在门口等待，这样让人羡慕的生活不知不觉过了四年，十四岁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更高，身体也在正常的饮食作息与训练之下变得健康。

现在的冷霈，身份是在日华侨富商的孩子，十四岁只身归国，接受一年的中文教育与环境适应之後，十五岁进入皇星学园国中部三年级，现在直升高中部二年级——这些背景，任谁来查都不会有破绽，当然，实际上一切的一切都是商书颖透过亚澳支部为他安排的。

三年前被商书颖所救，还带著他到台湾，给他安全的保障，但这贵族般的生活并不是无条件的，必须牺牲一些重要的东西，不过为了亲手杀掉那个可恨的变态，只要付出这些就能换取，他已经觉得很划算了。

「已经到学校了，少爷。」司机的声音将他从不堪的往事中拉回。

皇星学园位於台北近郊，是由亚澳支部所创办的大型学园，从幼稚园到大学、研究所全部包办，校地宽广且经过名设计师的完整规划，各项功能一应俱全，可想而知，学费也非常「高贵」。

这里的学生如若不是名流富商之後，就是某项学科特别突出，用各种优惠及丰厚奖学金挖进来的天才儿童，所以就整体气氛来说，是个优雅静逸的环境……除了有点虚伪之外。

「冷霈学长，中午用餐时，我能与你同桌吗？」第三节下课，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在冷霈从洗手间回教室的途中把他拦下，略带娇羞地提出邀约。

学园内的学生餐厅看起来就像高级西餐厅，全都是铺著绒布桌巾的四人座方桌，还有充满贵气的装潢，至於最重要的餐点，则是聘请名厨制作各国料理，每天有三种选择，两周内菜单不重复。

与一般学校餐厅不同的是，学生只需要坐在位子上，就会有服务生过来点餐，因为一个举止优雅的名流，是不会挤在柜台前点餐，然後捧著大托盘去找位子的。

冷霈瞄了瞄她领子上的徽章，是国中部三年级。

又一个！国三的直升检定就快到了，居然还有心思来倒追？

「我向来都是一个人去吃饭，并不在意同桌的人是谁，这种事不需要来问我的意见。」淡淡留下这句话，冷霈就进了教室。

「果然是这样啊……」跟女孩要好的同学从转角走出来，安慰似的轻拍她的背，「真的跟传闻中一样冷淡，不过别沮丧，你还有机会，刚才学长又没说不行，中午到餐厅就过去坐下，一定可以拉近关系的！」

自从进了皇星，冷霈的确都是独自到餐厅挑个空桌坐下，默默吃完，再默默去散步或午睡，偶而有人会因为他漂亮的外表想接近而要求同桌进餐，虽然从未拒绝过，但那些人最後都会受不了沈闷的气氛而放弃，「难亲近」的评语也就传遍全校。

冷霈跟班上同学不太亲近，除了平日打招呼之外几乎没有交谈，有些看他不顺眼的人，还会私下议论，不知道这样阴沈的个性，将来要怎麽接手家中事业，在商场上与人周旋？

今天点的是焗烤龙虾，服务生才走开，刚才那个学妹就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在冷霈的对面位子坐下，招来另一个服务生点餐之後，两人之间就陷入静默。

这种气氛…该说些什麽才对的……

好！第一步，先找到学长喜欢的话提。「嗯…不知道学长假日都做些什麽？」

「念书、准备考试。」总不能说在学习刀要刺哪里最容易致死。

「喔……」话题没法子继续，女孩有些慌张地再起个话头，「那、那学长平常喜欢哪一类的运动？网球游泳还是高尔夫？」

「我不太喜欢运动，不好意思，我先开动了。」这时侍者送上前菜—芦笋鲑鱼，冷霈只在礼貌上应了两句，就开始用叉子优雅地将鲑鱼片送入口中。

「学长……」两次失败，女孩的心情已经跌到谷底，虽然还想多跟冷霈说话，但总提不起勇气。

「对不起，打扰学长用餐，我先离开了。」一咬牙，决定放弃，女孩连水都没喝就跑出餐厅。

对於这种情形，冷霈其实没什麽感觉。

何必觉得歉疚呢？自己跑来坐在对面、自顾自的说话，然後又自己跑掉，反正离开学校之後就不会跟这些人有牵扯了，根本没必要建立什麽感情。

一如往常，冷霈一个人用毕餐点，安静地离开。

02

放学回家之後，冷霈直接到自己的房间，扯了扯领带，脱下剪裁俐落又不失品味的制服外套扔在起居室的小沙发上，然後边走边脱，人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已经一丝不挂。

「阿霈，你回来的正好，我刚才——哇啊！」踏著愉快步伐大剌剌闯进来的商书颖，话没说完就惊叫一声，赶忙转过身去背对冷霈。

我这个被看光的人都没叫，你鬼叫什麽？

「什麽事？」冷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不急，我想先冲个澡，今天有体育课，全身黏黏的不太舒服。」

「不急不急！我先出去了。」

红著脸冲回自己的工作室，商书颖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开了就猛灌。

为什麽又……我怎麽会这麽混帐！

四年前初次看到冷霈的身体，商书颖只能用「怵目惊心」来形容，全身布满吻痕、鞭痕、还有不知被什麽东西划出的粗糙伤口。

那时候他也才刚正式被承认为直属於朱雀的「南方七星」之一，不是没杀过人，但还是在看到的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冷霈到台湾的第二年，伤痕已经消得差不多，只有一些浅浅的印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体态明显比一般十五岁的少年瘦小，那时也没有产生这种该死的邪念，但随著时间过去，孱弱的身体渐渐变得结实匀称。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常常盯著冷霈的脸发呆，甚至像这样看到裸裎的身子，还会口乾舌燥猛吞口水。

商书颖恨死自己这种下流的反应，那和之前害死冷霈的母亲又对他性虐的变态有什麽不同？

叩叩！半掩的门板被敲出闷声，商书颖回过神，就看到冷霈穿著一袭黑色唐装上衣和方便活动的宽松长裤站在门边。

「不是有事找我？」

「喔…喔对。」赶忙恢复正常的表情，希望冷霈不会察觉有异，「你的电脑有封从亚澳支部发来的信，而且是任务用的加密形式，我觉得早点看比较好。」

这间宽敞的工作室里有商书颖工作用的超级电脑，墙上挂了三个液晶萤幕，可以同时查阅三个地方的资料，而且只需用快捷键就能切换。

另一边放了一台比较普通的电脑，给冷霈做作业用的，说普通是比较级，跟商书颖那台比起来算是普通，但实际上也不会有那个老百姓拥有这麽好的设备了。

因为只是打打报告或上网，没什麽机密，冷霈乾脆不锁密码了，也总是忘记顺手关萤幕，反正谁要看就让他看，所以商书颖听到新信通知的声音，才会好奇瞄了一眼。

神秘的亚澳支部总裁曾给冷霈一组号码，说以後一定会用到，要记好，那时候说的「以後」，应该就是此刻了。

输入那组号码，果然可以解除加密，冷霈坐在电脑椅上仔细读了内容，神情很是复杂，好像跃跃欲试，但下一秒又变得阴郁。

「总裁说了什麽不好的事吗？」既然加密，就是只给冷霈一个人看的，商书颖不该问，但他无法不在意冷霈的反应。

冷霈闭上眼，一个深呼吸之後再睁开，竟给商书颖一种妖魅的感觉，「不…是好事喔…很棒的消息呢。」

各自都怀著心事似的吃完晚饭，冷霈不愿迟到，立刻前往道场接受训练，商书颖本来想跟他聊聊，说不定有能帮忙的地方，看来只有再找机会了。

「昊叔，今天还是继续练散打吗？」冷霈恭敬地向一个看似年过六十的瘦小老头行礼。

「嗯，你学得很快，但遇上实战不一定能发挥，必须习惯战斗的状态才行，今天开始就不只过过招了，不注意点，真的会被我杀掉喔。」

这个老人名叫方昊，对外的身份是照顾冷霈的管家，实际上却是教授冷霈所有杀人技巧的教练，别看他年事已高，身手与体格仍胜过亚澳支部中的年轻後辈。

道场里的两人正激烈交手，但工作室却有个发呆好一阵子的家伙，手指停在键盘上，该处理的案子完全没动，脑中满满都是冷霈看完信之後的诡异神情。

不行！不谈一谈我会睡不著，问不出也无妨，至少让阿霈知道有我在关心他。

商书颖算好冷霈练习结束的时间，还多等了快一小时才走进冷霈的房间，怕又撞见他脱光了要冲澡。

「阿霈，至少睡觉的时候把门关上。」看到冷霈已经躺上床，商书颖又叨念了一次。

老不爱关门，不怕发生危险吗？

坐起身，冷霈一副蛮不在乎，「有什麽关系？这房子不是高手还进不来呢，就算要夜袭我也不容易，除非是你想——」

「不要说这种话！」商书颖低吼一声。

总是这样，即使已经过了这麽久，冷霈仍会有意无意之间拿往事自嘲，而商书颖则是每次听到都变脸。

好似已经习惯这种反应，冷霈还是淡漠，「不是夜袭，那你来找我做什麽，閒话家常？」

「我知道这是我不该问的事，可是你看过那封信之後就很不对劲，我只是担心，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喔...有啊。」冷霈在几秒内下了一个决定。

「什麽？」

嘴角勾起一抹带著邪气的笑，冷霈把腰间带子解开，睡袍就这麽落到手肘处，形成胸膛微露的诱人画面。

「这是…你在做什麽？」商书颖见状不自觉地吞咽口水，踉仓退了两步，背贴上墙壁。

「过来抱我。」弧度美好的薄唇提出香豔的邀请。

「我是真心…想帮你…不…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虽然嘴里这麽说，眼珠子却牢牢定在想望已久的身体上。

「你是我的教育人，这种事不在教导范围内吗？还是……」冷霈掀开被子，还挑逗似的舔了舔嘴角，「我来教你比较合适？」

商书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怕自己一开口就压制不住欲望这只野兽，一咬牙，转身便逃。

重新把睡袍穿好，冷霈下床去把卧室门关上，彷佛力量被抽乾，扶著门板慢慢滑下，最後是跪坐在地，强忍的悲痛这时才伴随泪水宣泄。

对不起…对不起…书颖，对不起……

03

自从那个晚上商书颖落荒而逃之後，两人已经连著好几天遇不到一起，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作息时间却总是刚好错开，冷霈知道他在躲。

当然，这个工作并不是非商书颖不可，谁都行，但既然要重新适应男人，冷霈希望是由自己喜欢的人来做。

最初被救到商书颖在东京的住处，冷霈还像受惊的小动物，整天缩在餐桌下，稍有动静就吓得嘴唇发白，在商书颖的耐心之下才比较能过正常生活。

那时只知道救命恩人是台湾人，二十出头，身高很高，至少比他见过的日本人都要高，肤色健康阳光的小麦色，虽然脸长得很有个性，但穿起西装再戴付无框眼镜，也能像个斯文有气质的菁英份子。

他有对商书颖透露一些自己的身世，但遭到性虐待的部分则略过不讲，天真地希望这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好心人能给点旅费，让自己逃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怯生生地要求，商书颖却说「长野家如果真的要找你，这样逃不了多久」，让他瞬间全身僵直。

知道自己是从长野家逃出来的已经很让他震惊，而商书颖接著说要一起回台湾更教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救人是一时的同情，但朱雀为何要带这样一个孩子去台湾，商书颖也一头雾水，不过，这件休假期间的额外工作，他并不觉得讨厌。

亚澳支部不愧是亚洲首屈一指的跨国企业——也是抬面下传说的亚洲第一大帮派，短短一个星期，从偷渡到安排各种假背景全都完成了，冷霈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台湾，摇身一变成为富家少爷。

许多事情，冷霈是到台湾才知道的，包括朱雀收留他的目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互相利用」吧！

不过冷霈不在乎被利用，至少身边的人都对他很好，方昊虽然在训练时很严厉，平常却是个慈蔼的长辈，会告诉他许多年轻时出生入死的刺激往事，还教他了解人情世故。

至於商书颖就更不用说了，名义上是为了让冷霈成为高贵有礼的绅士而特别聘请的专属教育人，实际上却是提供更好的设备，让商书颖先进驻规划，等到有了自己的工作小组後做为据点。

冷霈对商书颖是非常感激的，刚开始因为被长期监禁，没见过世面而闹了不少笑话，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说明，那段时间真的是名符其实的教育人。

因为商书颖，冷霈又记起该怎麽笑了，虽然在学校还是不理人，但回家看到商书颖，就会绽开真心的笑容。

发觉自己的心意是在一年多以前，看到在院子里的吊床上享受阳光，却不知不觉睡著的商书颖，他就杵在不远处，凝视被风吹动的浏海抚过那有型的脸庞，不知道自己怎麽走过去的，总之一回神，已经吻上了他。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没有惊醒商书颖，却让冷霈吓出一身冷汗，慌张地跑回房间，然後连续几天都不敢正视他的脸。

即使再怎麽喜欢，书颖也不会接受一个男人吧？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脏、很恶心？

没错…我好脏…这个身体已经被这麽多人玩弄过，他不会要的……

就是这件事之後，冷霈的态度变了，冷冰冰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也消失了，直到现在，商书颖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

不过，商书颖的关心呵护并没有改变，所以当他说「想帮忙」的时候，冷霈就认为是个机会。

这学期开学前，冷霈被朱雀单独召见，报仇的方法是他自己在商讨中提出的，那封信就是通知他确定要实行那个计画，时间是几个月後的暑假。

依照「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这句话来想，只要稍加引诱，就算商书颖不爱男人也会把持不住，而嚐过一次甜头之後，应该就抽不了身了。

我已经没有被爱的资格，只要身体能感受到你的温度就满足了，即使事後你会用厌恶的表情骂我下贱……

04

凌晨三点，商书颖刚洗完澡，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就到起居室吃起佣人准备的，不知该算晚饭还是宵夜的餐点。

「阿霈…你到底怎麽回事啊……」边吃边懊恼，商书颖忍不住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