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抓住眼前的这个人,不让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把他带走,可是那个人却一边反抗一边说,够了,放开我,……
他无法把他从泥潭中拉出来,他甚至预感到了他们最终的错过。
怀仞的吻渐渐深入,苏翎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喉咙里充满着鲜血的味道,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手被怀仞扣在头顶,身体也无法移动分毫,他竭尽一切的努力想要推开他,换来的却只是肩头和手腕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怀仞,为什么……
怀仞,放开我……
他在心里虚弱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翎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怀仞终于放开了他。
扣住苏翎双腕的手松开了,怀仞伸手把他揽入自己怀里。苏翎靠在怀仞怀里一点一点地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此时的他因为难受而显得有一丝的恍惚。
怀仞用手轻轻揽着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微的起伏,因为疼痛和虚弱,苏翎已经无力支撑自己,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怀仞身上。
怀仞闭上了那双深碧色的眼睛。
苏翎……苏翎……
事到如今,你叫我该怎么办才好……
“公子,宫里的陈总官刚刚来传旨,说陛下请您过去。”一丝清明的声音拉回了两人的神智,房门外面,一名监国府的侍女恭恭敬敬地传话进来。
理智一点一点回到苏翎心头,他挣扎着自怀仞怀中直起身子,淡淡应了声——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苏翎推开怀仞,忍痛裹了一件披风就准备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猛然回头,发现怀仞正静静地望着他。
“……怀仞,你知道得太多了,这样的你让我不安。”
“以后,你还是不要到这里来了,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日子。”
苏翎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2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苏翎走出内室,在前院的客厅里见到了传旨的陈公公。
“陈公公。” 自5由5自3在
苏翎笑着向他打招呼。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平静,方才的那一场风波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监国大人。”陈公公见是苏翎,连忙放下正在喝的茶,站起来。
“不知公公这次前来有何吩咐?”
“回监国大人,陛下请您进宫伴驾。”
“进宫伴驾?”
苏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
厅堂外面,漫天的星斗已经升上来。此时的沧雅应该留宿在专门为他准备的贵族女子身边,而那名女子,将会成为他的第一个妃子。
在这样的时刻,为什么沧雅会召见他?
仿佛是看出了苏翎心中的疑虑,陈公公微微一笑,道,“监国大人不必多虑,陛下只是因为在晚宴上没有见到监国大人,有点心神不宁,担心监国大人出了什么事,这才传令奴才把监国大人请去——如此而已。”
“我?我能出什么事。”苏翎漠然笑笑。
陈公公看苏翎一眼,尖细而夸张的声音传来——
“监国大人,恕老奴多嘴,陛下心里可是很在意您的,方才的晚宴您没能参加,陛下不知有多失望,整个宴席都是心不在焉的。如果您今夜不过去,恐怕陛下一整晚都会睡不好觉。”
苏翎淡淡地听着。
他知道沧雅在意他,可是未曾想过会倚赖到这种程度。
再者,元服大礼刚过,群臣正准备发难,只是不知道沧雅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候传他过去,是否还有其他的意思。
“大人……?”
陈公公见苏翎沉吟不语,试探着唤了一声。
苏翎沉默片刻,忽尔展颜一笑,道,“请陈公公稍等片刻,待苏翎换件衣服便随公公入宫去。”
目前正值非常时刻,他不能贸然抗旨。
何况,去试探一下沧雅的态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翎入内把身上的衣服换下,右肩的伤口在方才的挣扎中已经裂开了。
待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送来了上好的金创药,说是怀仞临走的时候留下的,怀仞还托人跟他说一声“抱歉”。苏翎接过药的时候内心忽然掠过一丝软弱,他望着那只洁白的瓷瓶怔了半晌,长长叹息一声。
那个相信爱情的苏翎在五年前已经死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个谁也带不走的躯壳。
陈公公带苏翎去的地方是沧雅的寝宫,他把苏翎领到宫殿门口,行了一礼就离去了。
沧雅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孩子,身边并没有多少人伺候着,而每每与苏翎相处的时候他更是喜欢支开身边之人。苏翎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走进去,在冰蓝的月光下见到了一袭黑袍的他。
那是一袭正黑色描银色苍鹰的礼袍,花纹隆重繁复,厚重的衣物盖住了沧雅几乎全部的身子。沧雅怀抱着一把剑坐在寝宫的廊下,冰冷的月光映照下,他的脸上有一种洁白如玉的光彩。
“……陛下。”苏翎跪下向他行礼。
这一个并不怎么吃力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使苏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虚弱。
“苏翎?”
“你怎么了?”
沧雅听见声音,立即回过头来。
他快步走向跪在如水月光中的苏翎,察觉到他的虚弱,伸手将他扶起来。
已经很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可苏翎还是微微吸了一口气。
就在方才,怀仞的粗暴几乎让伤口完全裂开,此时新伤加旧伤,微一动作就疼得厉害。
“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么?”
沧雅瞧见苏翎的神色,急急地问。
他扶起苏翎,想把他掺到回廊下坐下,可苏翎不着痕迹地把他挣开了,自己走过去,捡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沧雅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眼中有苦痛的光芒一掠而过。
“苏翎,你到底怎么了?”
沧雅第三次问。看得出来他精神不大好,身体也比往常虚弱,再加上方才的晚宴他没有出席,这让沧雅非常担心。
“臣没事……”那一阵疼痛已经过去,苏翎望着沧雅,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微笑,“请陛下不用担心。”
……
沧雅无言咬唇,脸色沉了沉。
“你不愿告诉我么……”他淡淡地说。
苏翎看他一眼,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一时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情在苏翎看来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可是沧雅显然不那么想,他的神色告诉苏翎,他对此非常在意。
“……没什么,只是今日过于劳累了,有些虚弱而已。”
苏翎想了想,回答他,“臣不想让陛下担心,是以方才没说出来。”
他不想让沧雅知道真相,那个肩伤解释起来太麻烦,是以仍旧只是敷衍他。
沧雅低着头,他知道苏翎没有对他说实话,可是再问下去也实在不方便,何况,苏翎现在的态度已经说明的一切,他不想让他知道。
苏翎……其实你一直都在防备我,是么?
沧雅在心里默默地问,原本就很糟糕的心情更是往下沉了沉。
他望着廊下落满积雪的庭院,晶莹的月光在覆雪的枝头闪烁,他望着那些班驳的光影对苏翎道,“苏翎,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么?”
“……臣不知。”苏翎轻声道。
陈公公跟他说的原因是沧雅很担心他,可他不知道这个说辞究竟是真是假。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把握不住沧雅,这个小小的孩子,似乎即将脱离他的手掌。
“……我叫你来,是因为很担心你。”沧雅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传旨的陈公公一定跟你说过吧。”
“……是。”听沧雅如此说,苏翎只好回答。
“可是,你似乎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沧雅黯然一笑,止住了苏翎欲为自己分辨的话,“我知道,直到现在你的心里还存有疑惑,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微妙的。”
他是今夜第二个把话挑开来讲的人,这让苏翎感觉到一丝的惶然。
一直以来,沧雅都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可那份敏感和犀利一直都被藏在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苏翎讲过什么,苏翎也一直不曾确定沧雅内心的真正想法。
所以,尽管身体还有一丝的虚弱,可苏翎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听。
“话讲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
沧雅的声音淡淡的,“苏翎,你是个聪明人,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待我那么好……不但让李稷和苏砚成为我的太傅,更在今日把华胥之剑送给我。”
“华胥之剑象征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可是苏翎,即使你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却依然不愿意相信我……有很多事情,你一直都瞒着我。”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臣惶恐。”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说什么,苏翎甚至没有分辨。
沧雅静默了一会,却忽然转移了话题,“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不是在五年前的登基大典,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那时侯我还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因为母妃不得宠而受尽了欺凌,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甚至连母妃也把在外人面前受的气撒在我头上……”
“那一年我四岁,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夹衣,可是因为冬天天气很冷,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背着母妃跑到管事太监的地方去要衣裳……后来,……他们嘲笑我,对我拳打脚踢,还撕坏了我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裳,把我赶了出来,……”
沧雅的声音很低沉,黑水晶般的眸子望着虚空的远方,沉浸在关于过去的回忆里。
其实关于这些事情,苏翎都是知道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皇子不得势,母妃也待他不好,所以在先帝驾崩以后我才会立了他做君王,目的就是把无权无势的他掌握在手心。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听沧雅自己讲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孩子哀伤的神情让苏翎有一点点的心动,他可以想象那样的痛楚和悲凉,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的苏翎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
后来我哭着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母妃,……
沧雅接着说下去,可是母妃非但不心疼我,反而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不知好歹……可是骂着骂着她自己却哭了,……她说,有本事就去赢得父皇的疼爱,只有这样才没人敢欺负你……可是你的父皇现在谁都不爱,就爱那个不能生儿育女的苏贵妃,还有那个外戚家的孩子,……”
“她对我说是苏贵妃和那个孩子夺走了本当属于我们的一切,……
从那天起,苏翎,我就牢牢地记住了你的名字……”
“您恨我?”苏翎苦笑了一下,低声。
不知道沧雅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可是那么多年了,苏翎对当时的情景却还记忆犹新。
那时的昭明是极疼他的,待他比待亲生孩子还好,那年苏翎才十二岁,可是已经有资格随意出入禁宫,随他一同狩猎,在他的面前不用行大礼……一切百无禁忌。
不过,沧雅并不知道,在得到这一切之前,作为庶出的孩子,苏翎在苏家也曾经受了许多苦。
“不错。”沧雅点点头,没注意到苏翎的异样,接着往下说,“我恨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曾经发誓一定要报复……呵,可那时的我是多么孩子气啊……根本就不明白,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我在仇恨中度过了两年,直到那一天,父皇御驾亲征前举行誓师仪式,六岁的我夹杂在人群中见到了你,……是那么,……”
他低头微微笑了一下,仿佛在搜索着合适的词,又仿佛在回忆那天的情景。
……
“苏翎,那天的你一身银色的戎装,站在离父皇最近的地方,用那么孤高的眼神望着所有人,就像一只洁白的鹰,令人目眩的美丽……”
“我呆呆地看了你许久,仿佛被吸去了魂魄,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被震住了,只觉得手脚麻木,口干舌燥,几乎无法呼吸。直到你随着父皇离开,周围的人潮都散去,我才回过神来,心想,他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
漂亮吗?
仿佛昭明也这么说过……
苏翎的神思有一丝的恍惚,却听见沧雅接着往下说,“那时候我就想,怎么能够恨一个这么美丽的人呢?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想有一天能够像父皇那样站在你的身边,让你用看父皇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想看你对我一个人微笑,……”
“我想了很久很久,……”
沧雅的声音有如魔咒,一字一字清晰传来。
他说,“苏翎,后来我终于得到了,你不知道登基大典的那一天,当你向我走来时我有多么兴奋和紧张,……我真希望能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
“我怎么会恨你呢?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永远是我的苏翎……”
“苏翎,我是不会与你为敌的,你不要老是防备着我,就算有一天我羽翼丰满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你明白吗……?”
他的话越来越轻柔,似呢喃似叹息的语气,苏翎坐在铺着雪狐皮毛的椅子上听他慢慢地讲,太多的讯息让他的脑子有点糊涂,可是有一件事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沧雅说不会伤害他……
他怔怔地出着神,试图理清这些事情,却忽然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抬起了他的脸。
苏翎抬头,只见沧雅不知何时已走到他的面前。沧雅一只手托住他的脸,半俯下身子凝视着他。他的脸离苏翎很近,苏翎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时的气息。
“陛下……”
苏翎有些不舒服,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就被他用另外一只手按住。
“叫我沧雅。”
他的声音低而不容置疑。
13
望着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耳边是他清晰低沉的声音,苏翎觉得自己仿佛要沦陷下去。
就是这样的声音,就是这样的眼神……
时光镜花水月般穿梭,一切仿佛回到了与昭明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个男人喜欢用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望着他,用低沉好听的声音对他说出不容置疑的话……苏翎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个身影,感觉到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无限重叠,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轻易击溃,仿佛受了蛊惑般,他轻轻张口——
昭明……
声音却没有发出来,被苏翎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克制住了。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眼前沧雅的身影,低低出声,“陛下,放开我,……”
“苏翎!”他有些惊怒,按住苏翎的手微微紧了紧。
苏翎却已经无暇安抚他的情绪,沧雅的强势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跟弦,仿佛,……当年的那个昭明又回来了……
不顾一切地逃开,害怕自己就这样沦陷。
而沧雅却又惊又怒,他执拗地扳过苏翎的脸,加大了手劲,低吼,“我把什么都告诉了你!即使这样,也换不来你的坦城相待吗?!”
“陛下!别这样!”
他在逼他,苏翎只是觉得惊慌。以前怎么都没发觉?在不知不觉之间,沧雅已经与昭明相似到这种程度了……那样的眉梢眼角,那样的神情声调,……都在提醒他曾经逝去的那个人。
苏翎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沧雅……不要逼我……
可沧雅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急促的语气再次传来,“苏翎,你到底对我用过多少心,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待我?!苏翎,难道你看中的,真的只是我的身份吗?!”
这是气急了的话,尽管沧雅的本能告诉他,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瞎说!”陡然间,他的最后一句话拉回了苏翎几近迷失的神志。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一旦君王对臣子有了这种猜忌即是致命的,苏翎蓦然喝了一声,沧雅似乎被吓住了,一下子松开了手。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吼出来的。
那两个字似乎完全是处于本能,没有经过大脑。
苏翎略微镇定了一下,心想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已经成年的一国之君说话,可目光却冷冷地望着沧雅。
“陛下,请您自重。”
这是他冷静下来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无视沧雅欲言又止的目光,轻轻拢了一下在拉扯中被弄乱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