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事情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进展,靳倾终于可以放松一点,回到家中。
彼此关心的人们在难关面前总会坚强和爱护,那些儿女情长的小计较和小别扭都扔到了一边,所以两个人互相拥抱着睡得很熟。
没有做爱,靳倾这几天来真的累坏了。
凌晨时莫边城自深睡中惊醒,发现房间昏暗,身边空无一人。他慌张的用手打了一下旁边的铺面,顺便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然后看到靳倾坐在窗边,拉开了窗帘,眼前是发白的广袤天色。
披上晨衣走上前,靳倾静静的回过头来。
莫边城一时间以为他会把那双年轻的明亮眼睛的头颅纳进怀里,不过他没有。只是在旁边坐下,看看不再看自己的他,然后转过头和他一起看天色。
“呐,你说,如果我们败了该怎么办?”
“——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最多抛弃这个壳,清零重来。”
“可是你就不觉得很难受吗。”靳倾转过脸。
莫边城笑了笑。
“谁会喜欢输呢。可是我没有你这么年轻气盛,看得淡了。”
“不是年轻气盛的问题,不是在赌气啊。”靳倾喃喃地说。“正因为不能动用帮会力量,才更在乎。不是只会受祖辈的余荫庇佑喊打喊杀,我也想能够做好一件事情,独立的事情,光明正大的事情……”
这大概又是自己带给他的影响吧。莫边城想着,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肩膀,想要让他依靠一样,贴近了自己的身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又不是一定会输。”
“赢面太小。”靳倾斜靠在莫边城怀里,回抱他的腰,“我查到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案例。一方不规矩出牌,却没有明显的违法情节;证监会最终裁决持股有效。”
他闭上眼,把脸深深的埋进莫边城的胸膛里去,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真得很怕那样的结果……真的不想……”
莫边城加紧了手臂的力量。
窗外的天空中灰白色正在一丝一丝生长起来,他们在窗边紧紧拥抱的身影,却仍是一片纠结着的浓浓的黑暗。他在昏暗中低头看胸前那黑色的头颅,发间看得到一个清晰的顶,因为身体的不安而微微晃动着。
想为他做些事情。
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为现在依靠着自己的这个孩子做些事情,尽自己所能让他远离阴影和忧伤。
他下着这样的决心,低下头轻轻亲吻了那年轻的发顶,再次加紧了拥抱的力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桂城商贸的谈判进行到最后关头,青莫这边的代表张文诩在洽谈现场被狙击,当场毙命;桂城的董事长当时也在场,轻伤以及一些惊吓,使得他在随后几日内闭门不出。
警察找到狙击点,在现场发现了画有线条简约的狐之图案的卡片;与许多年前不同的是,这张卡片的角落里,点了一颗朱砂般的红
印。
黑狐的行动是非常彻底的,一个星期后新任命的莫氏代表再次被狙击。出于谨慎和保护员工的考虑,这个职位暂时空了下来;桂城方面也表示了同等程度的抵触。整个计划在最靠近终局的地方陷入瘫痪。
同一天青莫派遣去证监会参与听证和辩论的代表团回到a城,只苦笑着冲靳倾摇了摇头,表示胜算很小。
靳倾把后背陷入舒适的靠椅中去,闭上眼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申诉失败的下一步对策已经准备好,但他拒绝开始执行。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因为他想等到独自一人去到北方的莫边城回来。虽然他也不认为他在那边真能有所发现有所改变,但是他想守住这份为了自己的努力和心意,守住,不辜负。
莫边城也真的就有所收获地回来了。
可是当他出现在争执得热火朝天的会议室门口,不,应该说是当他抱着一堆卷宗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青莫大厦的一楼大厅,所过之处,就是一片静默。
那是如同静默一般高傲的轻蔑,以及轻蔑一般刺骨的,敌意。
第四十七章
最初莫边城只是在疯狂收集华铭的相关消息的时候,发现了某法律援助网站留言板上的一条留言。然后他就不顾一切的为着这条线索去了。
华铭实业成立至今已经进行了三次大的股权变动,其中在第二次和第三次中,都曾为了筹集现金而大规模转让自己持有的其他公司的股份,然而被转让的股份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企业职工持有、职工总工会代为管理的集体股,也就是后来力图改制为的职工个人股。这导致集体股在全部股份中所占的份额从30%减少到了12%左右——尽管这样的份额仍然占据第三大股的地位,职工们还是为此产生了深深的不满。
“工会只是代表我们管理,而非拥有那些股份,公司的这两次转让难道不是赤裸裸的无权处分,侵权吗!”——莫边城看到的就是针对这个问题的法律咨询。
随即自知理亏的华铭高层为了平息事态,在企业内部增发了200万的职工股。这是很优待的解决办法了,但是由于分配不均,部分职工的怨气并未平息。
当然他们的怨气似乎并不关这次的收购什么事——关键在于,经过抽丝拨茧的分析,莫边城发现,这次华铭为了补偿而增发的集体股,使用的资金实际上是他们上年结存的奖励基金的一部分。
会议室中有些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的,根据中国混乱而繁多的国有资产管理条例中的一条,国有企业奖励基金的性质是国有资产。因而将这部分基金作为集体股的投资的行为,严重一点定性的话,是蚕食和侵吞国有资产。
再一次说“是的”,在中国混乱的证券市场上这样的问题可大可小,可有可无。政府一面想推行市场化一面又想提防国有资产不会流失,这样手忙脚乱的体系下,上述行为可不是华铭一家才有的事情。
只是莫边城打算这一次把这件事闹大。那些想起诉华铭侵权的职工也许并不想给自己的厂子扣上侵吞国有资产的罪名——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诉状和证据都是他雇来的律师在运作和执行,在案件进入庭审阶段之前,职工们是不会确切的知道诉状的内容究竟有几项,和它所真正希望人们关注到的确切意图的。
当然一个星期时间对充分收集证据和准备起诉的种种程序而言完全不够,但是细处的功夫可以在起诉之后再行补充。对他来说只有时间最重要,要知道距离证监会的结果出来的时间只有十天左右。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这起诉讼在还可以影响证监会决定的时段中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希望可以直接对他们的处理产生影响。就算不行,华铭有了这份可以算作丑闻的讼累,接下来莫氏的日子也就会变得好过得多。
至少他是这样希望,和这样努力的。
为了不使莫氏高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损己以损人的后续决定,他在确认法院的受理决定之后,就把事情全权交给那几位律师,匆忙的赶了回来。
终于及时地给阴云笼罩的青莫大楼,注入了一丝鲜活的动力。
“太好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会议室里有人开始微笑,开始欢叫,好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开会!赶紧开会!看看下一步怎么改!”
一些好奇的眼光聚集在低头收拾卷宗的莫边城身上,这些人并不认得这个因为之前滔滔不绝的讲述而两颊发红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收拾完散落满桌的文件,安静地朝总裁的方向微微转了转眼,只看见满眼温柔笑意的靳倾,动作并不惹人注意的,轻轻推过来一杯水。
他再次低下头,没有敢露出一个哪怕只是疲惫的笑容。
“莫……前特助不打算做个自我介绍?”在座中有人出声了,声音里似乎是带着笑的,“咱们这些老朋友不打招呼无所谓,在新面孔
面前可别失了礼数。”
“在此之前还是先给个解释吧?”另一个声音,“为什么一个编制以外的人会对一切了如指掌,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不错,人事部你们怎么搞的?这样人才居然就离了职才来发挥热量!叫人家小看了不是!”
“冤枉,莫先生离不离职,离的是哪个职,哪是我管的事啊。”
眼看话头就要不对劲,这时候“笃笃”两声门响,蒋平南得体的微笑从门外探进来,“隔壁的小会议室已经准备好,顾问团的贵宾们请移步去那里商谈。”
莫氏亲族暂时闭上了嘴,很有默契的留在原地盯着靳倾和莫边城两个人看,目光决不是友善的。却见靳倾亲自站起来,引导着那些半是明白半是糊涂的专家们鱼贯而出,在门口又转过头:“莫边城,你也来。”
莫边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面色沉着的跟了上去。不去理会后面又开始嘈杂的声音,任靳倾把他拉到自己办公室的休息室里,又离开他去了小会议室。
疲倦的躺到床上。忽然后悔这么心急的跑来这里——不过,也罢,就算自己不面对,那些眼光也还是会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靳倾推门进来,拉起他的手。
“走吧,去会会那些‘老朋友’。头抬起来——不光是他们有话要说。”
会议室的门并没关严。他们还没走到跟前,先听到里面低俗的,猥亵的,笑声。
“……他莫边城一天工作24小时,也不容易!都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笑话,咱又不是躺着工作的,腰疼个屁——”
哄然大笑爆发出来。
“谁说疼了,我可听说男人抠屁眼的时候比女人还舒服!”
“哟,你试过?”
“刚才不就有个试过的,你怎么不问他?”
“用不着问!从飞少爷到倾少爷,要不舒服他能劈腿吗?”
“笑什么笑!人家一阵枕头风就能把咱全都吹跑喽,还笑!”
······
莫边城拉住攥起拳头脚步僵硬的靳倾,眼睛狠狠瞪过去。
你表现得越在乎我,我受到的敌视就会更多。
靳倾瞪着眼睛看回来。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后脑狠狠亲住嘴唇,然后
转过头,面色如常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坐在这屋子里的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用不着我说冠冕堂皇、遮遮掩掩的话。趁着难得的所有人都在,大家有什么话都尽管直说。”
“好,咱们就在公论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莫边城早就已经从青莫集团除名,却为什么还能插手公司运作?总裁你年纪虽轻,也不
能公私不分呐!”
“我想大家是误会了。没有谁能插手公司运作,莫边城不过是因为和我住在一起,因而对公司的运作状况有所了解而已。他毕竟也是青莫的元老之一,听我说了这次的危机所以想要为大家作些事情,怎么大家却都提防至此呢?”
“云倾,一家人面前不说两家话。你这套说辞骗骗别人可以,拿来哄我们就过不去了。他掌握的那些资料仅只是‘有所了解’么?你如此纵容,这一次确实是帮了大忙,可难保下一次不会是养虎为患!”
“不错。说难听点,青莫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不能为了讨人的好就随便处置!”
靳倾伸出小指抠了抠耳眼,忽然微微笑了笑。
“老实说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了很久。今天把边城留下来也就是想把这件事定一下——我想着他这样的人才荒废了可惜,想调他回来作助理,你们看怎么样?”
莫边城惊讶的转过了头,会议室里同时炸开了锅。
“笑话!咱们莫家还不至于这么缺人吧?只剩下这样……” 说话的
人轻蔑的上下扫视了莫边城好几眼,“……的人可用。”
莫边城张嘴想要发言,被靳倾挡了下来。
“不然你们给我推荐个好的?”他坐正身体,不卑不亢的看向一众叔伯,“他的能力你们都看见了。就算能力的要求可以低一点,有他这样资历和背景的也行——林家明的位子空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倒是给蒋平南找个帮手的来?”
“就是因为这个职位太重要,所以是宁缺毋滥。莫边城无论如何是不适合的。”
“还要怎么适合?凭莫边城的资历和能力正好可以补林家明的缺,而且这个位子无论如何不能再空了。”
“莫总裁,你不要一意孤行!这个莫边城闹过多少事情,给青帮丢过多少脸!你不嫌弃他就算了,还非得让他在外面丢人现眼吗!”
“啪”一声响,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各位叔伯,我敬你们是长辈,所以希望你们说话也都有点分寸——不错,他莫边城现在就是我的人,你们也嫌我这个总裁丢人现眼?”
“就来说说当年的事情,包括我跟他的事情。谁对谁错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从头到尾当了垫脚石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没他咱们能有今天?一码事归一码事,都别为了护短和偏见就把义气、道理什么都忘了!”
是的,他靳倾窝着这口气不是一天两天了。明知道这些话不足以说动顽固的亲族,明知道莫边城也宁愿这些事永远不再提才好——果然他冷冷的瞪着自己,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有些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做与不做对个人而言,就是不一样。很不一样。
环坐在会议桌周围的人们脸上浮现出各色表情。多是不屑和鄙夷,但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最后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开了口。
“一码事归一码事,就是这句话。青帮有委屈莫边城的地方,跟今天他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是两码子事。有些事情我们知道,可底下的弟兄们呢?外面的人呢?别的事不说,光是你们两个关系的传闻就能把咱们给毁了。”
紧接着又有人冷笑。
“好歹总裁你现在还是有个未婚妻的吧?你把莫边城光明正大的亮出来,就不怕那边不好交代?——就算是莫边城你,恐怕也不想这
样吧?”
莫边城和靳倾同时变了脸色,这是他们至今一直都在回避的一个事实——但是靳倾还是反击了回去:“工作归工作,私人归私人。只要在座的各位管好自己的嘴,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传播开——最关键的还是,你们能给我找来一个像他一样好的助理么?下次再出事的话还能像这样凭空冒出一个救兵么?”
“总之,任命莫边城为助理,我是完完全全从公司的需要考虑的。你们只需要承认这个身份,大不了我给他安排合适的工作地点,不会在你们眼前晃来晃去弄得大家不开心,怎么样?”
有人冷哼了一声:“看来这件事是不行也要行。不过,既然你想要的是我们大家的承认,就让他再拿出些能力的证明,光这一次的表现还是不够的。”
“你的意思是?”
众人交换了一会儿眼光。
“如果莫边城能把桂城商贸的谈判拿下来,我们就承认他可以胜任。”
“什么……”
“这件事只需要有胆识,够机灵——把最后一步补上就可以了,不能算苛刻吧?”
这不是要他拿命去冒险么!靳倾一时难在了那里,眼看着亲族们的脸上就要挂上嘲讽的笑容,莫边城忽然第一次出了声。
“可以,我接。”
靳倾猛地转过头去。莫边城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又说:“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还有一个条件,”众人的话还没说完,“就算成功,莫边城,你不得插手青帮的事务。”
莫边城淡淡地笑了,“求之不得。”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四十八章
又是这样,又搞砸了。靳倾懊恼的皱起眉头来。
可能真的是——不让莫边城浮出水面,不去想要大家的承认,不去索取那一点点公道,才是对自己对莫边城都好?
但是怎么能甘心,凭什么就要夹着尾巴做人,我们这个样子对不起谁?!
愤愤的心情在看到莫边城坐在车里朝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刻,完全消减了。心底变得柔软起来。吩咐司机开车,又把整个后座封闭起来,他抱住小别之后的情人,覆上嘴唇亲吻上去。
一吻不可收拾。
莫边城推开靳倾,从后座上探出头喘息:“不行,我很累。”
“不是在休息室睡过两个小时了?”低低的笑。
“那怎么够?”
“所以现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