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我更不解,他该不会是听了哪个琴师的天籁就要我教吧?“会啊。”我回答。想当年可是宫中第一琴师教出来的呢。
“就是,其实,那个……”
“说吧说吧。”要是要我教就一口拒绝。
“我们原来请的那个乐师突然患病来不了,所以……”
“啊?恩恩,然后?”“能不能请你代一下?”“啊??”我目瞪口呆。“拜托!”决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忽略掉我张大的嘴,“就一晚,一晚好不好?”“不好!”要是答应一定会有麻烦缠身的,我无比坚定地摇头。决变得很局促,不知怎么办好地把身体挪来挪去,“可,可……”“你有什么这么担心的啊?”还是忍不住问。“今天朝廷贵宾来宴,又恰好是我的十六岁寿辰,我对母亲说要给她个惊喜的。就是那个京里来的乐师,我请了好久都没请到。上次遇见你就是因为打听到消息,急急忙忙溜出去找。以为这下可以了,可谁知刚刚……琰,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决的眼里有乞求。原来上次如此匆忙也是因为这个。看来他是真的很爱他的母亲。“而且那样你不出席也能听到……”
我有些不忍。“你就这么有把握我能弹得跟那个乐师一样好?”是刚刚得到消息吧,才来不及找别人。看来宴会已经开始有些时候了。
“这个,实在是没时间了。”决低头。还是不相信我的吧,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弹回以前的感觉。可仍然来找我帮忙吗?沉默。“那我要在那个高台弹。”叹了口气,我投降。我知道有一个高台的,就在大厅斜对的阁楼上。应该不会有问题。决猛的抬头,眼里的惊愕渐渐转为狂喜:“那你是答应了?”
我点头。还能怎么样呢,不想伤了决,只好折中。弹得好弹不好不是我的问题了。不,是我不管的问题了。决嚯的站起来,亮亮的眼睛掩不住的激动,抓住我的肩膀,说不出话。“好好,不用谢,我会尽力,不会勉强自己,不用担心。”我笑着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背,“那个乐师的衣服呢?”决似乎呆了一下,然后他的手把我的肩膀抓得更紧。“怎么了?”又有什么事吗?“琰,”他缓缓开口,眉皱得更紧,满脸的恳求原谅。我的心里开始发毛。“那个乐师,其实,其实是个女人。”“什么!!!”我嚯地推开他,转身就走。开什么玩笑!“琰!琰!”决急忙上前拉住我,“对不起,我知道很难为你,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了。”见我还是义无返顾,他又紧接着说:“琰,没关系的,就一次好不好?你坐在高台上没人看的清的!”“太过分了!”我大声喊出来,挣脱不开决的钳制让我恼火,“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看!”“对不起。”决的眼里有受伤和委屈,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知道。真的,对不起。可母亲,她快撑不下去了……《醉东风》是她一直想听的,可一直请不到会弹的乐师……我不奢求你能,但请你弹一曲你最拿手的好不好,母亲会开心的……”无语,看着决越来越痛的眼,我开始动摇。一直躲着不见百里夫妇,原来百里夫人的病已如此严重,连权倾一方的百里家也束手无策。那首《醉东风》是宫廷乐曲,虽然弹奏的技巧并不高,但要表达出那股恬淡庸懒却不是所有乐师都会的。无怪决如此辛苦地找。其实《醉东风》还有歌词的,但大多乐师都忙着弹琴了,没几人能唱。而我……哎。
“琰?”沉默,然后决很认真地看着我,激动渐渐平复,“真的不愿意的话……很抱歉让你──”“为她准备的衣服呢?”我慢慢抬眼直视决,想要从他的眼里找鼓励。“……琰,谢谢你。”决很感激地笑,皱起的眉让我不忍。我想我再也无法反悔。好吧好吧,也许女装更能掩人耳目。决的侍女上前为我更衣,可我还是很排斥。没办法,认命吧。明显地感到她们在看到我时一瞬的失神。拿眼横她。换好衣服,然后为我绾上女性的发髻,插上精致的簪子,再放下我长及腰的乌丝,上妆。侍女的动作越来越慢,每当我看向她们时又突然加快速度。啧,决太宠她们了,怎么能容许她们直视着别人呢,我可是上宾!何况我现在还有气没消。小心我翻脸。终于解脱。我看向镜中的自己。哎。我想我今天是打算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站起身,听到决从外间进来的声音。于是我转头看着决。决的笑容凝固,然后不自然地对我说:“比想象中还要──”
他停住,因为我正用杀人的眼光瞪着他。
忿忿地走上高台,任凉风带走烦躁。
坐在琴前,试着调音,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对面就是百里家请的达官贵人了,会不会有认识我的人呢?我无奈地笑笑。不过他们应该看不见吧,决还特意为了我在高台四周围了一圈纱。月色撩人,我远远地看着他们饮酒谈笑却完全不起波澜。我对夜有一种依赖,在黑暗中会不自觉地静下心来。决对我做了个手势。我笑,该我了。
轻抬手,任手指在琴弦间流畅。看来还没忘呢。然后我听到座中的抽气声。《醉东风》我的琴师老师是个很严谨的人,懒惰的我在他座下没少挨训。只有这一首,却使他把我当成了琴乐之才。原因我们都知道,要把琴弹得好我没把握,但要弹得懒就没问题了。所以之后他就没难为过我,只要我没事弹弹这首《醉东风》。
我开口唱,高低起伏的音调,平平淡淡的语气。整个百里山庄只剩我的歌声和琴声回荡。我看着座中那几个衣着华贵的老者,然后把目光放在中间一个面色苍白却仍旧雍容的妇人上。就是她吧,决的母亲,一直微笑地看着决的母亲。
我想起了我的母妃,薄福的红颜。却是关在自己心里的囚犯。却是不给我机会的债主。却是只会对我笑得温暖的母亲。
我出生在三月,冰雪初融的三月。母妃曾对父皇说,我是个带来希望的孩子。所以她叫我“希”“小希”“小希”她总是这么唤我。然后对我笑。真的吗,我真的是希望吗?难道我不是绝望吗?“不不不,你是希望,你是希望。”可为什么只有我的声音呢?
我的心有些乱了。然后我想到父皇,那个没能抓住自己真爱的父皇。同样令人屏息的父皇和父亲,为什么不能抛开一切在一起?皇位,权势,金钱,江山,还有常伦……
所以母亲就成了牺牲品,一个影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疯掉,是因为终于明白了真相吗?我在心里冷笑。这就是爱吗,炙烈却经不起世俗的考验,末了还要抓一个替代品牺牲掉。我不会再去追究当时的事了,我已经知道的够多,再多我会承受不了。
十几年来我一直没能得到的母爱决得到了,那十几年来我一直想回报给母亲的也一并替决回报了吧!
反正我的心已经乱了。所以当唱到第二段的时候,我有意地加进了感情,《醉东风》里不允许有的感情。
一遍一遍。你能听出来吗?我的伤,我的痛,我的想带她走。你听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她,你没有她的痛。就算时日无多又如何?好过没有意识没有感情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你有的是幸福。还有,她所奢望的爱。
我不曾奢望的爱。
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礼物,我简直不知道要摆一副什么表情。是我自己不小心才造成这种哭笑不得的情况,又能怪谁呢?当时也太投入了,竟然没察觉到斜拂过来的掌风。纱帐被挑起,听到齐齐的抽气声。赶紧低头已经来不及了。哎,说回来要是真的察觉了又怎么样,我总不能出手吧,一个乐师没事学武功做什么?越弄越糟。现在好了,任我怎么劝都不肯拿回去。也罢也罢,反正是你们自己要送,我也尽了心拒绝了,决都直接说出我是顶替的,甚至告诉他们我是男的,还要扔钱也是你们自找。的
我拿起其中的一个礼盒,面无表情地拆开,看到一对玉如意。晶莹剔透,还泛着寒光。上好的寒冰玉啊,我冷笑,能得到看遍世间珍宝的我赞赏,真是不易。皇室的挥霍,又要饿死多少百姓。轻叹,把他们放回盒中,却瞟见盒底还压着一张字条。这次又用什么词来炫耀他们的才华呢?我坐在桌边的檀木椅子上,拾起来看。“愿能再次闻得天籁。”这么简单?我皱眉。不象那帮色狼做的事啊,会不会有阴谋?不自觉地查看署名。没有身份,只有一个名字。“拓拔睿?”我念出声。“咦?”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接着一道青色身影闪入,“你怎会知道是我?”
我猛抬头,却对上一双炯炯的眼睛。
柔美的脸部线条,十分清秀。
“你是?”警惕地起身,我竟然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太专心?还是……这人不简单。“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笑得柔和的眼,没有危险的气息。是我太多心了?
我低头看了看刚刚念出来的名字。“拓拔睿……吗?”“不错。”他自顾自地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刚拆开的礼盒,微笑着问:“怎么样,还喜欢吗?”
“……还好。”总不能说不好,虽然不喜欢。“……不喜欢啊。”我惊愕地看着他。完全用的是陈述语气,我的情绪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他的目光从玉如意上转过来,仍然微笑着说:“不喜欢也没关系的。”又转头看了看那一堆没拆的礼物,笑出了声,“看来你很苦恼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觉得那堆民脂民膏没有之前那么厌恶了。是被纯净的笑靥感染了吗?我转过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似乎楞了一下,然后又展开笑靥:“也没什么事。不过……你看我进来这么久了,也不请我坐下喝杯茶?”这回轮到我楞了。从小到大都没人来拜访过我。即使有也是不多的几个亲近的人,也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几时招待过别人?他看我楞住,也不说话,一直微笑着等我回神。是个爱笑的人呢。完全没有忧愁的明净。“请坐。”半晌,我开口。动手帮他沏茶。“你的丫鬟呢?”见我终于有反应,他才缓缓地说。“不知道啊。”我实话实说,也坐下来。“你不知道?”他双手捧着我刚沏好的茶,有些惊异。
“是啊,有什么关系。我没什么事不会找她们的。”就算有事也不找她们啊,直接找决不是比较省事?喝着茶,晶亮却毫无锐气的眼睛直视着我,他重新微笑,“为什么连决都不相信呢?”我再次楞住。送走拓拔睿后,我坐回桌边,随意地把玩着那一对玉如意。真是个有趣的人呢,虽说他猜到是因为我的神情和语气。不过,不细心的人也做不到吧。是因为久居官场吗?那又为何会有那么纯的眼神呢?是刻意掩藏的吗?真正的好官也不会没事送一个仅仅为他弹过一曲的人价值连城的宝物。啧,我是怎么了。反正也回绝了他的邀请,那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摇摇头,重新把它们放好。
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精神好了很多。前几日的礼物和拜访搅得我平静的生活乱糟糟,现在总算告一段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吧,不然我真的要挪个窝了。阳光很好,我很难得地想要去园子里逛逛。一路踢着石子走在鹅卵石小道上,听着鸟叫与水鸣,满目的碧色。静静地坐在大树下,享受着树荫的阴凉。来到这里也已经两个月了吧,总的来说还算安定。只是不知道百里夫妇能忍我到多久。倒不是怕多一双筷子,不过……我一直刻意隐瞒的身世到底还是个问题。想来为了不至于骗决,我甚至连个假的都没编过。决真是受宠呢,百里夫妇好象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样子,呵呵。如果他坚持,应该还能再住上几个月吧。刚刚在想着,就看到决行色匆匆地从花园小径穿过。又发生什么事了吗?不会又是找我麻烦吧?哦不,我先闪人。“琰?”糟,被发现了。我加快脚步。“琰!”我听到后面传来跑步声。好吧好吧,只好停下来。
“什么事?”我很没好气地回头瞪着决。要是再找我弹琴就转头走人。“琰?”决一脸的疑惑,“怎么了?”
啊?我这才想起他并没有拜托我做什么事啊,只好赔笑:“没什么。”决想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啊,是因为上次的事吗?”我白他一眼,刚刚的羞愧飞掉。一想起来就有打人的冲动。“对不起!”决立刻满脸的愧疚,“我已经努力地解释了,可是他们……”“那阵掌风是怎么回事?”怒火中烧,这下好了,在这么多人前出丑,还惹了这么多蜜蜂,不,苍蝇。“你不会也出一掌顶掉吗?”
“真的很对不起!”决更紧张了,“我根本没预料到,之后我也有出的啊,可是太强我顶不掉!”的
看到他那么局促有些报仇的快感。“哦?”想想也知道,就凭决三脚猫的功夫能顶掉才奇怪。的a9a6
“难道……”我故意靠近决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连你也看我入了迷,反应迟钝?”
决一脸的尴尬,看了看我,有些脸红地转头避开我的视线。你转头?你竟敢转头?明确地明白这代表的意思,我毫不犹豫一手切,决就软软地摊倒在我脚边。“哼!在这里好好享受你家园子的美丽风光吧!”我大方地踩他一脚,转身走人。远远地看见管家往这边走来,同样的行色匆匆。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吧。现在已经没有被拖进去的危险了,连周公都找不到那个罪魁祸首下棋。所以我很大胆地拦住他,问道:“管家这么早要去哪里呀?”“哦,是琰公子呀!”管家做了个辑,再抬手擦擦苍老脸上的汗,恭敬地说道。“管家不必如此多礼,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混饭吃的,得蒙百里夫妇错爱才得以在这里逍遥。”应该是百里公子才是,飞扬跋扈才对。
“琰公子这么说可就折煞小人了。我家少爷交游的人决不会如此不堪。”我轻笑,要是他知道我一手切就解决了他所崇敬的少爷会做何感想。“况且谁不知道琰公子文广识博,还精通音律,我百里家能招待如此……”
“好了好了。”提到音律就一肚子火,不免大声。不就万分荣幸吗,不听也罢。然后我吸口气,理理情绪,不该对无辜的人发火:“对了,管家这么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哦,是这样的,”看来被我吓到了,“是前几日来参加宴会的十九皇子,偶患奇疾,几个附近的大夫会诊都查不出病因,正在考虑要不要请御医,可又怕闹到宫里触怒皇上……”之后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有一阵轰鸣,还有急速蔓延的冰冷。
你也来了吗?令国第二十九代十九皇子轩辕炻叶。
第3章
入夜,我还在屋子里来回跺步。怎么办呢?叶真的出事了。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当初我逃离皇宫前不久他还发着高烧。我并不怀疑其中有诈,因为叶不会武功,眼力不会这么好能看到我的脸;而且,叶应该是恨我的吧,我一定伤他很深……我的头好痛。外面已经很黑了,我却不知道现在是几更。从来不关心时辰,百里山庄里没有报更的人我也就成夜猫了。又踌躇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出去。只是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问时辰而已。不,我问时辰干什么?我又转身回房。应该没事的吧,这里的大夫不会差。可是,毕竟比不上宫中。而且,就连宫中的御医都对叶嬴弱的身子发愁,当初皇后都不知为此哭过几次。每次皇后眼圈红红的我就知道叶又病了,可叶在我面前总是装成很快乐完全不受病痛折磨的样子,还很高兴地跟着我到处跑。那时侯……呵呵,我忍不住轻笑。可现在,他还认得我的样子吗……
我甩甩头,想去就去吧,就当是替决解决问题好了。醒来后又被关在谷里的两个月里,我一天到晚地在藏经阁里查阅医学经典,就为了能早点出谷。可没等到许可就自行溜了出来,没想到现在用上了。一般的疑难杂症应该难不倒我吧。
我的脚步越来越慢,脑海里不断想着可能出现的场景。他在吃药?还是已经睡了?现在去打扰好吗?是什么病呢,连百里家请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吗?那我行吗,都还没出过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叶的房间门口了。我咬咬牙。抬手。又缩回来。再抬……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停住……停住……只剩那么点了,可不行就是不行。哎,好吧,我妥协。不进去,在窗口看一眼总行了吧。刚放下手,就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