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麽?』
梅留云正在书房写字,朱宸济来到门口,双臂抱胸,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梅留云却头也不抬,『写字。』
『写什麽字?给谁写字?谁教你写的?』朱宸济走到书桌前,故意皱眉瞪著头梅留云,不断逼问:『你背著我和别人暗通款曲吗?』
梅留云抬起头白了朱宸济一眼,『皇太子生母寿宴在即,「我家王爷」建了一座花园孝敬她老人家。』梅留云故意强调了四个字,乐得朱宸济眉开眼笑,『皇太子想在那天办个曲水流觞宴庆祝,我家王爷於是吩咐我写一横副给流觞宴题词。』
朱宸济看似开玩笑,其实并非如此,他相当正经的观察、细问、掌控梅留云的一切行动;甚至让梅留云有种回到年幼时被套上金颈圈的感觉,虽然朱宸济已经没有年幼时那样跋扈。然而朱宸济有时近似无理取闹的多疑,不但使梅留云觉得沉重,更显示朱宸济并不信任他。梅留云隐约感觉朱宸济有事瞒他,让他颇为失落:原来在朱宸济心里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并非完全推心置腹,不是独一无二的人。
朱宸济没有注意到梅留云的眼神,只是笑嘻嘻的绕到他背後,『让我验收词题得如何。』朱宸济从後面环抱著梅留云,将头挨在他脸颊边,『梅状元以右军体写太白文,好。』
原来梅留云正以行书写著《春夜宴桃李园序》:「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梅状元暗示这个花园应该取名「桃李园」?好,就这麽叫吧。』朱宸济在梅留云的耳边轻轻的说,同时在他的颈子上吻了几下。梅留云闭上眼睛,持笔的右手却凝势不动。
『好定力。』朱宸济语带挑逗,同时拉开梅留云的衣襟,往他的颈窝锁骨轻舔慢吻;左手则在他的腰部抚弄游走。梅留云深吸一口气,右手还是一动也不动的停在「章」字上。
『我没有你的定力好。』朱宸济微微一笑,右手扶在梅留云的手上,『既然是曲水流觞...如果是我的话,你猜猜我会写什麽?』
『绝对不是什麽正经东西。』
朱宸济像教人习字一样,牵引著梅留云手上的笔在纸上挥舞起来。纸上的字体由行书变成浓郁狂放的草书:「有卿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於所遇,暂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兰亭序》在朱宸济的略修以及换置分段之後,透出旖旎春情;梅留云不禁两颊飞上红晕。『这是我对你的肺复之言。』写完後朱宸济将笔放下,『不正经的是王右军,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
『总不能把这个送人祝寿,你只能认命重写了。』接著,朱宸济将梅留云从背後腾空抱起离开书桌,『不过得明天再写,接下来的时间该陪我相与俯仰、放浪行骇。』抱著梅留云的朱宸济走到书房後的禅榻处坐下,『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必须是我。』
朱宸济在梅留云的耳鬓厮磨亲吻著,一只手抚摸从颈部到胸膛精实匀称的线条,另一只手则探进他的下体在股间揉捏。梅留云感觉到朱宸济双腿间已经膨胀勃动,知道这时他最不设防,於是突然柔声问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又是什麽?』
朱宸济毫不迟疑的回答:『对我朱宸济而言,最重要的是你。』
『对四皇子丰王而言呢?』
朱宸济愣了一下,语气变得保留,『丰王...不过是个头衔。私下的时候,别把我当王爷看。』
『皇子生下来就是皇子,命中注定,改不了的。』梅留云淡淡的苦笑,『如果你不是王爷,我也不会认识你,更不会有什麽「私下」的时候。』
『什麽意思?』朱宸济皱著眉逼问:『如果我不是王爷还没资格和你在一起?』
『要我别把你当王爷看,现在不就是「王爷」在说话?』梅留云拨开朱宸济的手,从他的怀中站起来。『你去哪里?』朱宸济很快的抓住梅留云,以半命令的语气说:『我说可以的时候你才能走。』
朱宸济蛮横的让梅留云正坐下来,硬生生的直入他的体内。『如果你比较喜欢我用王爷的态度对你...也可以。』
毫无缓冲点的坐姿更加深刺激的强烈,梅留云不由得一阵激栗挺直了背脊向後靠在朱宸济身上。朱宸济一只手扣著梅留云的腰部、另一只手分开他的双腿;在爱抚和刺激之下,梅留云的身体本能的兴奋回应,但是他的意识却保持理智,『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有些事没告诉你不是因为想欺骗你,而是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朱宸济轻轻的舔咬著梅留云的颈肩,『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希望你什麽都不要多想,只要享受就好。』
梅留云看似服从的闭上眼睛。然而,一股不安与忧虑却隐隐袭上心头。
45
早晨,梅留云一如往常的将各路拜帖分门别类的处理,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几声清亮的金属鸣响,『我佛慈悲。』接著,门房有点疑惑的过来请示:『梅大人,一个自称来自岭南的僧人求见王爷。』
朱宸济修禅,对各路修行僧侣道人都十分礼遇;许多行脚僧或道士经常上西苑化缘,是极为稀松平常之事。梅留云於是不假思索的说:『将上门化缘的禅师请到斋房好好招呼,不需要特别劳驾王爷。』
门房却迟疑的说:『小人原来也是这麽想。但是那位师父说他并非上门寻求施舍化缘,而是有重要天机奉告,助王爷驱灾解难、逢凶化吉。』
梅留云略一沉吟,以朱宸济的阔绰名声,假借算命看相之名上门钻营讨赏的人也不再少数。『有任何天机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不,那位师父坚持只能向王爷本人面授机宜。』
梅留云摇摇头,正要走出去看看这个僧人究竟葫芦里卖什麽药,突然间却眼前人影一闪,朱宸济竟然自己快步上前,僧人看见王爷立刻打了佛揖,朱宸济也双手合十回应。『没事,你们都退下吧。』接著便自顾自的和僧人交头接耳起来。
门房立刻离开,梅留云皱著眉迟疑的站在原处,想一探究竟。朱宸济虽然没有赶他,却将门半掩上,并且跨了一步故意遮住梅留云的视线。
比起开口赶他走,朱宸济故意防范的动作更教梅留云错愕,好像把他当成打探秘密的细作。他毅然走进房里,转身时,眼角馀光瞟见僧人将一封密函交给朱宸济,被朱宸济迅速的收进怀里藏好。
梅留云心中一懔,脸上却不动声色。
又过了一会儿,朱宸济才故意大声的说:『那麽水路普渡的法事就有劳师父。阿弥陀佛。』接著才随手招来下人准备素斋盘缠赠送,僧人恭敬的收下道谢之後便离开了。
送走僧人之後,朱宸济来到梅留云身边,彷佛不经意的说:『再过不久就是我母亲的祭日,今年我想以她的名义办个水陆法会积冥德,才找那个僧人来的。』
梅留云心中暗想,离黄贵妃的祭日明明还有好几个月。而朱宸济故作无事的刻意强调,更让他暗藏秘密显的欲盖弥彰。梅留云於是随口问道:『所以那位师父交给你的便是法事的名单了。』
『胡说什麽。那个僧人什麽也没给我。』
『喔。』梅留云什麽都没有多说,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朱宸济却像企图转移注意力一样,挨在他身边亲吻搂抱、耳鬓厮磨一阵之後,才悄悄离开不知到哪里去。
46
之後,朱宸济每隔几日便会离开西苑一两个时辰行踪成谜,连梅留云都不知道他和什麽人去了哪里。梅留云假装不在意也不关心,其实心中疑虑越来越深,想看看朱宸济要到什麽时候才会自动对他开口。他不知道朱宸济有多少秘密、究竟防范他到什麽地步。
不过,梅留云也在心里设好了退路。他不喜欢被当成狗似的让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保留身为人的最後一点尊严:与其被赶出去,他宁愿自己走。
『梅状元。』
距离皇太子生母的寿宴越来越近,当梅留云正在继续尚未完成的《春夜宴桃李园序》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一回头,竟然是瑞王朱宸浩。梅留云连忙放下笔向他请安,并立刻遣人向朱宸济通报;片刻之後却得到回报说丰王不在府里。
看来朱宸济又神秘失踪,梅留云心里有些埋怨,却还是为朱宸济打圆场:『真不巧,王爷应该是到兵部议事去了,让瑞王白跑一趟。』
『无妨。』朱宸浩笑著说:『反正我不是来找四哥的。』
梅留云才注意到朱宸浩的确手上抱著几卷画轴,他小心翼翼的将画轴在书桌上。『我新得了一批沈石田的画,想请梅状元帮我看看。』
朱宸浩走到梅留云旁边,展开一幅画轴让他欣赏。画面上绘著江南的山水园林,并落有「沈周」的款。『这是我从苏州的一个曹姓太守手上得来的。』朱宸浩说:『沈石田的书画流传太广,临摹仿造者太多,真伪难辨。所以想问问梅状元的意见,看是真是假?』
梅留云低头仔细看了一阵,『...落款是真的。』
朱宸浩点点头,『不过,看这里。』他向旁边跨了一步,挨在梅留云左後侧,伸出右手绕过梅留云的肩头指向一处高山线条,『这里...会不会有些太过粗简?沈石田癖性亲和,就算是仿品也照样落款,搞不好是有人仿画,而由本人落款。』
梅留云思考片刻,『沈石田的画构图细秀、笔法沈著,而晚年之後渐为豪放气阔,我看应当是...』
『五弟来了怎麽没有人向我通报一声?』当梅留云与朱宸浩的讨论正酣,冷不防的从背後冒出一个声音。『王爷。』『四哥。』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到朱宸济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
『之前门房说四哥不在,我才趁机借用一下四哥府上的状元。』朱宸浩的手顺势搭在梅留云的肩上。
『是谁瞎了眼,我在禅房。门户不清啊,我得找天好好把府里上上下下整顿一番才是。』朱宸济走进房中,冷冷的对梅留云说:『倒楣鬼你还愣在这里做什麽?还不快滚下去办你的事?没用的狗东西。』
梅留云一言不发的向两个王爷告退之後便低著头走出书房。
瑞王看著梅留云的背影,『四哥对府里的人管教真是严格。』
『恐怕是不够严格,各个自以为是,而且各怀鬼胎。』
『不过四哥错怪留云了。是我要他帮我看看这几幅画。』
听见瑞王状似亲密的直呼梅留云的名字让朱宸济极不舒服,但他却淡然一笑,『那个倒楣鬼,不过就是个下人,只是会写几个字,乏味的很,没什麽特别之处。夸他一下,就以为自己是什麽有头有脸的人了。』
『他不是才考上武状元?除了四哥府上之外,哪里找得到这样文武双全、能诗擅画,又有好风情的下人?』朱宸浩故意感叹的摇摇头,『这样的话,我斗胆向四哥讨人:如果四哥不喜欢梅留云,能不能赏给我?』
朱宸济哈哈大笑,『那种不值得的贱东西,赏了不是让人笑话。』
『看来四哥毕竟是舍不得。』
『什麽舍不得。』朱宸济斜睨了瑞王一眼,『把倒楣鬼给你原本也无所谓,我也乐得去楣运;只是把老旧卑微的东西送人显得我丰王小气。让我挑几个又好又漂亮的,明天送到你府上。』
瑞王笑而不语。『别再提那些下人扰人雅兴。』朱宸济将话题一转,『到底是什麽风把五弟给吹来的?』
47
『四哥为太子生母筹备寿宴的事在京里传得沸腾。太子生母是个身份不高的都人,太子的手头又不阔绰;现在由四哥出手办得风风光光的,让老人家多有面子,太子也很感谢四哥。』瑞王迂回叨絮的把话绕了好大一圈,『父皇平时对太子生母不闻不问的,这次破天荒下旨赏赐,好像皇后也会出席寿宴。听说不但在京大臣都会去贺寿,外省官员也都挤破头想祝寿,礼品都已经上路了。所以我想问问四哥,该送什麽礼物好?』
『寿礼是个心意,送什麽都好。』
『不好琢磨。礼物送小了没面子、送大了又逾越身份。』瑞王烦恼的摇摇头,『更忌讳和别人送了同样的礼。四哥,大家都送了什麽礼?让我有个底,也好准备。』
原来为了这件事。朱宸济为太子的生母办寿宴,不但卖足人情,更趁机试探:他开始插手吏部事务,必须多探一点底细。果然,国本派朝臣认为朱宸济此举尊长厚道纷纷赏脸,福王派官员对丰王有所觊觎也大力支持;而无论是持观望立场或想拍马屁的官员,更不遗馀力的参与。由於朱宸济是寿宴总策划,所有寿礼於是都先送到西苑,并且由梅留云亲手经管。
朱宸济吩咐梅留云将寿礼誊录两份清单:一份只标写送礼人的粗略名单示将交给寿星,朱宸济手上的另一份则详细记录送礼时间、礼品内容、送礼人等等细项的清册。从清册上可以推敲出官员的交谊往来甚至操守等等,有大用处。由此看来,朱宸浩找梅留云恐怕没安好心。
『你也知道我的记性不好,寿礼到我府上也是路过而已,我怎麽会留心注意?〕朱宸济推拖,『再怎麽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管送什麽相信寿星都会高兴的,哪有什麽逾越还是面子的。』
『四哥既然这麽说我就放心了。』朱宸浩拍拍胸口,似是松了一口气;然而眼神却难掩失望。『还有另外一件事。』
朱宸浩顿了一下,『听说今年黄贵妃的祭日四哥计画办水陆法会,我也想尽一点心意。』
『喔,这件事。』朱宸济搔搔头,『计划如此,已经找了适合的僧人。多谢五弟,等更确定的时候再告诉你。』
朱宸济的心里非常震憾,什麽水陆法会其实是他信口胡诌哄梅留云而已。问题在於他是趁四下无人时在梅留云的屋子里说的,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情,怎麽会传进瑞王的耳朵里?
这表示西苑里有人监视著梅留云,而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恐怕是因为他和梅留云私下独处的时候太过放松而丧失了应有的警戒所致,朱宸济不禁深深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