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下)
48
瑞王离去之後,朱宸济立刻命人叫梅留云到禅房见他。朱宸济忧心忡忡的坐在禅禢上,他不确定西苑里还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当然,他早就知道府里上下都是间谍细作,也想好各种应对方法,但是他并不想把梅留云也扯进来,更不喜欢当他们两个人亲密做爱的时候有人监视,那是他独享的时刻,不希望有任何外人介入或参与。
过了好一会儿,梅留云终於来了。他面无表情的走到一脸烦躁的朱宸济面前,『王爷。』
『你今天太松懈了。』朱宸济皱著眉头,语气不耐。
『小的办事不力,请王爷海涵。』
『你为什麽用这种语气说话?』梅留云故意以卑微的语气僵硬的回答,让朱宸济觉得不对劲。『我并不是责备你。只是叮咛你,以後老五上门的时候,可得小心防著点。』
『王爷如此吩咐,是为公还是为私?』梅留云的语气依然冷淡。
『都有。』朱宸济坦白的说:『於公,我和五弟什麽时候推心置腹了?他府上养了多少文人画匠,难道没有一个人分辨得出画的真假,非得特别到这里找我的人才行?分明有鬼。果然他是为了寿礼名单来的。』对於有人偷听他们说话的部份,朱宸济却刻意省略不提。
『所以王爷是怕我口风不够紧?』梅留云的语气中带有些微讥讽,『还是认为我蠢,应付不来?』
『你聪明,但是心软。我怕你被他骗了。』朱宸济伸手将梅留云更拉近自己一点。
朱宸济叹了一口气,双手环抱住梅留云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腹部。『於私,我讨厌看他缠著你的样子。』
朱宸济的坦承似乎些许软化了梅留云的态度,他迟疑的也将手钩上朱宸济的後颈并轻轻抚慰;朱宸济则更将他抱紧。过了一会儿,朱宸济再也按耐不住,开始解开梅留云的衣带,将脸紧贴在他赤裸的腹部,热烈的舔吻著,并一路下移直到双腿之间。梅留云双手撑在朱宸济的肩头,一动也不动的任凭他恣意肆虐。
接著,已经欲火沸腾的朱宸济乾脆的掀开自己的外衣,将梅留云面对面的拉坐在怀中,一鼓作气的挺进他的体内,狂热的抽送。
相较於朱宸济的激情,梅留云却冷淡漠然,既不反抗也不回应;好像一尊白玉人俑。朱宸济於是有些失措,『你在想什麽,怎麽那麽冷淡?』
或许是自己太激动所以让对方不舒服?朱宸济心想,他无法否认自己甚至只要看著梅留云就能情绪澎湃,有时会失控而不顾力道轻重。他自知是个很难安份的人,而梅留云总是陪他折腾一整夜,让他如痴如醉。朱宸济希望他也能给予梅留云最大的满足,希望他快乐。
但是,梅留云的淡漠却让朱宸济越来越不确定,害怕梅留云其实只是敷衍他,因为他是王爷:因为他是王爷,梅留云才和他在一起;如果只是单纯的「朱宸济」,梅留云可能早就离开他了。
朱宸济非常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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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想什麽?』朱宸济停下动作,用力抓著梅留云紧张的逼问。
梅留云回避似的别过头一句话也不答。『你听到我和老五说的话?』朱宸济突然想起梅留云应该是听到了他和瑞王的对话,『你介意那些话?别傻了,那是故意说给五弟听的,你何必放在心上?』
『我当然知道那是说给五王爷听的。』梅留云低声说,语气依旧冷淡。
『那麽...』朱宸济念头一转,意识到梅留云介意的恐怕是他行踪神秘一事。心下沉吟,但是现在时机未成熟;加上隔墙有耳,细作猖獗,更不能冒险。『我刚刚真的在禅房里。』
梅留云斜眼瞪著朱宸济,哼的冷笑一声,『我再怎麽傻,也没有你想像中那麽好骗。王爷为什麽不把一切摊开来说清楚?』
梅留云兴师问罪般的态度,让朱宸济由情绪高张顿时坠入谷底。他发觉自己处於一种错乱的状态:梅留云坐在他怀中的身体是那麽柔顺而契合的接受他,意识却剑拔弩张的和他对立,语气神情中甚至隐含排斥。朱宸济突然懊恼起来,『谁准你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同时在梅留云的宗筋与三焦等穴连拍数下,梅留云顿时全身酸软脸色胀红,无力的瘫在朱宸济怀里,眼神却依旧倨傲。
『把一切摊开来说清楚,这该是我问你的才对!』朱宸济紧抓著梅留云的肩膀,『我才想问你是不是背著我见什麽人、或是瞒著我想什麽人;我从来都猜不透你心里想些什麽。』
『心里想著其他人的...应该是王爷吧。』梅留云幽幽的说。
『我的情况不同。』朱宸济神情严肃的看著梅留云,语气坚决:『不过...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再也不碰其他人。』
看著朱宸济执著的表情,梅留云反而有些退缩迟疑。『一句什麽话?』
朱宸济下定决心豁出去。只要梅留云对他表白,他什麽都不在乎。『说你...』一个爱字卡在喉咙又被他硬吞下去;他的眼神近乎哀求,『不。惟独这个我不想教你,我要你发自内心告诉我。』
梅留云却垂下眼帘。朱宸济让他有太多的不安全感,纵然知道朱宸济想从他口中获得什麽答案,却说不出口。『我只是个下人。』梅留云於是淡淡一笑,『哪有资格要求王爷做任何事。』
梅留云的回答教朱宸济的心凉了一半。他把头埋在梅留云的颈窝里,好像一松手人就会离开似的双臂紧紧抱著梅留云。
『别让我太担心,倒楣鬼。』朱宸济在梅留云耳边轻轻的说,声音中带著极轻微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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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之後,朱宸济派梅留云到慈庆宫帮忙张罗太子生母寿宴的筹备工作,他自己离开西苑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个人一天中甚至见不到一面。虽然只要机会许可朱宸济依旧在梅留云的宅子里过夜,但是梅留云可以感觉得出朱宸济的刻意回避。
在西苑里不是没有耳语。纵使梅留云再谦和低调,仍然无法改变他在西苑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整个西苑中只有梅留云的宅子和禅房的门禁最为森严,除了朱宸济和梅留云两人之外閒人忌进。由於梅留云随便一句话都能左右朱宸济,的确许多人巴结他,希望他能在丰王耳边美言几句;但也不少人见了眼红,便挑剔说一个下贱的军馀子弟怎麽配当王爷跟班;等他参加武士夺魁,正式有了身份等地,又说他是狐假虎威。
『什麽大人,不过是中了武试而已,也配称大人?那是当官才能让人这麽叫的,真是不知羞耻。』
一日,当朱宸济又神秘离开西苑的时候,梅留云听到几个乐工侍仆碎嘴聊天。这些閒话其实梅留云早就司空见惯,平时并不在意;但是最近他和朱宸济的关系有点尴尬,於是下意识的留心起来。
『没办法,谁教咱们王爷就是吃他那一套。平常总装得正经八百的样子,关起门来,搞不好...嘿嘿嘿,大概是学了什麽好功夫,不然怎麽抓得住王爷?』
『王爷再晚都会上他的宅子过夜,怎麽,只有那里能睡啊?我看他多半是对王爷下了蛊,阴险小人啊。』
『秘诀就是上对床、跟对人,就能飞黄腾达,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几个人越说越下流让梅留云不禁皱眉,决定还是别听得好,免得让心情更恶劣。
『...再吃香,不过就是现在而已。』一个乐工说:『说穿了,不过是王爷的枕头。枕头睡塌了总是要换的。』
「王爷的枕头」这句话突然像尖锥一样深深刺进梅留云的心里。
『是啊,等到王爷玩腻了还不是一样,不,或许更惨。』一个声妓说:『现在王爷不就有新欢了?』
『你们以为王爷偷溜出去干什麽?其实啊...就是逛窑子嘛!』
朱宸济上妓院需要这样瞒著他?梅留云不禁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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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济穿著平民衣物扮成商人模样,带著四、五个侍卫一路辗转来到一户红色大门前。敲了三下门,接著一个妇人开了门,『哎呀,是四爷,快请快请!』
朱宸济丢给妇人一小袋碎钱,妇人立刻眉开眼笑的带领朱宸济走近内院,几个侍卫则在门口等著。
经过一连串的厢房,来到最深处的僻静厅间。妇人站在门口等著朱宸济又给了她一小袋碎钱之後便笑嘻嘻的离开。等妇人走出视线之外,朱宸济才走进房里并栓上房门。
这个地方名叫「北里坊」,是京城著名的妓院之一。不久之前一个商人带了一个女子要求在北里坊包住,鸨妇只知道商人自称丰四,出手极为阔绰;猜想这应该又是一个想要金屋藏娇的富商。只是看这个丰四威风英雄的模样,竟然也是个惧内的家伙,老鸨就觉得好笑。不过鸨母是个聪明人,只要丰四商人有钱,她便一句閒话也不多说不多问。
朱宸济进门之後,房里的女人便对著他深深行礼并殷勤的摆出香茶瓜果点心等伺候,接著取出古筝开始弹奏。朱宸济迳自坐下,伴著音乐旋律,女人缓缓的开口。
『王爷这次还是自己一个人来。』
『怎麽?』
『我以为王爷会把留云一起带来。过了那麽久,我也想见见他。』
『妙娟,你该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听到对方提起梅留云的名字,朱宸济慢慢的啜了一口茶,『我是为你好。』
妙娟低下头,『王爷是关心我,还是想保护他?』
『妙娟,我不想也不需要瞒你。我救你的确别有目的,除外也是看在我母亲的情份上。至於他...』朱宸济深吸一口气,『我曾经差点失去他一次,不想再嚐那种滋味。』
妙娟笑了。『不过,王爷不怕他吃醋?』
『吃醋?』朱宸济苦笑一声,『他如果会吃醋就好。』
『都是因为王爷小时候太爱欺负他了。』妙娟调侃著,『说起来,他算是我的媒人,我还得谢他呢。』
朱宸济眉头一挑,『我才是你的媒人吧!』
『如果不是因为他受寒重病需要静养,怎麽轮得到我接送王爷到练武房练武?更不会遇见我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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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梅留云因为玉如意纸镇事件而重病卧床,休养期间朱宸济无论练功或上课都由妙娟代为接送。也正因为如此,妙娟才邂逅了当时轮班直驾侍卫的大汉将军卢文雨;两个人很快的坠入情网,并定下海誓山盟;妙娟甚至已经得到黄贵妃的允许为她住持婚事。
然而就在大喜日前不久,发生了中秋毒杀案。当时内廷混乱凄惨的状况妙娟依旧历历在目。事後,她原本也和其他侍女一样监禁待审,但因为朱宸济相信她不会背叛黄贵妃而被私放出来。
『提到你丈夫,到在还是没有消息。』朱宸济看著妙娟,『我今天其实就是想问你:真得确定他回去投靠家人了吗?』
妙娟点点头,眼神顿时幽怨。『我们约好在太湖相见,他不会食言的。除非...』
在毒杀案当天卢文雨刚好是御前侍卫。在宴上他注意到有异状,意外的逮到一个参与的尚膳监内侍,因而得知一切阴谋。但是他还来不及警告便被陷害,所幸天可怜见,被打成重伤的卢文雨死里逃生,和妙娟一起在朱宸济的帮助下离开京城。
为了躲避追缉,他们两人假扮成尼姑和尚,一路往南遁逃直到岭南。两人隐姓埋名,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妙娟还怀孕生子。原本以为事情的风头已过,妙娟便写信和朱宸济连络,没想到却因此泄漏了两个人的行踪,引来杀机。
不久前,朱宸济得知妙娟的近况後,立刻派人秘密南下想将她们一家三口全部接回京里,但是企图灭口的人动作却更快,在朱宸济的人到达之前先找到了妙娟一家人。妙娟、卢文雨和两人的骨肉被迫分离,朱宸济的手下只救出了妙娟,卢文雨父子则下落不明。
妙娟来到京城之後,被朱宸济安排躲藏在妓院避难。『别看妓院不入流,其实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只好先委屈你了。』
『妙娟明白王爷的苦心。』妙娟幽幽的说:『我感激都来不及,怎麽会觉得委屈?』
朱宸济同时对妙娟保证一定会找回卢文雨和他们的儿子,交换条件是卢文雨必须为毒杀案作证。虽然不断派人南下明查暗访,然而卢文雨却毫无音讯,好像消失了一样。朱宸济不禁开始考虑,或许该派更能干更可信的人手南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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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西苑之後,朱宸济立刻到梅留云的宅子里,却发现他已经前往慈庆宫监督寿宴准备事宜;只好无趣的待在书房里。朱宸济注意到书桌上放著几个锦盒,便半带好奇的过去看看。
并非情人眼里出西施,客观的说,梅留云的确长相端严俊美;因此不时有仰慕者送礼物给他。朱宸济半无意的翻动,趁机检查礼物内容。锦盒里多半是荷包、汗巾带之类,总之是女儿家会送心上人的小东西,朱宸济看了不禁莞尔。他知道如果不是碍於梅留云的平民出身,宫里的许多公主早就委身下嫁。但是其中一个锦盒放著的却是一把摺扇,扇音似「散」,极少看到有人会送心上人这种东西,多半是旧情人想诀别,朱宸济开始疑心,难道梅留云真的有其他的情人?
朱宸济忍不住把摺扇拿出来,乌檀扇骨、雪签扇面,不是廉价的东西。他好奇的打开扇子,一面画著雪中寒梅、另一面则题词一阙,是辛弃疾的《瑞鹤仙》:
雁霜寒透暮,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艳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著,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朱宸济皱起眉头,他介意的并非题词的内容,而是落款:在词的最末尾落的竟是「朱宸济」,他的名字。
为什麽有人要假藉他的名义送扇子给梅留云?朱宸济没有多想,立刻找出火盆,点了火好把扇子烧了。他左手握著扇柄正要丢近火盆里,突然发觉左手掌红肿发麻,心中一惊:扇柄有毒?
『王爷,这是「噬骨香」,接触久了会损肉蚀骨。还好王爷手上沾染的毒量尚浅,一、两天就能痊愈。不过,请王爷这两天手别碰水,免得伤口溃烂。』内医边为朱宸济的手上药边解释著。
『噬骨香好找吗?是民间常见的毒呢、还是大内才有?』朱宸济问道。
『该怎麽说呢,不算罕见的毒,大内...下官不敢担保绝对没有。不过,这通常是南蛮子用的毒。』
朱宸济不禁疑惑又担心起来,到底是谁要陷害梅留云?
稍晚之後梅留云回到西苑,看到朱宸济左手上了药,立刻问道:『王爷的左手怎麽了?』
梅留云的体贴关心让朱宸济非常高兴,『没什麽,不小心撞伤了。』
『撞伤?我看看。』梅留云有些怀疑,正要拉过朱宸济的左手检视,同时口中斥责内侍:『怎麽让王爷受伤了...』
『我说不碍事...』虽然高兴梅留云挂念著自己,但朱宸济却更不希望他知道有人企图下毒的事;看见他伸手过来,朱宸济心中防范,立刻用力抽回左手,却不小心挥打到梅留云。
梅留云以为朱宸济嫌他烦,於是脸色一沉,冷冷的说:『没事就好。』随即转头走开。
朱宸济心中懊悔不已,想开口叫住他、却又觉得不妥。这阵子他们两个的关系实在变得太过紧绷了。夜里,朱宸济原本想稍微透露妙娟的事,但却因为梅留云淡漠的态度教他意兴阑珊而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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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朱宸济有如惊弓之鸟,对於任何风吹草动都严加注意;发现围绕在梅留云的宅子周遭有太多怪异的状况:刻意逗留的閒杂下人、在草丛中拾获的箭簇,甚至是路过的人所投射的眼神都显得不怀好意。朱宸济完全失去的平时的从容,然而目前最需要的正是他的沉著谨慎。为了避免使情况加剧,朱宸济慎重的考虑让梅留云暂时离开西苑南下,一方面避风头另一方面也帮他办事。
然而这也代表了他必须将一切告诉梅留云,问题是何时何地、怎麽开口。朱宸济左思右想,过两天就是太子生母的寿宴,寿宴之後兵部将举行大校,或许正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