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尽管心中五味杂陈。「再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宁振被我逼的哑口无言,抓著我的手越收越紧,让我几乎以为他要将我的手臂捏碎。
「真的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他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人不能只为爱活著,这是这些年来,我在你身上唯一学到的东西。」我摇身一变,成为撕裂他心肺的厉鬼。「现在我脑中已没有爱,只想杀了你!」
他呵呵苦笑,「曾经我对你的伤害,如今要一并偿还吗?」
长街尽头闪闪烁烁,嘟嘟的气笛声缓缓逼近。「宁振,一念之差可左右人的一生,你可知道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他来不及回答,我已经甩开他的手冲到马路中央,大卡车昏黄的车头灯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却铁了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念之差……
接著是如巨龙嘶叫的刹车声,我被一股巨大的街击力撞倒在地,却没想像中的血肉横飞。抱著被地面磨破的手肘缓缓睁开眼睛,卡车司机已经慌张的跳了下来,气急败坏地跑到两米之外那一滩刺眼鲜红的血色前。
我捂著刺痛的手臂走了过去,卡车司机正满头大汗,口齿不清的拿著电话呼叫救护车。
宁振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鲜血仍不停从头部流出。
在最危急的时候,是他推开了我。
我居高临下地看著他,突然之间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浓的再也解不开的哀愁,不知何时已紧紧围绕在我们身边。
他刚开口想讲话,一股血就从嘴中呕了出来。卡车司机急忙按住他,口中骂骂咧咧的教训我这个罪魁祸首。
宁振咳了好一阵子,直到我听见救护车嘶吼著接近的时候,他才终于把那句话讲了出来:「到了这个……时……时候,你还是……不肯为我哭……吗?」
我自认非常了解,该在什么时候给敌人致命的一击。「对,简宁振,你休想再看见我为你掉一滴眼泪。」
我没有看到他最后的表情,因为医护人员已经迅速地把他抬上车。我拒绝了去医院处理伤口,坐上了员警的车。
员警的问话最后以感情处理不当而草率收场,我拖著快散架的身体回到家后已是凌晨,过于疲劳的后果是,精神与肉体彻底分了家。
躺在冰冷的床上,脑海中却不住的浮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一瞬间我在跟自己赌博,筹码是自己的性命。我告诉自己,如果就那么死在车轮下也未尝不是解脱;而私心却希望他会推开我。
如今我赢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只因不管我们如何的希望,有些事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黯然回首,原来我不曾拥有。
我昏睡了整整两天,天昏地暗的,再醒来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手脚无力的走到厨房灌了一大杯水,无意间瞥见,那把冰冷的枪安静地躺在客厅的桌子上,我皱著眉拿起它,准备收起来。
大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就没再发出声音,我纳闷著打开了门。
宁振头上缠著层层纱布,红色的血迹浅浅透了出来,打了石膏的左腿显得笨重而不灵活,两手扶著拐杖凝立在门外。
他看到我后,表情放松了很多,像是解于安了心神。
「你来做什么?」
「我想亲眼见到你没事。」
我沉默了,扶著门的手,忽然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细细地打量著我,注意到我手上的枪,苦笑著挑了挑眉。「学宇,我不值得你赔上自己。其实早在数个月前,国际刑警已经开始调查我。可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决定跟他们周旋到底。」
我看向那把枪,仇人就在眼前,轻松扣下扳机,所有恩怨就此了结。而偏偏,心底涌上的寒意冰住了全身。
「真的那么恨我吗?」他慢慢抬起了一手,轻抚著我冰凉的面颊。¬
我语塞,心中到底是爱是恨已经分不清,却必需将那一丝丝希望磨灭。「恨,恨之入骨!」
他失望过后竟是一片平静无波,「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们,再也没机会回到从前了吗?」¬
「宁振,我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至死方休。」我如此说著,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学宇,若恨真能一笔勾销,请不要把爱带走。」
他最后深深凝望了我一眼,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电视频道里满是前摇滚乐团主唱,现任某跨国集团总裁简宁振自首的消息。
从开庭审理到最后判决,是段不短的日子。这期间我很少出门,整天把自己囚在家里守著电视,密切注意著案件的动向。
判刑那一天,我特地赶到了法院,站在他视线所不能到达的角落,默默把他的背影刻在脑海里。但其实宁振被判多少年,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我只知道他没有死。
宁振必然自责万分,无论他怎样努力,付出怎样的代价,简家的公司还是垮了。
那日的天气很好,太阳出奇的大,我戴著墨镜对Eric点了点头。
他把手中的牛皮纸袋交给我,看起来比我还镇定。「是他拜托我一定要给你的东西。」我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怎么样,今后如何打算?」
我们缓慢的走在林间小道上,风轻轻吹打在脸颊上,很舒服。
我已经有多久不曾如此放松过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轻叹,不知道说给谁听,「六年,我们纠缠了整整六年。」
「挺漫长的,我怎么还没碰到个让我想缠这么久的人呢?」他淡笑。
「是啊,漫长。如果那时候生个孩子,现在都能打酱油了。」我竟然还有心情跟他说笑。
他忽然停在我面前,轻轻摘下我的镜框,「看著我的眼睛。」
「怎么?你没有眼屎。」
「你的眼睛告诉我……」他的表情突然很认真,「学宇,你没有后悔爱过。」
我眨了眨有些微痒的眼睛,扯出一抹笑容,「我很傻吗?」
「不,你活的有血有泪。这样的人生才算完整。」
Eric把我送回家后就默默的离开,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撕开牛皮纸袋 如我所料,里面有一张信纸。我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心跳加速。
那是一首歌词,他欠了我好久的词——
在迷失的手中甦醒,惊觉你已变成回忆。
即使倾尽所有也不能挽回被我亲手抹杀的爱情。
很想再把你抱紧,却渐渐变成别离。
我爱你,直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如果有来世,穿越光年也要飞到你身边。
如果有来世,请别拒绝让我爱你。
我静静地读完,把信仔细的折好收在枕头底下,脚步蹒跚地走到门边关了灯,顺著门板慢慢滑坐在地。我抱紧自己,把头埋在腿间,任由冰冷的液体涌出眼眶。
痴痴缠缠了六个年头,到最后一刻,我才清楚的感觉到那段属于我的爱意。
那一晚我没有再压抑自己,眼浜一直没有干过,像是要倾尽这些年来的所有。
尾声
「童童好棒!这次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哦!」我笑著把针筒丢道垃圾箱,顺手拿出一颗糖果递给面前泪眼汪汪的小男孩。一边嘱咐他的父亲:「退烧药要继续吃,过两天一定没事了。」
「被你这神医看过当然没事,还是那句老话,当儿科医生有点可惜了啊。」
我会心一笑,摇了摇头,「你知道了,我还是那副死样子不喜欢和人接触。小孩子多好,单纯。」TEN已经结婚九年了,孩子现在七岁。他自己开了一间酒吧,亲子变了很多。如今头发茂盛,也许是太过幸福的缘故,啤酒肚也跟著长了出来。
这些年来我一直有跟他们保持联络,大家偶尔会到他的酒吧里小聚。
KC已经从监狱出来了。彻底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如今在一间搬家公司上班,还交到一个不错的女朋友。Eric剪掉了那头跟了他十几年的长发,如今是音乐界教父级人物。
三年前终于让他找到想纠缠的人,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得手。
成绩最突出的就是阿超了,经过多年努力,他终于在摇滚界闯出一片天空。他的努力被国外一家公司赏识,刚签了约,月底即飞往好莱坞发展。
我开了一家私人儿童诊所,无忧无虑的做我的孩子王。
住的还是以前的老房子,我一直舍不得搬走,毕竟那里有太多回忆。
「我看这么晚了也不会有病人了,来我家吃饭吧!」TEN仔细的把童童用围巾围了起来。
我摇摇头,「下次吧,我整理一下就回去了。」
TEN没有多说,这些年来他已经把我的古怪脾气摸了个烂熟。
「跟学宇叔叔说Bye-bye。」
童童笑容可掬的挥了挥小手:「叔叔再见!」
我微笑著目送他们父子离开,护士已经下班了,小诊所只剩下我一个人。今天是耶诞节,已经忘了是第几个自己过的耶诞节。寂寞吗?不,已经麻木了。
下意识的,摸了摸右耳上的红色耳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把它摘下来过……
有些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不重不轻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向来人,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多少年了?脑海中那张原本深刻的脸渐渐变的模糊,可此时却仅为这一眼再度鲜明起来。他理了俐落的平头,刀刻般的脸多了分成熟的味道。他对我微微一笑,隐约可以看见眼角有一条细微的皱纹。岁月毫不留情,都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今天过节啊,还要加班?」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熄灭已久的血液又沸腾了起来。
「不……我……马上就走。」
「很久不见了。请你吃饭好吗?」
我们随便找了附近的一家餐馆。
「这些年变化还真大,想找以前的餐厅都找不到了。」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眼睛始终盯著眼前的菜。
而我则盯著他左耳明显已经长死的耳洞。「什么时候出来的?」
「前天。」他终于肯抬起头看我,「表现的不错,减了不少刑。」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酒,「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打些散工吧,存点钱,自己弄家小店。这年头,好公司谁会请监狱里出来的?」他自嘲的笑笑,又低下脑袋。
我看著他额头上一道明显的伤疤,「那伤是怎么弄的?」
「没想到我那时候那么有名,里面的犯人都知道我是谁。刚进去的时候,有几个看我不顺眼的人,打架留下来的……」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基本上都是他在讲监狱里的事,我则静静的听。我并没有想过,多年以后我们还能像老朋友一样坐著聊天。从餐馆出来时外面正下著雪,他很自然的为我拉起衣服后的帽子,自己则缩著脖子走在前头。「还住原来那地方吗?」
「嗯,没搬过。」我走在他的身后,踩他踩过的雪迹。空间彷佛有些恍惚,好似回到我们刚认识不久时,他带我买啤酒,替我挡风的那个夜晚。
我们都很有默契的没再讲话,直到家楼下的时候,他转过身对我微笑,「天很冷,你快上去吧!」
「你住哪里?」
「租的房子。」他补充道:「离这不是很远。」
「哦……」我点头,磨蹭著不肯挪动脚步。
「以后……可以常找你出来吗?我是说……如果你有空的话。」他小心翼翼的问。
我轻轻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什么味道都有。
后来的日子里,宁振真的时常来找我。
他在工地找了份工作,说虽然辛苦点,但钱比较多,这样离他的目标也近一些。
我们从隔三差五到最后每天见面,几乎都是他下工后到诊所找我,吃完饭后他再陪我走回家,然后独自离去。我从来不敢去细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每当夜深人静思绪翻滚的时候,我都会选择逃避。
就这么过了一年,宁振开始做起自己的工地生意,承包一些小规模的建筑,收入比以前好多了。我生日那天,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也当是庆祝他的小成就。
「好久好久,没吃过你煮的菜了。」他看著碟子里的五颜六色,神情恍惚。
我像活吞了—只苍蝇,愣在当场。
「学宇……我好后悔。」他忽然直直的望著我,「后悔我没有珍惜你,后悔当时的糊涂,才会浪费这么多年。」
我不语,心中却有巨浪翻滚。
「能告诉我吗?」他伸出手来抚摸上我的右耳,「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我一惊,胡乱拍掉他的手,「如果你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现在就可以滚了。」
他穷追不舍,从桌子另一边绕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手。「学宇,我们都不要再逃避了好不好?我知道,我早就失去了爱你的资格,可是我不想放弃,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你!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改造,我想赎罪,我想做个配得上你的男人。过去这一年我只字未提,因为我刚出来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我不想让你跟我受苦,不想让人觉得我一无所有才来找你!」
「你胡说什么!」我厉声打断他的话,从椅子上跳起来把他往大门外推。「不可能了!多少次我相信你,结果每次都被你伤的体无完肤。我不会笨的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滚,滚的远远的,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学宇!不要离开我!这些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在一起时的时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让我再爱你!」
我用力把他推出门口,砰的关上门上锁。力气瞬间被抽走,我顺著门板滑倒在地。
宁振在外面敲著门,「学宇,我爱你……真的爱你,我没有说谎,我说过再也不会骗你了。你信我……」
我咬著下唇,倔强的不肯让眼泪掉下来。「滚!别再来打扰我!我好不容易就快把你忘了,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门外忽然静了下来,我屏住呼吸,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在我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突然又响起他细小的歌声——
「在迷失的梦中甦醒,惊觉你已变成回忆。
即使倾尽所有也不能挽回被我亲手抹杀的爱情。
很想再把你抱紧,却渐渐变成别离。
我爱你,直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如果有来世,穿越光年也要飞到你身边。
如果有来世,请别拒绝让我爱你……」¬
我只能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眼睛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了,体内所有的水分彷佛都要从眼眶中涌出来一样。
我从没像此刻这般傍徨过,他曾经无情的背叛,血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我怎能被他三言两语就轻易动摇!可内心深处的呼唤彷佛要把心撕成两半,它像野兽般的吼叫著:你还爱他,你骗不了自己!
简宁振,上天一定没有听到过我的祈祷,我们今生只能做仇人啊……
「不要再唱了!不要再唱了!」
门后的歌声停了,他的声音细小沙哑,我紧张的把耳朵贴在门上,才听到他的话:「你曾经说过,我给你的痛苦还多过于快乐。我不甘心,学宇,我怎么能让我最爱的人,脑海里只有痛苦的回忆?
「求求你,下半生的日子里,让我给你快乐的记忆好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呜的哭了出来。「下辈子吧……下辈子吧……」
「下辈子……」他轻笑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学宇,我们谁都不能肯定,人死了后真的有轮回之说。我不要下辈子,我不想带著遗憾喝孟婆汤。」
温柔的嗓音再度响了起来,我闭上眼睛抽搐著,静静听从他口中唱出的每一个音符。很多年前,我曾经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他能唱首歌给我听。如今愿望终于实现,这声音真的只为我一人而唱。
算了,有很多错,犯下了就不可弥补;也有很多人,错过就不再重来。
多少年来,我始终做著一个梦。梦中只有甄言一人,他站在天空中,笑的仍是那么温柔,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一成不变:「学宇,放心自由。放你的心自由。」
我微微笑了起来,仅管此刻眼泪鼻涕一起流,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了门。「混蛋!我另外一只耳环在哪里!」